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小玉儿亲娘,为什么执意要走。现在这样,舒兰堂嫂才会铁了心留下。小婉儿也不会没了亲娘。”
“舒兰堂嫂开了头,别的堂嫂们心里有了盼头,也就都安心留下了。”
这个道理,简单又朴实。
裴家男丁都还小,全靠女子们撑门立户。让人家就这么苦熬到老,既不人性也不现实。要让她们都安心留下,这是最好的办法。
提到小婉儿,方氏的心软了半截。她沉默片刻,闷声应道:“你是族长,族规是你定下的。你要做什么,我们拦不住,听你的就是。”
裴青禾笑了起来:“刚才我说话强硬了些,叔祖母心里别恼。”
亲祖母都吃排头,叔祖母当然得识趣。
方氏挤出笑容:“我没恼,也不会私下去劝阻卞氏。你就放心吧!”
裴青禾蹲下身子,亲热地挽住方氏的胳膊:“叔祖母这般通情达理,有这样的长辈,是我的福气。”
明知裴青禾是打一棒子给一甜枣,方氏也被哄乐了:“你这丫头,刚才威风厉害,现在又来说这些好听的来哄我们。”
裴青禾眨眨眼笑道:“长辈们心疼我让着我,我心里都明白。以后招了流民隐户,我替叔祖母寻一个壮实的老汉过日子解闷。”
方氏哭笑不得,拿起鞋底轻轻抽了裴青禾一下:“别混说!年轻媳妇们守不住,要寻男人是她们的事。我都这把年纪了,寻什么老汉!”
一众老妇哈哈大笑,东倒西歪。
陆氏还想绷着脸,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
裴青禾又笑嘻嘻地来扯陆氏的衣袖:“祖母。”
陆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双鞋底还差几针就纳好了,你快些拿走,别来闹腾我。”
一边怒火冲天,一边替她纳鞋底。也只有亲祖母了。
裴青禾腆着脸应道:“我每日练武,最费鞋底。祖母多纳几双。”
陆氏板着脸不理她。
这就是应了。
裴青禾笑着转头对方氏道:“等堂嫂成亲,叔祖母就带着小婉儿睡。说不定,堂嫂很快就能给小婉儿添弟弟妹妹了。”
方氏心里叹气,不怎么情愿地点头。
十日后。
裴家村里举行了一场简单又隆重的成亲礼。
八旬的李氏坐在上首,方氏陆氏分坐两侧。裴氏老少所有人,都在一旁观礼。
穿着红衣的卞舒兰和赵海,向李氏等三人躬身行礼。再向裴青禾这个族长行礼,最后才是夫妻对拜。
行礼后,便是村宴了。
说村宴有些夸张,其实就是宰了两口肥猪,去了内脏皮毛后三四百斤肉。席面上就四道菜,一道红烧肉,一道炖排骨,一道炸肉丸子,一道猪血内脏炖菜,足够众人美滋滋地饱吃一顿。
婚书立了三份,卞舒兰赵海各一份,另有一份在裴青禾手中。婚书的内容颇为详尽,注明了赵海是赘婿,日后子嗣要姓裴。若是夫妻感情破裂和离,赵海不能带走孩子和家财,只身离开裴家村。
这份婚书,确认并保障了卞舒兰的所有权益。
婚书从裴青禾手中,传到冒红菱的手里,然后再传到其他裴氏媳妇们手中。一众年轻的裴氏寡妇们,几乎人人都传阅了一遍。
