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下来她很清楚应皇天的身子不好,每次去找他们的时候房间里总有一股散不去的药味,不是他在喝药就是杨宗月
在煎药,煎了药自然还是给他喝,只是她却不知那究竟是什么病,怎么总不见好,却也不见这个病人有半点病的样子
。
就像是现在,病的这个人除了脸色白一点,头发湿了一点之外,行动几乎是跟常人无异的,不仅丝毫不见虚弱痛楚,
甚至还有一种凛冽的气势,即便平日里他都是倚着软塌不怎么下来走动,可当他起身时这种感觉便尤其强烈,若不是
见到杨宗月时时担心他,容响几乎不觉得他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病人。
但他依然是病着的,至少刚才容响能看见杨宗月眼底依稀闪过的一抹担忧之色,和他在瞥了一眼之后隐约蹙起的双眉
。
“应公子你——”她开口想问问他要不要紧,话一出口却对上了应皇天狭长漆黑的眸,心中顿时一凛。
“我没事,容姑娘请。”应皇天淡淡开口道,他伸手示意她先上楼,因转角正是阶梯。
容响犹豫了片刻,心想等出了地道再问也不迟,于是便转过身欲踏上一阶。
猛然间后颈一阵剧痛,她眼前一黑,便落入了一个冰冷到了刺骨的怀抱,意识最后,是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和宝儿
的一声惊呼,“阿响!?”
肆陆
季言向来知道自己的毛病,他不是不想改,只是有时候真是有点力不从心,像是明明下定决心要戒,偏偏花老爷又会
很巧的送一个女人上门,让他想戒也戒不成,好在天高皇帝远,偶尔寻花问柳一下总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这次也是一样,他其实早就听说了花老爷派人跟踪过那顶轿子,而且他也听说过轿子里面那位身材高挑的美女,虽然
不曾想到她的身份,可他却隐约觉得这似乎又是花老爷有心的安排之一,对于这种“特别的安排”他从来都不打算拒
绝,也不忍心拒绝。
他既是怀着这样的心思,便也无暇细细去分辨究竟凤阳王的女人存不存在,这个身份究竟真不真实,因为当他走进清
响居,来到约定的房前推开那扇门的时候便绝对不会再去怀疑——因那是一个女人坐在一间黑灯瞎火的屋子里静静等
待着他——这样的情景不是花老爷费心的安排又会是什么?
色欲熏心的结果就是掉以轻心,更何况季言有心认定是花老爷的所为,于是就更加不可能想到这其中还有什么奥妙,
正如同杨宗月其实早就料定季言一定会来一样。
“季老爷……”只需一声轻轻软软的低唤,季言就绝对难逃算计。
这就是季言的毛病,也是他唯一改不了的坏毛病。
灯这时已经点了起来,只不过用了小小的一支蜡烛,虽不算亮,但能让季言看清楚女人玲珑细致的身躯,姣美柔嫩的
脸庞,和鲜润雨滴的红唇。
“你真的是凤阳王的女人?”拿着酒杯眯着眼的季言,打心里就没有信过这点。
“奴家……”轻轻咬着嘴唇,眼波流转,千娇百媚,“都是花老爷啦……”女子一跺脚,转过了身子。
季言掰回她,笑嘻嘻又轻佻的抬起她的下巴,“是花老爷让你这么做的么?”
“嗯。”女子轻轻点头。
“他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借凤阳王的名。”季言的语气凶狠了起来,手却一把揽过了女子就要亲吻。
“花老爷这不是怕请不动季大人您嘛……”女子呵呵娇笑着逃开,给季言斟酒。
几杯花酒下肚,听着女子的甜言蜜语,季言觉得自己就快要被融化了。
身陷温柔香里的男人精神总是最放松的,季言自然也一样,他甚至没有听到楼下偏响亮的动静。
“砰”的一声门蓦地就被推开了,随着女子的惊呼季言被一把明晃晃的剑逼到了墙边。
季言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而之前还在他怀里的女子已经被人捂住了嘴巴
,正睁着一双大眼睛惊惶失措地看着自己。
这……这究竟是什么状况?
黑衣人一看清楚他的脸似也怔了怔,却在下一刻听见剑下的人结结巴巴地想用严厉一点却又没有底气的口吻说道,“
你、你们想干、干什么……难、难道不、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人吗?”
在女人面前男人们通常是爱逞强的,可惜季言这时正好被剑锋抵着脖子,所以想装英雄也装不像。
黑衣人盯了他片刻,也不出声,只是冷冷回眸做个手势示意同伴搜一下这间屋子,季言转着眼睛拼命想着怎么逃脱,
眼珠子却忽然瞄到了其中一个黑衣人腰带上露出的一抹浅蓝色的东西上,季言怔了怔,不禁想起好几天前曾经来找过
他的一个人身上挂的那块腰牌来,腰牌末端像是系着类似的颜色,像是皇宫里太监们佩带的那种。
他顿时冷汗就流了下来,因为他忽然地就想到了一个人——凤阳王。
莫非他们是来杀凤阳王的?
