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色的花鸟晃入她视线的同时,呶呶低低呻吟了一声,在她脚边跪了下来。
“呶呶,怎么了?”
罗衣将呶呶紧紧往自己腿边拉了拉,呶呶在她身边颤了颤,一个不当心便跪了下去,差一些 将罗衣扑倒到一侧的岩浆中,索性握紧呶呶的手稳了稳,才站直起来,然后把啰嗦着的呶呶拉起来。
看了看身后冒着诡异烟火的岩石,罗衣不禁后怕起来。
甬道似乎看不到尽头,不知何时才能从森罗堂越进荆棘陵。
青颜还在疏影体内么?
这样下去,恐怕会来不及。而她和呶呶,却只有维持这个速度的能力。
呶呶抱紧自己的太阳穴,剪起的眉头旁眼睛痛苦的紧闭着。
惊惶之感从罗衣心口上穿过,将那画紧紧拽住,罗衣问,“呶呶,是否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迫力?”
呶呶放下一手,握在胸口上:“……是不是,什么东西快要……快要复活了?”
……
一口吸入的空气,流淌在罗衣胸腔中,再也吐不出来。
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了。
罗衣站起来,往着甬道深处,那个迅速离去的白色影点,俊逸的背影在远处依旧可以明晰的判断出。
能够有这个能力的,也只有他了。
她狠狠沉了一口气在肺腑中,指甲深深掐入掌腹。
“你要救的,到底是不是青颜!!”
没有回应,苍白无力感袭上她的四肢,“青颜”在空寂中繁复翻涌回响着,却似乎永远及不上那人离去的速度。
“比起青颜,在你心中,难道没有更重要的东西!!”
呶呶睁开懵然的双眼,看着眼前这个狂了化不开的罗衣,这个完全异同与往常镇定无比的罗衣,不知为何,滚烫汹涌从她眼中袭出来,一发不可遏制。
“好啊……如你所愿,青颜,即刻就要回来……永远不会再失去了。”
哑然笑了最后一声,罗衣徒然瘫到地上。
你为何会以为,我救的……就是青颜?
亮点巍巍凝滞了下来,不曾迟疑的在火光炎炎中失了踪迹。
四五.千钧
穴室外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伴随着室穴的汤池中液体的晃动,几滴震到疏影眼中,刺得他轻轻叫了一声。
“谁?”
此刻更为惊惶的是他身侧的鲍文仲,一百年未见过光明,也不管刺目而来的巨大光线迎面刺上了眼睛,鲍文仲将遮住他眼睛的手拿开,努力睁开双眼看着突然被撞开的室穴门。
光线中勾勒出的黑色阴影不及鲍文仲看清,一只带尖利钩刺的手臂便往鲍文仲撞过来,钩子钩破他肩膀上的血肉,不偏不倚的从臂骨上轻轻擦过,没有伤及骨头,便连带着将他抛到了墙角一边。
随后一只孔武有力的手便伸进汤池中拉着疏影的手臂,将他从汤池中拉起。
“放开我!”
出人意料的是,疏影狠狠一挣,从那手中挣脱。钩子在夙颜手骨一侧,怕会划伤他,便只得松手,疏影往后一摔,浓郁的红色溅了他一身。
“……殿下,我来带你走。”
疏影坐进汤池中,池水浸没到他的锁骨,成股的红色沿着他光洁的皮肤一点点流进池中,被浸没的殷红的双眼死死的看着夙颜深蓝色的瞳仁说,清楚的,一字一顿的说:
“我不跟你走。”
夙颜讶异的伸手来拉他,他死命的挥手一挡,连带着将汤池中的浓郁溅到了夙颜的铠甲上。
身后墙角里的鲍文仲笑了出来,无比畅快的说:“夙颜,你听到了吗?他不跟你走。你还是趁早回去,从我千军阵里将那殿下救出来吧……哦,也许此刻要救的,是一团肉泥吧……哈哈哈……”
夙颜右手扳上左臂的一刻铁扣,左手轻轻往后一挥,那只钩子迅速飞出,钩上了鲍文仲的双唇,伴随一声刺耳的沙哑喊声,夙颜喝道,“你给我住嘴……我不知道你对殿下施了什么蛊,你不会得逞的。”
夙颜上前一步,一脚跨上汤池池沿,向疏影伸出手来:“殿下,我不想伤你。请殿下,跟我乖乖回去,不要让这无耻小人得到青颜。”
疏影打开他的手,怒喝道,“他没有给我施蛊,我想呆在这里,等到青颜从我身体里被取出来,这个答案可以么?你可以走了么?”
