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底寒松 下——烈日凉风
烈日凉风  发于:2011年09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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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闹!快回答我……”一边烦躁着,一边揉他手背,白皙皮肤泛了一层红。

“作什么?好好地打人……不理你了!”白衣少年抽了手,就要往外走。

日晏冲上去抱住人,不知哪来的焦虑磨掉了所有耐心。他心中有棵树,正在不断长出迎迓枝条,已经裹了他一身,那

翎初也不能走,要湮没两个一起湮没。

第 34 章

彼时他和元翎初都骄傲,情爱涌在心间,他不开口,一定要元翎初先说,僵持了许久。

《帝王策》上教导,上位者要隐藏心思不能被人察觉,这容易,但他不想连翎初也瞒。他雄心万丈,要一个心爱的人

在身边分享一切,荣耀也好艰难也好,总不会是孤家寡人。

父皇笑他,漫漫长河几百帝王,无一人能做到。帝王只能是孤家寡人,只有他摆布人,不能被人摆布。所以要藏好心

思,所以不能有弱点。他要是由着别人摆布,那人的末日也到了。

他们该怎么办?

翎初,要他先开口说个喜欢都难。每每看到那双清亮眼眸,心都软成一滩,还能逼他干什么?为什么只有他一人在焦

灼烦恼,翎初却恣意享受,流连在士族子弟的宴席上吟诗作对、寻欢作乐!

他都不知道那是爱还是恨。劝诫自己就这么算了,翎初当个近臣照样能相伴一生。可又一次次沉沦在少年白影中,欲-

望膨胀。

那一年他知道翎初去了某个王孙公子家宴,还沾了家妓。听到暗卫口中穷极狎昵的细节,嫉恨汹涌如潮卷了所有理智

,只想嗜血杀人。携着宝剑跑去元家,看到一张倦怠的脸,眨着无辜的清眸,满心嫉恨零落,只剩颓然。

他想一剑戳死这个祸害,自尊心不能容忍那人用狡猾的心计试探自己。但翎初死了,他要怎么活?

再这样下去疯的就是自己。

丢盔弃甲的是他,放了身段的是他,先说爱的也是他。两个人的战争他败得一塌糊涂……他认了,无论如何他最最无

法接受的是“失去”。

拥抱的时候,翎初没有挣扎。那一刻他恍然明白他错了对象,他要战争的是父皇,是全天下所有反对的人。

或许他为情所困,被翎初摆布,旁落了皇权动摇了江山。那又如何呢?他和翎初是一体的……要不就让他们一起死,

赵氏的江山永固千秋去吧……由父皇选择。他本就是任性的人,他为什么不能任性?

那年大雪,他们抱在一起分享体温,翎初望了外头许久,说要去看莞壁宫的雪后松,他盯着精雕细琢的玉人周身,亲

手帮他层层穿衣,牵他的手从温暖室内走进冰天雪地。三千世界,银成一片,宫中楼阁,玉寒冷漠,两人一步一印走

到莞壁宫。他永远都记得那天的情和景,两人抬头仰望凝着冰花的老松树,几只欢雀跳跃抖落层层白纱。

“枝桠没折……”

他在翎初掌心落了一吻,“你我也是,风欺雪凌折不断。”

“一次两次折不断,百次千次呢?”

他心头温暖,拉着翎初抱怀里:“别担心,一切有我……”

翎初贴心口轻声:“那怎么行……”

“其他你莫管,你只管记得这一生是我赵日晏的。”

“……好。”

“等我们老了,快要死的时候,再跟你约定来生。”

“……好。”

赵日晏醒来,军帐里一豆灯火,一抹面上,泪痕斑斑。记忆中还没这样哭过,一抹了无痕迹。

除了在梦中,他无法忍受自己哭泣,特别是眼前还没有那人。

“什么时辰?”

“快到酉时。”

“他们去了吗?”

“都去了,殿下静待片刻,亥时回来。”

亥时,亥时。

等……又是等……

赵日晏闭眼手握成拳,竭力控制自己。他总是在等,每一次都让他等……

元翎初目送月亮一点点升起,今天的月亮更圆,更亮。

最后的等待,他需要耐心冷静。

月亮快到中天,他衣服越攥越紧,不能出错,不要出错……

前院传来大队整齐的铁骑声,撞在元翎初心中,刹然惊出一身冷汗。

错了!

庭都该在他走后再到此处!如果庭律一不做二不休,前门堵着庭都人马,转身杀了他,一切皆休!

元翎初心若擂鼓,马蹄声合着心跳,一下下……

“大人!”树杈间索索声。

救命的声音响起,元翎初睁圆双目,肃然道:“钥匙!”

黑衣侍卫利落掏出黑亮小钥,元翎初绷着神经,克制所有情绪,镇定快速地启开锁。

“大人放心跳下,属下会接住您。”

“后门马上走!什么都别管!最快速度!”

