天璇趴在案前,盯着一行行的字,时而眼前一亮,时而摇头叹气,时而凝神思量,似乎在看什么迭宕起伏的故事,谁能
相信而他看的仅是医书而已!别人都甚觉枯燥无味的东西他倒看得自得其乐。
眼前一亮是因为看见了关于瘟疫的记载了治疗方式;凝神思量是因为他试过此方,效果一般;摇头叹气是因为书看得越
多,但方法试来试去就是那几个,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翻过的书一本又一本,记下的方子一叠又一叠,关于瘟疫的书不少,方法也多的是,但极少有针对七日热的,唯一的两
个方法也仅是推论,试下来结果也并不怎么样,天璇按照几种类似的瘟疫治疗方法也试过,收效甚微──只有两种药方
可以抑制发作而已。
他抬起头,眨了眨看得又干又涩的双眼,从案下取出一小罐方诸水洗目,顿觉清爽许多。
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清洌的方诸水从眼里流下,宛若流泪。
他开始回忆瘟疫爆发的过程,希望可以从中得到一些线索。
瘟疫已经覆盖了整个岷蜀地区,现在巴汉一带也受了影响,并且不断在向东蔓延……
最早的发病时间和地点……是今年当夏六月,在德阳……
我有必要去德阳看看,或许能找到些线索,不如明天就去吧!
他这么想着,不知何时嘴边挂上了和离开窗前时一样的笑容。
第二日一早天不亮,他当真谁也不带,自己一人驾马直奔德阳。潋站在空荡荡的大门口,似乎有些失落,梦凰路过不远
处瞥见一眼,叹了口气。
梦凰不得不和潋相处,也不知道天璇什么时候回来。他整个上午都坐立不安,就算坐下了也是如坐针毡,但面上什么都
没有表现出来,处处把自己和潋照顾得很周到,除了煮饭以外,他几乎都会,而且潋总会在一旁帮他的忙。到了中午他
还担心吃饭问题如何解决的时候,才发现天璇在厨房留了饭菜,大约有三天的量,梦凰放下些心来,不是为了有饭了吃
,而是因为起码他知道了天璇会什么时候回来。
下午练习时,他照例点了重极香。
重极香的味道没有以前那么浓重,效力却比以往大多了,闻了味道,无论如何心都烦躁不起来。梦凰暗地里会心一笑,
天璇一定知道他心乱如麻,所以在香塔里减少了香料,而多加了中药,若他心不烦,怕是闻了这味道就会想睡觉吧,他
看看一旁的潋,果然已经双目呆滞,给张床就能睡了。
这次天璇做了许许多多香塔,以便梦凰可以时时刻刻的燃香销愁,梦凰也的确时时刻刻地点着,才捱过了三天。
天璇骑马飞奔,回城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直奔官府。他翻身下马太过激动,差点从马上掉下来,门口两个守门的一
见是汶山郡主的神医儿子来了,立即上前搀扶,天璇笑着摆手说自己没事,那两人便带他进了衙门,找到了成都府尹,
府尹老头见是天璇来,知道他的性格也就没多客套,两人直接说起事来。
老头命人般了张椅子来,放在案桌对面,天璇像坐自己家椅子一样客气也没客气就坐下了,那老头倒也不在乎,他看着
天璇从七八岁的毛孩子长成一个小青年,十几年看下来,早就习惯了。
“叶公子大驾光临,莫非是找到了瘟疫的克制方法?”
天璇点点头,一脸的欣喜,掏出一张纸放在案上,又从腰间取下一只小小的玉瓶,拔掉瓶塞,把里面的东西倒在纸上。
纸上多了几个小黑点,老头年纪大了,眼神不济,眯着眼凑近了看,想知道这黑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等看清了,他更
是迷惑,抬眼看看天璇,又看看黑点,道:“这……”
天璇正色道:“就是这种小飞虫传播瘟疫的,我昨天去过德阳了,在很多不通风的角落都发现了这种以前都没有见过的
虫,想来这虫是今夏六月才出现的,和瘟疫出现的时间不谋而合,就觉得这虫有蹊跷。我找了些关于蛇虫的书,没发现
什么,到是在一本别的书上发现了它的踪迹,原来这小虫叫黑翅蛉,原本应是深山老林里都罕见的虫,但现在却大量出
现在岷蜀一带……”
“和这瘟疫有关联吗?”老头急了,我和你说瘟疫,你倒和我说起虫来了!