陡然间这个念头窜到了脑子里,吓得他身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一张脸刹那间变得灰白,咬紧了嘴唇没有出声,虽然
他还不是很清楚怎么黑衣人会出现在自己这个屋子里,可若他们真的就是那一日来找过他要他盯紧凤阳王的人,那么
这次来必定就是为了下杀手——
下杀手……对凤阳王?
黑衣人的同伴在屋子里搜寻了一番,甚至还用剑狠狠戳了几下女子坐的那张床,吓得女子眼泪直流,却由于被人紧紧
捂住嘴所以没能叫出声来。
用剑指着季言的黑衣人见同伴们找不到人,凌厉的目光霎时就转向了季言,却见季言也失魂似的瞪大眼睛紧紧盯着他
看,黑衣人皱起了眉,心里生疑的瞬间听到屋子外有了动静,他一打手势,几个黑衣人动作极其迅速地一挑窗翻身跃
了出去,季言魂没有回来已听到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给本郡守搜清楚,绝对不能漏了一处。”
“是,罗大人。”
罗、罗大人?
季言回过神听到这个称呼顿时一愣,有点傻眼,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又被迎面扑来的女人紧紧抱住,便听她口中
哭道,“季老爷,奴家好怕……”她声音带着抽泣,身体颤抖的厉害,看来真是被吓得不轻。
就在这时门又被“砰”地一声踢开了,一屋子的混乱加上眼前衣衫凌乱的女人抱着季言的模样就正好落入了来人的眼
底。
“罗、罗大人!?”
此时门口一身官服负手而立五官像是用刀子凿出来的冷面人季言一眼就能认出来,他不是那坐镇江南郡守府的凤枢院
使罗青又是谁?凤帝南征之时他曾节制关内外陆军百余营,战事平息之后便一直奉旨镇守江南,节制四郡兵权,直隶
凤中枢院。
“季大人,别来无恙。”罗青的声音冷冷的,连着打量季言此番境况的眼神也是冰冷的。
季言跟罗青虽然不熟,可他对于罗青的喜好却是熟悉的,罗青这个人虽不算陈守一派,可他从不信任开明国人,他虽
谈不上十分的疾恶如仇,可生平最讨厌的一种人就是好色的男人,此刻在他眼前的季言十足就是一个好色的男人。
听着罗青冷冷的话让季言止不住浑身打颤,他忽然发觉今晚来到清响居是个天大的错误,一时埋怨起花老爷来,心里
把花老爷咒死的心都有了。
“罗、罗大人……”季言想把身上的女人推开,无奈压在他身上的女人偏偏越抱越紧,裸露的香肩轻轻地颤,以原本
他怜香惜玉的性子来说他应该好好抱住她安慰一番,可惜现在这个光景却让他觉得烦躁不堪,恨不得把眼前这个碍事
的女人给一脚踹开。
“季大人好享受。”微微带着讥讽的语调让季言冷汗直冒。
罗青像是轻轻一扬唇,眼光略略在屋子里一瞟便吩咐身后的人道,“把季言押下去。”
“是。”他身后的几名手下一个应声就上前来把女人拉开并押住了季言。
“等、等……罗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季言挣着摆脱缠上来的手臂,抬头怒目相视,他虽然犯了他的忌,却依然
是这里的监察,就算对方是比他大一级的郡守也不能随便抓他对他不敬。
“季大人还记得自己是监察么?”罗青冷声言道,斜睨了他一眼。
季言一赧,因他此时根本没有穿官服,甚至连个证明他身份的官印也没有带在身上。
“押下去!”罗青又是一句。
“罗大人,你想蔑视朝廷王法么?”季言不甘示弱站直身体道。
罗青眉峰一凛便道,“如今正是国丧,连太后也要将宴席延后,你却在这里寻欢作乐,是谁蔑视朝廷王法,季大人你
说呢?”
季言心里“咯噔”一沉,冷汗出遍了全身,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两边侍卫正要抓着他出去的时候他才又拼命道,“这
名女子自称是凤阳王的女人,今日我不过是前来赴约,何来寻欢作乐之说?”
“哦?”罗青本以转身离去,却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回眸轻瞟了一眼被留在屋子里的那名女子,随后他淡淡问道,“你
自称是凤阳王的女人?”