元翎初不用咬牙,纵身一跃,临空被接住,接着耳边只有飒飒风声,时间在他脑中已模糊。

听到马的喘气声,他才睁开眼,已经脱离了大屋,草地上两匹备好的骏马。

“大人快,后有追兵!”侍卫的言语沉静,但两人都觉察到了紧迫。空旷之地,无处藏身,最怕的是弩箭!

他不能死这里……他答应过日晏不会客死异乡……

日晏!

苍茫月色下,烈烈寒风吹迷眼睛。闭眸一霎那,他听到了破空而来的箭羽声,不——

身后一点点闷哼,元翎初没回头却心知肚明:侍卫帮他挡了一箭。

他必须清空脑子,什么都不想,他必须走!只要有一线生机!

骤起的天翻地覆,元翎初还没明白过来已经跌落马下,他本能一侧身,左肩重重落地。情势容不得他晕眩,定眸看去

,座骑右腿中箭,前足低陷。

“大人!”侍卫下马,扑他身边,背后右肩插着羽箭,深没入骨,前边都透出血来。侍卫抬了右手想来携他。

“别乱动——”元翎初抱着脱臼的左肩,低斥。

“大人坐我的马,快走!”

“逃不过的!不如就在这里……你别乱动,血流太多。”

“大人——”

元翎初绽露一丝勉强的笑容:“你放心,那木沙还要不了我的命!”

回头,朦胧月晕照出的果然是那木沙,手上弩弓对准了他的心窝。

侍卫旋身挡在他面前。

“忠心耿耿。”那木沙笑言,“我认识你,日晏身边的三胞胎暗卫,姓陆对吧?”

“质子该明白和殿下作对的下场。”

“什么下场?”那木沙饶有兴致,“死?千刀万剐?黄泉路上我拉他一同作伴,也不算亏吧。”手上遥遥一指元翎初

元翎初突然咯咯笑出声:“原来你已经死路一条,要拉我垫背。这几天故弄玄虚,作出和日晏关系非凡……你是唬我

还是骗你自己?”元翎初眼底一溜掩了眸光,却不再开口。

那木沙神智断裂呆滞了目光:“你得意?你以为赵日晏真心实意……错!他根本没有真心!我宁愿把整个氐族赔上,

他都没有一点真心!他比狐狸狡猾,比鹰还狠,比蛇更毒!他最知道玩弄别人,谁在他眼里都是一颗卒子,挪过来推

过去——这都他父皇教的,你懂个什么?只是还没轮到你哭……”

元翎初继续笑着,带了淡淡苦涩:“六年前在行宫,我头一回听到你的声音,还记得不?我在门外被你奚落,如一桶

冰水倒下,当时又气又恨难以自处,想的也是:‘别得意,还没轮到你哭。’”

那木沙目光悠悠回忆当年。

“那天是我人生最悲惨的日子。从行宫回到家,父亲死了……母亲憎恨我,那几日我根本想不起赵日晏。你,那木沙

,你哭不哭跟我有什么相干……我是卒子也行,臣子本就是君王的卒子,只是我这个卒子也有自己要走的路,或许与

君王的愿望相合,或许和他……毫不相关。

“前两日我想明白了,喜欢他就与他在一起。感情与我想要走的路没有矛盾,也没必要放弃。全心全意更没必要……

我不要赵日晏的全心全意,我也不会给他全心全意。作为君臣我愿意为国为君死而后已;作为情人,我只会全心全意

做我自己——元翎初。他愿意给我爱情就给,不愿意就不给,由他。”

那木沙神色恍惚,突然狠厉斥声:“炫耀?你说这一通对我炫耀!”

元翎初剩下淡然的微笑:“有何不可,我没有资格对你炫耀吗?你经历的我都经过了,你没经历的我也经过了。这世

上除了我,还有谁更有资格对你炫耀——不过,显然我的目的不在此——”

那木沙猛然回头,他听到了背后的马蹄声,那么近了他刚刚没听见……转头狠狠盯着元翎初:“汉人永远奸猾狡诈,

你跟赵日晏一样,比狐狸还狡猾!”

元翎初挑高一眉,已然没兴致和那木沙废话。

来人的是庭都,高头大马上坐着,上百禁卫簇拥,元翎初舒了口气。

马儿踱步向前,越来越近,元翎初嗅到气氛有异——庭都的脸色灰暗隐忍,看自己的目光冰冷犹豫。

心又提到嗓子眼,今晚这关他还未过。

整齐马蹄夹着了一道杂音,有人快马而来。轻蹄很快卷到,元翎初运极目力看去,庭萨……恐怖的是他马侧边悬挂着

散发人头——吕?!

立时天旋地转,元翎初摸不到一点神智,腹中搅着酸水,全身能有的反映只是干呕。

“大宛北边有个地方叫喀纳斯……我好想和贱内一同去看……”

“清浊还不皆由人心。世间有几人能真正做到清白,又怎么来衡量。于你我来说,能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

“……我朝民心所向励精图治,其势自不可挡。你我何等有幸,亲眼见证……史书上添一份也就是你我的荣幸了。”

“大人快出吧……”

充斥耳边的都是吕?说过的字字句句,清晰地戳刺心房。

庭萨连追念的机会都不给,急着开口:“二哥,天朝副使的人头已被我斩下!已经来不及了,大宛和天朝是天生的仇

敌,绝不可能结盟!”

