呶呶端了两道美美的菜上来,推到疏影面前,就在疏影对面的座位上坐正。
“那只小马儿上面还有一包衣服,都是疏影妈妈能穿的,都很漂亮呢。”呶呶羡慕的说。
疏影生生的咽下一口饭,淡淡的道了一声,“哦。”
饭后疏影趴在桌上睡着了,罗衣本说妖将疏影抱到房间,无奈抱不动。
呶呶说了声,“我来。”便和罗衣一起,轻轻松松将疏影抬进了他原先睡的小屋。
完了之后,罗衣和呶呶拍拍手,坐在疏影房间的桌边,看着熟睡中的疏影,两人都张了张嘴。
罗衣笑笑,对呶呶说,“呶呶你先说。”
呶呶张张口,吞吞吐吐的说,“疏影妈妈比前些日子漂亮一些了。”
见罗衣笑着不说话,呶呶又问,“罗衣姐姐刚才要说什么?”
罗衣为疏影掀掀被子,黑暗里疏影动了动身子。
“你知道的,呶呶。”
长长的橄榄色睫毛嗡嗡的扇了一扇。
二一.花贼
罗衣一再向那位老伯解释了疏影是她的徒弟,不是坏人的时候,老伯依旧执迷的打量了疏影几番,从头到脚,才开门放了疏影进来。
如此过去了六日,有一日一早醒来,还没有等到疏影穿好衣服,罗衣和呶呶就准备出门了。无奈疏影死死都要跟着她们,才勉强让疏影去。
一路上罗衣强调再三:疏影一定不要乱说话。
疏影心下着实疑惑,也只好点头。
是一个向西方向的村子,村长昨夜来请罗衣,请她为他们村子做做法事,具体是什么事情,却不肯说清楚。
此刻在饭席上,一桌的陌生男子,齐齐的都拿不动筷子,不住看着疏影,几双灼灼的目光,疏影也觉着自己的头皮烧了起来,将筷子往碗上一拍。
“老伯们,我脸上有怪东西么?”
几个男子回过神来,晃了晃脑袋,继续若无其事的吃东西,一瞬间疏影以为方才只是个幻觉。
吃罢饭,村长发话了:
“武师大人,您请到这边来看看。”
说罢站起身,恭敬的一手伸向一间锁紧的屋门。
罗衣道了个谢,呶呶和疏影便跟上罗衣要进那间屋子看个究竟。在疏影走进那间屋子的时候,村长又吭了一声,拖住了疏影。
“这位小伙子,您请在外面等候。”
一声礼貌的呵斥令,疏影乖乖的退了出来。
心下却是越发好奇。
——
约摸半个时辰,罗衣和呶呶出来了,一群男子拥了上去。
“怎么样?”
“可以恢复过来吗?”
“需要我们做什么?”
……
呶呶的一声“嘘——”,推开了所有闹腾的问候。
罗衣做到了疏影旁边的凳上,神色凝重。
村长小心翼翼的问:“武师大人?”
罗衣转头看了看疏影和几位男子,对村长说,“村长大人,我需要你说实话。没有线索,我也无法救那屋中的二十多位女子。”
村长也看了疏影一眼,说,“这事说来也好笑,说了,怕会丢尽我们村子的颜面,这二十二个姑娘,就是我们村子里所有姿色尚好的了,有的已经嫁作人妇,有的甚至还未出阁……这事一出,恐怕她们日后生活就没有个底了。”
疏影听了,立马精神抖擞。
罗衣轻描淡写的看了疏影一眼,说,“村长大人你说,我们替他人做法事的,口风紧便是第一位。”
那位村长似乎还是不放心,呶呶立马说,“口风不紧我们也做不了那么多法事了,你们当初来找我们不就为了这个么。”
村长抱歉的点点头,说道:
“就五日以前那天早上,我们村子里几个人家接连来找到我,竟都是一件事:他们家的女儿或是媳妇,都像失了心般,早上不醒,醒了便又发疯砸东西,口里喊着要见一个人。接连五天,上门来的人接连不断。本以为是这人是欺了她们,所以狠狠想要杀了这人,不想……哎,这些姑娘竟一个个都吧吧的念着那个人来看她们,每每家里人说道要把这人千刀万剐,这些姑娘们就醒了神般上来闹……”
“想来时间男子也不会有如此能耐的,却久久不能发现。想来,定是个妖所为,所以,将这些姑娘都找来锁在这屋子里,特特请武师大人来看看。”
疏影又美美的拿了桌上给客人的糕点来吃着,罗衣沉默了片刻,说着,“村长所说的那个人留下的名字,是叫‘疏影’没有错?”