“当然有!不然我给你看它作什么?这黑翅蛉是剧毒之蛊腐心蛊的媒介!记载它的书叫《百蛊集》!并且在毒虫之中,
更是和蜈公蜘蛛不相上下,被叮咬的人会在七日之内死去,接触发病者的正常人也会被感染,虽不当场置人死地,却可
以拖累一大片!”
老头越听越难过,“这……这该如何是好!?”
天璇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叠着的纸,上面透着墨迹“快把这方子抄上个几百份,发到所有受累地区的医馆药店里去!叫他
们照着方子做大量的熏香,钱全算我头上,要让每家每户都要点上!”
老头立即叫来了所有会写字的,连带他自己和天璇一起抄,不一会儿,就抄到了三百多份,天璇又和其它几个人快马加
鞭,散发方子去了,四处都很配合,其它城镇的官府都很帮忙,一得到方子就立刻跟着下放,一夜之间,一张救命药方
就在岷蜀巴汉一带的好几个郡里传开了。
他在外面跑,听到了不少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
天璇出门后的第三天深夜,梦凰辗转难眠,虽然由于重极香的关系心里不那么烦了,但却生添了几分忧郁,堵在喉头,
咽不下,吐不出。眼见就要到第四天了,还不见天璇的踪影,他不免有些担心。他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干脆起身穿衣
,在屋内踱了几步,他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端着一支蜡烛和一支香塔出了房间。
他走进湖心亭,点好香塔,把蜡烛放在一旁的烛台上。秋天的夜色很美,一轮弯月倒映在水中,随波摇曳。一缕青烟带
着温和的香味从香塔上冉冉飘起,片刻,整个湖面都荡漾着龙涎香的味道。夜静无声,流香安谧,催人入梦,只是亭中
之人心里千百烦恼,岂是一些香味可以平定?
他在琴前坐下,挑开了锦缎,在幽暗的烛光下,古琴上的七条弦若隐若现,梦凰早已弹惯了琴,在手指触到弦的瞬间他
闭上眼,只用听觉来感受。
他想了想,还是弹了《平沙落雁》
天璇再次回到成都时,已经是出门第三天的深夜子时一刻,没多少时间就要到第四天了,他这三天里一直忙个不停,从
寻找线索,到查找资料,再到开方,然后是散发方子……他没合过半刻钟的眼,早已经累得快趴下了。
还未进门,便听见从里面传来琴声,在寂静的夜里听得特别清晰。
他栓好马,无声无息地打开自家大门,进了宅院里,空气里飘荡着重极香的味道,梦凰一定点了不少……
寻着琴声,一路来到中庭的湖畔,果然见到湖心亭里梦凰正秉烛弹琴,烛光应着月光在水里形成一金一银两个亮点。他
悄然走上前去。
修长有力的手指扣动琴弦,时轻时重,极有气势的曲子也跟着时轻时向,一会宛如遥在天边,一会仿佛近在眼前,缥缈
不定,就像盘旋在天空的鸿雁,时而落下,时而飞起。
一曲终了,梦凰没有转身,天璇没有开口。
两人一前一后,一坐一站,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略带微笑,周围静得很,只有烛光随夜风跳动时发出劈啪轻响。
“你回来了啊……”梦凰显然很明白他身后站了谁,也明白他站了多久。
天璇没搭他的话,道:
“秋池映天晴,听弦湖心亭。
一曲平沙落雁,七柱皆是忧心。
雁鸣远忽近,疆塞鲜捷音。
问君几多愁苦,全教锦瑟难听!”
