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燕不能追出去,将满腔火气注入手中长刀,手起刀落,接连杀了两人。
一个时辰后,来救人的二十多个山匪几乎全部被杀,只剩三个活口,且个个带伤。
裴青禾一声令下,树下又多了三个摇晃的身影。
逃进山林里的几个山匪,白着脸凑到一处。
“那就是个女杀神!”
“老大定然是折进去了,现在二当家也死了。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我们先回寨子,问一问三当家的意思。”
“对,我们得回去送信,不能傻乎乎地全部送死。”
几个山匪你一言我一语,很快达成一致,逃回寨子送(保)信(命)要紧。他们一刻不敢停,身后像是有恶鬼追逐一般,一路甚至没有回头。
等在黑熊寨里的三当家,看到几个仓惶逃回来的山匪,脸都黑了:“你们几个竟然半途跑回来了!老子砍了你们!”
山匪们哭丧着脸哀求:“三当家!这真怪不了我们!”
“你是没亲眼见到,那个女杀神,远远一箭射过来,箭不落空啊!”
“二当家被她一刀就砍了!”
“大当家肯定也死在她手里了。我们的人折了一大半。现在就剩这么些了,还是将钱粮女人分了,各自逃命吧!”
三当家半信半疑,先将这几个逃回来的都绑了,分开问,说得还是这些。
黑熊寨有一百多人,两趟下山一百人,就回来这几个。寨子里满打满算,能动手的也就剩三十来人了。
下不下山?救不救人(送不送死)?
三当家纠结了半夜,一咬牙:“不行,我得下山看个究竟。这一回,不要半夜去了,就白日冲过去。”
三当家带着三十人下了山。
黑熊寨里就剩几个逃回来送信死活都不肯再下山的山匪,还有二十几个女人和三四十个孩童。
一天一夜过去了。
七八个人连滚带爬地进了寨子,高声嘶吼:“快!快关寨门!”
“三当家被活捉,吊在树下了。”
“那个村子里,有一个女罗刹,杀人不眨眼。太太太可怕了!”
嘚嘚嘚!
马蹄声踏破了裴家村的宁静。
正忙着挖坑的冒红菱双手一抖,声音也跟着发颤:“青、青禾!快听!什么声音!”
“哪来这么多马!该不会是所有山匪都得了消息,都跑来了吧!”
裴青禾眸光一闪:“别慌。”
“不是山匪。山匪不可能有这么多马。听马蹄声,应该是战马。”
哪能不慌?
坑才挖了一半,二十来具山匪尸首堆在一旁。这场景要是让外人瞧见了……稍微一想,冒红菱头皮都快炸开了。
“莫非是官府被惊动了?”裴芸俏脸有些发白,声音压得极低:“我们已经杀了三拨山匪。树下吊了十几个人,虽说都堵了嘴发不出声音,也太醒目了。说不定有过路人瞧见,去报官了。”
“不是县衙的人。”裴青禾淡淡道:“以王县令的脾气,知道裴家人杀了这么多山匪,只会装聋作哑,根本不会来招惹裴家。”
“你们继续在这儿挖坑,我去见一见来客。”
裴燕不假思索地接过话茬:“青禾堂姐,我和你同去。”
裴青禾略一点头,放下铁铲,快步向前。
裴家村不算大,从这里走到村头,不过两盏茶功夫。骤雨般的马蹄声迅速靠近,百余匹骏马带着滚滚烟尘而来。
裴青禾目力极佳,眸光一扫,将风中激荡飞扬的旗帜收入眼底,心中了然:“原来是北平军。”
幽州有四支驻军,北平军是其中最勇猛的一支。主将孟将军骁勇善战,在大敬朝诸多武将中也排得上名号。而且,孟将军是东宫的人。
看来,她给太子写的信起了不小的作用。所以,北平军特意派人来裴家村。
前世裴家在昌平县艰难求生,几百里之外的孟将军可从没伸过手。
当年东宫被废,魏王登基,孟将军被调入京城宿卫当差。不到两年就被罢了官职。北平军换了主将之后,战力远不如前。被匈奴骑兵大败,主将战死,残兵败将溃散四逃,成了兵匪,四处抢掠,毒害犹胜过普通匪寇。
她领着裴家军剿灭山匪的时候,顺手“收拾”过两伙兵匪。今日这一伙来客里,说不准就有“熟人”哪!