夙颜伸出的手凝在了疏影耳侧,木然蹲在一侧。
这个人,是当初看到的那个疏影么?那个不愿做神人而与他纠葛挣扎的疏影,如今竟说,他想要取出青颜?
忽然一把利齿从伸手向夙颜袭来,出于条件反应,夙颜举手便用两指将那利齿轻松夹住。
原来是鲍文仲乘着夙颜愣住的时刻,抓起手边的利齿从背后偷袭他,不过这种功力是远远无法与夙颜抗衡。
只是夙颜没有料想到的是,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鲍文仲在那利齿上涂了药。而那鲍文仲乘着他失神,将这带药的利齿向他射来。
随着身后刺耳笑声响起,一阵酥麻沿着夙颜接触利齿的食指和中指,一路遍及全身经脉。
方才储起的力量,沿着指尖缓缓流失,浅浅的蓝色,顺着他的之间,将他迅速保罗起来。
他中了自己的结界。
鲍文仲从墙角站了起来,将那只尖刺从自己的双唇上拔出,汨汨血流便顺着上下唇喷涌出来。他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靠在夙颜的结界旁边,伸出一根带血的指头轻蔑的指着他的脸。
“你知道你们为神为妖最大的失败是什么?那就是你们不够狠!方才你进来,明明一刺便可划破我的心脏,你明明有两个机会可以将我杀死,可你偏不!你给我留了余地,那外面的销紫冕尘也要给我留。”鲍文仲大声笑了出来,转过身对着那具棺木,朗朗的说。
“三百年前他本已经将我杀死,可他偏偏给我森罗堂魂府,将我从鬼门关带出来。我可真要感谢他,没有他,哪里有一百年前那场血戮?”
“……对,最后我失败了,你们又舍不得将我置之死地。我苟活到今日……”鲍文仲挥起袖袍中干枯的手指指向疏影,“还不是为了今天!”
疏影在汤池中痛苦的呻吟了一声,迅速吸引了两人的视线。剑的形状在他胸前渐渐汇聚起来,不似方才那般不明晰。
“……青颜,青颜……”
鲍文仲不再管夙颜,即刻向疏影伸过手去,捧在他胸口那一块,几乎握住了剑柄,剑又在他手心中失了形。
“没关系,没关系,再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好……”
因为不可遏制的欲望,鲍文仲的身体颤动着,连带了声音也一起抖动起来。
夙颜在那蓝色光晕中蹲坐下来,封住自己的经脉,以免更多的力量流泻出来,沉沉的着声,向外面喊了过去:“疏影!快离开那汤池!”
疏影扭过头,低低的声音在他喉咙里流动着。
“……我为何要离开这汤池?你们都是为了利用我来,一样都是要我为你们效力。有什么不同么。如果我不是那个妖兽和神人的儿子,你们会看到这个疏影么?你告诉我。”
夙颜哑然的张了张嘴,本来想要说“不是”,到嘴边却成了:“难道,你想要的是那妖兽的力量?”
疏影冷冷的笑了,转过头看着他,说,“对,我就是想要,想要拥有我从来都没有奢望过的力量,不要做那个转眼便满头白发的人类,那个羸弱无力,招人厌弃的,无能的人类。和鲍文仲许诺中的一样,金山银山,娇妻美娟,长生不老,我什么不可以得到,何苦要做你们手中被操控的人偶?”
夙颜摇摇头。
青埂之上,能够有能力谴责他的人屈指可数,办事不力,夙颜不过便是受几个责罚。
可是这样的情形,究竟是如何?