疏影包进嘴里的茯苓糕就着口水落进他怀里,他四下看了看,又掏了出来扔进嘴里,无辜的看了看罗衣。
“我知道。”罗衣向疏影会意的点点头,对村长说,“昨夜我也向你们禀明了,我这徒弟也叫疏影,只是这几日他都同我们呆在一起,况且我这徒弟,是确确不换的人类,连武力也不精懂想来你们也看出来了,所以,定不会是他,我也向你们讲明了。”
村长点点头,屋里几个男子再次打量起疏影来。村长是觉着不礼貌,轻轻咳了一声,道,“想来这少年也不会是那人。”
疏影顿时语塞。
这便是拐了弯的道明了疏影的相貌生的不好,对女子也没有魄力。
所以疏影便是那有神秘魅力的该死采花贼的言说,便在疏影质地并不佳的外表下划了个圆。
不想模样生得不好,也是个福气。疏影嘟嘟嘴想道。
晚宴过后,罗衣和呶呶到疏影房间坐着,半晌,疏影委委屈屈的说,“真的不是我。”
罗衣道,“没有说是你,只是为何那采花贼事后,却故意留个你的名字?”
疏影低了头,说,“我问谁啊。”
呶呶坐到疏影面前,说,“罗衣姐姐是想知道疏影妈妈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这几个月,不管关不关自己的事,遇上的古怪事多了,得罪的人也更多了,指不定疏影摆着指头也数不完。
疏影咬咬牙,道,“没有!”
罗衣托着腮,眼前呈出一团愁云。
“今日我跟呶呶进了那间屋子,见到的女子模样确确是好看不说,但是见了那些女子,不说是被人施了妖蛊,就是连上过迷香的迹象都没有。想来也未必是个厉害的妖,或许也并非妖,只 是个模样生得极为好看,懂几分小功夫的人类也不定。”
蹲坐了半晌,突然有人急促的敲了敲门,呶呶离门最近,起身刚刚拉开门闩,两个老伯又急急的冲了进来。
“武师大人,大事不好了!”
——
相邻的另一个村子也遇上了这怪事,而且这次,只只两个晚上,便毁去了那村子里十七个姑娘。
罗衣看过后,出了屋子来,对各位说,“是一样的迹象。”
两个村长都不约而同的看了看疏影,又用一种询问的眼光看这罗衣。
罗衣默默道,“嘴里说的也是同一个人。”
那村长拍了拍袖子,道,“这便对了,这少年今夜一直在寒舍,所以定不会是他。”
另一位村长盯着地上看了一会儿说,“武师大人现在还没有办法么?”
罗衣低了眉,说,“暂且还没有头绪。”
那位村长道,“听说是与武师大人的徒弟同名同姓。”
呶呶愤愤道,“跟你说了不是他!”
那位村长看了呶呶一眼,又看向疏影,说,“既然不是大人的徒弟,我们也都明晰,只是,既然不是,想来,也有些关系。”
疏影心下一愣,原来这位村长是在怪罪自己给他们带来的灾祸,不想罗衣抢了他一步说:
“村长既然是怪罪我徒弟也于这事有关,我们当下便离了你村子便是,概不再来给你村子惹事便是!”
