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底寒松 下——烈日凉风
烈日凉风  发于:2011年09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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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人,本王亲自登门才求得陆学士来我国三年。”

姑苏陆家,“茶神”陆羽之后,是天朝有名的杂学世家,屹立几百年的氏族竟然会到沙漠之国当食客。

元翎初遥遥看过去,对方衣着简朴到有些寒酸,表情冷淡,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这是吐蕃高僧平措曾丹……这是贵国的……”庭都一一介绍,元翎初面上微笑点头示意,心里逐渐沉重。

这庭都好本事,甚有雄心,眼界可不止大宛王位而已。与他相比,庭禹、庭萨只是碌碌平庸之辈。这样的人一旦当上

大宛国王,还会甘于一方属国的位置?

元翎初举杯虚应,浅酌几口,心思飘得远远。

“陆学士可曾认得元大人?”听庭都谈起自己,才回过神来。

“天下谁人不识元翎初?”对方回答时,嘴角抽搐的笑容,讽刺意味浓厚。“殿下说六年前识得元大人,那时在下远

在姑苏倒不曾听说过。元大人到渤海出仕那会儿,在下才有所闻。”

元翎初心中一动,刻意问:“陆学士闻到了什么?”

对方挑起一眉冷冷地笑:“元大人想听?——在下可不想说。在下也是世家出身,污言秽语出不得口……”

元翎初稳稳不动:“陆学士既然饱读诗书,当知道君子九思,视思明、听思聪。污言秽语怎可听入耳中?”

“在下只是惊异,何人做出那等伤风败俗的事,搅得后宫淫乱朝堂乌烟,闹得天下耻笑文人羞惭,将我朝的朗朗清风

扫荡一空!”

元翎初正想开口,主座传来威严话:“来人!请陆学士下去——元大人是本王的客人,这里也不是春供院,不需要陆

学士在这里雄辩滔滔。”

佩着弯刀的武装士兵上来,挟住人。陆学士素来受庭都礼遇,不想众人面前被如此对待甚觉受辱,口上更把不住关:

“元大人真是好本事!走到哪里都能搅浑一池水。在下眼拙,想不到二王子也耽于那种不齿邪道!”

庭都举手停住士兵,霍然起身走到路学士身边,忽而一揖:“本王一直敬重先生的才学,这一揖感谢先生的教导。可

本王没想到先生竟然也嫉贤妒能,当庭之上丑态百出!”

陆学士听得脸色惨白,想要抗争却扳不过士兵的两臂挟持。

“本王想,大宛若留先生,或许将来有一日本王也会受天下耻笑。再一揖,送别先生……”庭都作势完,铁铸一样立

着,看士兵拉走陆学士,之后才转身。“元大人,府中食客失礼,本王代他赔罪。”

元翎初冷冷看庭都作戏,客套得低头回礼。

此人若心服大汉,则为幸事,若存心反叛,将会是最大隐患!

第 28 章

元翎初辗转反侧不寐一夜。昨晚宴后,庭都这人就像一根芒刺戳在背上,回来后脑子里想的统统是大宛反叛。征服大

宛是百年夙愿,大汉累积几十年的实力,皇帝雄才伟略,领着百万雄师穿越死亡沙漠才征服这彪悍民族,关中百姓才

过二十几年好日子,又将要被这民族鱼肉掠夺吗?

只消想像这种可能性,元翎初握紧双拳,潸然泪下。

没有家园,何处安身?身为男子,立足天地间最根本的责任是保家卫国。责任、责任,从小父亲就教他,他学到今天

才恍然而悟。

长在宫中,不知民之疾苦;地方为官,不知民之颠沛;出落到这异国他乡,方才感悟自己的家园,这片江山一直在虎

狼环伺之内,一时的势弱都能造出凶险局面。若有一日大宛与五胡勾结,西边北边一齐发难,要如何保住天下?