看完后,众人面色各异,心湖似砸进了一块石头,荡起层层涟漪。
隔日晨起操练,新婚的卞舒兰没露面。
冒红菱眼下泛青,其余年轻媳妇也是一样,显然这一夜没怎么睡好。
裴青禾只当没瞧见,神情自若地领着众人操练。照例还是延着荒田跑上两圈。荒凉贫瘠的土地,被两百多每日操练不缀的裴氏女子们踩出了一条路。
跑完后,众人或气喘吁吁,或脸孔泛红满额汗珠。
裴青禾气定神闲,带着众人在一片空地上习武练拳。这片空地靠近山林,附近还有一条小河,隐蔽且幽静,很适合做练武场。
“裴风,马步扎稳了,看看裴萱。”
裴风最听不得后面四个字,绷紧俊俏小脸,目不斜视,马步扎得稳稳当当。
裴萱被表扬一句,开心地咧咧嘴。
孩童们练马步打熬身体。裴燕裴芸等少女们分组练拳。
裴青禾转过去,耐心指点如何出拳如何用力,顺便叫裴燕和自己对练,给众人做个示范。
裴燕再虎,也不乐意天天做沙包:“我都被揍几回了。今日该轮到芸堂姐了。”
裴芸明知自己不是裴青禾对手,半点不怂,立刻站了出来:“今日我和青禾堂妹对练。”
裴青禾挑眉一笑:“大家伙都散开。”
一众裴氏少女有默契地散开围成一圈。
裴青禾比了个请的手势,裴芸也不客气,迅疾抢步出拳。裴青禾闪身避让,左腿如闪电般飞踢,裴芸早有防备,一个后翻避开。在空中出拳,和裴青禾的右拳碰了个正着。
嘭嘭嘭嘭!身形如风出拳迅疾,两道窈窕身影不停变换。
裴芸挨了一拳,身形晃了晃,却一声未吭,继续挥拳进攻。裴青禾对练时从不留情,不到片刻,裴芸左腿被踢中,踉跄一步。
“好!”裴燕扯着嗓子道好,拳头挥舞个不停:“青禾堂姐打得好!”
有裴燕领头,众少女也跟着纷纷叫嚷道好。
都是裴氏血脉,自小一同在练武场里摸爬滚打。一路同生共死,血汗交融。她们之间的情谊,早已不是简单的深厚二字能描述。
片刻过后,裴芸终于不支后退:“我认输!”
裴青禾笑吟吟地赞道:“芸堂姐今日在我手中撑了五十招,比裴燕强多了。”
一片笑声中,裴燕振振有词地辩驳:“我上次撑了四十多招,芸堂姐最多就比我强一点点,怎么就是强多了?”
裴青禾笑着瞥裴燕一眼:“你怎么撑的四十多招?该不是忘了吧!一会儿求饶一会儿耍赖一会儿装可怜,一张嘴比拳头可强多了。”
裴燕脸皮厚如城墙:“我那是三十六计中的攻心计。”
“是求饶计才对。”
众少女哈哈大笑。
爽朗的笑声顺着风飘到练武场的另一边。
一众裴氏媳妇们,本来就心思漂浮心不在焉,频频转头回顾。
冒红菱皱了皱眉头,沉声道:“都给我打起精神练拳。青禾待会儿就过来了。”
一提裴青禾,裴氏媳妇们立刻肃容,练拳陡然认真许多。
也怪不得她们今日心思浮动。
昨日她们亲眼见证了卞舒兰招婿。这一夜草屋里没闹出什么臊人的动静,她们却如烙锅里的饼,翻来覆去快被煎熟了。
就拿冒红菱来说,她和亡夫年少夫妻,十分恩爱。可裴二郎已经被砍了头,以后就是裴家有洗清罪名翻身之日,丈夫也长眠地下永远回不来了。
她才二十一岁,正是青春妙龄,难道要守一辈子活寡?
