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劲生瓶口都对嘴上了,恍然打个激灵,一个不小心噗地一声吹了口气——
“哗啦!”
“哈哈哈哈!”麻子笑得前仰后合,“生哥啊,你这是做啥?拿酒瓶子练人工呼吸呐!哈哈哈哈!”
陈劲生面色一沉,“咣当”一下撂下酒瓶,嘴角抽搐道:“咋的,没见过人喝酒呛着啊?”
“你上回喝着酒打嗝,还从鼻孔里喷出来了呢,我说啥了?”
杆子见形势不对,抡起胳膊照着麻子后背啪啪就是两巴掌,“你他妈咋一点人事儿都不懂啊?”
“生哥,我就说这顿不该你请,他昨儿晚上就犯贱,得罪你跟我嫂子了,说好要给你赔罪的!”
“叫他请!必须得叫他请!”
大屁啊一声伸长了脖子,好奇不已,“你、你们昨儿晚上去找生哥的时候看见嫂子了?!”
“嫂子长啥样呀,生哥结婚也没办酒,我也没见过……”
麻子转转眼珠子,声音拖得可长,“诶呦~~你是不知道啊,咱嫂子长得可俊啦,而且不光俊,还可黏糊生哥了~离开他觉都睡不着!”
“要不然昨儿晚上我没请上生哥搓一顿呢?”
杆子道:“是呢是呢,生哥一凶嫂子,嫂子眼圈都红了,看着就跟快哭了似得!”
“那我们能咋整,也不能硬把生哥抢走呀!”
“诶呀呀,要不说咱生哥就是威武呢?把才嫁进门来的新媳妇儿都治得这么服服帖帖的,既怕他、又离不开他。”
“高,真是高!”
他竖起大拇指,充满敬佩地看向陈劲生。
“…呵。”
陈劲生耳根悄然升温,嫌他们小题大做一般咂咂嘴,拽拽地道:“多大点事儿啊,不就管教管教内人么?这点事儿还值当你们拿出来说道说道?”
“别哔哔了,赶紧塞饭。昨儿晚上的事也甭提了,翻篇儿!”
“我陈劲生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么?说了我请就我请,谁都别跟我抢!”
一听陈劲生实凿地放了话,麻子跟杆子可算是彻底撒开膀子了。
嘴里的都没咽利索,就俩眼冒着精光问生哥能不能再加点羊杂?
陈俊生面上红意愈发明显,从裤兜里摸出那几块钱往桌上一拍,“可这钱造吧!出门着急,就带这些。”
“够了!够了!”麻子咽咽唾沫,抓紧召唤:“老板,再给我们加一块钱羊杂……”
杆子插嘴道:“我再来二两面!”
陈劲生呿了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饿死鬼投胎的呢。”
语罢掏根烟叼上。
怎想衔在唇间吸裹这么一会儿,却觉得咋咂么咋不舒坦,干不次咧的……
恍恍惚惚的这么想着,把烟又给别耳朵上了。
视线逐渐开始变得模糊,他冷不丁地阖了阖眸,脑海中却刹那间闪现尤三妹小却丰润的唇瓣……
不知不觉,脚边已经堆了三四个空荡荡的啤酒瓶子。
陈劲生有些急躁地又抄起一瓶,匆忙启开瓶盖。
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就往下灌,好似着急解渴一般。
大屁见他后脖颈子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烙过似的,终于彻底死了心。
完了,生哥绝对是已经多了!
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麻子跟杆子先后酒足饭饱,嗝声连天。
老板找来几张毛票,还没挨着桌子就被麻子横空夺去,没羞没臊地念叨着:“生哥都说了,可着这钱全造了么,就这几毛钱,他肯定不要了!”
说完,就揣兜里了。
大屁定定地看着他,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麻子叫他看得直发怵,这才后知后觉:“我艹大屁,你行啊你,头回喝酒就这么大量?”
“你这脸连个色儿都不变呐?看你生哥……”
麻子冲着已经趴桌上迷瞪过去的陈劲生努努嘴,接着还有恃无恐地露出个充满嘲讽的笑。
他叫上杆子起身,顺手拍拍大屁的鸡子儿头,“走了啊,知道你关心你生哥,把他送回家这事儿我俩肯定不能跟你抢~”
“……”
大屁憋屈得要命,却也只能绷着张脸,继续使劲瞪眼。
他不敢为逞一时之快冒风险。
因为家里还有个年迈的爷爷,别说是这俩,就算是个大点的孩子稍微使点劲都能把他推个跟头!