裴燕是个傻大胆,张口就道:“要不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裴青禾哭笑不得,白了一眼过去:“这是奉令来照拂我们的。不得胡闹!”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百余匹骏马已到了眼前。
当先的骏马通体乌黑,只有四蹄雪白,皮毛顺滑发亮,神竣至极。马上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剑眉星目,极为英俊。被烈日晒出的古铜色皮肤,透着几分桀骜的野性。
少年没有下马,以睥睨之姿看了过来:“你就是裴六姑娘?”
裴青禾不动声色,微微一笑:“正是。”
裴燕有些恼怒,奋力瞪了对方一眼。
就是章武郡王,也没那么倨傲的姿态。这少年算哪根葱哪根蒜?竟对青禾堂姐这般不敬!
少年没有理会裴燕挑衅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打量裴青禾:“我姓孟,巧得很,在家中也行六。你叫我孟六郎便可。”
裴青禾微笑道:“原来是孟小将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一声孟小将军,拍得恰到好处。孟六郎咧咧嘴,神色大为缓和:“父亲令我来一趟裴家村,送些粮食过来。我带着骑兵先行一步,运粮车半日后就到。”
原来是送粮食来的。
裴燕脸色立刻就好看了,也不嫌孟六郎倨傲讨嫌了:“多谢孟小将军。”
“请孟小将军下马,在村中歇一歇。”裴青禾对来送粮的大户格外客气:“还有诸位,都下马歇息半日。”
孟六郎翻身下马,站定之后,比裴青禾足足高了一个头。身高腿长,猿臂蜂腰,身条煞是好看。动作敏捷利落,可见身手不错。
裴青禾看了一眼过去。
孟六郎下意识地挺直腰杆,似一只开屏的雄孔雀。
孟六郎当然知道自己生得好看。平日在军营里,身边都是粗糙军汉。偶尔出军营,所到之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他羞红脸颊的比比皆是。
这位被太子殿下另眼相看的裴六姑娘,眉眼清秀,英气蓬勃,很合他的眼缘。
少年郎总是别扭,不自觉地就摆出了骄傲模样。
裴青禾又看一眼,含笑领路:“孟小将军这边请。”
孟六郎嗯一声,不紧不慢迈步:“裴六姑娘这般年少,就做了族长。裴家老少可服气?”
裴青禾道:“心服口服。”
孟六郎:“……”
裴燕耳朵竖得老长,立刻大声附和:“青禾堂姐厉害能干,我们都乐意听她的。”
孟六郎瞟一眼过去:“这位莫非也是姑娘?”
裴燕浓眉大眼身形健壮,确实雌雄难辨。不过,裴家八岁以上的男丁都被斩首了。孟六郎这是明知故问。
裴燕也不在乎,一挺胸脯:“我是姑娘没错,身手可不输男子。孟小将军想指点,我随时奉陪。”
裴青禾目光扫了过来:“不得对贵客无礼。”
裴燕立刻闭口。
孟六郎正要说话,鼻子忽然动了动,神色一凝:“好浓厚的血腥气!”
身后一众军汉,立刻警觉,迅速上前护住孟六郎。
这个裴家村,从外看普通,进来之后,却是处处不同寻常。不见人影,连孩童都没见一个,血腥气顺着风飘进鼻息间。
裴青禾微笑着解释:“不必紧张。昨日有一些山匪袭击裴家村,我们要自保,不得已动手杀了几个。已经用井水冲了地面,晒几日就没血腥味了。”
众人:“……”
孟六郎咳嗽一声,打破沉默:“村子里为何没人?”
“她们在那边挖坑埋尸首。”裴青禾颇有礼貌地邀请:“孟小将军要不要去看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少女面色清朗,眉眼含笑。
孟六郎莫名有些脊背发凉,面上半点不肯认输:“好,请裴六姑娘带路。”
军汉们在战场上厮杀,见惯生死,自然不惧。随着裴六姑娘向村北面走去。
一片稀疏的树林出现在眼前。
地上犹有未干的血迹和激烈打斗过的痕迹。树干处吊着结实的绳索,下方吊着一个个身影,风吹枝叶摇摆,绳索吊着的身影也跟着晃动。
二十多具尸首堆放在一处,浓厚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数十个年龄大小不等的女子,正合力挖坑。听到脚步声,齐齐停手转头。
军汉们也各自嗓子发紧。
裴青禾不紧不慢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这些山匪,都是黑熊寨的。平日里烧杀抢掠,做尽恶事。除了他们,也算是替天行道了。我不愿惊动官府,免得惹来诸多麻烦,挖坑埋了尸首了事。”
“孟小将军今日来得正好,日后有人问起,我便说是孟小将军出手,替我们裴家女眷解决了黑熊寨。”
孟六郎一时还没回神,下意识地应了一句:“我岂能抢你们的军功。”
“裴家女眷被流放此地,能安然活下去已是万幸,何来的军功。”裴青禾正色道:“再者,黑熊寨折了这么多人,定然怀恨在心,日后还会来寻仇。还是彻底拔了黑熊寨才稳妥。”
孟六郎有些踌躇,转头看着一众军汉。
军汉们双目放光,个个跃跃欲试:“六公子就答应了吧!”
