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底寒松 下——烈日凉风
烈日凉风  发于:2011年09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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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依扭头,“爷到大宛就一直拿我寻开心。我是小厮可不是小丑,不负责逗你玩,你也少拿我取乐。谁说我一定

要娶媳妇了?索性就不找姑娘,大宛的天朝的都不要,怎么的?”

老实人吕?也觉得他好玩,开起玩笑:“那就只剩五胡了,五胡女子可不能要。”

元靛跺跺脚:“五胡女人跟男人一样,娶来劈材刨地不成?我又没疯——五胡男人到像女人一样,长得那个瘦小,脸

也媚态横生。”

他说的是谁元翎初自然晓得,想起那木沙敛了几分兴头。

那木沙若不知庭都原有弃位想法,接触的肯定是他,若知道那就是庭萨。那木沙在赵日晏身边多年,就算外貌像女子

柔弱,凭他质子身份也不可能随意轻忽,任他在京中势力坐大。潜到域外无人知晓就更加难以置信。返回国后无论如

何也要把那木沙的势力根除。

接下来事情发展顺利,庭都想继位立即受到大宛各级贵族的拥护,老王顺理成章地“死”了,隔日就发丧。元翎初的

奏表很快送回,折子上不但有玉玺大印,还有一方皇帝私印,他心中大定,慎而重之与庭都秘密签订盟约,盟约书上

落下他的特使印章加上庭都的大宛王戒指图章。当夜元翎初急令陆侍卫把盟约上呈回国,总算把此行最大目的完成。

大宛的新王继位并不复杂,新王到马场猎取图腾圣灵食狼鹰,带回鹰头即证明他受到神明的肯定,仪式就算完成。

庭都带了一队心腹骑马穿过整个大宛城,再轩昂着呼啸出城,隔了几十年的猎鹰仪式,大宛城上下沉浸在亢奋中,元

翎初在行宫内都能听到外头乱哄哄的,手鼓的节奏、卡龙琴叮咚清脆,外头是音乐和鲜花的海洋。

元翎初有了闲情逸致,拿出盒子来看。心境不同以前,瞧见一封封的长信泛上诸多甜蜜滋味,禁不住字字句句默念在

心。

庭都回城继位他马上请辞回国,两个月就能返回故土,那时候五月已至,繁华的京城,金碧辉煌的禁宫、熙熙攘攘的

商贩、大观楼上侃侃而谈的仕子。回国先喝一杯凉薄的越思酒,再踏入花重似锦的御花园,与他携手共赏美景。

“爷——”元靛突然慌乱尖叫,他睁开迷濛的眼睛,探向外头。

少年持重,从未如此惊惶失措,跑进来拉他附耳嘀咕。元翎初心中一震,强自镇定,小心锁好盒子,收在床底隐蔽处

“元靛你过来。”他按捺慌乱心跳,拉过元靛,“你换上大宛服从后门出去,到纳查大人府上带句话:‘纳查大人若

能保我安全出大宛城,半年后容大人就来迎娶小姐,这亲说定了!’你记住没?”

元靛点头,手脚伶俐,飞快地往后跑去。

元翎初心跳如擂鼓,抚着胸口定定魂,刚坐案后,吕?随着庭萨进来满面慌张,两人交换了眼光,元翎初知道形势比他

想得还糟。

“四王子有事?”他不动声色,心已高高提起。

庭萨见他人在,勾起阴恻恻的笑容,绕着他走了一圈,那目光似盯板上鱼肉。

“本王讨厌文绉绉的话,直截了当说——你耍了什么花招,庭都王兄突然要继位?”

“四王子何意,在下不明白。”他冷淡回答。

“别跟我拐弯抹角,汉人狡猾成性本王早有领教!”庭萨一甩披肩,抱臂而立。

元翎初语调不变,淡淡道:“庭都是贵国嫡子,继承王位是贵国内政,四王子怎么问起我这个外人。”

“你来了十几天王兄就变卦,有这么巧的事?”庭萨睁大眼凑近元翎初轻蔑上下看,“我王兄一直仰慕你的文采……

难道你施用了淫巧诡计?”