大屁嘴角耷拉着,伸手想把陈劲生捞起来,“生哥,生哥!醒醒了,吃完了,咱得回去了!”
没曾想,这一下子根本就挪不动他!
大屁惊道:“……你看着也不胖啊,咋这么沉呐?”
面摊老板闻此回眸睨了一眼,粗笑道:“小伙子,这你就不懂了吧?”
“你们这个兄弟虽说看着是瘦,可身上都是实打实的腱子肉啊,你看他那胳膊,条是条块儿是块儿的……”
话音将将落地,陈劲生就淌着哈喇子激灵一下醒过来,张嘴就喊:“媳妇儿!”
大屁一愣。
老板很不厚道地哈哈道,“娘诶,小小年纪怪能装相的呢?刚吹得牛皮满天飞,这就惦记找媳妇儿啦?”
大屁使劲咬住牙,将醉醺醺的陈劲生半扛半拽起来,全当是没听见。
只磕巴道:“麻、麻烦您啦叔,我们先走啦!”
大屁从来都觉得陈劲生太好面子这一点算不得大毛病。
他觉得生哥这人已经挺好的了。
总因为好面子轻轻松松地就叫人坑骗,也证明生哥心思单纯,不爱把人都想那么坏。
可他大屁跟那些人不一样,他有良心,也长了眼。
村里不光只有他家能提供打麻将的场地,也不单有收费的,还有不收费的呢。
但生哥每回都只来他家打牌。
买苹果的事儿也是,甭管是因为啥,生哥都帮他们爷俩了。
更别提认识的这将近十年间,数不清也算不清的好多小事了。
半途,陈劲生找野草地放了回水,酒意随即散了散,总算是能自己站住脚了。
就是还有点忽忽悠悠,站不了半刻就得打晃。
大屁看他怀里还抱着一纸袋鸡蛋,不忍心惊胆战,“生哥,要不你还是把鸡蛋先给我?我帮你——”
“不许抢我花生糖,这我浩南哥给我的!”
忽然,迎面跑过来两个小子,一胖一瘦,扭着头打闹,一时不察就朝大屁撞过来。
“诶!”大屁下意识伸手挡,胖小子噗通一声就坐地上了。
但也顾不上这个,还扭着脸一个劲嚷嚷:“不许过来!敢抢我糖……我就叫浩南哥揍你!”
“……陈浩南?”陈劲生蹙了蹙眉,问他:“诶,大胖小儿,你说的是陈浩南么?”
大胖球闻此一仰头,“啊!”
“你是浩南哥小叔!”
陈劲生这会儿又有点头脑发昏,看看怀里的鸡蛋,脸上隐约透出几分执拗,“在哪儿呢,陈浩南?”
得赶紧把这鸡蛋给他。
省得他总吱吱哇哇的,好像他陈劲生的媳妇儿抢他金山银山了似的!
听着就叫人觉得不痛快!
大胖球瑟缩道:“在林子里呢,浩北哥也在,还有圆圆……”
“哦,对!还有你媳妇儿!”
想起尤三妹,大胖球面上怯意顿时退下几分,咧开嘴笑得傻呵呵,“小婶儿可真好呀,我也想有个这么好的小婶儿~”
“!”陈劲生差点没栽歪,得亏是大屁眼疾手快扶他一把。
他却表情有些怪异地挣歪起来,“你甭管我,赶紧回家找你爷去吧,别叫他自己在家那么长时间……”
“打牌去的那些人也杂着呢。”
“你是要去林子里找我嫂子吗,生哥?”
大屁还是不放心,“要不我——”
“谁,谁说要找她了?!”陈劲生诶地一声梗起脖子,气势汹汹道:“我说要去找她了吗?”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要找她去了?”
“咋的,我去林子里不能是,不能是去找我家侄子的?嗯?我这当叔叔的不能担心崽子们不安全,过去瞧一眼?”
“去去去,赶紧滚回家!”
陈劲生一把推开他,打个酒嗝磕磕绊绊地转身前行。
大屁稍微愣了会儿,快步追上去,飞速把手伸进他口袋,“生哥,给我根烟!”
“……啊?啥玩儿?”
“咋的啊今儿,碰上事儿了啊?”
陈劲生停了停脚。
“没,没,学都学了嘛,一起,一起。”
大屁趁他不用注意,塞进兜里一块钱。
他没能力把饭钱都结了,但自己这份必须得出。
紧着赶忙转身,装作已经拿到烟了,“好啦生哥,你走路注意脚下,回头见啊!”