“将军吩咐过,让我们照拂裴家村。现在裴家村遇到了大麻烦,我们自然要出手。”
“有活口带路,我们就进山一趟,剿了黑熊寨。官府和朝廷知道是我们北平军出的手,就不会疑心裴家村了。”
“说得对!这个忙,我们帮定了!”
现成的军功,必须得伸手拿。
孟六郎被军汉们鼓捣怂恿着,热血涌上心头,转过头来看着裴青禾:“裴六姑娘放心,接下来的事,就都交给我们了。”
有现成的冤大头顶缸,裴青禾心情十分愉悦:“这些尸首的头颅都砍下来,用生石灰炮制了,可以带回军营报功。”
砍首级,是战场上的常规操作。
裴六姑娘如此上道,军汉们大喜,立刻道:“这等杂事,就交给我们。”
裴青禾目光一扫,冒红菱等人纷纷退到一旁。
数十个军汉上前,抽出长刀,砍了山匪头颅。再将坑挖得深三尺,尸首通通扔进去埋了。
这等体力重活,果然还是军爷们做来顺手。
裴青禾一声令下,被吊了几日几夜的山匪通通被放下。最先一批的五个,通通都饿死了。
大好头颅不能浪费,尸首一同扔进坑里。第二批的三个奄奄一息,有进气没出气。昨天刚吊上去的四个,倒还有几分鲜活。
裴青禾伸手指着黑矮丑陋的一个:“这就是黑熊寨的三当家。有他带路,一日就能到黑熊寨。”
“黑熊寨里的山匪,大半都被杀了。寨子里还有十来个山匪和一堆女人孩童。孟小将军带的人手,足够用了。”
孟六郎十岁进军营,在北平军大营里待了六年,也曾跟着亲爹兄长上过战场,自恃见多识广。然而,今日到了裴家村,桩桩件件都远超他的认知。
他目光复杂地问道:“你不一同去剿黑熊寨吗?”
裴青禾道:“这些时日,我接连杀了三拨山匪,实在疲累。”
打打杀杀这等事,她很习惯。不过,有人冲锋陷阵,不必她动手,当然是最好。
孟六郎看着裴青禾精神奕奕的黑眸,哑然无语。过了片刻,忽地说了句:“我叫孟凌。”
裴青禾笑了一笑:“我闺名青禾。”
青禾,裴青禾。
孟凌深深看她一眼,大步走到军汉们身边:“大家动作快些,收拾完这里我们就进山剿匪。”
一个时辰后,孟凌带着数十个军汉进山。
天黑时,二十几辆运粮车进了裴家村。
“这么多粮食!够我们吃半年了!”吴秀娘清点完所有粮食,激动得双目生辉:“青禾!这位孟将军,可是太慷慨太大方了!”
冒红菱轻声接过话茬:“无亲无故,忽然送这么多粮食来,定然有些缘故。”
裴青禾笑道:“这是太子殿下照拂我们裴家。有北平军撑腰,我们可以在这里安稳立足了。”
粮食足够吃半年,有一地窖的存银,有马有弓箭有兵器,还有两百多精气神体力皆足**合力的族人。
这样的开局,比前世强得太多了。
“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裴芸美目闪着对未来生活的希冀和期望。
裴燕兴冲冲地抢了话头:“这还用问嘛!一边开垦良田,一边继续练兵。”
难得裴燕能说出这般有见地的话来。
裴青禾挑眉一笑:“裴燕说得没错。有人照拂相助固然好,自己的拳头硬更重要。从明日开始,晨起训练。”
隔日五更,竹哨声响起,几十间草屋纷纷有了动静。
几口大铁锅熬着浓稠的粥,配着咸菜馒头。吃饱后列队,出村在荒田边晨练。
裴青禾不时吹响竹哨。
竹哨声响亮清脆,且节奏明快。众人步伐也渐渐一致。
裴甲牵着骡子耕地,不时抬头看一眼,一脸骄傲自得:“咱们六姑娘真厉害。”
裴乙手里牵的是驴子,嘿嘿一笑:“那还用说。瞧瞧才来几天,杀了三拨山匪,缴获一堆钱粮。现在还有北平军给咱们送粮哪!”
