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艳情史?”听到这四个字,常久安静了一会,忽然越来越大声的笑了起来,“哈哈哈……香艳情史。……皇上,您
莫不是戏曲听多脑子坏了罢。您要听香艳情史,应当到街上去啊,京城的昱升茶馆,里面说的书倒全都是香艳情史。”
面对常久安的大声谈笑,刘景坤只是简洁明了的问道:“你不说?”
“无可奉告。”
“那朕只好命人破开你那道锁,把里面的事物,全部运到京城来了。”
见到常久安的脸色有变化,刘景坤试探的问道,“怎么样,意下如何?”
“皇上,这岂不是在威胁臣下……”常久安的手指无意识的绞着衣裳。
刘景坤见他这样,终于放柔了声音,拉过常久安的一只手握着:“……朕只是在找那把钥匙啊。”
“……”
“……那把,打开久安你的钥匙。”
他没有撒谎,他只感到常久安的秘密是两人之间一扇顽固的门,要拥到他,就必须先打开那道门。
常久安想了想,忽然曲起几根手指握紧了刘景坤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讨好的摇着,笑道:“皇上,那些破玩意有什么好
查的。臣想出去转转……皇上,您不是说,来京一定要去迎风楼的吗。”
第十五章
迎风楼地处京城城东繁华地段,门前就是三条市集大街,每日过往商旅人流如贯,无一不在迎风楼前驻足一番。只因为
那牌匾上迎风楼三个大字,乃是先帝的手笔。这迎风楼虽奢侈华丽,却也不过区区一个酒楼,何时,何地,何以得到先
帝的青睐,御赐牌匾,就不得而知了——先帝本就是喜怒无常的人,谁也摸不清他在想些什么。只是自从这消息不胫而
走,迎风楼这名号也就变得名贯九州了。
马车一停,换上一身锦衣便装的刘景坤便掀开帘子,见到迎风楼三个大字,便笑着打开扇子顾自下了马车。
常久安也紧跟着下了马车,一见那熟悉的建筑,便不免轻叹了口气:“原来这日新月异的世间,也有事物可以保持一成
不变。”
“久安也不过二十五岁,为何总说那些老气横秋的话啊。”
常久安急忙一笑带过,伸手一请道:“是在下煞风景了,刘公子,这一顿,在下请。”
“你请?”刘景坤一听,乐了,“常久安,你要把自己当在这里吗?”
常久安笑笑:“刘公子只管放心,在下请。”
刘景坤眯了眼,看他的口吻不似玩笑,便饶有兴致的合了扇子:“好!”说完便大步走进了迎风楼的大门。
一进迎风楼,常久安便轻车熟路的迈入了大堂,忽然转身道:“迎风楼分贵宾楼,上宾楼,玄宾楼,刘公子意下如何?
”
常久安此时精神抖擞,全然不像长坡县的时候,回眸一笑间那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教人心荡意牵。
这人平日里究竟将自己的容貌毁到什么程度,刘景坤有些惊叹,含笑道:“客随主便。”
“小二,玄宾楼包厢一间。”
“诶!两位跟我来。”
迎风楼想必庖厨云集,出菜的速度极快,不消一炷香时间,桌上便摆满了常久安点的菜色。
翠玉豆糕做甜品,正菜有红梅珠香,绣球乾贝,糖醋荷藕……自然还有一道鲜蘑菜心,一道清炒丝瓜。虽说不算铺张,
但也不节俭,这一桌菜在一般酒楼少说也得二十两银子,在迎风楼么,起码得翻三番。想想常久安在长坡县那要钱没有
要命一条的样子,刘景坤怎么也不觉得他能够请的起这桌菜。
好在他请不请得起都无所谓,刘景坤这边还备着银两。
等到屋内无人,常久安才挽着袖子,执起筷子道:“皇上,请吧。”
第一筷子夹起了乌亮冒着油光的鲜蘑。
“唔……”果然比起宫中膳食,忽然来些素菜,也是别具风味。
“如何?”
刘景坤深深咀嚼后,谄媚道:“没久安做的好。”
“哈哈哈。”常久安难得笑的开朗,也夹了一颗红梅珠香进碗里,“圣上别取笑臣了,臣这两下雕虫小技,还是迎风楼
的店主教的呢。”
“哦?”这还是常久安头一次主动提起关于自己交际的事,刘景坤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的漏过,“迎风楼属何许人所有?
”
“李云庭,微臣发小。”
难怪他上迎风楼吃饭如上自家一样,刘景坤来了兴趣:“这李云庭是何出身?”
