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禾莞尔:“这倒也是。”
“你还有心情说笑,我都快愁得睡不着了。”吴秀娘长叹一声,可见大管家之艰辛不易:“如果不是时少东家送了大批粮食来,现在大家伙就要饿肚子了。青禾,你可得想好了。时家不会无缘无故做善事,我们收了人家这么多好意,以后要怎么还?”
裴青禾挑眉一笑:“时少东家在裴家下了重注,以后总有我们还回去的一日。”
“万一我们还不了债,也是时少东家亏一把大的。时少东家这个债主都不愁,我们有什么可愁的。”
吴秀娘:“……”
吴秀娘默默将账本收了起来。
脸皮薄有良心的人,做不了大事。
一个身影悄悄推门,出了草屋。
同屋的流民们白天劳作一日,累得呼呼大睡。有一个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你去做什么?”
那个身影一顿:“放个水就回来。”
半梦半醒的男子哦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不知过了多久,门再次被推开。出去放水的流民回来了。
隔日,众流民照常下田忙碌。喝水休息之际,瘦弱男子去冯长身边,低语数句:“……老范不对劲。”
“我们当日下山,他半路跟了来。真正身份来路,我们都不清楚。这些日子,他几乎不说话,看着老实。可半夜偷偷出屋,已经有两回了。昨夜出去,半个多时辰才回。”
冯长没有转头去寻老范的踪迹,面不改色,嘴唇微动:“继续盯着他。有异动再来告诉我。”
下午去练武场,冯长低声向裴青禾禀报此事。
裴青禾并不意外。山中流民来路纷杂,很多人本来就互不相识,姓名身份都可以捏造。掺杂一两个居心叵测的内应,绝不稀奇。
她一开始就下狠手,震慑所有流民。流民们刚过上吃饱穿暖的安稳日子,不想走,更不想死,有机灵的就会暗中留意身边可疑之人。
“按兵不动,不要打草惊蛇。”裴青禾目中闪过凉意:“再盯一段日子。”
几日后的夜里,一个黑影鬼祟地摸出屋子,一路疾行出了村子,向村子的西方摸了过去。
出了村子约莫三里地,这个黑影才停下,左右看一眼,长长呼出一口气,摸到一棵树旁,从怀中掏出一根麻绳,在树上缠绕两圈。
忙完这些,黑影又松口气,无声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就在黑影得意之际,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少女声音:“老范,你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老范像被雷电击中,身体瞬间一麻,寒意从脊背蹿到脑袋。他压根不敢转头狡辩,立刻拔腿向前狂奔。
左腿骤然剧痛。
老范惨呼一声,整个人重重摔倒,鼻血长流,眼前金星晃动。剧烈的疼痛,令他涕泪都流了出来,眼睛被泪水糊住。
脚步声不疾不徐地靠近,索命阎罗的脸孔出现在上方:“燃起火把,我就在这里问个明白。”
裴燕裴芸各燃一个火把,插在树间。和老范同屋的男子也来了,和冯长站在一处。
瘦弱男子竟比裴青禾还要愤怒,走上前狠狠踹老范一脚,破口大骂:“呸!该杀千刀的玩意!”
“六姑娘给我们吃给我们穿,让我们住干净的屋子。没有六姑娘,大家伙在大雪那几日就冻死饿死了。你竟敢背叛六姑娘!”
老范左腿被利箭刺了个对穿,再被踹中伤处,痛不可当,惨呼连连。
可见也不是什么硬骨头。
裴青禾走上前,冷冷问道:“你姓什么叫什么?是什么来路?老实交代清楚,我给你个痛快。”
老范嘴唇哆嗦着,想说几句硬话。下一刻,刀光闪动,右腿直接被砍断。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
老范几乎疼晕了过去。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想一刀来个痛快,还是被一刀一刀剐了?”火把投下的光芒,映照在裴青禾杀气腾腾的眉眼:“你是谁派来的内应?”
