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老 上——不睡城的孩子
不睡城的孩子  发于:2011年08月09日

关灯
护眼

引魂使者无法将自己的手稳住,整个身体随着手中的石剑,向那道石门倾倒过去。手中的石剑,重重劈上石门。

一瞬间山崩地坼,整个洞穴剧烈晃动,穴顶滚落下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石,一道极强的白光迅速从裂开的石门里耀进来,罗衣捂住呶呶的眼睛,也闭上自己的眼睛,将身子转回转角处,躲开那光线。

引魂使者的身体在那光线中渐渐融化,从头顶流淌下来。

紫色光芒中,玄廷的身影安然于白色光芒和滚滚坠落的巨大石块中间。

英挺的身影随意的阔步穿行在晃动的天地中间,一个声音从碎开的门洞中传来,幽旷如同来自天籁:

“森罗……恭迎心字玄廷殿下,亲临我魂府。”

在罗衣和呶呶惊异错愕无比时,顺着那白色光芒的方向,那个低音再次响起在罗衣耳侧。

“你若是想要进陵墓,便不要如此迟疑。”

一字一字,清楚无比。

一阵惊喜涌上心间,夹杂明晰和不明晰的喜悦。罗衣护着呶呶的头,小跑着跟上了那渐渐消失在白色亮光中的身影。

——

廊中回响着急速的哒哒脚步声,两个银发神人女子,急切的绕过几个回廊。

而她们苦苦寻找的夙颜将军,此刻正和一个黑衣男子战得不可开交,怕会影响到夙颜,却又因寻不好时机,两个女子心如被煎熬,只得不顾一切的朝那方向高声喊了一句:

“夙颜将军,殿下……殿下不见了!”

销紫冕尘手中的红色烈焰,在他手心处缓缓熄灭,而夙颜掌间的森蓝色结界,也一点一点缩小,消失在掌心。

这一句话如有神力,迅速冻结了两个男子的所有动作。

嗫嚅着,另一个女子又吞吞吐吐的说,“殿下……殿下药池中有……有一种深绿色液体……”

一把推开夙颜,一阵黑色的风卷过,销紫冕尘便已消失在长廊中。而随后赶上的夙颜,也生生的在陵墓甬道中激起一股不小的冷风。

“销紫冕尘,你究竟为何目的,要拦截我,让人将疏影带走?”声音渐渐追上销紫冕尘。

“你自己清楚,恢复了神脉,不过五十年后,疏影会怎样……我宁愿他只是个人类。”声音也冷冷的回应过去。

“青埂无主,自然需要疏影回去……那么你又为何要助那鲍文仲取出他体内的青颜剑?难道你不清楚,取出青颜剑,妖兽血液会在他体内复活……”

“我从未想过取出青颜……只是那鲍文仲,意在青颜,所以将你我利用了……”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地宫深处纵横交错的甬道中,霎时间地宫中的一切岔口都被两人轻易忽略。

你知道那鲍文仲在哪里么。

自然知道。

西墓穴室,埋葬着三百年前的宣阳帝。

而宣阳帝忠心耿耿的鲍文仲,断不会在第二个地方。

——

宣阳帝的荆棘陵,坐落于祈知城映水河对岸麓山上。

宣阳水经注对麓山的释义是——“麓山巍巍,林壑青翠,藉天来俊骑,抟摇女娲补天处……西连天仲,枕映水……”