眼看着那只流失已久的熟悉剑形,渐渐在他胸前汇聚成型,夙颜只有远远看着摇头,心中如被火烧,却无计可施。
此刻的疏影,似乎主意已定。销紫冕尘不要几个时辰,是绝对不会穿过那千军阵。此刻陵墓中,没有其他人可以阻止青颜的再度出世了。
堂庭上的鲍文仲对着那具棺木,长长的笑出声来,张开双臂,如同一只欲望的秃鹰。
“……今日盛世,先帝明鉴。长生不老,老臣定让你亲眼而睹……
堂庭下的疏影,闭上眼睛,一只铜的毓光的剑,在他胸前赫然呈出。
鲍文仲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如同一只饿了许久的狼虎,向青颜扑了过去。
已成定局。
夙颜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四六.珍视
一阵迅疾的凉风沿着夙颜的肩头滑过,一声痛至脊髓的撕心呐喊声后,一个人迅速跌进水中,伴随着头颅在石头上剧烈磕碰的一声钝响,四溅的滚烫液体沾湿了夙颜的肌肤。
然而预想中的青颜出世的光芒却没有出现。
是否经历这许多年,青颜在疏影体内出现了变化也未可知?
如此想着,夙颜渐渐释放眉下的幽蓝色,墓穴中的一切迅速映入那片幽蓝中。
没有手握青颜,欣怡狂喜的人类,亦没有华发失心成魔的妖兽。
那灰衣的鲍文仲在扑向疏影的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无形力量掀起,整个身子调转了方向,往后仰躺着扑到在了水里,头重重磕上了尖利僵硬的池沿,他甚至喊不出第二声,血液和脑浆便沿着他的破开的头颅绽开一朵啼放杜鹃。
白色眼球向上轻轻一翻,便止了呼吸,身体沉了下去,丑陋的脑袋搭耸在肩头。
血红色汤池的上方,白色的衣袂在空中飒飒翩起,白色环绕着一个光洁的身体,血红色的药汤液从他身上成股躺下,滴到纤尘无染的衣袂上,腥晕而开。
夙颜握紧了手中的剑,黯淡的神色明亮了起来。
——
原本以为把青颜从自己身体里拿出来的过程会异常疼痛,在鲍文仲向自己扑过来的一瞬,疏影闭上了双眼。
可是下一瞬,身体一轻,一股巨大力量向着自己的胸口压过去,一阵吞吐之后,一只冰凉柔软的手将自己从水中带了出来。
整个身体接触到了墓穴空气,异常冰凉。
这是青颜复活的征兆么?
缓缓的,缓缓的,疏影将眼睛睁开。
瞳仁中心的一小点黑色瞳孔,也随着眼睛的睁开,缓缓的缩小。
映入眼中的,是一弯深蓝色的残月。
残月之下,是半开合的深邃双瞳,瞳仁中映着自己的脸。
一只手环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握紧自己的膝盖后部。而自己的手,紧紧的圈在了他的肩上。
四下的白色,将自己环绕在其间,多了些许温暖。
凉凉的呼吸,正好落在自己的胸口。
充斥肺腑的讶异与狂喜之后,疏影的脸红到了耳根。
此刻的自己没有穿衣服的身体,却如此近的靠在他身上。
挣扎了几下,却被搂得更紧了。
一手环在他肩上,另一只手解开了自己的衣带,取下外衣裹在了他身上,在胸前掖好。
“……大人?”你怎么会来这里?
冰凉的食指触上了他的唇,示意他不要说话。疏影乖乖闭上了嘴巴。
门口光影一转,与暗处的幽蓝色双瞳冷冷对峙了一瞬,在夙颜移开视线之后,便消失在墓穴的向光处。
是结束了么?