裴青禾扬起手中长刀。
老范天灵盖直蹿火星,惨呼求饶:“我说!我说!”
“我就姓范,是狼牙寨的人。”
“我们老大早就打着裴家村的主意。不过,黑熊寨被灭了,北平军的军旗就插在裴家村头。老大不敢轻举妄动。”
“过年时,山中一大股流民要下山投奔裴家村。老大派我混在流民中下山,来摸一摸裴家村的情形……”
老范右腿被砍断,左腿被利箭刺穿,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在剧烈的痛楚刺激下,竹筒倒豆子一般秃噜个干净。
“我用麻绳传信。半夜悄悄到这里来,将麻绳绕树两圈。明天白日间,就有同伙远远看一眼。”
“两圈表示裴家村不好招惹,不能来。”
裴青禾张口问道:“动手是什么信号?”
老范瞳孔一震,没有及时回答。裴青禾冷笑一声,手中长刀一闪,老范的左臂就没了。
瘦弱男子被吓得双腿直哆嗦。
冯长心里直冒凉气,脚下还算安稳。
顾莲嗅着浓厚的血腥气,毫无畏怯,目中闪出亢奋激越的光芒。
裴燕裴芸都已习惯了,没什么反应。各自冷眼看着血葫芦一般的老范。老范身下湿了一片,疼得死去活来:“将麻绳悬在树枝间,垂下去,就是能动手的意思。”
“狼牙寨在什么方位?”
“就从这里进山,要走五天半山路。”
“寨子里有多少人?”
“有三百多山匪,比黑熊寨的人多。老大额头有刀疤,绰号刀疤狼。他性情凶残,身手比黑熊还厉害。狼牙寨位置隐秘,没人带路,外人根本摸不清方位……”
裴青禾说话算话,问明白要问的一切,果然一刀给老范来了个痛快。
第二天,村北树下吊起了一个血糊糊的老范。
裴甲裴乙顾莲冯长四个队长,各领着一队人近距离“观摩”一圈。
“大家都瞧着,这个老范,是狼牙寨派来的内应。”
“他混在大家伙中间,暗中给狼牙寨传消息。要来杀我们的人,抢我们的粮食。”
“这一回,是王二河及时发现报信,立下大功。六姑娘说了,不会牵连大家伙儿,还要赏王二河一袋粮食。”
瘦弱的王二河,从冯长手中接过厚实的粮袋,满脸喜悦激动。
别小看这一袋粮食。在饥荒年间,一袋粮食能换两个黄花闺女。能让饥饿的流民生死相搏。
更重要的是,发现并举报的王二河救了大家伙的命,还被重赏。此事带来的正面鼓舞激励,远远超过了老范被杀死吊在树下的惊恐。
流民们一边耕田,一边暗中盯着身边人,心里暗暗琢磨着,说不定自己也能像王二河一样,抓个内应立个大功。
村北的树下,老范的尸首随风轻轻晃荡。
隐藏在暗处的山匪,心惊肉跳地潜回狼牙寨,战战兢兢地向老大禀报:“……老范被发现身份,已经被杀了,就吊在裴家村的村北树下。就是当日黑熊被吊死的位置。”
“我们约定好的地方,麻绳也悬了下来。老大,这摆明了是裴家村的娘们在挑衅,想激怒我们,引我们去前去。我们可不能上这个当!”
额头上有一道狰狞刀疤满脸凶狠的男子冷哼一声:“怎么?这点阵仗就把你吓破胆子了?”
“做山匪,就是手提着脑袋的勾当。这么一块肥肉放在嘴边,哪有不吃的道理。”
其余山匪,也跟着叫嚷:“老大说得没错!我们去抢一把!”
