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准备，就要开始念祷词，可是就在这时，菖蒲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应皇天……”菖蒲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传说中的人，但来人脸上的图腾清晰可见，绝对不容错认。

闻言江为也忍不住抬头，果然是那个男人。

但是，难道传闻有误，他……不是已被凤王打入了水牢之中吗？

应皇天一步一步走来，他不止长发滴着水，一身都是透湿的，像是刚从水里出来，他的脸色苍白，似是还透着一股微

微的青色，额上脸上布满的不知是水还是汗水，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朝着灵柩的方向走来。

菖蒲怔了半晌，见他这时就要走到灵柩旁，忽地冲了出去，伸出双臂挡在灵柩之前哭出声道，“是你！就是你害死了

我家大人，你还来干什么？难道还想毁坏他的尸身吗？我绝对不会让你再接近大人一步的！”

应皇天停下脚步，狭长的眸盯着菖蒲，却一声不响。

“应皇天……你来做什么？”江为走过去想将菖蒲拉到身边，但菖蒲就是不肯让开，一双哭得有些肿的眼睛直直地盯

着应皇天看，里面充满着仇恨。

“让我来。”应皇天只说了三个字，却也不理会挡在跟前的菖蒲，而是视线越过她看向灵柩，忽地闭目念起咒来。

“你要做什么？”菖蒲惊得想上前阻止应皇天，却被身边的江为一把拉住，因为就在应皇天念起咒来的时候，灵柩周

身竟泛起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来，金芒团团将灵柩围住，越来越厚，光芒十分耀眼。

“菖蒲，你要相信你家大人，他一直认定这个人是他的好朋友，你也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江为低低地对菖蒲说

道。

“可是……可是……若不是有他，大人他也不会……”菖蒲听他这么一说，果然不再挣扎，但一想到杨宗月已经不在

人世，便再也忍不住扑到江为的怀里，再度伤心地哭了起来。

江为抱着她，视线却转向应皇天，他忽然察觉到有一股隐约能见的气流从应皇天的身上一直源源不断地流入到灵柩的

光芒之中，而应皇天的脸色却越来越白，甚至连嘴唇都没有了任何的血色，然后便看见灵柩慢慢从金色的光芒里浮了

起来，像是有千万之手托着似的，一点一点送进了墓道里。

原本念祷词的法师看着眼前这副光景不由瞪大了双目，然后赶紧闭上眼睛，嘴里不停地喃喃念道，“梵天大法……梵

天大法……”

法毕，应皇天也像是脱了力，他整个人摇摇欲坠，汗湿重衣，眼睛紧闭，过了好一会儿，那双漆黑不透光的眼眸方才

睁开，但他谁也不看，只是转过身，像是就要离去。

江为忍不住上前一步拉住了他，应皇天站住，便问，“有事？”

“我有话要跟你说。”江为对他开口说道。

应皇天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但他没有再动，只是等他说下去。

“我们过去说。”江为引他走到不远处的山坡上，然后坐了下来。

应皇天没有坐，只是站在一边。

“我跟他只相差了半个时辰，他比我大一些，我后出世，我是后来才知道，当时我们的父母早已决定，让他来继承凤

阳王。”

“这件事，我已听说了。”

江为摇摇头，抬起头看着应皇天说道，“不完全，很多事，他甚至连我都不愿说起。”

应皇天垂下眸来，却没有说话。

江为又道，“我们两个人虽然是兄弟，但是注定不能让别人知道，因为凤阳王只能有一个，跟帝王之间的秘密，也只

能告诉其中一个人。”他缓缓说着，表情像是带着怀念，又道，“我们一生出来，其实注定是要分开的，但小的时候

我们还是住在一起，我们在同一个宅院里生活，学习，我们的父亲很少来，只有母亲和另一位奶妈一起把我们养大，

一直到我们六岁那年。”