梦凰还是没转身,幽然开口道:
“秋月分外明,月下抚瑶琴。
十指弄弦铮铮,五音起伏泠泠。
个中多少虑,把曲问知音。
千百心结要诉,只恐曲短难尽……”
梦凰也略通诗赋,只是不像天璇那样有这方面才华而已,所以也就不怎么吟诗作对。
天璇明白他有多少心结,曲再短,哪怕只有一句调子,他也能听清里面究竟有多少心绪。
一切不言而喻,天璇听音便能了解梦凰的心思,梦凰也知道天璇在身后就能了解他。他们都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两人接着沉默。
良久,梦凰还是开口了:“你去德阳有什么结果吗?”
“我找到病源了,也开出真正有效的方子了。”天璇即使很累,一提这事也是止不住的兴奋。
梦凰点点头,不太想知道具体内容,但他非常欣慰,不用继续看着一方百姓受苦了……
天璇见梦凰没什么惊奇,也就没了兴致,重极香的味道让他越发劳累。
“我三天没合眼了,先去睡了。”说完转身出了湖心亭。
原本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梦凰的,结果见梦凰对自己爱理不理的态度,决定把这好消息藏过夜,第二天再告诉他,让他再
烦一个晚上作为扫他兴致的报复。
二、
塞外。
帐外飞雪茫茫,帐内温暖融融,身形高大的男子坐于其中,目光锐利。
马蹄声疾,由远及近。
帐外忽闻一声马嘶,随即帐帘被掀开,一个同样高大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的腰间挂着把大砍刀,黑发黑甲上都落满
了白雪,一脸的粗犷,“禀报可汗,契丹王已经答应了。”声音洪亮有力。
可汗拍桌而起,大声道:“好!”
“可汗打算于什么时候再举进攻?”
可汗再次坐下,“现在我方被逼退,士气不振,和其它部族也还未磨合,不可操之过急。”
那人又说道,语气里有些恳请的意思,“这秦锋一日不除,恐怕我们就一日不太平啊……”
“这倒不必担心,既然他在大获全胜的情况下没有追击,那么现在势头过了,更不会来主动攻击我们。我看,他的目的
只是将我们逼出境内,而不是把我们一举消灭,这也给了我们整顿兵马,卷土重来的机会!”说到这里,可汗笑了,笑
得极为猖狂。
“可汗神勇!”
可汗没理他的马屁,“敕勒那边怎么样了?”
“敕勒向来不好战,对于这次邀盟也是不置可否的态度。”
“不置可否?”可汗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能力让他们‘不置可否’!叫人去告诉敕勒王,不做朋友,
那么就只能做敌人!”
“是!”
“壬肆,你先出去吧。”
“是……”叫壬肆的突厥男子告退了。
梦凰一夜无眠,在湖心亭里弹了一夜的琴,蜡烛早已燃尽,重极香也只留下些余香。天亮了,他坐在琴前一动不动,怅
然若失地看着水面,手指弹得发麻,心也有些麻了。
水面随风鳞鳞摇曳,反射着早晨的阳光,闪得有些晃眼。梦凰回过神来,起身,带着因为麻木才平静下来的心思离开了
湖心亭。
经过客房,看见了刚睡醒正在低头洗漱的潋,没有挽起的长发披肩而下,遮住了侧脸,如墨青黑,发可鉴人大概就是这
个样子。腰带没有系,外衣敞开着,看不到纤细得简直病态的腰身,更是多了几分养眼。
梦凰看得有些怔,直到潋伸手要拨披散在颊边的头发,他才发现自己竟看得愣了,赶紧收回元神,在他发现自己之前,
梦凰急急离开了附近。
潋由于药量增加的重极香的关系,一夜无梦,睡到天亮,夜里别说谁弹琴,就算敲鼓他也全然不知。
天璇一直睡到中午才醒,他不用再日日出去奔波了,睡晚些也无所谓。
三天没休息了,能一觉睡到自然醒是再满足不过的事情,他坐起身,拿起枕边的玉带,认认真真地戴好,反复确定了不
会松开,这才慢吞吞地穿起衣服来。
洗漱完,他漫不经心地背着手踱出所住的“流云楼”,一出门便闻到一股中药的味道,他抬起头,看看远处,有些迷蒙
的中庭证实了自己的想法,随即弯起一双明眸咧嘴一笑。
看来这城中百姓真的按照他所说的,家家户户都点上了药香,照此,瘟疫七天内必退散!我这三天也没白忙嘛!
