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对小倌做过的事,如今可是连话都不愿说就要走?”
冕尘躺在床上,原本是一只手支着头,饶有兴味的看着光溜溜的疏影踮脚逃跑的可爱模样,下一刻便从床上坐起来,揭去身上的被子,站到了屋子中间,在衣橱里找来一件衣服,当着疏影的面把衣服穿上,疏影当下别过头,面红耳赤。
“进来收拾屋子。”冕尘扣好衣服,将疏影扳过身来,旋即门开了,疏影忙不迭的想要躲开穿衣服,一位女侍进来,见了疏影却也不脸红。
收拾床的时候,那女侍看着床上被撕破了的一件暗红与墨色的衣服,顿时手拙拙的停了停,回过头来,看见疏影穿好了衣服,跟在乌程殿下身后出了屋。
女侍再未然的将那件衣服拿起来,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辨认着它的主人。久久,才终于惊惶惶的叫了出来。
——
扶苏坐从案几上抬头,看着门口进来的关茗,说,“销紫冕尘来了?”
关茗道:“就快过来了,殿下叫我来通报大人一声。”
扶苏笑着说,“昨夜销紫被侍侯得可好?”
关茗沉默了一下,扶苏心下了然,故意问,“是谁侍侯得殿下?”
关茗又默默站了站,道,“是殿下。”
扶苏愣了愣,心下思索起来。
这月转廊倌妖中,又一位叫“玷厦”的么?
将名字一一从脑海中回忆过,顿时恍然想起来,关茗说的是“殿下”。
这月转廊,能被称为殿下的人,无非月锦端,扶苏自己和玄廷,月锦端已经不在自然不在话下,自己也不必说。
一记霹雳在扶苏眼中晃过,难道,昨夜销紫冕尘竟然对玄廷施蛊,将他 …… !
关茗看扶苏神色不对,回味了自己的话,觉出了自己的话不对,赶紧又解释道:“是销紫冕尘殿下自己。”
扶苏才从这遐想中松下口气来,捻起案边的茶盏喝了一口,又呛了一口,几乎没有喷出来。
生性风流的乌程殿下,喜好美色的,昨夜到他月转廊来,到那被无数男子夜夜笙萧盼着梦着无数次的月转廊第一百二十层,竟然将所有美色统统赶出去,关在屋外,自己在那里睡大觉!
正当此时,销紫冕尘的一脚已经踏了进来,看见扶苏,笑着说,“好久不见,扶苏廊主。”
“廊主说不上,倒是没有殿下放着活生生乌程王位不做却愿退人帘后的魄力。”
两人调侃完罢,扶苏便从案几上走下来,对着销紫张开华丽长袍包罗的纤臂,销紫释释笑着,走上前去对着扶苏友好的抱了一抱。
半刻钟以后,两人坐下来,扶苏对踏说出了方才的疑虑:“听说昨夜销紫兄遣走了一百二十层的所有侍人,自己在那睡了一夜?销紫兄来我月转廊,放着美人不享,原来这几年不见,销紫喜好美人的品性倒是转了性?还是我月转廊的美人销紫兄看不上眼?”
冕尘笑笑,凑到他耳边浅浅说,“这月转廊美人哪个比得上扶苏你。”
扶苏倒也不理他,习以为常得喝了口茶。
笑罢之后,冕尘道,“今天我来是向你求个人。”
扶苏道,“什么人?”