说罢拉了疏影和呶呶拂袖离开。
——
“对不起师父,是我的错。”
走了一半的路,疏影突然停下来低头道。
罗衣见他像是真的被那位村长的话给伤及了,便笑了安慰他道,“你错什么了?不过是少挣了几个铜子罢了,给呶呶和疏影买蜜饯倒还不缺那几个铜子。”
疏影心下感动,又摇摇头,说,“我总是惹事。”
“这事我想定是有人想要加害你,你真的确定你没有罪过什么人么?”
疏影看了看自己沾了土的鞋子,才款款道,“这几月罪了的人多了,我都不知会是谁。”
前面几点灯火,想来是下一个村子,村子后便是一条长长的道路,通往一座城。
村子在上下,隐隐像是个小盆地,因为是从山上看下去,所以看得十分明晰。
正当说下去问村名借住一宿,山路还未下到一半,忽然一点火光便在山下冲了起来。
不到几个人反应过来,那点星火迅速燃成熊熊烈火,伴随着许多尖叫声和喊痛声。
呶呶和疏影不住失声叫了出来。半晌才回神来,跟着罗衣往山下赶过去。
二二.桃花债
扑灭大火,三个人身上都是黑一块红一块,周身衣服都是湿漉漉的。
围着那几间着了火的房屋,几十个人围着那几具面目全非尸体嘤嘤哭泣,上百村名也蹲坐在周围。
有全身黑乎乎的,便是方才救了火的;有目光呆滞的,便是从火海中被救下来的;更多的是看得心惊肉跳的,便是后知后觉从睡梦中被火光、救火声和哭喊声惊醒了的。
从最开始高声喊着“救命”,和“很疼”的声音,后来渐渐便少,直到湮没无声,从大火中拖出几具还略略可以看出是人身体形状的焦炭,很还未被完全烧焦的,却更为痛苦无比的人,疏影心下不由深深震慑了。
这几月,并非没有经历过死亡,但是都是与妖相处,死生似乎都在那些一物降一物的强大和不近亲情里被淡化了。
此刻的死亡,才是疏影作为一个渺小无助的人类,所看到的自己同类的生死。
人类原本就是如此单薄的。一场小小的意外,便可恣意夺走一个努力生长多年的生命;
然而人类之间,复杂却深沉的相爱相偎,将这死生的痛苦也无限放大。
如果我是妖,有多好?
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以让比自己弱的人对自己俯首,对自己称臣;
面对这样随随便便夺走一群人类的大火,甚至丝毫伤不及自己的一丝毛发。
如果我是妖,就不用担心死生,不用像千年来的帝王般,去苦苦寻求予人长生的生死药,也 不用万万人常年不及家事,日日守着那丹炉,练着传说中遥不可及的所谓长生药。
只需略略百年间,岁月甚至抚不及自己的眼眉,便见去了人类几代人的生老病死。
人类的可笑生老病死。
甚至不用去理清这在人类纠结不解的痛苦情感,不及柔肠,不挫人肺腑,便也与伤情,伤怀无关。
可是他疏影只是一个小小人类,和这里死去的,痛哭的,震慑的,余悸的,旁观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也许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一念之差,方才葬身火海的,便是他疏影。
更不必说那人人都避之不及的所谓岁月,此刻,也正在夺走每一个人的生命,避无可避,毁之不及。
疏影担心的转头看了看罗衣,此刻她将呶呶的脸埋在自己的膝间。
罗衣的母亲,便是深受其害。
罗衣看了眼疏影,仿佛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他释怀的笑了笑,便拍了拍埋着头不愿起来看这一幕的呶呶。
牵了呶呶到疏影身前,罗衣上前找来一位村民,问及此事。
“这火,是怎么起的?”
那位村民想来心还陷在那火里无法自拔,便哽咽着喃喃道:“还不是因为几日前那个村长让我们不可说的采花贼!”