庭都高深莫测,俯视地上的元翎初不语。

“二哥——”

庭都闭眼,缓缓道:“庭律果然斩钉截铁不留余地,他帮本王做好所有决定,由不得后退。”

“不是小弟!是我自己去杀的——”

庭都望着庭萨的目光奇特,之后收回,黯淡。

“二哥要如何收拾元翎初?”庭萨勒马缰,定住被血腥味激得焦躁的马儿。

庭都还是低头,一动不动盯着地上黄沙。

“放他回天朝……”

庭萨一急:“二哥不是喜欢他吗?”

庭都眸光一冷,高傲扬声:“那又如何?”

第 35 章

庭萨握拳狠狠道:“二哥当是汉人的东西看多了,忘记你身上流着大宛的血?对着汉人软趴趴地低头躬身!书书书,

这东西能填肚子吗?二哥不要忘记,就算如今的汉人变成一头狼,我们大宛也是食狼鹰的民族!”

庭都撇头冷情道:“所以……”

“二哥本是最理想的王,但如果二哥没有壮大我族的心,庭萨只好反抗到底!”

“反抗到底?再把庭律扶上位?”庭都仰头大笑,之后问,“你要我留他在大宛……然后呢?”

庭萨一愣,不明何意。“然后,与五胡联盟,攻破玉门关,多管齐下瓜分汉人的土地!”

“五胡?”庭都低头冷冷幽幽地笑,“先不说我们如何攻破玉门关……你知道五胡要怎么攻打天朝?”

庭萨茫然转头,看暗处的那木沙。

“第一道防线是燕山渝关,如今有杨云放领十万兵连同渝关本身二十万,共三十万大军驻守,延绵长城八百里,是汉

人筑守的雄关,五胡如何跨越?第二道防线是潼关,南有秦岭屏障,北有黄河天堑,中有沟渠横断东西,自古有云‘

关门扼九州,飞鸟不能逾’,潼关是天下第一险关,有杨家老将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你告诉我,凭五胡的本事要如

何攻破两道防线?他们能攻破渝关还需要朝贡十几年,送他去当质子吗?”庭都怒指那木沙,之后喘了口气,双手抱

胸望天。

“庭萨,我大宛男儿素来血性,是不错。起初我跟你相同一心一意要血洗兵败归属之耻,所以隐在商队到天朝游历…

…你知不知道,兵败三十年,天朝人口膨胀一倍,军力大盛百万,而我大宛,人数锐减!这种光景凭一股血性,就能

攻破玉门关?庭萨,男儿的血性,不是莽然去用的……无论大宛原本怎么样,本王要的大宛国,必须繁盛!”

庭萨猝然眨眼,人和马都静得只剩吐纳声。百人的铁骑禁军同样听得静肃。

“本王是喜欢他……”庭都遥遥看着地上受伤的元翎初,“在本王心目中,他这样的人物只有天朝才能孕育的出,风

流华美。他最吸引人的是背后的万里河山、浩淼文明、繁华都城。但这些东西没重要到能让本王放弃盟约——本王的

梦想,我最想要的东西,不是一个人能承载的……”

庭萨取下马侧头颅往地上一抛。元翎初呆滞目光随着滚地头颅翻几番,又定在那处。

“如今盟约已毁,二哥要怎么办?”

庭都回眸,鹰眼积冻。他好像在看庭萨,又似盯着虚无。

沙漠上再起风沙,这次是大队人马扬起的尘土,前方晃动旌旗,接着是人影、马蹄。旗面上张牙舞爪的双头黑豹。

豹军拔营而动。

领兵的是盔甲森重的王仁将军,次之陆家兄弟,三人夹中间的一骑一人黑衣蒙脸,露出一对星眸。

元翎初回头望,看到黑衣男子难以自抑滑落一行泪水,锁眉凝目立即抬手拭去。

“谁伤了他?”在夜间沙漠依然掷地有声,肃杀语气不似平日温和。声音隐在王仁身后,看起来像是王仁在问。

那木沙惶然抬头四处逡巡,宛若疯癫地尖叫出声。

“闭嘴!”元翎初笃得竭力喊出,挣扎着要起身,立时四周静悄。仔细寻摸,他刚刚不似冲着那木沙喊。

陆家兄弟赶过来,匆匆扶起倒地受伤的两人,一人要去拾回吕?的头颅,被元翎初厉声喝住。

“庭都——”元翎初直呼其名,愤然出口,“今日事如何了结?”

庭都咬了牙关,深深吸气:“盟约不可废。”

“吕?大人惨死,本官戕害受辱。你怎么对我朝陛下交待?”

风带亢然斥声传送。明月清朗,照着沙砾如霜,只有马儿在焦躁踏蹄,万人聚集的沙漠海中央,人人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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