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色光芒映入罗衣的眼睛,她转过身,看见一个幽幽的蓝色光架中,囚着一个俊朗淡漠的男子,眼眸的幽蓝尤为扎眼,美貌却着实十分罕见。
男子看看夙颜,神情依旧淡淡的。
男子摊到两侧的手指滴着殷红,顺着之间滴落到地上。他秉气息,应该是努力把持脉门的结果。
罗衣蹲下身来,想要与男子平视,不想却矮了一截下来。
那幽幽的蓝色看着,没有晃动。若不是可以感觉到那细弱的呼吸,罗衣几乎要一位他已经死了。
“……你没有事么?”罗衣问。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蓝色结界便是一位神力了得的神人布下的。这结界的掩饰下,方才她和呶呶才会感觉不到他的气味。
“需要我帮忙么?”罗衣又问。
敲了敲那结界的周边,却不想被狠狠的灼伤了指尖。罗衣看了他一眼,若是要弃他于不顾似乎太过违心,若是要救他,自己又确确没有办法。
此刻,男子终于开口了。凉凉的声音,却是清心润肺的好听。罗衣不禁呆了一呆。
“这结界……不多时便会自行解开。”
罗衣点点头,自觉有几分抱歉。
原来别人早已有方法,自己却在此多管了闲事。正欲拉起呶呶另寻方法走出这陵墓,不想一手却拉住了一个僵硬的身体。
“呶呶?”
罗衣转过身,此刻的呶呶呆呆的立在她左侧身后,粉嫩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小小的开合,原本滴溜溜的大眼睛却转不动了。
呶呶看着幽蓝色中的男子,失了神。直到罗衣喊了数十声,她才僵僵的动了动,视线依旧离不开。
“呶呶,再不走,若是天黑还困在这陵墓中,你不怕么?”
呶呶这才一个激灵的回了神,愣愣的哦了一声,抓了几下才抓住罗衣的手,出了穴门还不忘回头看一眼。
“若是要出穴室,只用循着光线便是。”
听了这声,罗衣十分感谢的回身向男子点了点头,再牵起呶呶的手时,是一阵灼热的滚烫。
一阵发烫的猩红在呶呶脸上腾起,因为是背对着呶呶的方向,所以罗衣没有看到。
罗衣没有看到的,还有她走后的室穴中,黑暗里徒然走出的一位女子,不论是气息,还是身上的气味,不仅罗衣没有察觉,连为妖兽的呶呶,都被轻易忽略了。
女子走到困住夙颜的结界前,张开手指,那蓝色便一点点消逝在她手心中。
夙颜对着女子,低下了头,黑暗中却看不见女子的神情。
只能看见她对着夙颜失望的摆手,随后站到那个汤池中仰躺的尸体头顶上方。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动作。
地面上的血液和白色浆液,如同倒流的时光一般,一点点如蛇样爬入了鲍文仲的头颅,随后手指划了个弧线,裂开的伤痕即刻缓缓合拢。
夙颜,这么多年,我是如何教你的。
你要记住这个教训。
这个失败,只是个开始而已。
夙颜弯下单膝,长长的跪在她脚下。
而女子身后的灰色身体,在晃动的浓郁中,缓缓的动了动。
——
疏影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睁开眼睛的。
转过了无数个回廊,不同亮暗的光影隔着疏影的眼皮映上他的瞳仁,即使闭着眼睛也可以感知。
“你说你想要长生不老……可是当真。”
疏影缩了缩身子,头脑一阵发热。这声音由他听起来似乎满带责备,他抬起头来,看见的依旧是玄廷冷峻的神情,此刻更是将冷峻发挥到了极致。
“大……大人,我只是一时生气,说了胡话,大人不要责怪。”
双手交叉在自己胸口上,疏影小心的戳了戳自己的食指,唯唯的小声说。
可是疏影也不是全都说胡话。比如那日在林子里说的那句,疏影是发自肺腑。
疏影吞了口唾沫,却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他闭上眼睛,他想了如此多年的人,此刻他的身体就贴着自己的耳朵,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心跳。
疏影将五指张开,覆盖在自己胸前。此刻那处的搏动,是无论怎么样都掩饰不了的。
在这空旷甬道中,疏影的心跳,大人能听到么?
