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芸轻声接了话茬:“青禾堂妹说的是。打铁还需自身硬。想真正立足,得靠自己。真有大股流寇或山匪来袭,根本来不及求救,唯有我们自己动手杀敌。”
裴青禾黑眸中闪过笑意。
裴家村里,除她之外,便属裴芸。裴芸身手出众,冷静聪慧沉稳,已有将军之风。
裴燕打起仗来勇猛,却鲁莽冲动,还得继续磨炼。
“青禾堂姐,”裴燕眼睛亮晶晶的,明明又高又壮,也好意思腆着脸撒娇:“我想去库房里看看兵器。”
裴芸眼中也闪出期待的光芒。
裴青禾挑眉一笑:“好,我们一并去。”
一共十几口硕大的沉重木箱。打开第一个,出现在眼前的,是数十把军中常用的长刀。
放着长刀的木箱共有六个,合计三百把长刀。
孟将军是个讲究人,带来的兵器确实都是用过的,不过,刀锋锐利,和破烂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比她们从山匪中剿来的兵器强得多。
裴青禾心花怒放,转头对嘴角都快笑烂了的裴燕道:“去叫二嫂她们过来,每人都挑一把乘手的。”
不到片刻,冒红菱等人就过来了,个个喜气洋洋。
冒红菱擅用长枪,刀法同样精湛,挑了长刀在手,冒红菱秀丽柔婉的脸庞多了几分杀气。
两个小小的身影悄悄挤了进来。
裴青禾目光一扫,好笑不已:“裴萱,裴风!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裴风门牙冒了出来,说话总算不漏风了:“青禾堂姐,我已经长大了。我也要兵器。”
裴萱难得不唱反调,用力点头:“我比裴风还大一岁,早就是大人了。下次再有山匪来,我要随青禾堂姐杀敌。”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裴风绷着俊脸,再次大声宣布:“我真得长大了。”
裴萱就机灵多了,扬着圆圆的小脸,冲着青禾堂姐谄媚一笑:“青禾堂姐,我们先挑一把刀。堂姐什么时候准我们用,我们就什么时候用。”
裴青禾想了想笑道:“也好,你们各挑一把。”
裴风嘴角都快咧到耳后了。一转头,见裴萱已经挑上了,裴风立刻急了,挤过去专抢裴萱看中的那把。裴萱可不让着他,睁着圆圆的眼睛和裴风斗嘴。
他们两个整日里斗气吵闹,众人都习惯了,一笑置之。
裴青禾打开最后几口木箱,细细查看后,笑着赞道:“孟将军做事讲究,这盔甲虽是旧的,却没有破损。”
众女子围拢过来。她们见过父兄丈夫穿盔甲,自己还从未穿过。既新奇又雀跃。
裴青禾没急着分软甲,对裴芸道:“芸堂姐,今晚你去一趟县城,让铁匠父子两个将软甲改得小一些,适合女子身形。”
重要的差事,多是裴芸去办。
裴芸点点头应下。
裴燕搓搓手,小声道:“青禾堂姐,我要一套软甲。”
长刀人人都有份,软甲只有十二套。
裴青禾瞥一眼过去:“软甲平日不用,都收在库房里。要打硬仗了,冲锋陷阵者优先。”
裴燕碰了硬钉子,半点不臊,嘿嘿笑道:“这不巧了。每次我都冲锋陷阵。”
裴青禾忍不住捏了一把裴燕的厚脸皮。
孟大郎兄弟几个领兵进山剿匪。
孟将军并未进山,每日负手在村中闲转。
草屋里,孩童读书,书声琅琅。
练武场上,众人射箭练刀,英姿飒爽。
匠人们建屋忙忙碌碌,流民们在荒田里奋力耕田。马棚里,赵海勤恳打扫。药堂中,包大夫每日熬煮纱布研磨药粉。铁锅旁,方氏等妇人生火择菜揉面。
村众中老妇们也不闲着,带幼童纳鞋底缝缝补补。
谁敢想,去年这里还是一片贫瘠荒地?