借引了原陵秘藏经中“立家安冢,须藉来山去水。择地斩草,冢穴高深”对帝王陵墓的诠释。

而祈知南北所接的山城,南山盛产玉矿,北山中埋有金矿,“山环水抱必有气”与“金玉良缘”在麓山得以如此契合,宣阳帝便是选了这个风水宝地。

在麓山深处的西墓穴室,平躺在那浓郁红色浆液中的疏影,在虎视眈眈的鲍文仲眼前,如同 一道烹调得当的好菜。似乎鲍文仲随时会取出刀板,将疏影大卸八块,血淋淋塞进嘴里。

然而鲍文仲也确实这样做了。

在这药液中浸泡,待那浆液涔入他的血脉,沿着经路遍布全身,便可将那封印解除。那猎猎的妖兽之血,在青颜破体而出的同时,便会即刻复活。

“如此一石二鸟,仿若就是上苍赐予我鲍文仲的金玉佳缘!”黑暗中鲍文仲参差的齿路就着红色光芒,尖端闪现点点亮色。

穴室角落有细小的响动,鲍文仲一个躬身跌在室脚,揭开那厚重的黑色大布。

黑色布帷之下,是一只小小沙盘。浸湿的沙砾堆叠成一路路凸起和凹陷,如此纵横交错,仔细看下,却正如这巨大地宫的路谱。

沙盘底端赫然伫出两只黑色铁杆,渐渐往西侧靠近。底端西侧有一个沙硕围成的巨大室穴,想来便是这西穴室了。

那两只靠近的铁杆,一前一后,轻车熟路往西穴室接近。

“原来是夙颜和销紫冕尘殿下。”

自言自语,细细念叨了几声,一抹诡异的笑容刻印在鲍文仲脸上。

一双手十指分开,交错着挡在那沙盘上方。

双手渐渐往两侧分离,在显现而出的空隙中,沙盘上的沙粒,一颗颗猛然向沙盘上方腾起,打在鲍文仲的手掌中。

此刻的沙盘上,千只铁杆,从那凸起中破开而出,顶起沙粒无数。

千只铁杆,朝着同一个方向靠近。

与此同时的地宫深处,如天雷压地的巨响声中,地宫盘错的宫壁中,破开无数门墙。

破墙而出的,是千具挺立的黑色铁甲衣。

甲衣内空荡荡,没有身体支撑,却饱满如同一个穿着甲胄的强力禁卫。

三百年前,宣阳皇帝下葬同时,也葬下了守卫的宫中三千禁卫。

这三千禁卫,于宣阳帝下葬后封穴的最后一日,在炎炎烈日之下,持枪立于墓穴深处的墙沟之中,睁开眼睛,在头顶落落滚下的沙硕中,被生生填埋。

被戳穿的手掌脚掌中,银色的液体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在压迫的窒息与那银色液体流遍身体的每一处血管中,三千傲然引人钦慕的禁卫,便这么站立在地宫深处,接连着闭上双眼。

而那银色液体,赐予了他们灵魂永驻在这铠甲中。即使肉身腐烂,这无神无骨的生命,构筑成了这地宫深处如神话般的巨大军国——千军阵,守卫着宣阳帝在西穴室的棺樽。

“这埋葬三百年的千军阵……是给你们的一个小小礼物。”

巨大响动之后,鲍文仲平然的坐到疏影身边的地上,揣测着那销紫冕尘和夙颜,需要用多久,才可以穿过那不朽的千军阵。

抑或永远都不能穿越。

他因激动而颤抖的双手抚上了疏影的额头,那个烈焰一般的印迹,恍若流动着和他周身池水的相同液体而闪耀着一致的色泽。

他光洁的身体以眉心、鼻梁、锁骨中央为中心,一股幽幽的七色光亮渐渐晃动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剑型,华光四溢。

他干枯如朽木的双手,如同抓着一个稀世珍宝一般,往那光华处伸了过去。

轻轻一握,幽幽的七彩青烟,从他手中袅袅飘飞。

而青颜,却几乎不需要时间了。

四四.西穴室

夙颜记得,父亲以前很多次告诉过自己,这个世界上,最难解开的是神的结界,而最难攻破的,是亡魂构筑的军阵。

从谙世来一千年,大大小小三千结界,在青埂之上,夙颜便也算是运用了掌的第一人。神界难解在于对于每一种力量都有镇守之道,即使掌握了破绽,也极易被结界所操控意志。

掌握好你所制造的结界……即便不能伤人,却也能轻易击垮他的意识。

一股细弱的蓝色殆尽在夙颜的掌心,看着一根根绳索从销紫冕尘手中,凌过空气,捆绑到那一具具铠甲战军的腕上,绳索下的战军,便如同木偶一般乖乖被销紫冕尘所掌控在鼓掌之中。

亡魂是不论用刀枪或是任何一种利器所能伤到的。一只剑穿过他的身体,与穿过一团空气没有丝毫区别,无论怎样,都无法伤及任何一具禁卫亡魂。

最为重要的是,这些亡魂,没有任何情感。

任何一种不论是人、妖、甚至连神都具备的情感,喜怒哀乐,这些亡魂都没有。

一个没有感情的东西,除开操控他的肢体,你还能操控他的什么?