指甲嵌入掌心,他死死克制提笔。

是的,他怕了。或许将来有一天中原百姓一场浩劫,从他出使大宛开始。他在此的一个失误,许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

果,他怕自己成为始作俑者。

庭都这样自信深沉的人,有太多的可能性,面对庭都之后他就陷入慌张中:若继续支持大王子,庭都继位必与天朝决

裂;若支持庭都,他日他领兵反叛怎么办?这样无法把握的境况,他怎么可能做得出决定?

此时此景,他唯一能依靠的是病中的皇帝。借助陛下的智慧来化解此时的两难局面,天下的局势尽在皇帝胸中,他会

知道何种才是最有利……

闭闭眼睛,奏折上滴落一点墨,却怎么也下不了笔。

临行前那句话还在耳边。“为国为民创下不世功业”,皇帝还在盼着他的做出功绩,可他竟然惊慌失措毫无应对的法

子……

他遇到的事情不算少,可从未打击过自信。少时的神童,为官的平步青云,就算皇帝逼他为赵日晏辅政,还认为大体

看中他是个能臣,而后才是私情。

而今陷入的困局,打击得他自信全无。他是能治理一方确有文采,这些对辅助一个国家来说,算得什么才能?天下大

势如一盘棋,经营住一块势力和赢得全盘有巨大差距,就算他能把北都府治得再好,若没能耐赢下大势,谈什么辅政

百般愁思胸口又开始痛,只得拄着桌沿站起,慢慢挪回床上躺一躺。

静谊中突然响起人声,元翎初侧头看去。

“属下参见元大人。”是陆侍卫,算算日子他今天是该来了。

元翎初懒得爬起来,躺床上望天顶,有些好气又有些无奈,最后还是道:“拿过来吧。”

今天这种情况下看赵日晏那些情爱句子,有股气想一把撕碎。这人到底明不明白他在干什么?能不能有个正经的时候

?他要面对的是天下,是万千百姓的福祉啊,他怎么可以漫不经心轻忽自我,只管钻在小情小爱里头出不来。这个任

性的被宠坏的人!元翎初握拳狠锤几下床沿,陆侍卫没见他失态过,吃了一惊。

“你告诉他!——”元翎初咬牙切齿,恨不得当面摇晃赵日晏的脑袋,让他清醒清醒。“大宛局势复杂凶险,我很忙

没空陪他玩,以后不要再送来了。”

说完之后却不见陆侍卫走,侧头看去下首的人,脸上表情很是犹豫,不安地转着眼珠。

“属下能否问大人,大宛局势如何复杂……殿下问起,属下也好有个答话。”陆侍卫轻声道,转述元翎初的口信一定

会惹怒太子,还是问清楚些好。

“难结盟,或反叛!”

陆侍卫一凛,军人对此有敏感的天性:“大宛局势定了二十多年,谁敢反叛?”

元翎初郑重道:“庭都。此人有眼界、有能力,如也有野心,将是大患。”

赵日晏收到讯息,自然发了好大一顿火。

他这边心心念念、苦苦相思,每日过得食不知味,最有精神头的时候就是给他写信。信上字字皆是他的真心实意,他

堂堂男人尊贵皇子,大喇喇把情爱诉诸于口,难道是好玩吗?元翎初竟然如此轻贱他的感情!什么叫没空陪他玩?

他恼得如一头困兽,在寝殿中来来去去,袖子甩得虎虎生风。最最可恼的是说那什么庭都“有眼界、有能力”,听着

分明有心折的意味,庭都算什么,不过装腔作势在翎初面前作戏一番,什么眼界!能力!算什么!他比那蛮夷……

赵日晏一顿,狠狠一拳撞在桌上。以后!——他会让翎初知道!

世间不可兼得的,他都要得到!谁都不能阻挡!

坐回案后,面前是早已写好的长信,等着送到元翎初手中,字字句句如今看来都是讽刺!捏在手里想撕又下不去手,

气得赵日晏猛力抬脚一踢,整张案台翻到在地,笔墨零落四散。

也只有那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得,拿他感情不当回事!他字字真心的长信,也不知被他当作什么无聊玩意儿,或许看

都不看搁一边去了!可恨!可恼!