第25章 好媳妇儿 你就叫我亲一口
陈劲生晃荡到林子里小溪边的时候,尤三妹正坐在树荫下给陈圆圆扎辫子。
一大一小,啥讲究也没有的席地而坐,日光穿过郁郁葱葱的叶子,落下些许,刚巧洒在她又白又嫩生的脸上。
陈圆圆不知道说了啥,惹得尤三妹忽然笑出来,近两天终于有了些气血的双颊红润许多,唇色也不再那么浅。
像是初春的时候,刚羞怯绽放的桃。
陈劲生突如其来的又觉得渴,干脆招呼都没顾上打地跑到溪边,单臂护着纸袋,另一只手掬了捧溪水往脸上泼,一半喝进嘴里、溜进嗓子,一半连着脸跟脖子全洗了。
陈圆圆一转头就看见他了,仰起小脸道:“小婶儿,你看那是我小叔吗?”
尤三妹一愣,再往前一看。
“……劲生?”
正好扎完了陈圆圆想要的双麻花辫,她拍拍手站起来。
陈劲生身形微顿,湿着脸望向她,应了一声。
陈圆圆着急去找小朵姐姐炫耀自己的新发型,陈浩北和陈浩南的男生队伍则又多了几人,抱着零嘴跑得挺远。
隐约还能听见声音,但树林茂密,一眼也瞅不见个具体位置。
陈劲生拎起背心下摆擦了把脸,溪面投下的阳光映在他劲实的腹部,有深有浅。
尤三妹才要迈开腿,不禁僵住。
……咋还突然感觉又有点心慌了呢?
陈劲生皱皱眉,不爽的很,“咋的,回旋了啊?躲啥?”
“我是豺狼还是虎豹啊?”
“……不是,”尤三妹移开眼,“那边太晒了嘛,我不是才见好?”
陈劲生立马起身,“对对对!”
接着又瞬间变脸,踉跄而来,“…有点儿喝懵了,你不说我还没反应过来呢!”
“啥情况啊你,这老热的天出来瞎转悠啥?”
“才好点儿就穷嘚瑟是不?”
随着他越走越近,尤三妹逐渐闻到愈发深浓的酒气,这才发觉,“…你又喝酒去了?”
虽然不是晚上,但她对于陈劲生喝酒这件事仍然十分敏感。
如果可以,她恨不能他立马就戒掉,日后再也不要沾。
陈劲生被这么一问,心里没来由的发虚,抿了抿嘴皮子。
随即,像是急于证明啥似的,倏地挺直腰板,三步并两步地来到她跟前。
拼尽全力稳住总想往两边歪歪的躯干,下巴颏一扬,“啊!咋的?”
“喝酒去了,你有啥意见不?”
“……”尤三妹差点没笑出来。
说话就说话,你攥拳头做啥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光荣的事呢,跟要入党似的!
她眨眨眼,忽然垂眸,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嗨,我能有啥意见呢?”
“我也知道跟我在一块儿怪没意思的,不能跑也不能跳,……一时半刻的,也不能亲热。”
“所以你才会说完往后都由你照顾我,又偷偷跑出去找别人玩儿了。”
“但我不怪你!真的!”
尤三妹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涟漪绰绰,树荫间的光影又碎在里面,更是显得凄楚动人。
咋看,咋像是噙满了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似的。
陈劲生起伏的胸廓顿时卡住,脑子也像是卡住了,磕巴道:“不、不是,我不是这意思啊!”
“我啥时候说过这些话啊??”
“你不用解释的,劲生。”
尤三妹捂了捂脸,转身往林子里走,“我没事儿的……真的,让我自己冷静冷静就好。”
“你,你不然先回家——”
耳畔猝然刮过阵风,带着酒气。
尤三妹话都没说完,就被裹进火热的胸怀。
奈何陈劲生根本站不稳,将将拉住她纤细的手臂,脚底下就是一记踉跄——
立马下意识拿后背去找最近的树干,咚地一声砸在上面。
“没事儿吧?!”他磕得后背有点麻,却顾不上,深深俯低头颅急着看她脸色,“伤着哪儿没?脚呢,崴着没?”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跟你解释解释。”
“我根本就没这么想过,也没这么说过,你、你这么说我不对,你这叫误会……叫诽谤!”