“将女人都抢进山来。裴家村还有那么多粮食,一并都抢来。”
“她们在黑熊寨里捞到的好处,都是我们的。”
山匪们其实知道裴家村是个硬茬,不好招惹。硬是忍了半年多。眼看着裴家村有了规模气候,大批流民前去投奔,终于按捺不住了。
老范是打前哨的。等老范摸清裴家村里的情形,暗中策反一批流民,来个里应外合。
没曾想,老范这个废物,这么快就被发现踪迹,被吊在村北做了诱饵。
刀疤狼舔舔嘴角,目中闪过嗜杀的凶光:“去传我口令,召集寨子里所有人过来。”
“狼牙寨的人真得会来吗?”
月夜下,裴青禾在村子内外巡视,裴燕紧随其后,一边小声嘀咕:“摆明了是诱饵,他们又不傻,怎么肯来?”
裴青禾哂然:“刀疤狼是燕山里数得出名号的山匪,这样的挑衅羞辱要是咽下去了,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怎么震慑手下?”
“他不但会来,还会带足人手兵器,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攻破裴家村。抢粮抢人,在北平军得到消息赶来救援之前躲进山寨里。”
裴燕握紧刀柄,冷哼一声:“敢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裴青禾笑着瞥过来:“你不怕?”
裴燕挺直胸膛:“我们每日辛苦操练,战力远胜从前。还有青禾堂姐你在,谁来我们都不怕。”
裴青禾无声一笑。
村外设了五个瞭望点,五个裴氏女子分别藏在八九米高的树上。借着枝叶遮蔽身形,密切地关注四周。一旦有异动,立刻吹响竹哨示警。
三更过后,有人来替换。
村子里警戒更严,一直有人巡夜。
裴氏女子们,合衣而睡,枕下都是兵器。
流民们也被发了防身用的木棍之类。
从内应被吊死那一日算起,已经小半个月过去了。算一算时间,有人发现老范被吊死回狼牙寨送信,再到狼牙寨的山匪来袭击裴家村,也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发起攻击,就看刀疤狼的耐心如何了。
裴家村白日如常,开荒耕田习武操练书声琅琅,建造新村的泥瓦匠们叮叮当当。入夜后,整个村子一片寂静。
在山林里等了一整日的刀疤狼,在三更时领着悍匪们冲出山林,快速前行冲向裴家村。
刀疤狼做了十几年山匪,杀人抢大户的经验十分丰富,也比黑熊谨慎得多。他口中轻蔑,实则心中对裴家村颇为忌惮,此次带了两百山匪,寨子里能用的兵器都带上了。下山前,制定了详细的计划。
先放火,再冲杀。弓箭这等利器,寨子里也有十余把,都被一并带上了。
还没靠近裴家村,尖锐的竹哨声便已响起。
刀疤狼额头上的刀疤跳了一跳,高呼一声:“放箭!”
身后十余人纷纷拉弓,往竹哨声响起的方向乱射一通。其余山匪扬着刀往前冲。
不知从何处来的利箭,射中了跑得最快的山匪。这一箭力道极大,直接穿透山匪喉咙。山匪连惨呼都来不及发出一声,直直倒下。
随即,数十箭如暴雨而至。
刀疤狼面色沉凝。这个不起眼的裴家村,竟有这么多弓箭!一群女子,竟有这么多人会射箭!
更要命的是,对方居高临下,占了地利,且箭术精准。完全压制住了自己这一方的弓箭。
这等时候,决不能转身溃逃,只能继续向前冲。
刀疤狼压下心头骇然,高呼一声:“冲过去!”
山林间的箭手不算多,熬过三四波箭雨,丢下二十几具尸首,山匪们冲进村子里。
接连射了四箭的裴芸,没有动弹,继续藏在树木间。刚才的第一箭,就是出自她的手。
山匪们以为熬过箭雨,就大错大错了。真正的神箭手藏在村子里哪!