他元翎初凭什么……

怒气戛然而止,赵日晏转念,脑子里浇了桶凉水,什么火都没了。

扑在床铺,胸口麻麻酸酸的气涌乱翻,眸子半盖下来,弯成思念的弧度,粘到床边那张摊开的纸上。

他能凭什么啊,还不是自己心里有他嘛,从小就如此……气他还是因为爱……

赵日晏伸手抚触纸上劲骨有力的“想”字,甜腻化作暖意从指尖丝丝入心。

他心中又不是没自己,还不是耐不住写下这三字。

早就知道那人做事认真,他是被大宛的事逼急了、烦了。小时候就这样,他在功课的时候谁都不能打搅,稍微撩拨一

下就冲自己大发脾气。关键时刻他的骄傲抬头,是不容失败的,当然不许别的事情来分一点心。喜欢的就是他的性情

,这臭脾气小时候回回领教,还不是觉得很可爱嘛……自己是要和他过一辈子,又不仅仅是谈情说爱,谁能比自己更

明白他呢,就连生他的母亲,都不如自己清楚。

一想到此,心里软得不行,手脚瘫倒无力,身体微微发热。积压腹中的火还要靠自己来散,真是……

赵日晏烦恼地咬牙。算了,待他回来再压在床上好好惩罚。

元翎初与吕?商议几日,心中暂时有了盘算,这几日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大宛上上下下的权贵。心中虽还在担心,但比

开始多了几分底气,然接到赵日晏的信后,皱眉久久不展。

开始还是腻死人不偿命的话,元翎初看着心中多少有点甜,但还是气恼居多,待到最后一句突兀的“以乱攻治者亡、

以逆攻顺者亡”,惊了一下。

这几日他和吕?商议出的结果,也是这意思。大宛国的政局必须埋下乱的种子,动摇到这个国家的根基,才不会有反噬

的能耐。庭都虽有眼界,然而他所见所识已经动摇到大宛族的基脉,他同样是种下乱果的最佳人选。

赵日晏远在千里之外,是怎么拿捏得住大宛的事?他若不是早就盯上庭都,不可能想出这个方法,是陆侍卫带领的那

支队伍传回去的讯息?

思而不得,索性甩开不想,赵日晏在干什么迟早有一天会知道。

“来人,给我备马。”元翎初收起信件,书中早就夹不下那么多的信,一起放盒子里了,锁起盒上精巧的小锁,收好

钥匙,才满意出去。

他约下庭都,乱的种子庭都会不会接手,需要去试探一下。

沙漠跑马,元翎初这样的汉人可不习惯,厚重纱布缠了口鼻一层层口中还是含了沙,眼睛完全睁不开,马停下来后灰

头土脸。

“还好吗?元特使——”庭都在前头笑问。

元翎初嚼了口中细沙,应道:“没事。”

“哈哈哈,还是回去洗漱一下吧。”庭都正要打马回去,被元翎初叫住。

“在下有一事要问二王子。”

庭都拉住马缰,回头望。

元翎初淡然道:“老王已去,二王子为何还不继位?”

庭都了然,扬眉笑道:“我父王确实去了,而我……”他顿了顿,有趣盯着元翎初的脸细看他表情,“我不想要王位

。”

元翎初惊得动了动,转念又满脸防卫。

“不信?”庭都悠然闭眼,忽又睁开晶亮眼珠跃下马来。

他拿起侧边皮囊,拔开软塞,囊中珍贵的清水一股脑儿倒在沙地上,不消一会儿湿意被贪婪的沙土湮没光,点滴不存

“看到了吗?”他咽了咽,抬头望着元翎初,“我的国家,它就是这样一个贫瘠荒凉的地方。我在这里生存,深爱这

片沙漠,但它无法承载我的梦想。”

“大宛的出路只有两条:不断与天朝通商在这沙漠之地世代繁衍;亦或者不断越过沙漠掠夺天朝,或许累积个百年能

一举冲破玉门关。我向往的国家文昌武盛,子民勤劳文雅,但在这土地上根本不会实现。两条路我都不愿走,所以我

也不要王位。庭禹选第一条,庭萨选另一条,这个国家有我没我都一样,不会改变。”

元翎初静静看他,突然道:“如果我给你第三条路呢?”他亦跳下马来,从厚重包裹的纱布之内探出手,遥指北方。

“绥貊的西边有一块最丰硕的盘地,可惜绥貊人只知游牧不懂耕种。你要吗?”

