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们的父母没再阻拦了,可能是因为单亦看上去真的很需要出去散散心。
白翊同学难得不想当跟屁虫,因为他们的变态学校说要在国庆放假后搞一次摸底考试。
你看你看,叫你别考那么好吧,现在估计压力还挺大呢。
我乐呵地收拾完行李,特地跑到白翊房间里想刺激刺激他,没想到那小子对外谎称在学习,实际上却窝在角落里打游
戏。
我从后面给了他一个爆粟,他“啊——”了一声,咬牙切齿地看着我。
我说:“我要去跟爸妈揭发你。”
他耸耸肩:“去吧,爸妈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
我在他旁边坐下,不断搔扰他,直到他玩不下去。
他把PSP放到一边,一脸正经地对我说:“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吧。单亦自身都难保了,别指望他还能照顾你。”
“这说的什么话,我自己能照顾我自己。”我环顾四周,然后视线定格在桌子上的相框那里。
那是个挺可爱的长椅,上面夹着两块玻璃,中间是一张照片。
我探出身子拿过来看,照片里面是小时候的我和白翊。
因为我们年龄差了三岁,小时候我很少带他玩,我都跟单亦在一起混。白翊还在学走路,我已经上幼儿园了,我和单
亦在院子里喊打喊杀的时候,白翊就乖乖坐在一边的矮凳上看我们。
有一次我抢了他的糖果逼他喊我“哥哥”,他扁扁嘴泫然欲泣的表情被妈妈抓拍了下来。
小时候我经常问妈妈:“为什么弟弟小我这么多,我整天被单亦欺负,他又不能帮我打架,要来干嘛?”
知道原因的时候我已经十岁了。
我指着照片上的小白翊笑得没心没肺。
我说:“你怎么会把这样的照片摆在桌面上?”
白翊不知道在一旁看了我多久,才又开口:“哥,要不我跟你们去?”牛头不对马嘴。
我拍拍他的肩,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不用不用,哥哥我能干着呢。再说不是还有殷瞳和颜祈嘛?放心啦。”
他仍是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起身把相框放回原位,然后走回房。
白翊是这样乖巧能干的弟弟,一点都不像我。
明明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感动得一榻糊涂,却还要去嘲笑他。
关上门的时候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倚在门板上用力呼吸,以忍住鼻根酸涩的的感觉。
从小到大,抢东西的时候,妈妈说:“白翊让着点哥哥。”
打架的时候,挨训的也不会是我,不管是不是我先出手。其实多半是我先出手。
白翊小学第一次考全年级第一的时候,带回家的奖状被我偷偷撕了。
那个时候我还没上小学,在家里由妈妈亲自教完小一到小三的全部课程。
小四的时候,靠关系插到了单亦的班里。
只有在面对白翊时,我会觉得自己特别没用。
我沿着门板滑下,然后抱膝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喂?”
“小白修,明天早上我去接你吧?”是颜祈,因为从单亦家去机场如果要捎上我,会不顺路。今天殷瞳已经跟我说了
。
“哦。”
“哦?”
“好啊。”
“好个屁,你怎么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每次听到他说粗话,我都感觉特别好玩,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
“没怎么,我好得很,你知道我家在哪么?”
“嘿嘿,我问过殷瞳了。明儿见吧。”
“好,拜拜。”
“bye。”
把手机充电器插好,确认屏幕右上方那三个格子开始跳动。之后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我想起很久之前在杂志上看到的
一句话:
有时候我在没人的地方对着天空流泪,但是眼泪并不能把我变成一只鸟。
我不哭了。
6.咖啡
我们坐的是12点半的飞机,到机场的时候是11点半。
单亦和殷瞳已经等在那了,殷瞳在翻书,似乎也无心在看,单亦坐在旁边跟他说话。
多么温馨的画面,我正想上前打招呼,就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一个人跑了过来,在我面前喘着粗气:“嘿,我就说看着像白修。”
是苏恒,我和单亦的大学室友,东北人,两年前他父母调职,全家人搬到这里。
“你不是要回老家么?”候机的时候我一边吃着薯片一边和他聊天,单亦难得跟殷瞳有点和解的迹象,我当然不能搞
破坏。
苏恒点点头,说:“本来要回去的,可是我妹一个人跑到张家界去了,我不放心。”
“你妹妹多大?”
“刚过完17岁生日,”他挠挠头发,笑得憨厚,“那丫头忒能闹,我都给她烦死了。”
我用肘子撞了撞他的肩:“少来,我看你肯定可疼她,笑得这欢呐。”
他更乐了:“爸妈忙,那丫头就跟我特别亲。”
我说:“那真好。”妹妹肯定很好欺负吧。
“那边是单亦他哥?”他指着殷瞳问。
我点头。
“长得跟他不像啊?”