“女子天生体力比男子稍弱,在战场上,要尽力发挥弓箭远程射杀的优势。”这是裴青禾经常在众人耳边说的话。裴家村的女子们,每日用大量的时间练习射箭,人人进步神速。
如今的裴芸,百步外箭不虚发,箭术仅在裴青禾之下。也因此,裴青禾特意派她来守夜。
从村中射出的利箭,以惊人可怕的力道准头,射杀了冲在最前面的山匪。
嗖嗖嗖!射箭声络绎不绝,黑暗中飞出的箭只似狂风暴雨。无情地收割山匪们的性命。
山匪们在惨呼中倒地。有的没射中要害,勉强还能跑动,却被吓破了胆,闭着眼倒在地上装死。
刀疤狼彻底变了脸色。
轻敌了!
裴家村这一群女子手中为何会有这么多杀人利器!朝廷也不管管吗?
转头跑死得更快,只能咬牙继续前冲。
刀疤狼咬牙,握着长刀在后方高呼:“她们的箭快用完了!大家别怕,继续冲啊!”
被射死这么多人,还冲个屁啊!
人的心理防线,往往会在一个致命的瞬间崩溃。
面容冰冷杀气凌冽的清秀少女忽然现身,手中长刀挥舞,如杀神一般收割性命。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倒下,一颗颗头颅飞起。
“这是女罗刹!快跑啊!”
一个山匪忽然狂呼,扔了手中兵器转身就跑。
心惊胆寒的山匪们,纷纷狂喊奔逃。
第80章 历练
大敬朝有三十多支军队,边境驻军算是精锐,在战场上战损到三成,就会溃败。战力稀松的普通军队,被全方位压制的情形下,溃败得更快。
眼前这一伙袭击裴家村的山匪,抢一抢大户凑合,真上了战场,不堪一击。
裴青禾扬起长刀:“随我冲!”
裴燕第一个高声应和:“杀!”
第二个抢着应答的是顾莲。她只练了小半个月,谈不上有什么身手,却格外凶猛。挥着长刀扑上前,逮着一个转身溃逃的山匪,噗一声捅穿山匪胸膛,鲜血飞溅到唇边,一阵腥热。
第一次杀人的顾莲,没有丝毫恐惧,只有畅快淋漓。她继续握刀追上前,过于亢奋激越,甚至没察觉一旁有山匪冲过来。
裴青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刀结果了山匪,顺便警告提点顾莲:“别杀昏了头!”
顾莲舔了舔嘴角的鲜血:“是。”
冯长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阵仗,一颗心不停战栗,双腿有些发软。看着越杀越凶狠的顾莲,冯长定定神咬咬牙,握着长刀嘶吼一声,劈飞了一个山匪头颅。
裴甲裴乙见过厮杀,自己杀人都是第一回 。
赵海包大夫都被安排在村中的要紧位置,一旦山匪冲进村里,他们就得拼命。
方大头在军营混了十几年,对这样血腥残酷的混战最熟悉。可惜他左手刀还没练成,裴青禾令他守在村子里。他伏在草屋顶上,口中不停问候刀疤狼的八代祖宗。
刀疤狼到底有几分血性,明知今夜败局已定,还是没跑。狞笑一声,握着长刀上前来拼命。
裴青禾目中闪过寒光,提刀和刀疤狼厮杀。
死去的老范没说错,刀疤狼比黑熊身手厉害,刀势极快,一刀接着一刀如骤雨疾风。
裴青禾手中长刀更快,以快打快,不到片刻在刀疤狼身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血痕。
刀疤狼被激起凶性,竟不闪避格挡,手中长刀直奔裴青禾胸膛,一派同归于尽的凶残。