夙颜看了看躺在汤池中猝死的人类,蓝色映上他的面庞。
“大人,前方有那鲍文仲布下的千军阵……”
疏影在他怀中小声的说,他有些怕他的责怪,所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阵”字连他自己都不能听见。
忽然疏影的重心一个偏移,一阵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几声金属破碎的声响过后,疏影侧过头。
一团朦朦的黑色从那碎裂的铠甲中飘然升腾起来,疏影以为是陈旧的铠甲掉落的黑尘,细细一看,那黑烟顶部竟生着一对红色眼睛。
疏影膝后的手放开了,一手握在他腰间,将他紧紧环到自己身上,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紫色剑,敛眉看着那几只翩然而起的紫色。
紫崭中融了地狱千千万万无数怨灵,这些怨灵在紫崭中,都由紫崭剑神掌管。你要学会如何用好它,便要懂得如何操控怨灵的情感。
然而怨灵,有情感么?
疏影抿紧嘴唇,看着轻轻眯起双眼的玄廷,将紫色剑对准了接连而来的上百铠甲军,凝神片刻,直到嘴前的几个近到他们身前不过两尺远处。
疏影嘴里一个浅浅的“——啊”,断在了紫色剑光出鞘的一瞬,疏影的眼睛也几乎跟随剑光出鞘。
出鞘的剑光,在空旷的甬道中,迅速膨胀成为一团耀目的紫色,将疏影想要看到的场景全部淹没,连声音都不曾留下。
一双苍白好看的手,挡在了疏影眼前,顿时缓解了些许刺目。睁开眼,从指缝中看到的,不再是被怨灵军所拥挤着的熙熙攘攘的甬道,浅浅的灰烟从地面袅袅腾起。
灰烟灭尽,甬道尽头的光线中,站着一个黑色的修长影子。
手中握着几十根绳索,而转角中的墙壁上,是被倒挂起的挣扎的怨灵。
凝滞的动作,凝滞的神情,凝滞在了玄廷的手中,凝滞在他右手里羸弱的人身上。
他身后的铠甲凄然的号了一声,尖利的声音抓入了疏影心中。
疏影闭上眼睛,将头转开。
销紫冕尘俊俏无暇的皮肤上,是不只十道细长带血的抓痕,黑色的衣袂也徒然多出许多破开的长痕,长痕中无一不是破了皮露出了里面的骨血。
摧毁怨灵的最好方法,并非操控他们的肉体。
磁石的低音在疏影耳边响起。
玄廷将剑归鞘,腾出另一只手来,将疏影抱起来。
经过销紫冕尘身边时,疏影无法遏制住眉心的剧烈颤动,将脸深深埋起来。
“……原来不论任何东西,也并非拥有了他的肉体,便可以拥有所有。”
也许销紫冕尘从此时此刻起,才算正真谛悟彻明了。
咬紧的皓齿和无双的狭长凤眼,终于将视线从那嗡动的小身体上移开。
“……多谢。”
——
呶呶抽搭了几声,终于止住哭泣的时候,罗衣已经拉着她走出了魂府与荆棘陵的限界。
“疏影妈妈没事了,疏影妈妈没事了……”
罗衣拍了拍她的背,呶呶破涕为笑。
罗衣看着她的笑容,也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笑容。
哥哥,是你,救出了疏影么?
可是问题是……
“我们要怎么走出去呢,罗衣姐姐?”
今日进了这陵墓,没有救到疏影,但是证实了疏影却是没有被那无耻之人所利用,便也放心下来。
可是来了一趟魂府和这九重深的陵墓,白白跑了一趟不说,连怎么出去也是个问题。
看看吧,或许会找到疏影和玄廷。
“呶呶,你能否嗅到有生命的气息?”
呶呶坐了下来,努力的往前嗅了嗅,抬起头来,失落的摇摇头。
“再试试呢?”罗衣皱起眉头来。自己明明觉察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不是哥哥或是销紫冕尘的妖力,也不是疏影身上的人类气息。
呶呶站了起来,紧紧拽住了罗衣的手。
对面甬道旁打开的一个巨大的穴室中,隐隐闪动着殷红的光芒。
难道,这里方才有过血戮?
可是却没有血的气息。
拉起呶呶,罗衣跑过甬道,进了那间穴室。
巨大的汤池中,躺着一个黢黑的男人,衣着破旧,腿部已经浸泡得发白,想来已经死了有一些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