元翎初咬了牙关,静静吐出几个字:“四王子,你失仪了。”

庭萨一把掐住他的喉咙捏紧,吕?大惊扑过来却被庭萨挥掌甩出。

“本王没空陪你废话!”庭萨眼眸危险眯起,元翎初喘不过气,庭萨是大宛名将,双臂铁铸一般,这样大力别说他现

在体虚比不得,换了体壮男子也难撼动。

脸涨起紫红,脑子嗡嗡作响,庭萨才松开手,居高临下傲然看他:“本王知你诡计多,不会给你机会多说一句废话!

本王是武夫,手中的刀割人头用——你想好了再开口,千万掂量仔细!”

庭萨抽出腰间弯刀,闪着寒光的弯钩绕上元翎初脖颈,一条血痕立现。危机时刻吕?爬起抖声:“元特使是我国皇帝钦

差,杀他视为反叛之举!是贵国国王的希望还是贵国百姓的?又或者说四王子你要背叛的是大宛?”

吕?急中生智的话倒也有用,语罢,元翎初觉察脖上刀刃略松,他跟着道:“我与庭都王子有誓言在先,绝不能泄露半

句!你若不信任贵国新王大可以杀了我。”

庭萨犹疑,门外传来吵闹声。

“元特使——元特使——”吕?转头惊喜喊道:“纳查大人!——”

庭萨皱眉收回刀,立到一边。

纳查老头走进,看到庭萨惊讶道:“四王子怎么在这里?外头是四王子的亲军,为何包围了天朝使节团?”

庭萨颇忌惮,呐呐敷衍:“这几天乱,派人守卫行宫。”话锋一转疑惑问,“纳查大人恰好这个时候来?”

老头呵呵一笑:“这时候是什么时候?我纳查不能来吗?我与元特使约好要谈马匹生意。四王子来是……”

纳查是大宛国第一贵族,有马王的称号,大宛一半财富从他马场出来,王室都靠他税金供养,庭萨如今是不能继位的

成年王子,要被分封它地,自然忌惮他三分。

庭萨看看纳查又看看元翎初,气恼放弃:“本王有事,这就走了。”说完大步跨出门去。

三人松了口气,吕?才惊呼:“元大人你脖子——”一条长长血渍蜿蜒,煞是惊心。

吕?拿了药箱亲自帮他包扎,一旁纳查忧心忡忡看着,锁眉摇头。

“元特使如何得罪了四王子,他可不好惹呀。”

元翎初冷道:“庭萨一心反叛我朝,自然视我为眼中钉。纳查大人不知道吗?”

纳查心虚“反叛”的事,不作声良久才又开口:“庭萨生性顽固,他城中有亲卫军必不会善罢甘休,定要再次加害大

人,老夫想个办法今晚就送大人出城,到贵国驻军的地方。”

“我使节团怎么办?行宫内有百来人在……”

“大人放心,庭萨还不敢光明正大加害所有人,否则刚刚也不会忌惮老夫在场不再动手。”

庭都明后天才能回,先与城外豹军会合也是安全的方法。

吕?在旁也道:“大人快出吧,庭萨要害的是你。下官领着使节团在这里等等,庭都王子回来由下官请辞也是一样。”

元翎初一想,默默点头。

“纳查大人有什么方法?城门定有阻拦。”

“这老夫自有安排——只是,大人……那个……婚事……口说无凭啊……”

元翎初点头:“你放心,本官可以给你约书。容大人那边本官一力承担。”唯今之计只好牺牲容深雅。他作为钦差死

在大宛,两国就算有盟约也会立即反目,大事当前有所取舍,只好对不起容深雅,回去再给他赔罪。

纳查搓手陪着笑脸。他常年与天朝贸易,早知元特使和天朝太子的逸事,这样的宠臣约书作保,容御史还能飞掉?他

为女儿的婚事头痛了大半年,如今现出曙光大大高兴。

“大人现在就随老夫回府,老夫自有方法平安送您出城。”