谁能想,半年多光景,裴青禾就立下了这片基业?
真是英雄出少年。
这位裴六姑娘,日后谁配做她的夫婿?
孟将军心中感慨,面上半分不露。被盛情邀请去练武场上指点,也没藏私,对裴青禾道:“以裴家村现在实力,自保绰绰有余。你这般操练,自然有更高更远的目标。女子天生体力稍弱,扬长避短,练射箭是个好主意。操练兵阵也是个办法。”
“五人一队,兵器应该有长有短,要练配合。如此,方能战力增倍。”
裴青禾投来钦佩敬仰的目光:“伯父说的是,青禾受教了。”
孟将军领兵多年,肃穆严厉,极有威严。一板起脸孔,最年长的儿子都噤若寒蝉。孟六郎到他面前,就如耗子见猫。
此时裴六姑娘笑意盈盈,一声伯父又轻又软,孟将军的心骤然一软,详尽地指点了一回。
孟将军在朝廷武将中排得上名号,实战经验丰富。于兵阵颇有心得。
裴青禾认真听完,有些为难:“刀剑等兵器都有,长枪只有六把,实在不足。”
孟将军:“……”
怪不得伯父叫得那么亲热,感情在这儿等着他。
裴青禾忙笑着道谢。
孟将军负着手离去。接下来几日,裴青禾再请他来练武场,便不肯再来。理由很正当,裴家练兵是机密,外人不便打扰。
裴青禾没能继续薅羊毛,心里有些遗憾。
五六日过去,进山剿匪的北平军传消息回来。狼牙寨竟是个硬茬,拔寨时死伤了不少。
孟将军面色微沉,没有询问儿子们是否受伤,只吩咐一句:“拔了狼牙寨,能带的都带下山,其余的一把火烧了。”
又过三日,孟氏兄弟领人下了山。
去时五百精兵,回时只有三百多人。有几个受了重伤,轻伤的比比皆是。万幸带足了伤药棉布,没人死在路上。
孟大郎左臂被砍了一刀,孟六郎倒是没受伤,一脸羞惭地跪下,红着双目请罪:“大哥为了救我挨了一刀,请父亲责罚……诶呦!”
被重重踹了一脚,疼得额头直冒冷汗。
一旁瞧热闹的裴燕缩了缩脖子。
裴青禾没有多嘴,静立一旁。
孟大郎勉强打起精神,为幼弟求情:“父亲息怒。六郎冲杀在前,杀匪也最勇猛。战场厮杀受伤在所难免,怪不得他。”
孟将军冷冷道:“胡乱冲杀,连累旁人,那不叫勇猛,是没脑子。”
“进山之前,我就再三警告提醒,狼牙寨里还有不少山匪,又占着地利,易守难攻,不可轻敌。”
“他鲁莽冲动,没摸清底细,就带人攻寨。你是他兄长,为他挡一刀算不得什么。这么多将士被他连累丢了性命,他就是掉再多眼泪,死的人也活不过来了。”
“我踹他一脚算轻的,等回了军营,老子再狠狠教训他一顿。”
孟六郎身体抖了一抖,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裴燕不知在想什么,也低了头。
裴青禾等孟将军发了怒火,才轻声道:“先让将士们安顿,重新包扎上药。”
孟将军略一点头。
包大夫早有准备,搬出一箱子伤药,两筐煮过的白棉布。
裴青禾招呼十余个手脚利索的年轻女子,为伤兵们清洗敷药包扎。又腾出几间干净的屋子,让伤兵们安顿养伤。
素来神气活现的裴燕,一整日心不在焉,低着头做事不吭声。
晚上吃饭,只吃了三个馒头。
裴青禾瞥她一眼:“今日是不是被刺激到了?”