“那一年我被送到外婆家，这是我们第一次分开，我很高兴自己能去到外婆家玩，但是那一段时间，我持续感觉到胸

口一阵一阵地抽痛，一开始我以为自己病了，外婆便请了好几位大夫为我看病，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是我病，而是他

病，后来当我再一次回去见到他的时候，他像是已经变了一个人，脸上的笑容不知怎么的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努力逗

他，可是都没有用，以前我们两个人也有被对方惹得生气的时候，那个时候每一次我逗他他都会笑出声来，但这一次

却不再有效，他经常就会一个人钻进屋子里看书，不再跟我玩闹。”

应皇天看着江为，江为继续说道，“然后，又有一天，那一日夜里打雷，忽地我听到外面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那时

他的房间在我隔壁，脚步声便是从那里传出来，一直经过走廊，我感觉到很好奇，便也追出去看了看，却发现他一个

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棵大树下，望着被雨水溅得泥泞的土地出神，他身上也被雨水淋得湿透，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于

是跑上前，但是当我拍向他肩膀的时候，他猛地回过头来的表情却吓到了我，他的脸色发白，表情里写满了惊恐，见

到我像是吃惊地想要逃开，我忍不住拉住他，他却抱住我哭了出来，他向来是一个坚强的人，从来都不会哭的，可那

时他一面哭，一面一个劲地说对不起，还说什么‘是我害了你’等等的话，我当时很吃惊，想问他，但他哭着哭着就

累得晕了过去，后来我忍不住问母亲他到底是怎么了，母亲也只是叹气，却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等我们到了十岁，父亲就将他接到凤阳王府之中，而我在更早之前已经改了江姓，表面上我们成了好朋友，幸好我

们完全不像，所以很方便隐瞒，然后我也跟着母亲一起离开了凤京，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那个时候，他出了什么事？”应皇天听到这里，出声问道。

江为垂眸，缓缓地摇了摇头，却道，“我也是猜出来的，我去外婆家住之前，奶妈还在，但我回来之后她却已经不在

了，我问了母亲，她告诉我说奶妈已经离开了，我问她奶妈去了哪里，我母亲却又是什么都不说，当时我自然不会有

什么怀疑，可是后来我长大之后回到凤京，想顺便去那座老宅院看一看的时候，却发现那里竟然已经被烧毁了，我无

意中走到当初他在雨中发愣的树边，那棵树早已不在，但是我忽然发现，树下竟然埋着一副尸骨，这副尸骨自然不是

新的，埋得很好，要不是一场大火恐怕也不会被我发现到，我再仔细去检查的时候，却在边上的废墟之中找到了一块

被烧得字迹模糊的碑，上面写的立碑之人，却是他。”

“我母亲死之前，让我回凤京找到他，跟他取得联系，这样就可以暗中助他，因为我们是兄弟这件事天下间本就谁都

不知道，我当时就想到了母亲的这番话，便知道这副尸骨一定跟六岁那年忽然失踪的奶妈有关。”

“他已经死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又有何用？”应皇天这时忽地淡淡地问了江为一句道。

江为闻言看了他一眼，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只是开口又道，“我跟你说这些，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其实我早就看

出了他的为难，但他却跟我说，再为难的事，他还是会去做，他从小就是这样，很多事都一个人承担，奶妈的死必定

是因为父亲想隐瞒我们是兄弟这件事，但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他也从来都没有打算告诉我，我

能想象得到他的伤心，因为他跟奶妈的感情相当好，而你的存在，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手握重兵，连兄弟都不能有

，何况是朋友，天下间只有他能跟凤王共享兵权，若他稍有不慎，恐怕凤阳王一氏的英明便会毁于一旦。”江为说到

这里，忽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应皇天，一字一句地道，“但是，那一日他却告诉我，他说他虽然负了所有的人，却还是

不负于你。”

应皇天蓦地看着他，眼眸底泛起一抹幽光，却在下一瞬间那抹光亮又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没有出路的死

