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殒朝落 下——七玄
七玄  发于:2011年0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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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

“你确定没有认错人?”烛光隐绰,仅能照出屋子里坐于上首说话之人微圆的脸的轮廓,但听他语调压的异常低沉,

便知定是一件至关要紧的事。

“绝不会认错,属下入京曾见过凤阳王一次。”站在他跟前自称“属下”的男子回答道。

“主上要我们寻找的脸上有图腾的男子,你也看见了?”

“是的,就跟凤阳王在一起。”

“这么说来,他们果然在镡城之内咯?”圆脸男人微微沉吟,似是面露喜色。

“大人,是否立时就要动手?”

“慢着,先将这个消息快马禀报给主上,另外我写一张字条给镡城监察,让他守好出城的各关口,我们暂时先把凤阳

王跟那名男子留在镡城内,待主上有了回音之后再做打算。”圆脸男子说罢又嘱咐一句道,“跟季言提醒一声,让他

万不要打草惊蛇,凤阳王如今是微服,若他哪天果真抬出自己的身份,到时十个监察也阻止不了他出城,我们的目的

只是要留下他身边的那个人,知道了么?”

“属下知道了,只是——”男子一躬身说着,却又转折了一下,他抬起眸看着上面的人,光影下的那张脸似是带着不

解。

“还有什么事?”

“属下不知,究竟是什么人,竟然会由凤阳王亲自保护?”

圆脸男人神情一顿,微微蹙眉便道,“这是京城最高机密,也是我要一再请示主上的理由,你只管听我的吩咐行事,

明白了么?”

“是,属下明白了。”

“什么?凤阳王的女人?”花老爷一听险些要从椅子上掉下来,他嘴上的两撇小胡子不安分的颤了几颤,拿着茶杯的

手也开始不稳起来,“你没听错,他真是这么说的?”他忍不住又问。

“是,小人万不敢骗老爷您。”从巷子里逃了回来的几个下人跪了一地,其中一个人磕头道。

花老爷一双芝麻小的眼睛眯了起来,手中茶碗一放反剪双手在这些人跟前踱起步子来,他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身上

却套了一件十分华贵的织锦长衣,样子显得十分滑稽可笑,光秃秃的脑门上带了一顶雕着金孔雀的冠帽,一簇孔雀毛

竖的冲天高,像是要弥补他生来便矮小的身高似的。

“你、你、把事情的经过,给、给我说、说清楚。”此时这位花老爷连字也咬不太清楚,看他踱着小步又颤着手指着

那名下人凶巴巴说话的样子,显然已是紧张的要命。

“哎哟,我说老爷子,什么事让您急成这样?”扭着臀从外面走进来的正是花夫人,她显然不知道是什么事让花老爷

这么慌乱,只是顺手端起楠木雕花茶几上的茶碗来到花老爷面前,另一只手抚着花老爷的背说道,“来,顺顺气,喝

一口茶。”

“还喝什么茶。”花老爷早已急得团团转,哪还有什么功夫喝茶。

“我说老爷子,这凤阳王到底是何方神圣,让您大老爷慌张成这样?”花夫人放下茶碗问道。

“你们女人头发长,懂的东西自然不多,跟你说也没用。去去去,别来烦我。”花老爷不耐烦地挥挥手,“快、快说

。”他指着那名下人继续问。

花夫人也不介意,坐在一边的雕花太师椅上自己喝起茶来。

那名下人磕了一下头便回答道,“回老爷,是这样,小的们一路跟着马车来到‘清响居’,他们好像发现了小的们,

于是把马车又驶到了一条小巷子里等着小的们进去,小的们在巷子外面守了他们一个下午,越等越奇怪,还以为把人

弄丢了呢,可谁知等小的们一进去之后就有一个很厉害的人出现把小的们打了一通,叫小的们回来跟老爷回禀说马车

里的那位生病的姑娘不是老爷能碰得的人,说她、说她是凤阳王的女人。”

“那、那个被休是怎么回事?”花老爷听到最后简直要吹胡子瞪眼了,又指了一个人问道,“李三,你过来,给本老

爷我说清楚!”

被指名的下人脸色一白顿时跪上前一步磕头道,“回老爷,小人在城门口确实看得明白,也问过了那个守吏,他亲眼

看了休书……”

“那个老头叫什么名字?”

“容广。”李三回答。

“去——去查查他的底——还有,给老爷备轿,你说他们在‘清响居’下榻?”