裴燕蔫头蔫脑,嗯了一声,声音闷闷的:“之前我就想带人进山,你拦着不让去,我心里还不服气。”
“现在想想,如果去的是我们,不知要死多少人。”
“这么想是自私了些。北平军的军汉们,同样也是活生生的性命。可我就是自私,我只想裴家人都好好活着。”
裴燕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哽咽:“青禾堂姐,你说的没错,我平日太鲁莽太冲动了。以后我一定改。”
抬起眼,就见裴青禾柔和地注视着她:“裴燕,你终于慢慢长大了。”
裴燕破涕为笑。
裴青禾伸手替裴燕抹了眼泪:“好了,别哭了。年少时谁不冲动热血,不过,战场上确实要冷静沉着,别被热血冲昏了头。”
裴燕毛茸茸的头靠过来,裴青禾搂住比自己高了一截的堂妹。
过了一会儿,又有两个毛茸茸的头挤了过来。
裴青禾莞尔一笑,稍稍让开。裴萱动作快,抢先一步钻进青禾堂姐怀里。裴风扁扁嘴,委委屈屈地靠着裴燕。
裴燕气地拧一把裴风俊俏的脸蛋:“还委屈上了。不乐意靠着我就闪开。”
裴青禾看众人嬉闹,黑眸中笑意绽放。
这一战北平军死伤不少,战果也着实不错。狼牙寨被剿灭,带了两百颗头颅下山,缴获大批钱粮和兵器。还俘获了三十余个妇孺。
隔日一早,孟将军就领着军汉们和缴获的钱粮回军营。伤兵留在村子里养伤,妇孺全部给了裴六姑娘,兵器留了一半。
裴青禾叫了顾莲过来:“狼牙寨里的妇人孩童,都由你来管。你细心留意着,不肯安心留下的,就撵出裴家村。”
顾莲精神抖擞地应了。走过冯长身边的时候,眉梢眼角挑了一挑。
冯长不动声色,等顾莲离去后上前,低声说道:“这一战过后,我们裴家村声名远扬。六姑娘,我们趁着这大好机会,进山收拢流民。”
去年剿灭黑熊寨,孟六郎正巧来了,时间上有些含糊。众人多以为是北平军的功劳,裴家村还算低调。
这一次就不同了。刀疤狼率领山匪下山,明明白白地死在裴六姑娘手里。隔了数日,北平军才进山剿匪拔寨。裴六姑娘的赫赫威名,悄然在燕山里回荡。
“你挑些忠心又机灵的,跟着你一同进山。”裴青禾低声吩咐:“王二河不错,可以带上。裴甲裴乙也带些人手。你们分三路进山。”
顿了顿,又叮嘱道:“不管何时何地,都以保全自己为先。一定要平安回来。”
裴甲裴乙听得心里热乎乎的,冯长心头也是一热,拱手应是。
裴甲裴乙冯长等人一走,耕田的流民这里,不免有些心思浮动。
有人一边耕地,一边低声碎嘴发牢骚:“都是一起来的,凭什么冯长出头露脸,得六姑娘重用。还有那个王二河,生了一双贼眼贼耳朵,专会私下报信。我们几个都是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哪里比不上他们了。”
“对了,还有那几个做了赘婿的,整日钻被窝伺候女人,也有脸洋洋自得。呸,连点男人的脸都不要了。”
“那几个都是山寨里出来的女人,也不是什么干净的。要做赘婿,也该去寻裴氏女子。像卞舒兰那样的,相貌标致,人也温柔。”
“呸,你还挑上了。瞧你尖嘴猴腮的模样,山寨里出来的都瞧不上你。前两天你还向顾莲献殷勤,结果被打了一巴掌吧!脸还疼不疼!”
那个被戳中痛处的猴腮男子在众人哄笑声中恼羞成怒,扔了缰绳就要来打。
“快闭嘴!六姑娘过来了!”