“跟着六姑娘,每天吃得饱穿得暖。现在就是撵我,我都得赖着不走。”
他们两人是饥荒出逃的流民,等待他们的命运,要么饿死,要么病死累死。
谁能想到,他们竟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
裴甲原本瘦得像骷髅,现在长胖了一圈。裴乙也壮实起来,五官竟然算得上英俊。
村子里现在有两具铁犁,裴甲裴乙每日早起拉犁耕田,半点不觉疲累。
断了右臂的方大头,和车夫赵海则忙着伺候战马。
赵海是个光棍汉,没爹没娘没媳妇,在哪儿都能安家。千里迢迢赶车到了裴家村,一声不吭就留下了。
他会养骡子养驴会赶车,养马喂马大差不差,学一学也就会了。
还有在草屋里熬药的包大夫,裴家村里的成年男人,就是他们五个了。
杀山匪的是裴家女眷,他们五个男人当时都躲在草屋里。也没什么可羞愧的。裴六姑娘领着裴氏女眷所向披靡,他们五个冲上去只会添乱。
傍晚,裴青禾领着族人回村。
众人没有空手,带了几只野兔和一只獐子。还用绳索拖了十余根木头回来。
木头放在空地晾晒,留着日后盖屋子做房梁。
野兔有四只活的,放进笼子里养起来。獐子肉烤得油滋滋,香气四溢。众人在篝火旁吃着烤肉,眼中闪着对未来生活的向往期许。
“青禾堂姐,那个孟六郎领人进山剿匪,真能成么?”裴燕习惯地黏在裴青禾身边,口中嘀咕个不停:“我怎么看他都不太靠谱。”
裴青禾惬意地伸一伸懒腰:“山匪被杀了大半,黑熊寨里就剩十来个人。百余个北平军精锐进山,又有人带路,总不至于连个山匪寨子都拿不下。不用操这份闲心。”
“退一步说,他们万一有个闪失,孟将军定会大怒,派兵来剿匪。总之,黑熊寨非灭不可。”
裴燕听得连连点头,脸上满是崇拜:“青禾堂姐,你怎么什么都懂。”
裴青禾悠然一笑,半点不心虚地领受了堂妹的赞誉:“多想一想,自然就能想明白了。你以后也别太鲁莽了,遇事多动一动脑子。”
裴燕咧嘴,大喇喇地应道:“你杀人我拔刀,你射箭我拉弓。你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动脑子的事有你就足够了。”
裴青禾好气又好笑,白了裴燕一眼:“现在只两百多人,你整日跟着我。等日后人多了,总有你独当一面的时候。你也整日跟着我不成!”
“我就跟着你!”裴燕振振有词:“我不要独当一面,不管到了何时,我都跟着你。”
裴青禾脑海中闪过裴燕为她挡箭而死的一幕,鼻间骤然一酸。她将头转到一旁,过了片刻,才转回来:“天晚了,都去歇着……”
“快看那边!”一声惊呼骤然响起。
众人都是一惊。
裴青禾霍然起身,凝神远眺。
一道隐隐的红光,从山林处冒了出来。很快,红光越来越明显,伴随着浓厚的黑烟。
“黑熊寨被烧了!”
裴青禾眉头舒展,目中闪过笑意:“看来,孟六郎这一行剿匪很是顺利。”
裴氏女眷们纷纷展颜而笑。
她们和黑熊寨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自然是黑熊寨的人都死光了才好。现在黑熊寨的老巢都被烧光了,就更好了。
倒是吴秀娘有些遗憾:“黑熊寨里肯定有不少好东西,就这么一把火烧了,太可惜了。”
裴青禾挑眉一笑:“军爷们进山剿匪一趟,总得捞些好处。我们得了这么多钱粮,已经足够了。别太贪心。”
这倒也是。
吴秀娘想到堆满三间草屋的粮食和一地窖的金银,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浓烟遮蔽明月,火光冲天。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因为这一把大火辗转心神难宁。
李师爷提心吊胆,忧心忡忡:“县令大人,山林起了大火,整整烧了一夜。是不是该派人去瞧瞧?”