裴青禾目光一闪,长刀变势,双刀交击,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刀疤狼狞笑不已,继续拼命。
裴燕追杀山匪,无暇回头。村西树上的裴芸,冷静地拉弓,射杀从村子里溃逃出来的山匪。在裴青禾身侧的,唯有冒红菱。
冒红菱猛然挥动长枪,刺中刀疤狼的后背。刀疤狼剧痛之下,手中长刀一滞。裴青禾窥准良机,一刀捅进刀疤狼胸膛。
刀疤狼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满心不甘倒在地上。
刀疤狼一死,狼牙寨的山匪们魂飞魄散再无斗志,全面溃逃。败局已定,只看今夜能留下多少条山匪性命了。
战场上没有闲话的时间。姑嫂两个对视一眼,一同追杀山匪。裴芸从树间一跃而下,领着二十多人拦住山匪的去路。
还有几个山匪,没有转身逃跑,而是冲进了裴家村里,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裴甲裴乙方大头等人终于派上用场,他们带着一群手握木棍的流民围住几个山匪。木棍疾落,将这几个倒霉山匪活生生打死。
裴萱稚嫩可爱的声音响起:“砍了他们的头颅。”
然后是裴风的声音:“要提防有人装死。”
一群七八岁大的孩童,个个手中拿着刀,用力砍下山匪头颅。有孩童力气小,接连砍了十几下,像剁萝卜一般。
流民们看着这副场景,都觉心里凉飕飕的。
裴萱可爱的圆脸上溅了一些血迹,她随手用袖子抹了一下,一脸遗憾地说道:“青禾堂姐不准我们出去杀山匪。不然,我至少杀两个。”
裴风事事都要和裴萱争个高低,屡败屡战,口舌上从不认输:“我得杀三个!”
裴萱嘲笑:“你还是先去吐吧!”
裴风不知是胃中翻腾,还是被气地,俊俏的小脸白极了。闻言怒瞪裴萱一眼:“你又欺负我!哇!”
转头吐了一地。
裴萱咧嘴直乐。
陆氏等一众老妇也出了草屋,手中都拿着兵器。裴家村里没有闲人,危急时候,人人都能提刀杀敌。
陆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宝贝孙子身边,紧张地拍着裴风的后背:“风哥儿,怎么吐成这样?”又瞪裴萱:“不准笑了!”
陆氏坏脾气嘴臭,孩童们都不喜欢她。有青禾堂姐,陆氏也就过个嘴瘾。
裴萱半点不怕,扮个萌萌的鬼脸,领着女童们去做事。
裴风吐完后,酷酷地对祖母陆氏道:“我没事。”然后带着男童们追了上去。
躲在粮库里的泥瓦匠们,听着外面厮杀惨呼声,个个双腿战战:“刘山,你说,裴六姑娘能不能挡得住山匪?”
燕山六大山匪寨,刀疤狼凶名赫赫,排名还在黑熊之上。他们都听过刀疤狼的凶名,焉能不心惊胆寒。
刘山也怕得很,勉强挤出几句:“大家伙别怕。六姑娘厉害得很,一定能杀退山匪。我们少东家,可从没做过亏本的买卖。”
泥瓦匠人们稍稍心安。
就这么睁眼熬到天亮,粮仓的门终于开了。
厮杀了一夜的裴六姑娘,满身血迹地出现在门口,在晨曦中微笑:“你们出来吧!”
山匪被杀了一百三十多个,十几个重伤的也被砍了,留了五个活口。逃进山林里的,约有三四十人。
裴燕有些遗憾:“我想领人追进山里,可惜青禾堂姐不准。”
裴青禾瞪了过去:“山林连绵不绝,可以爬到树上躲在山洞里。进了山,不知要折许多人进去。你脖子上长的是什么?就不能动一动脑子?”