一众流民瞬间闭嘴,埋头做事,勤快极了。
流民们畏威而不怀德。
裴青禾从不会高估人性,对流民们震慑敲打丝毫不手软。裴甲裴乙冯长不在,她每日在荒田里转上几个来回。碎嘴的流民们一见她,便安静如鹌鹑。
半空中雄鹰如黑点一般掠过。
裴青禾随手拉弓,箭只直冲云霄。啪!鹰被射中脖子,直直掉落。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流民们,纷纷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缩了缩自己脆弱的脖子。
裴燕兴冲冲地跑过去,捡起死得透透的鹰:“青禾堂姐,这只鹰不小,回去炖一锅汤。”
裴青禾笑着嗯一声,目光扫了一圈。
流民们压根没人敢抬头。
顾莲领着一众山寨里的女子耕田做活,一边大声说道:“你们瞧见没有?有六姑娘在,大家都能过上安生日子。耕田是苦了些,却能吃饱穿暖。有六姑娘护着,也没臭男人敢欺负我们。”
“六姑娘说了,新来的先种半年地,表现好的,会被挑中,跟着六姑娘习武练箭。”
“还有,我们都是裴家村的人。如果有相中的男人,可以招做赘婿。生了孩子都姓裴。”
其实,用不着多说,只看顾莲威风八面的模样,就足以令狼牙寨的女子们心安踏实了。
连一个被毁了半边脸的女子,都能得六姑娘青睐重用。她们怎么就不能了?
心头热血涌动,原本疲累酸软的胳膊,又生出了力气。
裴青禾转了过来,笑着吩咐:“开荒耕田是苦活,忙一个时辰,就歇一歇。那边的木桶里有温水。”
顾莲忙笑着应了,大声宣布众女子歇息一炷香时间。温水里放了一些糖,有淡淡的甜味,就如眼前的生活。
几日后,裴甲先带着一批流民回来了。
这一批流民约有四十多人,因徭役繁重逃进了燕山。
裴乙带回来的流民,是家乡干旱没了活路,逃到了昌平县地界。
冯长回来得最迟,带回来的流民也最多。他在燕山里待了一年多,对山中情形熟悉。而且,冯长读书识字,口舌利索,鼓动人心是一把好手。
村子里又多了近两百人。吃住安顿都是一件繁琐的事。众人按着裴青禾定下的规矩,一切有条不紊。
时少东家令董氏兄弟来送粮,还带了话来:“六姑娘杀了刀疤狼,为幽州除了一害,以后会有流民主动来投奔。少东家请六姑娘放开手脚,只管招纳。时家会鼎力支持六姑娘。”
出粮出力出人,不插手不多嘴。这等知情识趣的大户,世间难寻。
裴青禾亲自提笔写信,向时少东家致谢。
董大郎将信送到自家主子手中。时少东家拿着信,没急着拆开,嘴角高高扬了起来。
董二郎大着胆子进言:“少东家为何不亲自去裴家村送粮?六姑娘定会热情款待招呼。”
时老太爷催婚催得紧,少东家也不正面相抗,整日在外奔走忙碌,时刻关注裴家村里的动静。裴家村这边招纳流民,少东家立刻派他们去送粮。
这其中隐含的意味,自小就伺候主子的董氏兄弟,早就咂摸出了几分。
时砚瞪董二郎一眼,正色道:“裴六姑娘是巾帼豪杰,志向远大。时家在裴家投重注,我时砚岂是那等挟恩图报的小人。”
董大郎点头附和:“当然不是。”
董二郎迅疾接过话茬:“我们少东家品性高洁,善良正直。是世间一等一的好儿郎。将来定有良配佳偶。”
时砚哑然失笑:“行了,别拍马屁了,都滚出去。”
待两人退下后,时砚拆了信,将寥寥几句道谢的话翻来覆去看了五六遍。再将信折好,藏进袖袋中。