许氏扔下小玉儿跑了。这等没心没肺的行径,她不屑也不可能为之。她要养大儿子,好好活下去。守三年夫孝之后,或许……
“青禾过来了。”
冒红菱迅疾回神,肃容出拳。和她对练的年轻媳妇反应稍慢一步,被拳风扫到了面孔,诶呦痛呼出声。
练拳受些皮外伤是常有的事。冒红菱没有手下留情,依旧拳风嚯嚯。年轻媳妇节节败退。
裴青禾一个闪身上前,轻飘飘地接下了冒红菱一拳。
年轻媳妇快步退后,用袖子捂着左脸,直抽凉气。
“专心练拳,别分神。”另一个裴氏媳妇低声提醒:“青禾的脾气你知道的,被她逮住了,少不了一顿排头。”
看看冒红菱,可是裴青禾嫡亲的二嫂,心不在焉照样挨揍。
冒红菱很快不敌,节节败退,十分狼狈。裴青禾果然没有收手的意思,飞踢一脚,冒红菱闪避不及,被扫中摔倒。裴青禾伸手,拉起冒红菱。冒红菱涨红着脸,借着一扶之力跳起。
裴青禾看她一眼:“要心无旁骛,全心操练。”
冒红菱面色泛红,不知是疲累还是羞惭:“刚才我分心了。”
裴青禾笑了一笑,随口道:“人又不是木头,偶尔分神也是难免。”
偶尔才是重点。
冒红菱自然能听懂,默然点头。
到了正午,操练的耕田的读书的一同吃饭。
卞舒兰日上三竿才起,婚假里也没闲着,主动帮厨做饭。
堆满杂面馒头的蒸笼冒着腾腾热气。卞舒兰的脸孔被热气熏的格外红润。
赵海给众人盛菜汤,眼下发青,不时打个呵欠。
裴氏女子们,大多内敛,心里或吐槽或腹诽或羡慕,面上还算绷得住。从黑熊寨里下山的女子们,就直接多了。
“顾莲,我们以后真的能招赘婿么?”一个女子脸孔闪闪发亮。
顾莲嗯了一声:“六姑娘答应过的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又撇撇嘴:“在山里遭那么多罪,你还有心思找男人。”
那个女子讪讪应道:“也没那么急,好歹等一两年。”
裴甲裴乙的羡慕都写在脸上。
方大头当了十几年兵,性子粗鄙,说话口无遮拦,大声取笑赵海:“你真是没用,这么快就出新房了。以后我有媳妇了,洞房得三天三夜。”
赵海也没惯着他:“你这臭德行,谁肯要你。”
方大头在哄笑声中恼羞成怒,狠狠瞪了一眼过去。
包大夫端着碗,低头吭哧吭哧地吃,眼角余光一直瞄着裴青禾的方向。
裴青禾起身回屋,包大夫立刻追过来。
第58章 浮动(二)
“六姑娘,”包大夫可疑地红着脸扭着手指,扭扭捏捏:“我今年十九岁,身体康健,会些医术,心地善良,性情温顺。没有任何不良恶习。”
“我自小就是孤儿,无父无母。我代师父来幽州,也算还了师父抚养的恩情。我也没处可去了,以后,我能不能一直留在裴家村?”
裴青禾慢条斯理地点头:“当然可以。”
包大夫眼睛骤然一亮。
“裴家缺大夫,你愿意一直留下,最好不过。等新屋建好了,你先挑一间。”裴青禾慷慨允诺:“现在不宽裕,以后日子好了,我给你发月钱。”
包大夫满脸期待地等着。
裴青禾有些讶然:“怎么?这样你还不满意?”
“不不不,满意,满意得很。”
“那你怎么不走?”