要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就好了。
要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疏影青丝尽成华发,走到疏影再也不能呼吸……
那该有多好?
神智渐渐有些模糊,疏影借着最后一点意识,握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顿的说:
“大人,如果有一天疏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大人会记得疏影,曾经在大人身边么?”
光线在他的瞳仁上方失去了刺激经络的效用,他等着他的答案,他知道自己也许不会等到答案。
抑或是错过了答案。
空凌的甬道里,英武男子俊美异常的脸上,有一丝微妙的变化。
似乎是对方才疏影问话的回答,似乎是对很久以前一个被尘封许久的问题的回答。
“你什么时候……才能算是长大。”
低低的音调,随着尘土漂浮在空气中,缓缓的失去了重量。
大人,等我长大就娶我好么?
可是,你什么时候……才能算是长大?
四七.药引
疏影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每每醒过来,总是要过很久才能回忆起昨日发生的事情。
不说是昨夜的梦了,就是方才醒来时的情形,在脑子里都是一片混乱。
关茗趴在自己的床头睡着了,被下颚挤压了的手指有一些苍白。
手指上的脸,无邪美好,似乎永远爬不上阴霾。
关茗是什么妖呢?记的关茗祖先是一种植物修成的妖,久了便忘了是什么。
想来是向日葵吧。支起下颚细细的端详了一番,舍不得起床来。
伸出一只手来,想揪揪她的耳朵,伸出的手又停在了半空。
一股剧烈的疼痛从他左侧太阳穴贯穿了过去,好似连了一根金属丝,只需稍稍一提便可以将他提到空中挂起来。
这几天已经有上百次了。疼了上百次,可是他一次也不敢让人察觉到,尤其是大人。
他捂住耳朵,挤压起脑袋,那剧烈的穿痛让他难以自持。将头倒进软枕里,轻微的撞击和那疼痛似乎连为了一体。
觉察到了动静,关茗伸了伸手睁开眼睛,喊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大人”。
随后看见在床上打着滚的疏影,又赶紧改了口,将双手向疏影伸了过来,就着他的脖子将他扶起来,在床上坐正。
“怎么了,疏影,不要紧么?”
手焦灼的在前襟掐了一道,才回过神来,冲出房门便对着外面喊:“大人,大人,落……”
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只手捂了嘴,只得瓮声瓮气的发了几个喉咙音。逮住那只手,关茗转过头来,看到的是疏影挂着大颗大颗汗珠的清秀面容,和他眼中央求的神情。
“求求你,关茗……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你看看你脸,怎么会没事……”
疏影一只手揪住关茗,另一只手伸到她背后去摸索着房门,随后将门拉住关上。
躬起身子,对准关茗的脸,说,“关茗,一会儿就好,你告诉大人……我不能保证你还能看到我。”
关茗脸上的神情僵了僵,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直到看到疏影脸上决绝坚毅的神情,这才擦了擦他额头的汗,泱泱的说,“你要保证你不会有事。”
关茗扶着疏影在床沿坐下来,疏影轻轻舒了口气,说,“前些时日不是去看过北地药医么,药医老头也给我开了药了,所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关茗想了想,也只好点点头,担心的看了看疏影头顶凸起的青筋。
突然听得门外一阵爽朗的吵嚷声,女子的鞋靴底哒哒哒的跑了过来,门一推开,一个飒爽的影子便冲了进来,一屁股坐到了疏影面前的地上,将疏影的手捉在手中。
“影哥哥,我听见皇帝小儿说你生病了……你到底是怎么了?”