“奴家不敢,奴家是翠羽楼的姑娘,名彩云。”
一句话像是一桶冷水淋将而下,季言再回头,此时静静站在那里的女子哪里还有半点被吓得不轻浑身颤抖的样子,她
像是已完全换了一个人,满脸淡定沉静的笑容让季言看着觉得自己在做梦,而这笑容看在他眼里,却是十足的嘲笑和
讥讽。
季言浑身又开始哆嗦,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便被人带了出去。
肆柒
一声惊呼之后就再没了动静。
地道里很安静,安静的能听见谁的心在幽幽地跳动的声音。
细碎的声音这时响起,是杨宗月接过了应皇天怀里的人,应皇天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宝儿一脸的震惊,看着杨宗月
把容响安置在了一边。
然后她慢慢敛起了表情,视线从昏迷的容响身上慢慢转移到了杨宗月似笑非笑的脸上,她闭上了眼睛之后又睁开,再
转向眼前的应皇天,杨宗月几步踱到了应皇天身边,双眼似是瞥了什么东西一眼,宝儿看过去,那里空空的什么也没
有。
“你们……”宝儿的声音恢复如常,她顿了顿之后问道,“……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这么说的时候视线在应皇天
和杨宗月的脸上来回转,眼前这两个人一个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一个总是那么温和的样子,而她却不知道自己究竟
是在什么时候露出了破绽,什么时候被他们看了个穿。
“你掩饰的很好,至少,整个镡城至今为止应该还没有人知道。”开口回答她的人自然是杨宗月,除非必要,应皇天
向来极少开口,杨宗月知道他的脾气,便习惯性的充当了发言人。
“的确,正是因为我有这个把握,所以更不明白你们是如何知道的。”杨宗月的回答宝儿显然不是很满意,于是她又
问。
“因为这里。”杨宗月淡淡道。
宝儿听了他的答案怔了怔,目光越过杨宗月看着他身后那一片幽暗,沉思间不禁微微蹙起了秀眉。
“你实在不该透露这条地道让我们知道。”杨宗月故意叹了一口气说道。
“哦?”宝儿冷冷挑眉,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杨宗月开始解释。
“翠羽楼比清响居要早修建好几年,虽然容响姑娘告诉我们说这地道是她在修建清响居的时候秘密打造的,可毕竟动
工不小,她以修建为名掩盖了当时偌大的动静,可是这条地道是从清响居一直连到了翠羽楼的,但我问过附近的好些
人,都说当时翠羽楼并没有整修过,楼里面的姑娘也没有人听到过什么动静,除非这个地道原本就存在,封掉的只不
过是清响居那个位置的出口罢了,而你又是容响的好姐妹,肯费尽心思帮她寻找父亲的下落,谁又知道这会不会原本
就是你的提议,若非这条地道本已存在,这种挖地掘土的声音能瞒得过谁?你说我说的是不是呢,宝儿姑娘?”杨宗
月微笑着,看着宝儿说道。
“所以你们怀疑到了我?”宝儿定定地看着他。
杨宗月仍是微笑,却不回答,只是说道,“这些年来天香公主一直隐在大凤,开明国人自从入了大凤以来情绪并不完
全一致,甚至很不稳定,想复国的人不可能没有,却又不能光明正大冒出头来,她要联络要人打探消息要组织情报网
自然会用到很多的手段,甚至也会有开明国的人自愿帮助天香公主,只是宝儿姑娘你,却原本就是天香阁的人,我说
的对不对呢?”
“哦?杨公子说得是不是太肯定了?”宝儿也是微笑,她既不承认,却也不否认。
杨宗月缓缓摇头,淡淡道,“我并不是一个习惯去相信谁的人,宝儿姑娘对我们如此的好意,让我不得不去怀疑它背
后的目的,你从容老伯开始设计,一步一步引我们入了这条地道,恐怕此时早已有人在这个地道的出口等着我们了。
”
“容老伯?”宝儿闻言不由笑了起来,火光之中她的笑容看不怎么真切,却隐约有一种勉强,却听她柔柔的声音说道
,“杨公子似乎怀疑过了头,宝儿如何有这种能耐呢?”
“你有。”杨宗月静静地看着她道。
“就因为我是容响的好朋友?”
杨宗月摇头,随后说道,“当初宝儿姑娘答应假扮凤阳王女人的时候,连半句疑问的话也没有就一口答应了下来,如
果不是事前你就已经知道容老伯带进城的那名女子并不存在,怎么会有如此自信一定不会被拆穿?”
“杨公子不是说过花老爷并未见过她,也没有任何人听到过她的声音吗?”宝儿反问。
杨宗月忽地笑了,他静静注视着宝儿说道,“没错,我是这样说过,可是你也不要忘记了,你假扮的女子跟凤阳王有
关。”他后面那几个字说得很慢,像是在提醒着她一件事。
宝儿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很早以前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她当时的确是什么也没有问清楚就敢假扮了那名女子,可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明了“凤阳王的女人”这个身份原来一直
是一个被当成了诱饵的幌子,真正的网人家早就洒好了,等着她上套。
因为——
“凤阳王”这个名讳在大凤谁都不敢冒认。
想到这里宝儿不由全身冰冷,只能盯着杨宗月,说不出话来。
“你早知我就是凤阳王了,是么?”杨宗月一字一句缓缓下了结论,他的眸子依然带着笑,可宝儿蓦然才发现这个男
人的笑容之下其实一直都隐藏着很深的心机,深到根本没有人能看得明了。
她抿了抿嘴唇,没有答话,却暗自捏紧了衣袖下的双手,指尖慢慢聚力。
杨宗月只静静看着她,也不说话,双眸深处闪着某种意味不明的光。
应皇天却淡淡垂眸,他什么也不看,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