罗衣心下吃惊:“怎么回事?”
“这家屋里刚过门的媳妇,模样生的也漂亮,想来几日前定让那该死的花贼光顾了,家里人不肯说,怕毁了她名声,也毁了他家的名声,不想这媳妇倒不在乎,日日哭喊着那人名字,说是死都要去找他,心肝魂肺都像没了似的。今日家里人将她捆了起来,她便失了心疯,挪着椅子将那案几上的灯烛撞了……”
又是那花贼。疏影心下一震。
罗衣坐下来,往远处看了看,对疏影说,“我有些眉目了。”
疏影赶紧问:“什么?”
“这几个村子,从我们住处到这里,是一直向西方进行的,倒像是要把谁引过去。”
疏影不禁心惊肉跳,这引人的代价也着实太大了。
突然他脑中一闪,被人击了狠狠一棍:“师父,你们找到我是几天?”
呶呶立马说,“不算上那天晚上,今天是第九天。”疏影回来那日,呶呶是好好的划下了日子的。
疏影又问,“第一位村长,说那几个姑娘遭采,是几日前?”
罗衣说,“五日。”
“那么,师父,方才你说村子向西,那么向西,可以一直走到哪里?”
罗衣想了想,说,“接下去是一座小城,接连了几个小村子,随后便是一个大国。那大国的名字叫……乌程。”
疏影深深吸了口凉气。
——
疏影生恨自己没有长一对呶呶的翅膀,或是把鬃渊给牵出来。
如此一路都不停的往乌程方向赶过去,疏影生怕这路上接连几个村子和那座偌大城里的女子都遭了殃,所以腿着实抽了筋也不敢停。
一路这样木木然默默然的跑着,疏影想自己还未到乌程,这双腿是否就会废了。
更是恨自己没有再生得高一点,好歹跑起来也顺当多了。
罗衣和呶呶一路问着疏影,疏影也没有功夫回答。
如此这三人,一人心里骇然,两人心里茫然,遭了一场大火全身黑乎乎的在路上跑着,着实引了不少目光。
“前面,前面那块里程处,就是乌程了……”罗衣也跑累了,有些喘不过气。
疏影生生的就在离那块里程几尺处绊了一跤,站不起来了。不死心的朝那块里程伸出手去。
呶呶见状,好精神的抓着疏影的两肩的衣服,将疏影拽着拖到里程处靠着坐下。
呶呶拍拍手,罗衣走了过来,呶呶才问,“疏影妈妈你可以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回事了吧?”
疏影张了张口,还未及回答,一个声音便在他耳边萦绕了一转。
“可没有你这么逃婚的,疏影。”
阴冷的,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又满带滑邪。
这声音的主人,就算化了灰,疏影都记得。
疏影警觉的四下看了看,却实实没有人。除开俨然的几间屋舍,灯火也几近熄灭,罗衣和呶呶站在自己面前,便再再没有别人了。
疏影支了支地,却站不起来。呶呶和罗衣两人连连的赶紧要来扶他,免他摔下去头磕在那块里程上,忽然三声低低牲畜的叫声打破了这场景,罗衣和呶呶两手一松,疏影便实实的摔了下去,额头在里程上磕了一下。
罗衣和呶呶又抱歉的转头来,将他扶起转过身来,顿时几匹如马形状的棕色坐骑带着一辆华丽的车,外带几个持剑的黑衣侍从,从马上下来,跪在三人身前。
“殿下已经恭候多日,请主公上车。”
“主公?!”罗衣和呶呶顿时望向疏影,再次寻求答案,瞠目结舌。
疏影头痛的摇摇头,对两人说,“上车吧,等等就知道了。”
车走上摇晃的山路,却不颠簸。罗衣一直盯着疏影看,呶呶看了会疏影,便把脸转开。疏影坐在车上,看着两人,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担心着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