时家的万顷良田,散布幽州各地,各郡县都有粮铺。巡查一圈家业,要耗时几个月。
时家有几条商路,每年都买进难以计数的粮食。
跑商路的管事,粮铺的掌柜伙计,田庄庄头,家丁护院,加起来足有数百人。这么大的家业,这么多的人要管理,还有官府军队各处需要打点。时少东家确实十分忙碌,无暇去裴家村闲转。
不过,送粮送建围墙的物资从没停过就是了。
裴家村的名声飞一般地传开。
这年月,能吃一口饱饭,对处于饥荒中的流民们来说,是难以抗拒的强大诱惑。裴六姑娘的强大武力,在有心人的推动传播下,传遍昌平县城内外。很快,便有流民主动来投奔。
五月春麦收割,裴家村收获颇丰。不过,裴家村的人口还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攀升。收获的粮食远远不够吃用,依然大部分靠时少东家接济。
裴家村的新村也建起来了。
先期建的是草屋,后期有了砖瓦,又建了一批干净敞亮的砖房。围墙也已建了几里路。
裴氏女眷全部搬进砖房,崭新的草屋,分给了最先投奔的冯长顾莲等人。入赘的男子们,也可随着妻子搬入新屋。
这没什么可说的。后加入的流民住旧草屋也没什么不满。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嘛!他们迟了一步,比起后加入裴家村的流民又强得多,好歹有屋子住。后来的还在住四面通风的草棚哪!
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从崭新的砖房里传出来。
满额汗珠的卞舒兰,精疲力尽,却不肯闭眼休息,坚持要看孩子。
赵海乐颠颠地抱着刚出生的胖儿子,凑了过去:“舒兰,瞧瞧,这是我们的儿子。”
卞舒兰看着胖乎乎的男婴,眼中绽出喜悦。
小婉儿很是欢喜,又有些不安:“娘,我做姐姐了。”
有了弟弟,娘还会爱她吗?
卞舒兰伸手,搂过小婉儿亲了亲额头:“小婉儿别怕,娘永远最疼你。”
五岁的小婉儿,咧嘴笑了起来,主动去抱刚出生的弟弟。
裴青禾听闻喜讯而来,抱起沉甸甸的胖小子,笑着对卞舒兰道:“这是我们裴家在此地立足后,出生的第一个孩子。我亲自为他取名可好?”
卞舒兰和赵海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裴青禾想了想笑道:“新生寓意着希望,就叫他裴望吧!”
第85章 惊变
裴家村的人越来越多,要让所有人都吃饱饭,不是易事。时少东家派人送来的粮食,裴青禾不客气地全部收下。北平军暗中送来的兵器,也一律笑纳。每日操练不缀,隔几日就组一队进山狩猎。附近山林的野兽都快被吃光了。
长了眼的山匪不敢来裴家村,流寇们绕着道走。县衙对裴家村的迅速扩张视若不见。
裴家村的日子,仿佛隔绝了外界风雨,忙碌充实而安宁。
可惜,这世道容不下世外桃源。
千里之外的宫廷惊变,如雷霆汹汹,震惊朝野。
消息传到裴家村的时候,已是八月。
这一日,天气格外燥热。练武场上操练兵阵的众人被晒得汗流浃背,在裴青禾炯炯目光的注视下,却没人敢懈怠。
“青禾堂姐!”裴燕风一般跑过来:“孟将军派人来送急信,请青禾堂姐立刻去一趟北平军营。”
裴青禾眉头一动。
出大事了!
孟将军甚至等不及人来回传信,让她立刻去军营商议。一定是东宫出事了!
裴青禾立刻道:“去备马!”