尤三妹扎在他怀里,悄然笑眯了眼。
肩膀徐徐颤抖起来,赶忙将脸埋得更深。
陈劲生见此,更是急得不行,胸膛的温度都骤然升得更高几分。
他想叫她抬头看自己,只得揉揉她纤瘦的背,不自觉放轻语气,“媳、媳妇儿,你别哭,行吗?”
“我真没这么说过啊,是不?我也没扯谎吧?”
“……嗯。”尤三妹鼻孔出气,听起来闷闷的。
柔软到仿若没有筋骨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叫陈劲生难以自持地热血上涌。
他咽咽唾沫,嗓音发哑,但却更轻几分,“你别叫我着急,咱俩好好说话成么?你看着我说。”
尤三妹颤颤巍巍地扬起脸,小小的嘴略微撅着,委委屈屈的。
陈劲生当即一震,几近溃败般粗重叹息,“不行了媳妇儿,我忍不住了……”
话未尽,便迅猛欺来。
尤三妹脑瓜里忽然一闪!
赶忙伸手挡住!
差点忘了,她今天被大爷飙车飙吐了!
“……?”陈劲生拧住眉心,不解又郁闷。
尤三妹当然不能如实交代,便道:“你是不是喝酒了,还抽烟了?”
“……”
陈劲生皱起脸。
“那,那咋了嘛!”他攥住她的手,“就轻轻亲口么?我不……不那样了,行么?”
“让你喘不上气儿那种,不那样亲。”
“不要。”尤三妹脑瓜一低,又扎进他怀里,同时搂住他的腰,“不要嘛~我不要~”
“我真的可讨厌酒味儿了,烟味儿也讨厌。”
“闻、闻着胸闷……难受。”
“都还没等亲呢,就闷得慌啦!”
“真的,我不骗你。”
陈劲生哪能料到竟然被她如此撒娇厮磨,亢奋得额角都突突狂跳。
他实在倍感煎熬,又加上喝了酒,周遭也静谧无人。
一时,竟是抛开所有面子,灼热地恳求,“媳妇儿,好媳妇儿,我也求你了,成么?”
“你就叫我亲一口,就、就亲——”
“小婶儿!小婶儿!!”
须臾,陈浩南十万火急的声音由远至近。
陈劲生当即身躯猛震!彷如被大锤凿醒一般打着激灵离开树干。
尤三妹也慌得很,一面急忙张望,一面离开陈他的怀抱。
没过片刻,就见陈浩南挥舞着打湿的上衣狂奔而来——
“?!”
看到尤三妹身后的陈劲生,陈浩南猛地刹住脚。
然后愕然瞪大眼,指着他喊,“小叔!!”
陈劲生狂乱的心跳还未停歇,凶巴巴地道:“咋的?没见过我啊?咱俩不熟?”
陈浩南使劲摇头,“不是,不是,小叔!你的蛋碎啦!”
“……”
陈劲生心里咯噔一声,赶紧往下看。
还没看到他想的那个地方,就对着满背心黏黏糊糊的清黄相杂愣住了。
尤三妹这才惊觉。
陈劲生一直护在怀里的那个纸袋子装得竟然是鸡蛋!
刚才又搂又抱纠纠缠缠的,谁都没心思注意。
这下可好,最起码得碎了好几个。
陈劲生眉梢抽动两下,脑瓜算是彻底清醒了,哂笑一声纠正道:“这不是我的蛋,是你的蛋。”
“……啊?”
陈浩南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十分嫌弃地皱起小脸,“谁要碎了的蛋,小叔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说完这话,拿脚底板别别扭扭地蹭了几下地,挤出来句:“我,我不要鸡蛋了,小婶儿都给我们买那么多零嘴吃了。”
陈浩北适时提醒:“小婶儿,我看咱还是回家再说吧,飞毛腿说刚才好像听见二婶喊我俩的声音了!”
陈浩南听得缩了缩脖子,“完了,咱俩都没听见,回家我妈她们指定得老大火了。”
尤三妹缓缓走过去,拿过他手里湿哒哒的背心,笑着道:“没事儿,别怕。”
“小婶儿不是跟你们说好了?责任全由我承担。”
“回家以后你们俩就先回屋去换衣服,其他的都交给我就是了。”
语罢,温柔地搓了搓陈浩南还潮乎乎的小脑瓜。
陈浩南小身板一僵,瞪着眼老半天都没说出话。
直到尤三妹都走出去段距离了,才回神去追。
面上带着自己看不见的酡红,眼神亮亮地喊:“小、小婶儿等等我!咱们得一起回!”