冕尘正色道,“这个人有无我想对你也无甚利害,若是说钱财,扶苏你开个价码便是。”
扶苏道,“说吧。”
——
蹲坐在外面的疏影想着自己是闯了大祸了。
昨夜那位倌妖,能被乌程殿下看中,想来来头定不小。
更为重要得是,那位的价码,一定非常高。
如今那位殿下昨夜不见了那倌妖,定会找上一夜。如今没有找着,怪罪下来,定在扶苏的殿上问扶苏要人;
而这位倌妖今日来了扶苏殿上,定是向扶苏告状来了。
外加上今日醒来时那位倌妖说的那句“疏影对小倌做过的事,如今可是连话都不愿说就要走?”,让疏影更为确定,今日自己是在劫难逃了。
想到这里,他握紧拳头望自己太阳穴上敲了敲。
“疏影,进来。”
疏影听见,沮丧的从地面上坐起来,硬着头皮进去了。
——
扶苏正想着是哪个貌美无比,可以得到销紫冕尘的垂青,此时门口就进来一个人,开门时门口光影的映照下他看不清这人的脸,只觉身型瘦弱极为熟悉。
正当他疑惑中,那人便跪了下来,弱弱的说,“扶苏大人,疏影知道错了。”
未及扶苏缓过神来,看清这人竟疏影,疏影又弱弱的看了一脸笑容销紫,再再的说道,“扶苏大人,疏影知道自己在大人身边做一辈子侍从都不够昨夜与这位美人哥哥的价钱,疏影也是不当心吃了昨夜那桌上的点心的茶水……请大人责罚。”
扶苏错愕了一瞬,想到那关茗迟迟都不肯向他道来的神情,再一联想方才关茗口中所说的“是销紫冕尘殿下自己”,心下就明白了大半,只是迟迟不肯相信竟然是面前这疏影……
咬咬牙,望向销紫,希望他给自己一个明确的解释.
销紫此刻的神情被牢牢系在了疏影的一举一动上,仿佛在细细品一味菜,而这菜并不名贵,也不算嘉肴,仿佛是酒鬼的下酒小菜,简简单单,却是足足对了他的胃口。
正默默猜测着他的下一步动作,揣度着扶苏的心情,觉着这自己不经意间造的这个小游戏甚是有趣,也暗暗乖骂着疏影这个傻瓜,看了他与扶苏如此站在这大殿上,却如此后知后觉。
关茗此刻在堂下也咬着下唇,一面纠结于这销紫殿下的阴谋,一面骂着疏影怎么可以做出这样一番事来,一面暗暗担心着扶苏大人下一步的举动,那光洁的牙齿生生在粉嫩上咬出一爿青白色晕子来。
“销紫,这事,是怎么回事?”扶苏沉了口气,说道。
“扶苏,这事,清楚无比。”销紫依旧沉着的说,外表沉着,心中也沉着。
这事,便是你廊中的小仆喝了你廊中的茶点,欺了我乌程殿下的身,如此清楚,你扶苏聪明如此,心下定是了然吧。
扶苏即便此刻心中惊诧无比,想想又觉好气又好笑。
顿了半晌,才缓缓说道:
“我廊中小仆不懂事,犯下如此大过,将小仆给你听由你处罚,或杀或剐,也是应该。方才不知你说的这人,竟就是疏影。只是偏生这人,于我扶苏有用。你尽可以在我廊中挑人,不论何人,不论多少,由了你的意便是,疏影我日后也定会重重处罚。”
销紫也冷言说,“我乌程也不缺什么人,疏影这人,我是要定了,价钱,你只管开来就是。”
扶苏也说,“不是价码问题。”
两人僵持沉默过后,扶苏旋即陷入了沉默。
销紫冕尘连自己的身体都愿意交给疏影,想来疏影在他心目中位置不浅。
若是将疏影交给销紫,倒也免了疏影整日在玄廷面前晃荡,省了他许多心。
再有便是犯事的是疏影,对销紫做了不恭之事的疏影,堂堂乌程殿下来要人,若不给,只怕也是件不明智的事情。
只是自己心中那件……
权衡再三,扶苏定了心.
“人我可以给你,只是若我要用疏影,来问殿下要人,大人也当将他给我。”
扶苏做出如此让步,销紫心下目的也达成了,不再做进一步相逼,故而拱手说道:
“三日之后,销紫自会来向故人要人。”
而堂下的此事当事人疏影,蹉跎的张了张嘴,眼白一翻,顿时便向后往地上仰躺过去。
二十.逃亡?归来
疏影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原以为自己无非是欺了一位月转廊倌妖,不想,自己欺的竟是乌程的血妖殿下!