两人所处的甬道两头,涌现出越来越多的黑色甲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们所能抵御的速度。

而疏影的时间有限,照这个速度下去,绝对没有希望。

销紫冕尘将双手中握紧的绳索一握,一拉,一扬,一引,十数只甲胄便顺着那绳索,被他高挂在甬道灯壁上。另一手抵御着周身亡魂向他斩来的刀斧,一面转过头来,正对上夙颜的视线。

想来他也意识到了如此的不妥,一具小小屏障接引在夙颜后背与身侧,簇拥的黑色影子往那幽邃的蓝色挤过身来,金属甲衣与武器,在屏障上激起了浊蓝色光点。

“……你去西穴室,将疏影救出来。余下的,这里就交给我。”

身侧的蓝色光斑渐渐变弱,一只黑色铜匕从头顶上方一侧探入,被夙颜探手握在手心里,在头顶上方僵持着。

“我用持偶锁可以将他们暂时拷住……时间不多,你快去西穴室……”

没有多余时间给他考虑。

与其将疏影交与那丧心病狂的鲍文仲,在倏然之间被提出体内青颜,进而被鲍文仲所操控,重蹈当年覆辙,不如就放手让夙颜去救出疏影。哪怕做了青埂之上的主人,哪怕几十年之后的疏影,依旧会变成为妖兽,也好过许多。

销紫冕尘对自己下了最后通牒。

——

一条弱道开往一座偌大深林,林子在夜中漆黑不见一丝光路。一个抱着婴孩在青石板上滴滴答答的跑动着,喘息声在空寂的林子中央无比清晰。

女子将婴孩放到一棵巨大杉树下,解开襁褓的帽门,露出带细小茸毛的小脑袋。

嗡动熟睡的安然神态,让女子更为动容。

从怀中取出一只匕首,高高举在婴孩头顶,夜空与斑驳树影在婴孩头顶交错。

不要怪我……也不要怪你父亲。

颤抖巍动的合一双臂,从婴孩头顶上空,深深刺入额角。

疏影惊叫一声,未明的巨大恐惧袭卷了全身。

睁开眼睛,从黑暗中捕捉了些许晃动的鲜艳红色,四下里幽冷潮湿的空气立刻侵入他的五官。

这只是个梦。

然而梦醒之后所要面对的事实,却比噩梦,更为可怖。

不同于锁寒阁床榻的柔软温馨,不同于扶苏榻下的生硬冰凉,不同于乌程皇宫的乌帐内的馥郁惹人入梦。

疏影想翻个身,却翻不了。

身体接触到的液体,粘稠滚烫无比,眼似有千斤重,瞳仁上覆着无数闪动的画面,需要他不断的摇动脑袋来驱逐。

从头颅后部的颈骨为中心,身体大大小小的骨骼异常疼痛,似乎遭受了化骨绵。

如此疼痛却不得化解,想要翻身却是不能,眼周一阵酸痛,侧了侧头,竟是一滴滚烫咸涩的液体。

这是什么?

他瑟瑟的笑了笑,伸手将它抹去。

一声如雷鼾声在他身边响起,疏影往上偏转了视线,眼角余光扫见了在自己身旁躬身,以手支撑着额头熟睡的鲍文仲。

都是为青颜而来,而只有鲍文仲意图确切明了。

一瞬间,疏影甚至觉得他有些可爱可亲之处。

“……嘿,老头……”

话未出口,那鼾声便即刻凝滞住。鲍文仲擦觉到他的动静,警觉的睁开眼睛就要来捉他,不想捉住的是疏影从汤池中伸出的一双细长羸弱的手。

“你放心吧,我不会逃跑的。”疏影苦笑着宽慰他。

即使要跑,不只这迷一样的地宫深处是他无法逃脱的。即便他聪慧无比,侥幸逃脱了这错落的珩错岔道,地面上对于此刻的他如同迷雾一般的世界,他又将如何逃脱。

他可以去哪里。

“我自然知道你不会逃跑。这西穴室外的大大小小甬道,此刻已经布下了千军。不只你……就连天王老爷下来,也未必能出去。”