裴燕被喷得灰头土脸,不敢吭声。
打仗总有死伤。昨夜这一战,裴家村大获全胜,也死伤了几个。
包大夫的草屋又忙碌起来。
厮杀了一夜的裴氏女子们或敷药包扎或休息。流民们挖了深坑,抬着尸首去埋。
五个活口,被关进了一间空屋里。
裴青禾进去半天,拿着几页纸出来,神色自若地吩咐:“冯长,将他们几个也埋了。”
冯长进屋后,先吐了一回。
裴青禾叫了裴芸过来:“芸堂姐,你去一趟北平军,将这封信交到孟将军手上。”
两日后,裴青禾的亲笔信到了孟将军的手上。
“狼牙寨派内应混进裴家村,打算里应外合抢杀一把。裴家村将计就计,引山匪前来。”
“可惜裴家村人手有限,兵器不足,未竟全功。逃走了三十多个山匪。恳请将军派兵相助,剿了狼牙寨。”
随信还附赠了详尽的狼牙寨地形图。
孟将军抽了抽嘴角,派人去叫幼子过来。待身高腿长面容俊美的孟六郎昂首挺胸地进了军帐,孟将军不知怎么改了主意:“罢了,本将军亲自去一趟。”
孟六郎一听胸膛,傲然道:“区区一个狼牙寨,何须父亲前去。我带三百人进山,就能平了山匪!”
孟将军瞥儿子一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裴六姑娘要低调行事,将灭了黑熊寨的功劳给你。你该不是以为自己真有那么大能耐吧!”
“这个刀疤狼在山匪中是难得的高手,凶残狡诈,平日躲在深山里。要不是被引下山,就是裴六姑娘也不敢贸然进山剿匪。”
“你有几斤几两,老子还不清楚?也敢在老子面前大放厥词!”
孟六郎被亲爹骂得俊脸通红,心里还是不服气,不敢张口辩驳,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
孟将军不理他,叫了长子次子过来,吩咐了一通。隔日一早,带着大批物资启程。
裴青禾领着全村老少相迎。
五旬的孟将军满脸胡须目光锐利,一派将军气度。跟在孟将军左右的青年男子,都是二十余岁年纪,身姿挺拔,面容和孟六郎有几分肖似。
孟将军如刀锋一般的目光落在裴青禾身上:“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眼前这个清秀英气的十四岁少女,能耐远不止练兵杀匪。还能为远在千里之外的太子殿下出谋划策,助东宫对付魏王。
裴青禾微笑着应道:“将军威名赫赫,青禾敬仰已久。今日将军亲自来裴家村,是裴家老少之福。”
“将军一路奔波,请进村安顿休息。”
孟将军略一点头,下了马,长子孟大郎亲自为父亲牵马。
其实,孟六郎也来了。不过,今日父亲兄长们都在,孟六郎老实了不少。跟在父兄身后。就连进草堂里喝茶说话,都没他的份,憋憋屈屈地守在草堂外。
同样守在草堂外的裴燕,咧咧嘴。
孟六郎悄悄瞪裴燕一眼。
孟大郎皱眉:“六弟,不得无礼。”
孟大郎今年二十八岁,在军营里十余年,久经战场,气度沉稳。裴燕低声笑道:“虎父无犬子,大公子像极了孟将军。”
孟六郎又瞪裴燕。这话里话外的,内涵谁呢?