形势片刻耽误不得,元翎初马上拿出信盒子,想想带这东西上街要被庭萨的细作怀疑,把里头信件统统取出塞在怀里

第 30 章

他大大方方跟着纳查出了行宫,一路上觉察有人跟踪。纳查丢给他一个眼色让他放宽心。

穿过熙熙攘攘的大宛城,心境不同,总觉得街上的大宛子民看他的眼神古怪。在异国他乡,再如何繁华的城市还会觉

得孤寂,他与这里的人怀有不同念想,他要的只是自己家园无忧,至于大宛,被庭都带领着走向繁荣,或者从此分崩

离析,都不是他想知道的。

元翎初小心避着人群。不愿去看那些穷苦大宛人脸上的汗水,他安慰自己大宛的未来系挂庭都身上,与他不相干。

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艰难活着,一个国家也是艰难生存。好与坏都是大宛人自己的选择,怨怪不了别人。

到了纳查府中,小姐在门口就迎上来,扑着父亲兴高采烈地问:“阿爸,是真的吗?容大人真的会来娶我?”

这一下冲散元翎初紧张惆怅的心,微微笑起来。异族女子真的太过豪放,当街说出这样的话来,迎娶这位贵族小姐,

容深雅将有的烦恼。

元靛跟着走出,脸上还有残留的惊慌,元翎初牵着他,予以安慰。

“伊丽,你这什么样子,也不怕元大人笑话!我们先进府去说。”

纳查一族傲立大宛,过着比国王还要奢华的生活,自然早就准备好各种退路。其中一条就是纳查府通往城外隐蔽处的

暗道。

“未免夜长梦多,大人先随老夫进暗道,天黑后再出暗道口。往西走二十里是您的驻军。”

元翎初点点头,元靛有些怕,睁着大大眸子看他。

地道蜿蜒曲折,起初还有火把光芒,越深处越黑。脚步放得轻,幽深中只有两人的喘息声,元靛被细尘呛着咳了下,

匆忙捂住嘴巴。

“别怕,这地道有三四丈深,上面听不见。”

地道里喘息艰难,两人走着不久头昏沉,元靛呜咽道:“爷,大宛如此凶险,皇帝派您来作什么?太子殿下怎么也让

您冒险?”

被元靛这样的小儿吐露私情,元翎初尴尬了会儿,道:“不是我,总有其他大臣来,也会遭这一难。不都一样嘛。”

“殿下向来小心爷,为什么让您来这里嘛——”

此时提起赵日晏,胸口犯痛。那些绵绵书信藏怀中,前路却杳渺。他一直怨恨赵日晏,他的人生曲折泰半是自己的过

错,但他还是怨恨了赵日晏。比如当初为什么要来招惹他,比如见异思迁去招惹那木沙,比如甩开了手又为何还要来

搅乱一池春水。

离得远远才明白,正因为心中还有他,才会怨他。爱极才会生怨,若真当与他毫无关系,怎在五年间回回做着那伤心

的梦。

北地,只是浑浑噩噩过日子,能回到京中其实是庆幸。伤心也好痛苦也好,生活总不再麻木。原来他还是活生生的人

,欢乐悲哀他都有,嫉妒同样根种心田。

“爷——我们会没事吗?会吗?”

元翎初揽住他:“一定没事。”

走了许久才到出口,外头还是白日不好出去。元翎初解开纳查递过来的包裹,老头准备得周到,食物饮水一应俱全。

平日元靛少年持重,危机关头才显出十四岁孩子的样来。就着暗光看到他脸上的泪痕,元翎初轻轻笑起来。

“没事的,晚上纳查家里开宴,庭萨会以为我在那边,不会追出城。——我们脚程快一点,一两个时辰就能跑到驻军

处。”