陈劲生看着一大两小的背影,再看看自己黏黏糊糊的背心,眉头拧得几乎打了结。
怎么个情况?
他为了她吃他们个鸡蛋,搞成这副德行,结果她偷偷溜出来就是为了给这几个崽子买零嘴?
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跟人家打好关系了?
“呵呵,呵呵呵……”
陈劲生嘴角哆嗦几下,笑得那叫一个扭曲。
接着唰啦一下变了脸,面无表情地跟了上去。
真亏得他刚才还觉得心里头愧疚,看她掉眼泪疼得要命。
结果呢?
她表现得像是看他出去跟别人玩儿,就多伤心多寂寞似的,照他看,全都是假的!
她伤心个屁啊,他看她高兴得很呢。
而且不光是她高兴,把仨崽子也哄得挺高兴。
只有他陈劲生不高兴……
他,他可真够搞笑的!
陈劲生的不爽和不平衡在回家之后直接飙到巅峰。
他眼睁睁看着尤三妹接连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铁盒,跟两双鞋垫子,直接叫大嫂二嫂两个泼妇话都不会说了,发火那就更别提了!
接着,尤三妹竟然停也不停地又去找他妈了!
她去找全家最讨厌他的那个人去了!
陈劲生气红了眼,捧着稀烂的鸡蛋独自回房,几乎是狠狠摔上门。
随即就在屋里动静可大的批了扑噜换衣服。
像是生怕某人听不到。
杨翠莲跟葛招娣肯定是离这屋最近的,可她俩现在全都顾不上这些。
两个勤勤恳恳,风风火火的女中豪杰头碰着头扎进伙房,对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小铁盒子专心研究起来。
葛招娣小心翼翼地拧开盖子,扑鼻的香气瞬间迎来,她嗬地一声,愕然道:“咋,咋这么香呐?”
杨翠莲也没忍住附和了一句:“还真是挺香的……我听说过,这个好像就是那个雪花膏。”
“城里的女人都攃这个东西,咱们这讲究点的好像也就用那个蛤蜊油了,那个便宜。”
“那,那这么说这个还挺贵的?”
葛招娣很想攃点试试,转念一想又把盖子拧上了。
不成,她得等洗漱以后再攃,要不这么好的东西都糟践了。
杨翠莲想来想去,还是有点冷静不下来,“你说病秧子这是想做啥?这么偷着跑出去就为了给咱花钱?”
“不光给咱俩买了,还给咱男人买了,还有妈!”
葛招娣忙道:“给崽子们也买了啊,你没见浩北带回来几袋零嘴?”
“他说剩下的都吃完了,全是他们小婶儿给买的……”
换好衣裳的陈劲生贴在窗户跟底下,听了个清清楚楚,咯嘣咯嘣地咬起牙。
五指倏然收紧,把土坯墙抠得直掉渣。
好啊,好!
你个尤三妹,真是好样的!
前脚刚给敌方花钱买了那么多好东西,后脚就用眼泪来坑骗友方!
你这个叛徒!你、你这个奸细!
再理你……
再理你我陈劲生就是条哈巴狗,没囊没气的哈巴狗!!
尤三妹去敲许令华房门的时候,她正在算账。
听到是她,几步过来看门,板着脸开口就是怪罪,“三妹,你是咋回事?刚好没两天咋能偷着跑出去?”
“不光自己跑出去,还撺掇两个孩子作业都不做了跟着你出去玩?”
“你——”
“妈!”
尤三妹一把拉住许令华的手,顺势迈进屋中,阖上房门。
这突如其来又亲昵异常的肢体接触叫许令华顿时梗住,嘴还没闭上,话却说不出了。
她生了三个儿子。
旁人都接连不停的羡慕,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有多想要个闺女。
……虽然就算有个闺女,也不大会喜欢她这样严肃的妈。
但天生就是个这样不讨喜的性子,她自己也控制不了。
尤三妹借着许令华出神的工夫,拉着她坐到炕上,从兜里摸出来剩下的那盒百雀羚,掖进许令华手心,笑得又乖又甜,“妈您别生气,我是真的感觉没那么不舒服了,才偷偷出去的,在屋里实在是憋得难受。”
“喏,而且我是为买东西去的呢!”
许令华立时一震,深深皱眉,“买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做啥?浪费钱!”
“我年轻的时候都不用这种东西,现在更不用。”
“拿走拿走,你们年轻人爱用!”