随后斜掠掠的看了一眼疏影身边坐的关茗,关茗友好的笑了笑,无奈却回应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自觉得不该再这么坐着,便起了身来站到一旁去。
见了陆华轩,不知怎么疏影心中却像是轻松了许多,不论多少沉痛都实实的坠入怀底。
“皇帝小儿骗你呢,我不过是伤了个风,那日他祭祖,想来是祭怕了罢,说来糊弄你呢。”
“真的?”陆华轩定定的看着他。
“真的。”疏影定定的点点头。
“我就说嘛,我影哥哥哪里就这么容易生病了!那皇帝小儿骗我团团转,看我回去怎么糊弄他……”说罢气哼哼的往疏影肩膀上沉沉一拍以示友好。
疏影此刻哪里承受得了自小习武的陆华轩那没轻重的一掌?此刻早就疼得心里龇牙咧嘴。关茗看着心疼,上前一步方要说话,疏影朝她眨眨眼睛,关茗回了疏影一瞪,又狠狠瞪了陆华轩的脑袋一眼,便不再说什么。
疏影突然问,“不知杜少卿怎么样了?”
陆华轩嘿嘿笑了一声,说,“他爷爷的杜鹃死光了,本来准备困了他小子一年半载再说,不想那潘三郎不日就让人送来了两百只杜鹃到府上。遇上了潘三郎这样,杜少卿他小子也算得上是前世修得功德圆满了。”
疏影心中算是又放下了一块石头,砸吧着嘴巴吃下一块陆华轩剥的葡萄,心里突然又是一阵抽搐。
“哦,还有一件事儿,杜少卿那伙儿们倒是时常惦记着你那侍妾……”说罢将疏影的脑袋按得偏到了一旁,说,“别臭美,他们可没有惦记你,他们惦记着那个杜丽娘,这多时没有看到他,他到哪里逍遥去了?”
疏影把葡萄籽吐到盘子里,不说话。
“哟,想来是有了新欢吧。影哥哥我给你说,男人最靠不住了……比如我家那皇帝小儿,娶回去的男人老婆是这个玩腻了明儿就换新的,就没见着过他专心哪一个的。”陆华轩一面说着一面给他塞葡萄,一不留神丢了葡萄把皮塞进了疏影嘴里,被他咬了几下吞进了嘴里。
“诶,华轩我问你,”疏影抓住这个机会赶紧换了个话题,“皇帝老儿待你怎么样?”
“老样子。”头也不抬的说,“他玩他的男人,我就吃他宫里的东西,看着他玩男人,没事儿就逗逗他的男人们玩,不亦乐乎。”
疏影听见身后的关茗捂着嘴巴把脑袋转到外面去,接着比了个“仨”问陆华轩:“他后宫里面真的有这个数?”
陆华轩看了看,把他的手往两边一打,专心剥她的葡萄,“改哪天你去数数去,我可没这个闲功夫。”
有一句没一句和陆华轩聊了半晌,直到关茗小声的提醒“疏影,该吃药了”,陆华轩才顶不乐意的起身,走时还不忘抓俩葡萄上宫轿,末了还探出脑袋来指点一句:“山北的葡萄太甜了。”
疏影笑呵呵的目送陆华轩,扬扬手里的煨汤的帕子。
马车拐了弯,疏影转过头来,蹲了下去。
——
喂了疏影吃下药,药劲上疏影躺在床上有些迷糊。
关茗坐了坐,听到门外轻轻咳嗽了一声,一个容貌秀丽清新的女子牵着一个娃娃脸,看起来十来岁的小丫头站在门外。
“我来看看疏影。”女子朝她友好的笑了笑。
关茗顿时心中一暖,让了位置说,“疏影才吃了药睡了。”
“谢谢你,”罗衣坐下来,呶呶看见疏影心中激动,喉咙里轻轻呐了一声,又乖乖闭了嘴。
手抓上疏影的脉搏,一团疑云涌上了罗衣的额头。
三种脉象混乱的跳动,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北地药医来看过么?”罗衣嗅着屋里的药味。
“姑娘好眼力,是殿下找来北地药医给疏影看的。”关茗看着罗衣笑了笑。
“那么药医是怎么说?”