“单亦长得像他妈妈。”我敷衍过去。
他哦了一声:“他们看来感情不错。”
“算是吧。”
殷瞳已经放下书,正从背包里拿出巧克力递给单亦。
兄弟和睦的画面固然很有看头,如果能把脆香米分我一半就更完美了。
我把薯片扔进嘴里,“喀嚓”一声咬碎。
苏恒又指着颜祈问:“那位呢?”
如果不是他问起,我都要忘了有这号人物。颜祈坐在我们后面,靠着椅背打瞌睡。他皮肤白晳,仰头后露出来的脖颈
上有几道抓痕特别明显。
我说:“哦,那是我朋友。”
他竖起大姆指:“真帅气。对了,你们去哪玩?”
“我们去……”我往后探了探身子,扯开嗓门问:“单亦——我们这是去哪啊?”
单亦没听到,倒是被吵醒的颜祈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凤凰,白痴。”
我又白痴了。
我笑眯眯地跟苏恒说:“真巧,我们也是去张家界。”然后偷偷跑到颜祈后面用力掐他脖子。他毫无防备,被我掐得
直咳嗽。
我乐坏了,直接笑瘫在椅子上。
单亦和殷瞳听到声响转过头来,殷瞳说:“修修还是这么可爱。”
单亦点头附和。
我的笑意僵在嘴边。
颜祈揉了揉脖子,转过身把藏在帽沿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他说:“看,自取其辱了吧。”
我不笑了。
我一向不喜欢坐飞机。
坐船坐车可能会慢很多,但是沿途会有很多不同的风景。飞机飞高的时候你只能看到云层。
不能说云层不漂亮,但是我不喜欢那种像是死后升天的感觉。
白茫茫的一片,很大,很宽广,却什么也没有。太寂寞。
我跟单亦换了左边的位置,没有拉开窗前的挡板。颜祈在我身边坐下的时候问了一句:“怎么不开窗?你恐高?”
小空间里如果关紧门窗,会觉得十分压抑难受,就算只开一扇窗,那种感觉也会变得不一样。
能看到外面的东西,感觉到有别的东西和自己在同一个空间里,心就会变得塌实。
可有一些东西,你就算打开了窗,你也看不到。
我摘下眼镜,套上卫衣的帽子说:“我想睡觉。”
颜祈接过我的眼镜,拿在手里把玩:“你要什么饮料?”
“咖啡。”我不假思索。
家里人跟单亦都知道我胃不好,但每次都还是会问:“白修想喝什么?”
我的答案很多,像是可乐、咖啡、奶茶、奶昔、冰激凌……
最后我一般会得到一杯白开水。
运气好点的话是鲜橙汁一杯。
你知道,被球砸到的时候我哭得那么难过,有很大的原因是我满怀期待地等着我的冰激凌。
可是它被打散了,融化了,连带着我年幼的挣扎,变成地上比其它地方颜色稍深的一个色块,或是记忆里有点疼的一
个疤,仅此而已。和别的东西也没有什么不同。
我并没有睡着,实际上除了晚上,我任何时候都睡不着。
空姐推着小车从旁边经过的时候,我听见颜祈说:“两杯咖啡。”
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转瞬即逝。
我记得我们认识的第二天我就在单亦家犯了胃病,我像是在期待着他能知道一些什么,却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
想法。
车子走了之后他起身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等他回来,我假装刚睡醒的样子伸了个懒腰。
他把杯子递到我跟前,我哑然,用双手接过那个与众不同的杯子。
转过头去看他的时候他含着杯口,促狭地冲我眨眨眼:“我好人吧?我特地去叫她们给倒些热一点的咖啡,还用我的
御用杯子。”说着晃了晃他自己手上的一次性杯子,然后把杯子搁下,捧着脸蛋冲我笑:“长得帅就是有好处,那个
姐姐可热情了。”
我空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脸,说:“还行。”
可惜我不能喝咖啡。
不然我该有多感动。
他突然凑过半个身子,我吓了一跳,贴紧椅背。
他只是伸手拉开了窗前的挡板。
正午的光线射进来,过了两秒我的眼睛才勉强能适应。
“哦呀,有彩虹。”
他的手在窗玻璃上比划,我侧过脸去看。
“漂亮吧?”
实际上,我能看到的并不多,因为他的脸占据了我大部分的视线。
他的眼眶有点深,重睑得特别漂亮,眨眼睛的时候睫毛像蝉翼一样扑扇。
我想起之前有一次在宜家看到的一对混血儿,四五岁的样子,推着车跟在父母身后叽叽喳喳。
印象最深的是他们的眼睛,大大的,黑白分明,从上往下一看,就剩下长而浓密的睫毛。
我当时盯着那个大一点的哥哥看,发现混血儿样子长得都挺像,他抬头的时候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单亦拍着我的肩说
:“被讨厌了耶。”
把手里的咖啡捧得紧了些,它已经在慢慢变凉。
我说:“很漂亮。”
机舱里响起温柔的女声:“请乘客们注意,飞机就要降落,请系好安全带……”
这么快。
颜祈回去坐好,把喝了一半的咖啡一口消灭掉,又凑过来看我的杯子:“怎么不喝?”