想起再回廊上时,自己瑟瑟的跟在销紫身后,在自己紧着未系好的衣服时,销紫凑到他耳边,吹了口气,吹开他耳边的头发,说,“我是你的人了。”
在疏影心下一凉时,销紫又阔步走到自己身前,在廊上大风中朗朗道:“你,也是我的人了。”
霸道的姿态,霸道的声音,以摧枯拉朽的势态将疏影的小小心儿折磨得只剩下蜷缩的小小一团。
好好的,别人不惹,自己为何就非得被迫惹上了这个乌程的殿下?
这绝对不是眷顾。疏影当下就这么判断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关茗这样安慰疏影。
“可是,我不想和他一起。即便月转廊呆着并不舒服,但是我不想离开这里。”这就是我的心情,委委屈屈,安安分分的小心情。
关茗瞄了他一眼,故作老成的长叹口气,说,“我知道。到时候你死活不去便是,我看那殿下也欢喜你得很,见势不好就来个以死相逼……我看他拿你怎么办。”
“可是是我对他做了……啊.”
关茗放下手中剔莲子的小刀,神秘凑过来,说,“诶,告诉我,你们是真的那个……了,恩?”
疏影脸红的将头抱住,说,“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
关茗又拾起刀来,说,“其实疏影,说实话,外人看来,无论怎样,都是一朵高贵的鲜花种在了牛粪上。”
疏影白了她一眼,说,“谁牛粪。”
“自然是你,”关茗说,“乌程殿下吃了大亏,你捞了大便宜。”
“鲜花看上了牛粪,而且还是断袖的,天下奇话。”疏影拨弄着莲子。
“这事说来也蹊跷,昨夜我去向大人传话,说销紫冕尘来了,大人便要我让你去为他引茶,”关茗道,“好像他起先就知道一样。”
疏影低头专心拨弄莲子,不着声了。
“啊,难道是扶苏大人的阴谋!大人真阴险!”关茗手开始乱挥起来,伴着手上的莲子心也四下乱飞,那只锋利的小刀不自觉的往疏影附近窜,疏影惊恐的拉下她的手,伸手捂住她的嘴。
捂罢,看到关茗脸涨得通红,疏影才拿下来。
疏影淡淡道,“关茗你可不能这样说。虽说你在月锦端和扶苏身边多年,位置也算上半个主子了,眼下觊觎你位置的人不少,挑你刺讹你言语的人便更多。月转廊人多混杂,难免口风更多。若是在这里,处事机变倒也罢了,关茗你生性爽直脱飒,不戒口,念是你得了锦端大人和扶苏的心,别人也不敢到扶苏那处去欺你。纵有再多人道大人的不是,你都不能道一丝一毫,更何况是你关茗自行亲口说?”
关茗愣愣,想想顿时心中骇然凉了凉,立马道,“还好疏影提醒,不然那日我被化了肉泥也不知是个什么事。”
然而又无比钦佩的说,“原来疏影是个明白人。”
凄凄然的笑笑,自小便独身一人看着他人脸色度日,清楚的,也不过就这件而已。
“总之在该你清楚的时候糊涂。”关茗又说。
疏影心下正想着是否要去学着写字了,从眼角的光影中觉着关茗保持着一个姿势,半天都没有动静,以为她是坐久了,有些抽筋,抬头来,却看见她不仅身体僵了,神情也僵了,活脱脱蜡馆中的蜡像人,嘴惊愕的张了圆。
疏影伸手往她眼前挥了挥,她以机械的姿势指了指疏影身后,迅速一双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抓紧了关茗的手臂,捂了她的嘴。
在此同时,疏影身后的门哗啦啦开了。一个棍子伸进来,高举在他头顶,对准一个穴位,向下敲下去。
——
再度醒来,已经是晚上。
不知是过了多久,总之夜色已经袭了上来,有些小雪。想来下得不久,地上只是有些湿,并没有积起来。
疏影从地上僵僵的抬头来,摸了摸头,却没有疼痛感。
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连着一些发也黏在脸上。
视线所能触及的地方,不是岩石便是枯草,寥寥几点灯光孤单的矗在无垠的黑暗中。
这是哪里?