常久安大笑,没什么拘束的用筷子指指皇宫大殿的方向:“皇上晓得的,李雁博李大学士的孙子呀。”
“此话当真?朕闻所未闻。”
“皇上可知李大学士的长子京城才子李宽逢?李先生是微臣的恩师,臣年幼时拜读于他门下,与好些官宦子弟都是同窗
,云庭自然也是跟着他爹爹学学问的。”
刘景坤感到惊喜,拍案道:“李宽逢才学惊人,朕还有收着他的诗画呐!可……这李云庭学学问怎会学到庖厨去了。”
常久安摆摆手,喝了口小酒:“谁知道呢,人各有志。云庭就实实在在是个吃货。只要是关于吃的,就没有不知道的。
他也实在不是读书的料,所以十六岁就罢学开了这个迎风楼,如今那些官宦子弟个个子承父业有头有脸,也就微臣与云
庭还是湮没无闻了。”
“李云庭这名字虽无人知晓,但提到迎风楼,何人不知啊?”
在融洽的氛围中两人难得的载笑载言了一席饭时间,酒足饭饱后,刘景坤放下筷子,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久安,你虽
与店长青梅竹马,可又要如何唤来大名鼎鼎的迎风楼店长?”
“皇上,臣可是此处的恩客啊。”常久安说罢也放下了筷子,只道,“结账前,先来碗甜羹吧?”
“还是那句,客随主便。”
“小二。”常久安高声对着屋外喊了一声,不一会便见到一个带着头巾的小青年小跑了进来,陪着笑问:“爷,有什么
吩咐?”
“来两碗故人羹。”
店小二愣了愣,却回了笑脸盈盈的常久安一句:“爷,咱这没有这道羹啊?”
常久安脸上的笑敛了,眼中飘过一阵吃惊:“怎会没有。你在这干多久了?”
“小人在这干了半年。”
常久安略微安下心来,道:“那你只管去要这羹,你去报了,自然会有的。”
看着小二莫名其妙的摸着后脑走了,刘景坤回过头,却一挑眉,发现常久安不安的走了神。
想到他刚下马车看到迎风楼的那一瞬,惊喜之余说的那句话,原来有这层含义。
不消一会,屋外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常久安才换回了笑,期待的看着门的方向。
但走进来的却是年纪长一些一身掌柜的打扮的老人,领着方才那个小二。
“这位爷,您是从外地刚回来不久吧。故人羹,原是老板招待同窗恩客的甜羹,可三年前老板便将它从菜谱上删了。”
说着,掌柜的打开了手中镶着金边的牛皮菜谱,指着一角道,“您看。”
见那一处墨色涂黑,常久安半开着嘴,震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景坤只得咳了咳,转身代常久安问:“何故?”
掌柜见了刘景坤,顿时感到威仪棣棣,莫名有如泰山压顶,忙低头弯腰道:“呃……老板说,设这故人羹原为等一人来
,现在他不会来了,又有何用。”
刘景坤皱起眉来,细细咀嚼这话,怎么听着不是滋味呢,想了想,忽然顿悟,朝常久安看了过去。
常久安似乎也是刚想明白,双眼立即恢复了灵动:“掌柜的。你可知你家老板等的是何人?”
“唉……老板已经没有在等啦。老板开始也等了两年,等来的却是个已死之人啊。”
常久安一阵困惑,却又睁大了眼睛,一字一顿小心翼翼的问道:“他可是在等,在下?”
哎呀呀怎会有人把自己说成已死之人的,掌柜吓得手上的菜谱都差点没拿住,见面前的青年容貌姣好,气色极佳不似阴
魂,才稍微缓过气来:“客官你不要吓我啊。这常公子的坟都已经座在后山了。”
常久安拍案而起,桌上餐具一震,眼中尽是难以置信:“谁筑的坟!常公子是我啊!我就是常久安啊!”
而掌柜的颤抖的程度让刘景坤忍不住想到毛捕快,他发着抖指着常久安:“公公公子叫叫常久安……?”他一边抖一边
拉着小二后退,“快,快去禀报老板。……两位,稍安勿躁。”说罢两人退到门外,避鬼一样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常久安这才泄了气一般坐了回来,脸上尽是落寞,刘景坤何时见过他如此表情,抿了口茶水,心中发酸而闷闷不乐。
他在牢房里这么柔情蜜意的牵着自己的手苦苦哀求,原来是为了来这里见他的发小再续前缘……?
又是同窗又是发小还教过他做菜……什么只等这一个故人……这肉麻兮兮的话也亏那李云庭说的出来。
刘景坤的心里就像打翻了醋坛子一样,恨不得立刻把这迎风楼封了才好。
不多久,便听得跫音渐渐靠近,从常久安的表情上,刘景坤看出这次来的就是那李云庭本人了。
“常——久——安!”随着一人风风火火的破门而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真算得上衣冠楚楚相貌堂
堂。眉毛稍稍向上扬,倒看得出来是个敢作敢为的人,一身板岩蓝长衫栗色外袍,也像个商人打扮。
刚刚还期待不已看着门口的常久安见状立刻尴尬用袖子遮着别过了脸去,看的刘景坤差点没笑出来。
李云庭在屋内扫视了一圈,屋里就两个人,虽说有一人背对着自己,但一看就欠人黄金万两的那个已经原形毕露了,便
直直朝常久安走了过去:“这五年你去哪里了!挺好,一回来就来骗吃骗喝!”说罢一把拉开了他的手。
常久安被拉开了手,李云庭那一张脸就在面前是躲也躲不掉了,才苦下一张脸道:“有客人呢,我这有客人呢。”
李云庭这才注意到这房里最年少的刘景坤,立刻开扇,给足了常久安面子笑问:“啊这是……?久安你介绍介绍?”