疏影往旁边偏了偏脑袋,以有限的视线寻视着这间红光中的西穴室。他头顶上方,黑压压的露出一片方形的角隅来。虽然不是很清晰,但是和这间穴室华丽的天顶联系来看,也大致可以猜出是什么。

疏影咬咬牙,在现在情形看来,与其与他周旋,不如单刀直入的问他: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睱了那具巨大的棺木,疏影说,“宣阳帝时,你就在了吧。”

鲍文仲抖了抖双手,第一次将视线从疏影前襟渐渐明晰的剑形上移开:“不错,我便是先帝朝堂上的赞拜御史,合管礼部,掌管内务府……一百年前我几乎就探知了那蓬莱,不想出了些纰漏,落的这不人不鬼的模样,一百年来,一直靠吸食从地底流窜入地宫的怪兽血来维持生命,作为交换,我和他们共用一具身体。”

说罢鲍文仲将干枯的双手从袖袍中抖出,五指相抓,几根青筋暴突出来,随即那几根青筋处,露出几只青绿色的头颅来,猩红的兽目在绿色中间娇艳的转动,对准了猎物一般的疏影。

疏影的肠胃顿时剧烈的翻滚起来,一阵眩晕袭上头顶。当初听落白讲述的觉毓公主便是将自己的身体出卖给了岂鼥,得以将自己的性命维系到见到玄廷大人的时刻,所以对鲍文仲维系生命的途径也大致猜测到了。可是亲眼目睹,依旧制不住呕吐的恶心感。

“……觉得恶心么?这便是那销紫冕尘和寒铧的杰作!多么伟大的长生不老!人类对自己寿命的苦苦挣扎,谁看得到,谁看得到!人类都是如此愚蠢……”

鲍文仲撩开袖袍,看见疏影惊恐的神情,才熄下自己的激动,一只指头滑过他的脸颊,“不过不重要了,不过一刻钟之后,他们曾经对我恩泽……我要千万倍的回报他们。”

“……我不会阻止你……”疏影从他手中挣脱,重重摔进汤池中,一池殷红的液体如钱塘大潮涌一般朝两旁旋起,一阵冰凉再次附上他的血脉,如同万万只细小的虫沿着他的血管爬入他的心脏。

睁眼闭眼,那手筋中暴出的邪恶小脑袋却在视线中挥之不去。

鲍文仲细细俯在他耳边,在水声中沙哑的声音隆隆的响在耳廓中:

“不到一刻钟,我鲍文仲,便能东山再起……”

洞开的殷红天地,朦起一层幽怨的雾泽,在疏影视线中翻滚起来。

——

“……罗衣姐姐,这里真的可以通到陵墓中么?”

呶呶吞了口口水,喉咙里噶滋翻滚了一声,紧紧捏住罗衣的手掌。

方才从森罗堂侧门绕过,随即而来的便是这岩浆滚滚的红色室穴。钟乳石和石笋倒挂在墙壁上,滴下的液体落到地上,伴随一声诱人的“滋——”,而后化作升腾的白雾。

除开中间这条错落的石块铺就的曲折小道,四下里都是烧到灼红的泥土地面和岩墙,更让人吃不消的是淌在岩浆和泥石之间深红色的半固体,在红岩中间滋滋作响,沿着她们脚下的石头间的缝隙流到道路的另一边。

整个甬道,呈现的便是胜过火焰山的锅炉状貌。只要一个不当心,从石垫上滑下去,脚底只要稍稍接触到地面,不需要任何时间界限,便会瞬间化作一团泥水。

这一点,两人毫不怀疑。

罗衣也是第一次到森罗堂。若不是借着玄廷开启森罗堂魂府大门的机会,想来自己活在这世上,是绝对不会有机会见识到这亡魂的居所的。

袖口中隐藏的那幅在疏影房中找到的字画,轻轻动了动,拉扯着她的袖襟,一股不详的预感袭来。

罗衣停下步子,稳住身体,将手伸进袖口中,拉出那只折叠起来的字画,轻轻展开来。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