然后,点了裴燕冒红菱等人随行。细心沉稳的裴芸留守裴家村。
三十余匹骏马奋力驰骋,一路向北平军营而去。
北平军营在四百里外。北地官道也不甚平坦,白日快马能行,晚上便得露宿野外。
三十多个女子快马出行,在北地极其少见。有不长眼的流寇尾随,裴青禾射了三箭,连杀三人。流寇被吓得屁滚尿流,飞快逃走不见踪影。
快马两日后,裴青禾一行人到了北平军营。
北平军被誉为北地精锐,绝不是浪得虚名,戒备森严。靠近军营十里,便被发现行踪。
孟将军两日前就下了军令,裴青禾表明身份后,一路畅通无阻。
裴燕暗中数了一数,不由得咋舌:“一里一个哨岗,守得这般严密。我们裴家村一比,可差得远了。”
裴家村的主力是裴氏女子,其次是裴甲等人,流民中也挑了一批忠心听话的训练起来。如今村外设了多处哨岗。当然不能和北平军比就是了。
裴青禾无心说笑,瞥一眼过去:“进军营后,别四处乱看,也别胡乱说话。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裴青禾一沉下脸,没人敢多嘴。
北平军大营的营门口,孟大郎孟六郎兄弟两个一同相迎。
彼此相熟,无需说多少客套话。裴青禾下马拱手行礼,直接了当地问道:“孟将军在何处?”
孟大郎沉声道:“父亲召了一众武将,在军帐中议事,六姑娘请随我来。”
孟六郎经历过狼牙寨一事后,也沉稳了不少。竟忍得住没有多嘴,只看了裴青禾一眼。
这一年多来,裴青禾长高了许多,清秀的眉眼间光芒灼灼。
军营里的士兵们,有的去过裴家村,有的久闻其名,远远地探头张望。裴青禾神色自若,到了军帐外,等了小半个时辰。
武将们从军帐里出来,见了裴青禾一行人,各自有些惊愕。
军营里都是军汉,从来没有女子。
这位凌厉夺目的清秀少女,为何能得孟将军看重,破了女子不入军营的惯例?
裴青禾没有理会打量的目光,进了军帐后,以晚辈礼见过孟将军。
孟将军满面阴沉,目中蕴着暴怒,一声不吭地将太子的亲笔书信给了裴青禾:“殿下被魏王一党算计陷害,皇上偏听偏信,要下旨废太子之位。”
裴青禾神色不变,接过信,目光迅速一扫。
前世太子倒在巫蛊案中,被废了储位,圈禁在宗人府。这一世,她一直暗中为太子出谋划策,太子除了天机道长,打压魏王一党,东宫位置还算安稳。
奈何再英明厉害的太子,也敌不过一个昏聩的老皇帝。孝文帝病倒在龙榻,就剩一口气了,竟下旨废太子。
起因是江南水患,太子派心腹重臣前去赈灾。结果这位重臣贪墨朝廷赈灾钱粮,勾连一众官员瞒上欺下。遭了水灾的七八个郡县饿死了十几万人。更可怕的是爆发了瘟疫,死尸遍野。
孝文帝盛怒之下,斩了十几个太子党官员,抄家灭族,人头滚滚。紧接着,就是下旨废太子。
朝中文官武将纷纷为太子求情,孝文帝直接将跪在金銮殿外的官员都抓了起来,全部关进了大牢。
这封信,是太子匆匆写就,在东宫被封禁之前送出来的。没了往日的飘逸从容,字迹潦草,透出惊惶。
“……魏王母子勾连司徒喜,在皇宫里遍布人手。父皇服药多日,神智不清,被魏王母子左右。”
“爱卿接到孤书信,立刻发兵来京城,诛奸佞清君侧。”
“让裴青禾一并来京城。”
“孤登基之日,爱卿便是宿卫大将军,裴青禾可入宫为太子妃。”
宿卫大将军,东宫太子妃。
这饼真是又大又圆。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抬眼看着孟将军:“所以,孟将军打算立刻出兵去京城?”
孟将军定定地看着裴青禾:“我受太子大恩,才有今时今日。如今太子殿下危在旦夕,我以命相报,难道不应该?”