刘景坤自己也常一个人跑来这吃饭,便咳了一声,表示不想让人知道身份。
“这个是……”常久安朝刘景坤看了一眼,虽然心领神会,却费尽心力,支吾道,“江南第一,不……第三……不,第
十三才子。郑……楚楚公子……”
这是什么鬼绰号!刘景坤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视线直直的朝常久安刺了过去。
常久安低垂了眼帘,暗暗解释道这一到十才子有名可循,人家要是知道没个郑楚楚不就穿帮了。
李云庭却也是没什么心机的人,立刻作揖道:“啊……郑才子,年纪轻轻便已……呃,位列十三,真是年轻有为。幸会
幸会。”
刘景坤立刻合了扇子,也一揖回礼:“哪里哪里。李公子才是,如此年轻已经是堂堂迎风楼的主人,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嘴上说的有礼,刘景坤心中却暗暗不安,这大白面馒头忽然插一脚进来,是要干什么。
李云庭打过招呼之后便笑吟吟的跑去命人做羹了,不多久,三碗闪着诱人亮光的甜羹便端了上来。
故人羹。这名字倒是有趣,刘景坤取了玉匙取了一勺,真是通透亮丽,十分好看。
“呵呵,郑公子,故人羹呢你是一定要尝尝。”李云庭这么说着,却自己捋了袖子,比客人还迫不及待的塞了一勺子进
嘴里咽了下去,“这故人羹是谐音自‘谷仁’而来,是由稻、黍、稷、麦、菽,花生仁、芝麻仁、核桃仁、杏仁、瓜子
这五谷五仁所制,呵……这还是久安想出来的呢。”
刘景坤见常久安付之一笑,并不否认,便也喝了一口,果然各种谷香仁香萦绕嘴中,气息宛如故友重逢,润滑的口感叫
人欲罢不能。
但方才掌柜那句“为等一人来”就像一根刺一样卡刘景坤心里,偏偏那白面馒头又坐在常久安与他的中间,与常久安那
叫一个谈笑风生,真是让刘景坤不想乱想也难。
不就是同窗吗,朕……朕也有同窗啊。安阳世子刘子宣那个小子也长得粉面红唇的,朕可从没对他动什么歪脑筋。
“郑公子。”
尽管意识在游离,刘景坤立刻一扯嘴角,毫不乱分寸的回了神:“嗯?”
是李云庭回过头来同他说话:“在下与久安是多年同窗故友啦,如今常叔叔已亡,他来京无处投奔,便在在下这里住下
了。郑公子你若也无处可去,不妨便一同住下吧?”
常久安!!!刘景坤顿时朝那低头喝茶的人狠狠瞪了过去。
他原来打的这般鬼主意!
李云庭见刘景坤神情大变,顿时莫名奇妙:“郑公子?”
刘景坤埋下了头,轻叹一声,抬头却已言笑自若,起身道:“在下上京是想来寻访亲戚的,便不在此叨扰云庭兄了。”
“啊……那随时欢迎郑公子迎风楼来坐坐。”
李云庭也立刻站起身来,看似随意的将刘景坤送到门口。
刘景坤黑着一张脸,出门前还不忘回头朝未曾离席的常久安看去,却见他只是挂着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抬手一揖:“
郑公子,慢走。”
第十六章
常久安在包厢中静候了片刻,送走了刘景坤的李云庭就立刻折了回来。
李云庭刚要开口责问,又提不起气,只能重重叹了口气——衣着不同了,神态也不同了……可谁叫那面孔能与五年前完
完全全的交叠在一起。
“久安你……唉……你又惹了什么麻烦上来?”
常久安只是摇头:“大哥,你快帮我看看,这是什么。”说完捋起衣袖,将刘景坤带在他腕上那个紧紧的镯子示出。
实话说,他戴上那镯子到现在不过一两个时辰,便感到气脉都被限制住了,这绝非普通的镯子。
李云庭最禁不了常久安的请求,立刻什么也不再问,走到他的身侧,端着他的手腕一边翻转一边细看。
黑底烤金纹的镯子做工很是细致,若不是那奇怪的感觉,的的确确是美观又大方。
“咦。”李云庭发现端倪,伸出拇指轻抚了上去,感到了一阵明显的凹入,“这里有一个小口。”
“这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但这是很精巧的机关。”李云庭说着,抬头看向常久安道,“我在宫里有个精通此道的朋友,你是不是要拿
下来?”
“……”原本还满怀希望的常久安叹了口气,将衣袖捋下来,“怕,就是你那朋友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