“妈~~”
尤三妹一声娇呼,十分没皮没脸地晃悠起许令华的胳膊,“算起来,我也是才刚嫁进咱家门的呀,对不?”
“我可还是个新媳妇儿呢?”
“多个媳妇儿,就是多了个闺女,妈您这么拒绝我,是不是因为心里头其实对我不满意呀?”
“胡说!”许令华当即呵斥:“我啥时候说过对你不满意了?”
“那满意就要收下!”尤三妹使劲眨眼,“新媳妇都要给婆婆妈买东西的~人家的婆婆妈要有,我的婆婆妈也要有呀~”
语罢,微微牵起唇角,眸光闪动道:“要不然……您再答应我件事儿?”
“这样咱娘俩有来有回的,您是不是就能收得更安心啦?”
许令华愣道:“……啥事儿啊?”
尤三妹小小声道:“您答应我,从今天开始,无论劲生以后做啥家事,您觉得干得不好、不对,都当没看见,转身就走。”
“只做到这点就成。”
许令华当即冷哼,“太阳打西边出来他都不会做家事!”
“他打下生出来就没随我那利索能干的劲,我也想带他学学来着,回回一喊就跑,往他懒蛋爹屋里去躲闲。”
“倒是你们大哥二哥,才像是我的儿子,从可小的时候就知道比着干活儿。”
尤三妹听得哭笑不得。
她很想说,有没有可能您家老三根本不像您认为的那样,全随了我公爹呢?
他这倔不行的样子,可不就是随了您?
还是头顺毛驴,好面子的很,想要鼓励,想要人哄。
所以,您才会一喊他他就跑。
可这些话不能这么说出来。
许令华是不是真不明白陈劲生脾气更随她另说,这个婆婆妈可的确也是个好面子要强的主儿。
绝对不能就这么直言不讳的说她自身也有问题。
况且,她都已经为了这个家操劳几十年了。
就是有问题又咋了?谁没问题?
现在,这都是她尤三妹要解决的事儿,用不着辛辛苦苦的婆婆去操这个心!
“咱不提以前的事儿了妈,”尤三妹适时打岔,“咱就说眼前的,眼前就是我这个新媳妇儿想拜托您……”
“要是看到劲生干活,您觉得看不过去眼儿,咱直接转身就走,全当没看见,行不?”
“诶呦,您就答应我吧妈~~我觉得大嫂二嫂都已经怪累的了,不想叫她们一直伺候我呀。”
“叫自己男人伺候,我才更心安嘛~”
“哦对,还有。”她趁机解释:“撺掇浩北浩南出去玩儿,其实是因为我觉得不公平。”
“妈您知不知道,浩北跟浩南学习成绩都挺好的,做作业也很积极。”
“可他们都这么小的岁数,好不容易放半天假,想出去跑跑玩玩也无可厚非呀?再说了,劲生那个做小叔的,既不用读书还不用干活,都能出去玩,他们俩凭啥不能?”
“诸如此类不公平的事情日积月累,憋在孩子们心里,难道就不会影响学习了吗?”
接连不停地说完这些,未等回应,尤三妹便轻缓地帮她阖上手心,叫她牢牢攥住那盒百雀羚,耳语道:“妈,我知道您是个嘴硬心软的,一边嫌弃公爹几十年,一边又明白他的好。”
“他没了,您心里头难受的很,却不好意思跟任何人说,所以只能用听从他的遗言,辛苦受累地养着这个不中用的儿子来表达对他的感情。”
“妈,咱这一家子没一个是坏人,不过就是都不好意思、也不擅于表达自己的心思罢了。”
“没事儿,我这人其实是个可没脸没皮的了,我愿意说,我想疼疼您。”
“您是最辛苦的了,把三个儿子拉扯大、帮他们娶了媳妇儿不说,现在还连儿媳妇都一起养活着。”
“妈,您就把我当个闺女,听我句劝,咱不用别人的毛病来惩罚自己,看不过去眼,咱就不看,回屋歇会不好吗?”
“咱家劲生再笨手笨脚,也不会傻到拿火把房子点着,您说是吧?”
“……”
“……”
尤三妹离开许久,许令华都没动地方。
挺着瘦削却笔直的脊梁,耷拉着眼皮出神地盯着手里的小铁盒看。
恍惚间,一滴泪落下来,砸在小小的铁盒子上。
耳畔仿佛跃入陈延东嬉皮笑脸的声音,“媳妇儿,我给你买了个擦脸油,你擦擦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