王县令整日饮酒,唯有凌晨的时候稍稍清醒一点。不大的双眼眯了眯,不紧不慢地说道:“火势不是已经渐渐弱了。只要不烧到县城来,有什么可急的。”
李师爷语塞,咳嗽一声,低声提醒:“那是黑熊寨的方向。每年,黑熊寨都暗中送银子送酒来。”
“那又如何?”王县令板着脸孔的时候,颇有几分官威:“本县令难道还要为一个山匪寨子撑腰不成。”
李师爷忙陪笑:“小的失言,大人息怒。”
一个面容妩媚的年轻女子,端着酒菜,婀娜而来。
王县令仰头喝了一杯美人斟的美酒,心情舒畅,随口道:“在县衙里等着吧!这么大的火,定会有人到县衙来,给本县令一个交代。”
果然,等了半日,到了下午,两匹快马冲到了县衙外。
来县衙的两位粗莽军爷,身上都有血迹,看人时候的睥睨模样,和自家六公子没什么区别:“我们是北平军的人。”
“孟将军派我等去裴家村送粮,正好遇到一伙山匪,六公子顺手剿了黑熊寨。”
整日醉意朦胧的王县令,努力睁大眼睛,将英勇无匹的孟六公子夸上了天,又立时写奏折上报朝廷,为北平军请功。
在王县令的妙笔下,黑熊寨的一众山匪皆倒在北平军的好汉刀下。
至于裴家村的村民,都是娇弱无助命苦的可怜女子啊!山匪们竟敢打她们的主意,实在该死!
“寨子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带路的山匪,已经被我杀了。”
“金银被军汉们分了,粮食带下山,都给你们。”两天两夜没睡的孟六郎,双目泛红,衣服上沾染了不少血迹,身姿依旧挺拔,脸孔依然英俊得熠熠闪光:“县衙那边,我打发人去送信了。”
“接下来的事,都由我担着,你不必忧心。”
少年郎挺直胸膛,不自觉地学起了父亲平日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的霸气。
就如一头尚未成年的豹子,拼力亮出利爪獠牙。
裴青禾心中暗笑,面上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多谢孟小将军。多亏你们来得及时,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善后处置。”
孟凌浑然忘了两天前见到树下吊人满地尸首时的震惊,傲然道:“些许小事,随手为之,何须言谢。”
裴青禾目光掠过远处哭哭啼啼的女人孩童:“这些人,孟小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孟凌也正为这些“俘虏”头痛哪!
北平军在战场上从不留活口。这些女人,都是被山匪抓进寨中的可怜人,孩童中奋力抵抗的,都被杀了,现在剩下的都是几岁幼童。杀了吧,有损阴德。不杀,难道带回军营去?
好在裴六姑娘十分善解人意,主动为孟小将军分忧:“裴家村里正缺人手耕田劳作,不如将她们都留在裴家村里。”
孟凌眉头一松:“你可得想清楚了。她们都是山匪寨里出来的人,说不定丈夫儿子都死在你手里。万一对你心怀怨恨,日后就是一大隐患。”
裴青禾笑了一笑:“孟小将军放心,她们安分守己,我给她们一条生路。如若心中怨恨,我送她们去地下,和山匪们团聚就是了。”
孟凌:“……”
进山剿匪的军汉们,沉沉睡了一夜。
隔日清晨,众军汉在馒头肉汤的浓郁香气中醒来,大快朵颐吃了个肚圆。
裴六姑娘含笑邀请众军汉在裴家村逗留几日,众军汉盛情难却,纷纷应了。然后,在精神抖擞的六公子带领下,去附近的山林处,奋力砍了一天树。
百余个军汉忙得热火朝天,傍晚时分拖了八九十根圆木回来。通通堆放在一处晾晒,留着日后建新屋做房梁。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村头的圆木,很快堆积成了小山。
冯氏私下对裴青禾笑道:“这些军汉,个个身高力健,半点不偷懒。”
一个个铆足了劲,为自家六公子挣脸面哪!
这一句,身为亲娘的冯氏就没说出口了,她伸手摸了摸裴青禾光滑的脸颊,心中唏嘘。
如果裴仲德还活着,以裴家门庭声势,根本不用为女儿的婚事发愁。可现在,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如何能有好姻缘?