守在草堂外的冒红菱,轻轻咳了一声,示意裴燕收敛些。
草屋内,孟将军坐了上首。裴青禾为孟将军斟茶。论年龄论官职论资历,孟将军都当得起。
孟将军喝了一碗清茶,才道:“裴家村一堆妇孺,又有大批钱粮。只怕日后麻烦不少。北平军几百里路途,真有什么事,救之不及。”
裴青禾微笑着接了话茬:“将军说的是。裴家在此地立足,要靠自己。”
孟将军看着气定神闲的裴六姑娘,心中再次暗叹一声英雄出少年:“裴六姑娘想得没错,这世上,最靠得住的永远是自己。”
当然,该借势则借势,有靠山不用的是傻瓜。能索要的时候,也别客气。
裴六姑娘果然露出了一丝唏嘘为难:“有时家相助,裴家现在不缺粮食,还能招些流民。就是缺防身的兵器。”
朝廷对铁器管控严格。县城里的铁匠铺子,暗中打些铁箭头还行,大批量地锻造兵器绝无可能。
孟将军神色如常:“军营里每年都有淘汰的破损兵器,放在仓库里都生锈了。本将军此次带了一批来。”
裴青禾眼睛一亮,忙起身拱手道谢:“多谢将军。”
孟将军笑了一笑:“裴六姑娘接连送军功给北平军,本将军送些破烂刀枪,不值一提。对了,还有十余套破损的软甲,搁着无用,索性一并带来了。”
不必假装,裴青禾听到盔甲二字,精神大振喜上眉梢。
孟将军看着双眸亮晶晶的裴六姑娘,又是一笑。
孟将军带了五百精兵。裴家村里十口大铁锅全部支了起来,杀猪宰羊,炖肉熬汤。还要准备七八日干粮。方氏领着众女子忙得脚不沾地。
县衙里的王县令,听闻孟将军亲自来裴家村,酒意醒了大半:“快!快备马车!本县令要去给孟将军问安。”
孟将军是东宫麾下,朝廷正四品的武将,手下有五千精兵。王县令半点不敢拿大,一路颠簸就来了。
“下官见过孟将军。”王县令今日身上没有半点酒气,眼睛也睁开了,颇有几分父母官的风采。
孟将军伸手,虚虚一扶:“王县令请起。”
裴青禾拱手行礼:“青禾见过县令大人。”
王县令笑道:“裴六姑娘快请起。”然后当着孟将军的面夸赞:“裴六姑娘好身手啊!去年送了两只熊掌来,下官沾光,尝到了世间难寻的美味珍馐。”
孟将军以长辈的口吻笑应:“本将军也尝了熊掌,确实美味。”
又转头吩咐裴青禾:“山里猎了野味,多送些去县衙。”
裴青禾笑着应下:“县令大人怜恤弱小,对裴家多有照顾。青禾一直视大人如长辈。”
王县令立刻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六姑娘称呼我一声王世伯便可。”
裴青禾乖巧地改口,顺便给孟将军也改了称呼。
王县令留在裴家村用了午膳,在村子里外转了一圈。对已建成了大半的裴家村颇为赞许。裴家村建围墙一事,县令大人也十分赞成。
山林里猛兽多,山匪更多,确实该建围墙。
走时裴青禾一路相送,顺便送了一车野味和两车美酒。
酒足饭饱的王县令回县衙后,叫了李师爷过来:“裴家村附近还有多少荒田?”
李师爷早有准备,张口答道:“回大人,还有五百多亩荒田,和裴家村挨得近。”
王县令一挥袍袖:“一并划给裴家村。”
第82章 大旗
两日后,李师爷特意来了一趟裴家村,将盖了官印的五百多亩荒田地契送到裴六姑娘手中。
村头插了半年多的北平军旗帜有些褪色了,换了一杆新旗。
一身灰色布衣的裴六姑娘,精神奕奕地站在军旗边,殷勤热络地迎李师爷进村。
孟将军亲自出马,效果斐然。裴家村立马多了几百亩荒田。
李师爷还没资格求见孟将军,满脸陪笑地奉上地契,拒不肯要厚实的荷包。麻溜地回了县衙。
裴燕冲李师爷离去的方向撇撇嘴:“这李师爷可真是势利眼。以前来裴家村,吃拿索要一样都不带少的。孟将军一来,李师爷的腰都快折断了。”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世间何人不势利。如果我们裴家没半点用处,孟将军还会来吗?”
前世,几百里之外的北平军可从未顾过裴家老少死活。
这一世,她早早展露锋芒,暗中为东宫出谋划策。太子授意之下,北平军成了裴家村的靠山,连兵器铠甲都送来了。孟将军还亲来裴家村坐镇,北平军的大旗在裴家村头飘扬,震慑住所有觊觎裴家村的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