元靛点点头,扑在他怀里。

两人吃了点食物,等到日头偏西只剩最后一抹余晖才走出暗道口。

空旷的沙漠中,太阳收走光芒的一刹那,平地卷起风沙,东边迫不及待露出月牙儿一弯。

元翎初暗自庆幸,新月夜,沙漠中暗沉沉一片。他轻轻说:“看到刚刚太阳下山的地方吗?我们往那儿一直走,背对

着月亮,两个时辰后月亮会到中天位置,那时候就难辨方向了,两个时辰内我们一定要找到驻军。”

沙漠行走一脚深一脚浅,元翎初仰头看看月亮确定方向,半遮的头巾后露出虚弱笑容。他每次吃苦都觉得一辈子最大

的难关就在这里,可人生啊,前路看不见的地方总有更大的难关摆着。最美好的时光在童年,最可悲的时光在暮年,

人生一路注定了是越来越辛苦。

又走许久元靛小儿的喘息急促,翎初赶忙拉过他,拿皮袋往他嘴里灌了些水,再拭干唇边水滴。

“再忍忍,就到了。”

“爷,我没事。”元靛振作,含着歉意,“我是爷的小厮,却要您照顾我……”

元翎初轻轻拍他,抬头看到地平线上有座孤立荒丘,大喜:“看到那小丘没?是大宛西边有名的莫狄荒崖,崖后就是

我们的驻军。”

元靛挣扎着起来,暗绿眸子一瞬不错盯着前方光秃秃的土崖。

月牙已上中天,月下就是这座地标荒崖,元翎初深吸一口气,他怅然伫立在如画景色中。一月一崖,两点人影,崖后

却有万众将士,人寰喧卑旌旗闹。

他牵起元靛的手柔声道:“我们快走。”

千年前一支游民逃到这片沙漠,又累又渴生死一线,有个神女从天而降立在这座荒崖上,指引他们在沙漠和白山之间

畜养天马、繁衍生息,此后千年才逐渐有了大宛马大宛族大宛城和大宛国。

元翎初仰望这七八丈高的土崖,忽见崖上衣袂若隐若现,楞了一下。会是驻军吗?怎会穿纱布层叠的衣裳?

白色衣袂之后隐现一双晶亮的眼眸,眉尖上挑、倨傲俯视。

元翎初心跳若擂鼓,踉跄退后几步。白纱落下,崖上的人露出漂亮小巧的脸庞,唇边噙着一抹笑。

“元翎初,我等你很久了。”

他呐呐,内心拚命喊着冷静,脑子还是静不下来。“你果然在这里……”

那木沙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在你之前,我就到了大宛。”

“谁帮你出京城的?”他盯着那木沙,心中空荡荡一片。

那木沙笑得如蜜浆流了一地:“自然是你天朝太子。”

两边跃出十来个持着武械的黑衣人,包围住两人。元翎初低头,眉峰痛苦蹙尖,喘不上气,他想哭又想笑。果然事事

皆有峰回路转,兜兜回回还是在原点。

他这副模样,那木沙很受用,仰头望新月,朗声道:“换个地方吧。你回京大半年都没机会,其实你我该好好叙旧的

。”他一撇嘴角,“虽然有过几次交手,还是正式认识下吧。吾乃氐摩尔赫族族长的三子那木沙?氐于尔汗,氐族刺军

的最高统帅。”

出了大宛城一片荒漠,只有北边白山是草场,畜养大宛人最珍惜的良驹。白山由国王和几大贵族圈地瓜分,早就划为

禁地。而那木沙竟然带他到白山,堂而皇之住进原野上一幢豪气大院。

元翎初双手高悬绑在木梁上,脚只能踮着,一落地手腕上绳索绷紧,钻心猝痛。一柱香后他面上都是汗水,目光涣散

那木沙闲适地绕着他转几圈,满足看到元翎初踮着的脚尖不停换位移动来舒展足弓的麻木酸痛。

他抬眼皮,状似不在意地说:“最轻的小刑你都耐不住,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他也不需要元翎初答什么话,叫

人搬了张躺椅放在元翎初正对面,铺上白虎皮又撒了花瓣才坐上去,竹椅吱呀呀摇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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