“是的,老爷。”

“还等什么,你老爷我要赶紧去清响居,给那位姑娘赔罪。”

清响居,位于镡城阔静无尘的金鸣街,虽说幽静,却也是镡城有名的繁华街市,因光临这里的都是一些喜静的官老爷

们,或是慕名而来的公子名流,至于慕何名,这里并非皇城也非闹市,更不是被莺歌艳语包围的纸醉金迷之地,但无

论何处,能让男人们流连忘返的地方都少不了女人,尤其是有才华的女人。这条街上有两大名,其一便是清响居老板

娘的“轻铮绝响”,其二是金鸣街上“翠羽楼”宝儿姑娘的歌艺,这些当然都是有钱的主才能慕得到的名,于是这条

街便逐渐形成了一片高雅之地,静却又有锦绣繁华。

花老爷的轿子到达清响居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时分,他一落轿就匆匆派人去打听容老头跟那位姑娘的居所,这种地

方即便有所谓的客人隐私,但是像他这种有钱人仍然有办法能打听到,只不过这回他打听来之后还不敢贸贸然拜访,

而是在楼下杵了好长一阵心中才有了打算。

他先叫下人买了一大束九重葛,连着拜帖一起让清响居里的人送了上去,随后在楼下逸言斋摆上了一桌,便坐下等候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虽然没有等到有人下楼,不过好歹也有了回音,说今儿个姑娘已经歇息了,让花老爷明儿再来。

这其实也在花老爷预料之中,他只好佯作无奈,又让人回了个信才打道回府。

“这个花老爷出手好阔气。”花老爷一脚才踏出清响居,逸言斋雅楼屏风后便有一个低低的声音说道。

“杨公子似乎对这花老爷很感兴趣?”这时另一个女子低柔的声音也在屏风后头响了起来。

“兴趣倒是谈不上的,就是不知道这个花老爷能不能帮上我的忙呢……”温醇的嗓音带着轻轻的笑意,一双幽黑的眸

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这是一名非常明艳美丽的女子,她看上去娴静端庄,一双深褐色的眸子灵动而且出尘,下巴的弧度柔美而显得动人,

尤其是她那诱人却又性格十足的丰唇,这样的五官糅合了美丽跟某种旁人所无法模仿的智慧,此时她唇边淡淡的笑以

及那弯弯的眉毛就像是将她所有的美都散发了出来似的,让人一时间无法移开视线。

“说是帮忙,可依小女子看来杨公子的话中似乎只有一半是真,还有一半嘛……”女子说着眉毛又弯了几分,揶揄着

道,“……倒不太像是要他帮忙啊。”

杨宗月微微眯了眼,不经意转着手中玲珑剔透的白玉青瓷杯,偶尔就唇抿上一口,笑笑说道,“帮忙也分两种,一种

是自愿,另一种则是无心的,要花老爷帮忙是真,可究竟能不能让他自愿——那我就说不好了。”他说到后面眼中笑

意更深了,唇角戏谑味十足。

闻言女子眼底扬起温柔的笑,抿唇不语。

“容姑娘笑什么?”杨宗月也笑。

“我笑杨公子会说话。”女子望进他的眼,总觉得这名男子看起来绝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

杨宗月不置可否,微微一笑便道,“我倒是没有想到,原来容老伯还有一个那么出色的女儿。”

“杨公子谬赞了,小女子只不过是稍稍懂得弹奏几阙取悦他人的曲子而已。”女子柔软的语调也像是带着音调一样,

虽是谦虚之词,可这样的话并非一般女子都有资格说出口的,更不可能说得像她一样那么大大方方,因为这名女子并

不是什么别的普通女子,正是此清响居的女主人——容响。

她既能撑起一方天地,就绝非她自己口中的“只不过是稍稍懂得弹奏几阙取悦他人的曲子”这么简单了。

这种事杨宗月自然是清楚的,他从来就只欣赏聪明的女子,美丽倒是其次了,而眼前这位既聪明又美丽的女子让他总

觉得有一种熟悉,只是这种熟悉不知从何而来,像是在何处曾经遇到过,最后却又不知失落在何处,遍寻不着了。

“容老伯跟我们萍水相逢,却又如此热心肠,还把跟你之间的关系也告诉了我们,难道他不怕我们是骗子么?”想到

这里,杨宗月不由勾起唇角笑着问道。

容响一听也笑了,便道,“我爹爹生性便是如此,他常说相逢便是缘,对于好坏并不太计较,而且因为从前帮过他的

人很多,尤其是在找寻我的这件事上,他总说现在该是轮到他回报的时候了。”

“哦?”杨宗月闻言心中微微一动,便问,“容老伯说你从小就被别人抱走,你可知那时你是几岁?”

容响这时像是想了片刻,才垂眸回答,“应该是我三岁之前的事。”

“是嘛……”杨宗月长指习惯地抚上了唇,像是在想着什么,随后便道,“总之这一次要多谢你爹跟你了。”说着他

扶袖为眼前的女子斟上了一杯,作为暂时的答谢。

“杨公子客气了。”容响淡淡一笑,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应皇天没有下楼,而是倚着软塌注视桃木方几上的一样东西。具体来说那也不是什么东西,只是一些排成了横排形状

的粉末罢了,再仔细看,便知这是卦象的一种,但见干上震下,似是天下雷行,物与无妄之象。

应皇天单手支额垂眸一直注视卦象,他那张少有表情的脸此时看上去竟有些凝重,像是在卦上看见了某种不测。

而当门外脚步声响起之时,他随意一拂袖,那些粉末便扬扬洒洒掩于地面尘际之中。

推门进来的人是杨宗月。

应皇天抬眸看他,淡淡道,“五日之内,罗青应该会到。”