寂。

“江大哥，你跟他说了些什么？”江为踱步回来的时候，菖蒲立即上前问道。

江为看了看远处离去的背影，回过头来对菖蒲摇摇头说，“没什么。”他说着忽然想起刚才应皇天的来意，便走到法

师边上问道，“大师，请问刚才那个人施的是什么法术？”

法师依然闭着眼睛嘴里低喃，见有人问来，他才停了下来，然后抬眸望向天际，用着只有江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

地说了一句道，“梵天大法，消罪弭孽，福泽并现，一享永世。”

江为闻言微微一怔，不由再度转过视线，但远处的那一抹身影却已经消失了，再也无法寻到。

柒肆

又是水牢，十年之后站在冥天之门外的，俨然已成了凤骁之。

“他还是什么都不说吗？”

元晔点点头，回答道，“是，太傅这几天下来一个字都没有说。”

凤骁之不由皱起眉，低下头说道，“那日朕气实在太盛，一怒之下便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如今却难以收回……”说

着他便对元晔道，“你知我太傅甚深，过几日，你找人将太傅放了，送回天锁重楼，朕今日……就不去见他了。”

元晔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便道，“臣知道了。”

水牢之内幽火冥冥，倏明倏灭，水牢四壁渗渗湿意，偶有水珠汇聚而成，滴到地面，再一路往下滚落，隐于潮湿的地

面，再往下，便是一池透明的清水，水中被困一人，墨色长发湿尽，头微微低垂，双臂反缚在十字青檀木之上。

哗啦、哗啦……

未见人影，池水却掀动起来，起了一层有一层的涟漪。

渐渐地，水中忽地出现一抹淡紫色的身影，他面色淡然，周身浮现出一股幽冥般的雾气，显得十分飘渺。

人影一直来到被缚之人跟前，双眸幽幽地注视着他，一动不动。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青檀木上之人微微抬起头来，那张脸一抬，忽见一刹那的风华，但随即便又沉了下去。

“你来做什么。”是问句，却不似在问，语气平板到了极点，像是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

悠悠地叹息声，似是从人影的口中传来。

“应皇天……我终于明白了……”人影轻轻淡淡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应皇天看着他，却是不语。

“我跟楚鄂王……原就是一个人……是吧……”

应皇天闻言微微皱起眉，看着他却问，“你想干什么？”

人影笑着摇了摇头，便又道，“我真是傻……”

“杨宗月。”名字被低低沉沉唤出口，人影却又笑了。

“你其实不需要这么做的，因为你并不欠我什么。”人影才说完这句话，忽地便消失不见，可蓦地，一抹光华窜到了

应皇天的胸口，跟着这一团光越变越大，然后整个弥漫在应皇天的周身，持续再持续，最后全部吃进应皇天的身体里

，消失不见。

应皇天这时的脸色明显有了好转，嘴唇也变得有了一丝血色，甚至连脸侧的图腾也逐渐消失下去。

“杨宗月……”他蹙眉，一双眸盯着前方。

人影缓缓出现，却比刚才黯淡下去好几分。

“你术力用尽，我只是来将它还给你，因为……我始终都有私心……”人影说完这句话，便逐渐地消失在了原地，应

皇天这时缓缓闭上了眼睛，风华不复再见。

几日之后，当元晔再一次踏足水牢的时候，水牢里却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凤骁之得知此消息，连夜派人搜遍了整个凤京，却依然遍寻不着，只是，他虽然没有找到应皇天，却无意中找出了另

外一个人来，那人竟是昔日他父王的宠妃，留卿衣。

公元前五百五十年，凤骁之病逝，他留下一份遗诏，改大凤为开明，史上称之为开明王朝，到公元前三百十六年，开

明十二世被秦所灭，秦一统六国，开明王朝至此消失在历史的版图之上。

后来，相传古蜀之地，曾有一人骑白虎出现，但每每进入到一片废墟之中，便又消失了踪影，后人特地去到那片废墟

探访，方才知道那里原是开明王朝都城的遗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