这是怎么回事?
疏影缓不过神来,一股凉悠悠的顺着经脉逸进左侧胸腔,隐隐的痛着。
是什么人,存心要将我击昏?
这里离月转廊有多远?
月转廊在哪个方向。
是扶苏么?
我坏了他月转廊规矩,给他闯了大祸,所以将我赶走?
还是销紫冕尘,心下是说要我跟他回乌程,只是为了保自己名声,其实,私下里是恨不得将自己碎尸?
如此胡乱猜测着,忽然听到了一只小兽的嘶鸣声,悠悠的,极为熟悉。
身后的灌木的黑暗处,有一双亮亮的眼睛。
疏影看出了它的身型,惊喜的叫出了声。
“鬃渊!”
冲上前去,将那修长的脖颈抱住,头在上面亲密的蹭着。“你怎么来了?”
回头看了看,没有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心中一阵失落。
鬃渊嘶嘶的叫了几声,将头转了过来。疏影被他的脖子轻轻一甩,身子转了过来。
灌木深处,还有两双亮亮的眼睛。不是落白和大人,而是……
罗衣!
疏影冲了上去,轻轻一跃,将那人紧紧抱住。一双手抚摸上了他的后脑勺,轻轻拍动着。
一点,两点……
罗衣肩上渐渐有些湿润。
“师父……”
林子极为静谧,几声鸣叫,却不知是什么往南飞的鸟儿。几声踩碎了地上碎叶的声音,一双小手拉住了疏影的衣衫。
“我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渐渐安慰,眼眶也渐渐湿润起来。
——
洗了一个热水澡,疏影吃光了一桌的菜,而桌上的罗衣和呶呶几乎没有动过。两双眼睛炯炯看着他,筷子都不动。
这几月来,呶呶长大了不少,比原先高了许多,站到地上已经可以够到疏影的腰。
罗衣看了疏影半晌,好似没有看够。盯着疏影问,“菜好吃么?”
疏影将最后一盘菜里的油倒进碗里,有味的嚼着,呶呶从凳上站起来,趴到疏影身前的桌子上,说,“疏影妈妈饿坏了么?呶呶再去做一些。”
说罢厨房的灯便亮了起来,一阵热火朝天的做菜声在空阔的院落中响起。
罗衣笑了笑,说,“呶呶很有灵性。才教了呶呶做菜不久,渐渐都不用我下厨了。”
疏影舔了舔嘴巴,说,“呶呶不生我气了么?”
罗衣倒是一愣,“生什么气?”
疏影心下又是一阵不好意思,原来呶呶都没有告诉罗衣。
“你这几月来,去了哪里?”
疏影放下碗筷,不知从哪里讲起。
“不想说就不说了吧。想来吃了很多苦。”罗衣说。
疏影默默想了想,决定择一些来说,“我遇到了玄廷。”
罗衣放下手中的东西,准备细细听他说话。
疏影突然想不出下文了,愣愣看着罗衣,看着她手下桌上的筷子。
罗衣抚了抚疏影脸上隐隐的伤痕,剪眉问,“这……是他伤的你?”
疏影摇头。
玄廷给我的伤口很深,却不在脸上。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呢?”疏影问。
罗衣神色正了正,说,“这事有些蹊跷。我和呶呶在为一个村子的人祭祀河神,恰好这个村子就在我们住的地方附近。祭祀还没有完毕,方才那匹独角兽便冲了进来,死死的拽着我的衣服不放,好像是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因为当时祭祀尚未结束,我就让呶呶来将它带到一边去。不想呶呶一来,就从它身上闻到了你的气味……我们就跟着它来到这里,看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