“哦?你爻了一卦?”杨宗月微微抬眉问他。

“嗯。”应皇天只“嗯”一声,就没有再多言。

杨宗月看着他,像是要开口再问,却不知怎么的没有问出口,于是便走到桌边拿起茶壶替应皇天跟自己斟了茶,随后

在应皇天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又过了好半响他才注视眼前的人低低开口说道,“十八年前,凤帝决意南征,才有

了如今大陆一统的局面,只是南征使得这一带的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是不争的事实,我总在想,你当初决意降大凤

,为的一定也是这一点。”

应皇天端茶敛眉静静地听,一只手用碗盖拨着浮茶浅浅呷了一口,待杨宗月说罢他方抬眸,那双总是波澜无惊的眸子

漆黑一片,盯着杨宗月道,“你是想说,我为的是开明百姓,所以才会做此决定。”他的话像问又不是在问,可杨宗

月听了忍不住反问道,“难道不是?”

应皇天平淡无奇地像是笑了笑,看在杨宗月眼里却总觉得有点嘲讽,便听他用十分确定的口吻回答了两个字道,“不

是。”

“不是……吗……”杨宗月似是细细品嚼着这两个字,过了好一会儿忽地随意一笑说道,“其实也是因为适才见了容

姑娘,所以想到了十八年前的事,容姑娘今年二十有一,若是三岁前就跟容老伯失散,那么正是在那个时候。”

应皇天这时静静看着杨宗月,忽地开口又道,“那次出征,我知道你也在。”

杨宗月淡笑却不语,可此时在他那一贯的笑容里面,却被一种很难看清的孤寂所缠绕,那样寂寂寥寥,高不胜寒。

应皇天注视他片刻便垂眸,目光所及之处是那片夹杂着粉末的尘土,他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像是生来就没有

任何感情存在。

对于杨宗月,他第一次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便是在大凤王朝五十五年,那一年正是凤王凤休离率领的南征大军得胜回

京,而在回京的大军里头,多出了一名年龄最小,战绩却最显赫的小凤阳王。当时,亲王爵位只能在上一代去世之后

继承,却在他身上破了一例。

无妄隐凶,适才那一卦里的凶兆,绝非轻易就能避开的,而关键,便是在这个人身上——大凤王朝凤中枢院凤阳王—

—杨宗月。

肆壹

纵然时已近三月,凤京的气候依然相当奇怪,不仅三天两头内下一场雪,就连阳光也许久未见,这种气候让大凤的人

多出了一种忧虑,不知道这究竟预示着什么。

皇城中这几日虽不见大雪纷扬,可萧萧寒风凛冽,恁是把地面这些积雪都吹得冻成了冰,路面滑的像是抹了一层油,

终日只闻雪铲锵锵敲打冰面,好铲出一条道路来让各路官员的轿子跟马匹得以通行。

江南八百里快递送到凤骁之手里的时候,他正在西暖阁里召见大臣们议事,为的是出兵积石山一事。积石山自西向东

,右连着羌族,北接析支,地势向高,地理位置极佳,是析支一族一直觊觎的一方军事要地,半月前凤骁之接到密报

,里面详细记载了大凤七十年以来析支使者出使月氏族的记录,而早在密报送来之前也已有两方要结盟的风声,对于

出兵这件事凤骁之心中本就早有打算,并且正要同他的太傅跟凤阳王议一议,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应皇天被劫这种事

,导致凤阳王随后也失去了踪影,于是要不要出兵这事才一再拖延,直到三日前和夷驻营兵马延将军回京述职,而应

皇天跟凤阳王又迟迟没有音讯,凤骁之才决定先议这事。此时议事厅里延林正据理分析,侃侃而言,正说到要如何抽

调兵马出征积石山,这份急件便经由随侍太监王宜的手送了进来。

凤骁之一边听一边就动手拆了封套缄口上的火漆,但凡极重要的军政之件都有专人送至凤阙门,交中射直呈御前,不

像普通折子要经过凤通政司加盖火印关防,只是这时凤骁之拆开之后却是怔了怔,因封套里的并不是折子而是一封信

件,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已认出了这封信中的字迹,却又像是不相信似的变了变神情,好不容易定下心神看了起来,

虽然他的脸色在瞬间已然恢复如常,可掩于袖子下的手却越攒越紧,一股凝重不易察觉聚集在眉头,只在这片刻功夫

他已一目十行看完了信件,径自折回了信抿唇不语。

下头说话的人这时也收了声,因看不出凤骁之脸上神情,也不知他是否仍然在听。

“延林,你接下去说。”却听凤骁之在御座上这么说了一句,淡淡的不知是何情绪。

“禀陛下,臣要说的已经说完,对于积石山的形式,陛下恐怕早已了然于胸,出兵是早晚的事,迟一天便多一分危险

,还请陛下仔细定夺。”延林也不含糊,虽然被一封信打断了适才的话,但是后面那些其实说不说都一样,重要的还

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凤王做何决断,否则说再多也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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