裴青禾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北平军驻扎幽州,守卫边境才是北平军的职责。擅自领兵进京,就是起兵谋逆。”
“幽州离京城千里之遥,且不说路途中会遇到多少阻拦,就是一路畅通无阻,行军也要近一个月。”
“京城有十二宿卫军,每一支都是精锐,总兵力有八万左右。孟将军领着区区五千人前去,是要将这五千人头都送到城门外堆京观么?”
“孟将军忠肝义胆,却要手下都去送死,以我看来,实在愚蠢。”
这番话实在又刻薄。
孟将军目光冷了一冷:“看来,裴六姑娘是不打算去京城了。裴家一门忠烈,裴六姑娘和父伯却是不同。”
裴青禾冷然应了回去:“我的父伯叔兄,都因东宫而死。一门忠烈都被砍了脑袋,就剩两百多妇孺老少。”
“废立太子是国朝大事,裴家妇孺没能耐也不会掺和。”
第86章 不同
孟将军冷冷盯着裴青禾,缓缓说道:“这一年多来,太子殿下数次来信,嘱咐本将军照拂裴家。没有北平军撑腰庇护,裴家焉有今时今日。这份恩德,裴六姑娘要怎么还?”
裴青禾和孟将军对视:“我每个月送去东宫的书信里写了什么,孟将军不会猜不出来。”
“我为太子殿下出谋划策对付魏王,太子殿下令北平军照拂裴家,彼此两不相欠。何谈恩德?”
“再者,皇位更迭之际,朝堂动荡,腥风血雨。我一个区区罪臣之女,就是随孟将军去了京城,也不过是白送一颗人头罢了。”
“孟将军要尽忠,领着五千人慷慨赴死。何必拖上一个十几岁的姑娘。”
“再说太子,麾下官员都是一群贪婪的蛀虫。水灾当前,他们不思如何解救饥民百姓,贪墨大批钱粮,致使赈灾不利。十几万被活活饿死的百姓,还有那些因瘟疫而死去的人,不知有多少。太子难道半点都不知情?”
“要么他心知肚明,却纵容东宫派系官员争权夺利。要么是他太过愚蠢,被臣子们蒙蔽。不管是哪一条,皇上都有充足的理由废太子。”
孟将军是征战沙场的将军,不擅口舌之争,很快哑然无语。
裴青禾又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孟将军要领兵启程,我就不打扰了。最后,我再劝孟将军一句,留一个儿子在军营。能传承孟家香火,还能卧薪尝胆为父兄报仇。”
说完,拱一拱手,转身离去。
孟将军目中闪出怒焰:“裴青禾!如果本将军一定要带上你,你又如何?”
裴青禾从善如流地转身:“孟将军执意要带上我,我去就是了。还请将军高抬贵手,饶过裴家妇孺老弱。”
孟将军又被噎了一下。
他深呼吸几口气,沉声道:“太子是国朝储君,人心所向。天子昏庸无道,一道圣旨就要废了国朝正统,各地忠义军队,都会向本将军这般领兵去京城,清君侧,拨乱反正。”
“你若同去,将来太子殿下登基之日,你就是从龙功臣,嫁给章武郡王,成为东宫太子妃。”
裴青禾神色淡淡:“活下去才有未来。”
“裴青禾,希望你以后别为了今日的选择后悔。”
“同样的话,我赠给孟将军。”
裴青禾迈步离去。
孟将军再次深呼吸几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寒声叫了几个儿子进军帐。孟将军共有六子,三子早夭,四子战死。长子孟大郎二十八,次子二十六岁,五子二十岁。最小的孟六郎,只有十七岁。
孟大郎有一个女儿,孟二郎无所出,五郎六郎还没成亲。裴青禾说的话虽然刺耳,孟将军却听进耳中了。
“今日我就领兵启程,六郎你留在军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