我说:“有点晕机,不想喝东西了。”
他从我手中拿过杯子,很快喝光了,自言自语道:“只能下飞机再洗了。”然后用面巾纸把杯子里面残余的液体擦掉
,扔进一个小袋子里,打好结后放进背包。
我希望这个航程能久一些,再久一些。
这样我就能够把我所有的事都告诉他。
跟他说,我不能喝咖啡。
7.Better together
原本是四个人出行,现在变成五个人,还多了个接机的。
苏恒的妹妹长得挺漂亮,也挺高。
大老远地就冲这边猛挥手,感觉是个挺外向开朗的女生。
出了机场才知道因为刚下过小雨,天气变得有点凉。我在家的时候因为皮薄怕晒,夏天也经常穿长袖,所以还好。
机场离火车站不远,我们先在外面找了家旅馆饱餐一顿。
苏晴说张家界她玩得差不多了,想跟我们去凤凰。
单亦的回答特别爽快:“好啊,人多还热闹点。”
殷瞳订的家庭客栈就在沱江边上,我们到的时候是傍晚,房间早就被订光了,苏恒兄妹只能另找住处。
红红的灯笼挂在店门口,四周的店铺都一样,古色古香。
客栈老板特别热情,晚饭还送了我们一条鱼。
殷瞳订了两间双人房。单亦当然跟殷瞳一间,所以我只能和颜祈凑和着住了。
今天大家都挺累了,吃完饭就各自回房。
房间的视野很好,在露台上可以看到沱江和虹桥。
虹桥上的彩灯在江水中摇曳闪烁,泛着银光的水波一圈一圈荡开来,衬着作为背景的特色吊脚楼,非常迷人。我有点
理解为什么那么多文人墨客向往这里,其实就算是我这样毫无情调的小白,在这样的氛围中,也会觉得身边的一切充
满了诗意,然后顺带产生自己也上升了一个档次这样的错觉。
二人间没带独立卫生间。
颜祈洗完澡推门进来,他套着一件做旧的格子外套,领口敞开,皮肤像他锁骨间挂着的白玉一样温润。
他一走过来,沐浴露的味道就在空气中扩散。
“刚遇到单亦,说苏恒问出去逛不?”他在床边坐下,一边擦头发一边问。
我摇摇头:“要散架了都。”
他说:“那就快洗澡,洗完睡觉。”
我问:“那你去么?”
他从床边的编织袋里拿出一个本子晃了晃,说:“我有正事。”
“正事?”
“速写啊,难道你放假不用写作业?”
放假当然有作业,我也的确没写。
“你学美术?”我一边从行李袋里翻出睡衣一边问。
他翘起腿,继续擦他的头发:“哦,读书不适合我。”
走进浴室的时候我拍了拍我的脸,它从刚刚就有点热。
我把水温调得很高,等我洗完澡,墙壁和镜子都蒙上了一层水雾。
我又用冷水拍了拍脸才走出来。
颜祈坐在露台上,开了灯。
我走到他旁边,他拿着铅笔唰唰地画,窗外的风景已经在纸上显出了轮廓。
周围的灯相继亮起,夜晚的沱江很快被笼罩在一片金光中。
颜祈安静地画画,几乎要与他身后的风景融为一体。
我把头发吹干,打开电视看了没十分钟就眼皮打架,干脆关了睡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空调开得太大了,盖着棉被都觉得冷。
我把温度调高后又钻进被子里,然后侧身躺着看对面的颜祈。
这种奇怪的情愫在心里蔓延了有一段时间,不管之前喜不喜欢他,总之他在的时候,我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偷偷地注意
他。
像个思春期少女。
啊呸。睡觉。
吃早餐的时候我去找单亦,结果他和殷瞳已经出门了。
我这才知道,他所谓的热闹只是我们的热闹罢了,他早就计划好了单飞,不,双飞。
苏恒兄妹吃过早餐来找我们,单亦不在,看得出苏晴很失落。
我们刚到凤凰的时候看到很多卖手工艺品的小摊位。苏晴看上了一对编织物,单亦惯例展示他的绅士风度,买下来送
给了她。
所以我说单亦你不要再勾引人了,这下可好。
苏晴和苏恒要去苗寨,问我们去不去。
我问颜祈:“你去么?”
他摇摇头:“要出去写生。”
我说:“那我跟你一起吧。”
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挑起一边的眉毛:“你转性了,想从我身上获得艺术的熏陶么。”
“那算了。”我嗤之以鼻。
“别啊,”他拉着我的手:“我一个人怪无聊的,难得有人肯陪我。”
苏家兄妹先走了。
我和颜祈又在客栈里磨蹭了很久才出门。
我们问老板娘哪里适合写生,她一下子给列了好多地方,我们挑了最近的一个,北门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