不知这三天里,梦凰想通了没有?
想到此,他笑得更灿烂了。
他眼睛原本不小,可一笑起来就眯成了一条线,偏偏他又经常笑,掩盖了整张脸上最出彩的地方,倒显得平凡起来。
其实,他不应是那种整日面上带笑的人。
一路踱到碧银阁,梦凰正在闭门冥思,潋持着短枪呆站于阁外空地上。
天璇走近,潋撇过眼,脸上立即出现了欣喜的笑容,唤道:“天璇!”
天璇笑容灿烂:“梦凰还没让你练,你就已经站上了,不怕等会真开始练了手酸啊?”
他摇摇头,这几日来,他早就习惯了。他想了想,还是问了:“天璇,这三天你上哪里去了?”
天璇仰头看看缭绕的薄烟,神秘兮兮道:“七日内,你自会知道~”
潋没有追问,两人换个话题便聊开了。
他很是喜欢和天璇闲聊,或者说他喜欢听天璇一个人侃,因为天璇似乎知道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上至天象奇观,下至
哪里闹鬼,他无一不知。不仅如此,只要有天璇在,他就感到无比舒畅,心情不知不觉地大好。
他前几日和天璇在偌大的宅子里散心,便问起了他们是怎么会住在这大宅里的,才知道,这原本是皇帝的一处行宫,梦
凰的父亲当时是位功劳极大的开国元勋,在打算辞官时,皇帝便封他为蜀郡郡主,顺便把这处行宫一起赏赐给他,自己
的父亲和梦凰的父亲两人从小是交情极佳的好友,原本又是梦凰父亲的军师,后来天下统一后当了太医,治好了皇帝多
年不愈的老毛病,也是一名功臣。自己的父亲见好友辞官,也就不打算再留下,皇帝见此,干脆封自己的父亲为汶山郡
郡主,没有让他去相邻的郡,倒把行宫旁的一处景色连带其周围的几坐楼台一并赐给了自己的父亲,那处景点便是占地
庞大的中庭。皇帝看他们交情好,心里也很高兴,便又赏了一对绝色的姐妹花给两人为妻。
所以他和梦凰才会有几分相似。
后又听天璇说,两人的父亲住得如此相邻,干脆就把行宫一侧的墙拆了重建,把整个中庭都围了起来,原本是四楼三阁
两亭一台,变成了五楼四阁三亭两台一斋。
今天,又听天璇说起这宅子里的奇珍异宝,原来连这枫树都是极为罕见的品种!整个院里最珍贵的,大概就是梦凰的佩
剑,剑身长四尺,宽不过一寸,一侧为消铁如泥的刃,一侧则是细密的水波状锯齿,乃是几百年前一位著名的铸器师,
取天上陨落的玄铁经过多次锻造,又用深秋寒湖之底的千年玄冰化成的极寒之水淬冷,打造出其剑势凌厉,寒气逼人,
舞动时光华流转,宛如深秋寒湖之水倒映出的潋滟阳光,故名曰秋水。此剑流传有一句话:秋水掠光
凝云万里动九天!可见其威力,能和其匹敌的只有出自同一人之手的纵雷而已!
两人一直说到梦凰冥思完毕开门见人。
“潋,你今天不用站了,该是学招式的时候了。”梦凰温和地说道,但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看,有点难过的样子。
潋很兴奋地点点头,却又听梦凰说,“我这里只有这一把短枪,由于瘟疫,兵器铺也不开门,也没办法订做,所以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