裴青禾看着忽然黯然神伤的冯氏:“娘,我不必嫁人,也不需要丈夫。我不但能养活自己,还会让裴家所有人吃饱穿暖,以后过上好日子。”
冯氏挤出笑容附和:“说得是。我的青禾,是世上最聪慧最能干的姑娘。”
裴青禾笑了一笑,并未多言。
这世间,女子多是男子附庸,嫁人生子相夫教子是女子的宿命。冯氏就是这么过来的,为她的姻缘忧虑也是难免。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高山。
她裴青禾自会挥刀劈山,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在裴家村好吃好喝几日也劳累了几日的军汉们,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六公子,我们也该回军营复命了。”
孟凌嗯了一声,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一旁的裴青禾。
今日,一个老铁匠驾车送了八具铁犁来。裴青禾颇为喜悦,一一查验过后,爽快地付了银子。顺便又向老铁匠定了二十具铁犁。
发了横财,就是这么财大气粗!
老铁匠得了这么大一笔订单,喜得嘴咧到耳根:“六姑娘请放心,我还有个力气壮实的儿子。最多半个月,我们父子就将铁犁送来。”
老铁匠走后,孟凌上前,向裴青禾辞别。
裴青禾舍不得这么多壮劳力,张口挽留:“孟小将军这么急着离去么?不如再留两日。”
不等孟凌张口,又轻声道:“裴家如今最大的男丁,就是七岁的裴风。裴甲他们几个,到底都是后来的,得时刻盯着。这几日,他们开了三十亩荒田。现在多了八具铁犁,我们就能多开些荒田了。”
十六岁的热血少年,被少女满含期盼的黑眸看着,拒绝的话哪里还说得出口,咬牙点头:“也罢,我们再留两天。回去之后父亲若责问,我自会一力承担,不会牵连裴六姑娘。”
裴青禾感动不已,郑重地行礼道谢:“孟小将军伸手相助,援手之恩,我们裴家老少一定铭记于心。”
孟凌挺直胸膛,对着一众军汉高声道:“我们再留两日,大家伙轮流用铁犁耕田。”
军汉们:“……”
不是去辞行吗?怎么非但没走,还拉了个好活回来?
众军汉私下腹诽吐槽:“人家裴六姑娘笑一笑,说几句好听的,我们六公子就昏了头。”
“嗐!长一张嘴就会说别人,也不瞧瞧自己的德性。吃饭的时候,怎么总瞧裴家女眷。”
“你也没少看。”
“算了算了,都别发牢骚了。六公子应都应了,我们就再留两日。”
在裴家村里做活虽然累了些,吃的是格外好。裴六姑娘令人去买了几头肥猪来,每日宰一头,顿顿有肉汤,白馒头管饱。盛汤的裴家小娘子们,眉眼笑盈盈的。
他们哪里就真舍得走了?就是怕耽搁时日久了,回军营挨棍子。
众军汉嘀咕一回过后,自动自发地分了十队。四人一队,一人两个时辰,歇人不歇犁。短短两日,耕出了一百多亩荒田。
另外几十个也不闲着,砍树劈木柴,两天又堆了一座小山。
军爷们就是好用。
孟凌带着一群军汉离去的时候,裴青禾领着裴氏女眷送行。
众目睽睽之下,孟小将军还是那副略略扬着头的高傲模样。不过,现在就是裴燕,也不好意思说孟六郎讨嫌了。人家又是剿山匪,又是砍树,还帮着开垦荒田。头扬得再高,看着也顺眼得很。
“日后得了闲空,孟小将军别忘了再来裴家村。”裴青禾目中露出一丝不舍:“过几个月,我养的野兔子就肥了。”
过几个月,也该收冬麦了。
孟小将军略一点头,勉强算是答应了。临走前,还留了一句:“若有事,就让人去北平军送信。”
北平军的军汉们,在裴家村待了八九日。黑熊寨被连根拔起,军旗就立在村头。
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裴家老少?
孟凌策马疾行,一天一夜跑了三百里,赶回北平军大营。
等待孟小将军的,是孟将军的黑脸,和铁面无私的一顿军棍。
“我让你去送粮食,谁让你贸然进山剿山匪?”
“我已经剿了黑熊寨……”
“这话去骗骗别人也就罢了,敢在老子面前扯谎连篇!朝廷几次派兵进山剿匪,都无功而返,连寨门都没摸到。还有,你们骑马去的裴家村,只带了弓箭兵器,连攻寨的器具都没有,根本没有拔寨攻城的能耐。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清楚。再糊弄老子,老子揍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