“药医说,是疏影他那日受了恢复神脉的汤药和提取青颜药的接连入侵身体,而后青颜即将离开疏影身体的时候被殿下及时救出来,打断了应该有的血脉流动过程。药医说疏影接下来会有体虚,还会有……”
罗衣见她面露难色,不好逼问,只得道一声“谢过了”,再次抓起疏影的手辨别着他的脉象。
正疑惑着,关茗而后接来的解释,即刻证实了她心中所想。
“药医说,渐渐还会伴随着些许失忆……不仅仅包括这几日记忆力的退化,记忆力方面,药医说不过十来天便可以恢复过来,但是原先一些东西,他会选择性的忘记,这却不是十来天可以恢复过来的。”
选择性忘记?忘记哪一部分?
呶呶扑到疏影枕边,靠在疏影耳朵旁,抽泣着说,“疏影妈妈要记得呶呶啊,呶呶多跟你说说话,你就忘记不了了。”
罗衣将呶呶抱到膝盖上来,呶呶挣扎几下,从她脚边滑过,又坐到疏影身边。
“那么药医说过,可以治好么?”罗衣试探着问,心中抱起一丝希望。
关茗摇摇头。
“药医说只能暂时保住他的生命……其余的,能治好多少,药医都说不准。”
罗衣叹了口气,好好的活蹦乱跳的疏影,不过几夜的地宫,怎会成了这个样子。
“我母亲原来时常对我说劫数,我想这就是疏影的劫数吧。”关茗说。
劫数,劫数。罗衣在心里念叨了几遍,勉强笑了笑。
看了会疏影,罗衣问,“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关茗说,“殿下我不清楚,这要问落白,可是落白也不在,早晨走的时候听说是去了药医那里为疏影寻药引。倒是大人这几日去打理月转廊,所以离开山南了。也许明天会过来一次。”
“大人?可是扶苏大人?”
关茗点点头。
扶苏从小身子便十分的弱,还带着胎上留下来的疾,所以一直都在龙妖的海中府邸中不常外出或是到昔宿宫殿来。罗衣熟悉的便是幼年时的那个月锦端大哥了,温文尔雅,待所有人都很好,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给她带珊瑚小妖一类的东西,是唯一一个待她温和的。
直到她离开昔宿,每每到月转廊,月锦端给她的都还依旧是昔宿王储的对待,每每走后,她的行囊中都会突然多出许多金质钱子。
关茗见她浸在了回忆了,便问,“这位姑娘认识殿下和大人?”
罗衣咬牙决然的摇摇头,说,“扶苏殿下和玄廷殿下的大名,谁没有听说过?”
关茗自豪的笑了笑,说,“其实扶苏大人也很平人的。”
罗衣和她客套了一番,便拉起呶呶谢过关茗,告辞出门。
罗衣刚走不久,对房的屋子便亮了起来,炉火的光在墙壁上忽明忽暗的窜动。
关茗拉开门,对着对面喊了一声,“落白?”
没有回应。
以为是落白烧火声大了听不到,关茗穿过天井走到屋子外,推开屋门,往那炉火后面看过去。
那个抓着蒲团扇,扇着锅炉下面腾腾烟火的,滋滋作响的的锅炉后面的,不是落白苍白淡漠的脸。
而是一张绝美的容颜。
“大人!”
关茗百思不得解,冲了扶苏惊惶惶的喊了一声,便扑腾了过去,抢过扶苏手中的蒲团扇,将他扶起来。
“大人你作什么?小心烫了大人手!大人烧什么?怎么不让关茗来?”
扶苏食指放在唇上,轻轻作了个“嘘”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