庭都暗绿眸子一亮,咄咄看着元翎初。

“要吗?”他静静再问。

庭都重重吸口气,按捺情绪问:“你能做主吗?贵国皇帝……不,贵国太子同意?”

“你愿意,我立马上奏,十日之内给你答覆。”

一片能承载梦想的良地,庭都只考虑了片刻,拔出腰间弯刀狠狠扎入沙地,尖刀嗡嗡震响。

“若以绥貊西边盘地为约,大宛愿与天朝达成同盟,共伐五胡!”

元翎初盯着庭都漾开笑容,转身重新上马,沙漠的烈日严酷,照耀着他幽深的眼睛,一片流光。

大宛的根基是沙漠民族的血性,越严酷的地方越能繁衍坚韧彪悍的血性。大宛九成沙地,只有小小一块山地草场牧养

名贵战马,依靠贸易战马换取食粮生存。这样饥渴的民族,如何安分?

庭都有能耐,他一心要领这个民族走上农耕,养马的贵族愿意放弃手中利益吗?农耕之后大宛人还能像鹰一样掠夺吗

?天朝赐予的不是一块良地,而是动摇大宛根基的种子。

第 29 章

元翎初回到行宫,马上告知吕?,两人定下入大宛以来高悬的心,此时情绪高扬,说到兴处,元翎初呼唤元靛拿酒来,

拉着吕?要畅饮不醉不休。

他素来内敛沉静,此时兴致来了露出的风貌大大异于平常,弄得吕?也兴致大起,老实耿直的探花郎喝完酒,打着节拍

跳起家乡的傩舞,元翎初取来竹笛吹起悠扬的调子。元靛一旁看得张大嘴何不拢。

几个月的推心置腹,两人私交也好。吕?大度,元翎初年小他十来岁,却居上位,他没一点嫉心,言行具是磊落光明,

这样的人最是值得相交。

元翎初一曲吹罢,搁下竹笛。吕?举杯,道:“没想到结盟的事这样顺利,我还和贱内说三五年能回去……”吕?笑着

摇头,“现在静待庭都夺取王位签下盟约,或许下个月我们就能起程回国。”

元翎初微微一笑:“世间自有大势,非人力可以逆转,你我不过是轻轻一推让它顺利成章。”

“也是,自前朝天下大乱,国土分崩离析了整整两百年,我朝民心所向励精图治,其势自不可挡。你我何等有幸,亲

眼见证。”

元翎初持了一杯清酒,两人匡当碰杯,一饮而尽。

“分分合合、起起落落自有定数,你我都是幸运的人,恰逢盛世君王有道,或许千百年的后人提起我朝的盛世,神往

不已。”元翎初也感叹颇多。

吕?笑道:“史书上添一份也就是你我的荣幸了。”

为国为民创下不世功业。元翎初闭闭眼,轻颤着呼出浊气。联盟大宛东西夹击,不给关外五胡一点退路!未来几年关

外会有不断的血战,我天朝赳赳男儿驰骋草原,驱除不断进犯蚕食的五胡异族,千百年的夙愿啊。

眼眶炙热湿润,一片迷濛。

一抬头元靛睁着好奇的绿眸看他,“我服侍以来,可从未看爷这么高兴过。回去一定要讲给元菡哥哥听。”

元翎初微笑侧头,伸手刮他高翘的鼻梁,调侃道:“媳妇选好了吗?剩下可没多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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