“我这就走。”
包大夫转头出去。
裴青禾扬了扬嘴角,心里默数。数到八的时候,磨磨蹭蹭到门边的包大夫鼓起勇气转身:“我也想入赘。”
总算将憋了十几天的话说出口了。包大夫深深呼出一口气:“六姑娘,我愿意做裴家赘婿。”
裴青禾瞥一眼包大夫白净的脸孔:“我二十岁之前不招赘。”
包大夫吓了一跳,面色更白了,连连挥手:“六姑娘说笑了。六姑娘如天上明月,我从无半点不敬的念头。”
一想到裴青禾杀人时的冷厉英姿,他后脊梁直冒冷汗。裴青禾略一沉脸,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不知何方英雄好汉,将来有勇气做裴六姑娘的赘婿。总之,他是万万不敢。
裴青禾闲着无事,耍几句嘴皮子消遣一二。看着包大夫被吓的脸色发白额上冒汗,裴青禾咧嘴一笑:“行了,你想说什么,我心中有数,今日就不为难你了。”
“赵海和卞舒兰彼此有意,卞舒兰想有个丈夫,赵海愿意入赘。这是两厢情愿的喜事。”
“你想入赘裴家,我同意。不过,我同意不重要,重要的是芸堂姐愿不愿意招你做赘婿。”
包大夫的白脸瞬间就红了,像热锅里煮熟的鸡蛋,蒸腾着热气:“你、你怎么知道……”
能不知道么?
一见裴芸就脸红,说话细声细气的,像小媳妇似的。就差没将倾慕二字写在脸上了。
裴青禾笑了一笑:“此事得裴芸堂姐自己点头。想做裴家赘婿,你自己去努力。”
包大夫松口气,用力点点头。
几日后。
裴青禾巡查村落,顺便去包大夫的药堂里转了一圈。
几车药材用了大半,还剩小半,都被仔细地整理在木架上,散发着幽幽药香。包大夫蔫头蔫脑地捣着药罐。
这德性,都不用问,肯定是出师不利铩羽而归了。
没等裴青禾张口问询,包大夫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吐了个干净:“芸姑娘说,她没有成亲的打算,让我寻别的女子入赘。”
裴芸心里还惦记着狼心狗肺的前任未婚夫兼表哥,根本没想过招赘,拒绝得干脆利落。
裴青禾瞥一眼过去:“你是怎么打算的?要不要另寻他人?”
包大夫的头摇得如拨浪鼓:“不,我心仪裴芸姑娘。我只做她的赘婿。她一日不愿意,我就等一日,一年不点头,我就等一年。”
看不出还是个情种。
裴青禾有些好笑,随口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希望你能打动芸堂姐芳心。”
此事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很快被抛诸脑后。
泥瓦匠们忙碌半个多月,新村落地基建了大半。
北平军的军旗一直立在村头,黑熊寨山匪被剿灭干净,长了眼的宵小之辈对裴家村避而远之。
裴家村打地基造新村这么大的动静,根本没人过问。昌平县的县令大人整日饮酒诸事不管,直到今日才派师爷来问询几句。
隐约知道几分剿匪内情的李师爷对着笑吟吟的裴六姑娘分外客气:“听闻裴家建新屋,县令大人打发我来看看。”
裴青禾微笑应道:“裴家老少两百多口,又收容了一些被山匪欺凌的可怜女子。这几十间简陋草屋,实在不够住。只得建几间新屋容身。”
李师爷像是没看见那一大片地基,一脸同情地应道:“北方风大天寒,确实该建几间新屋挡风。”
“县令大人说了,这一片荒地已经都给划给裴家了。裴家开荒耕田建屋都在情理中。和县衙报备一声便可。”
裴青禾有些歉然:“我年少不懂事,竟忘了禀报县令大人。烦请师爷代为回禀。”
说着,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了过去。
李师爷手腕一抖,荷包就进了袖袋中,动作无比丝滑:“裴六姑娘请放心,我回去便将看到的禀报县令大人。裴家村安宁太平,裴氏老少循规蹈矩。”
建新村的匠人和银子是哪儿来的?
堆积如山的粮食又是从何而来?
村子里竟然还有一百多匹马!
还有,裴氏女子个个面色红润步伐矫健双目炯炯精神奕奕。村子里没有淘气乱窜的孩童,倒有整齐的读书声。
这些不同寻常之处,李师爷通通当做没看见。
李师爷在村子里转一圈,和裴六姑娘闲话片刻,就揣着荷包和裴家送给县令大人的礼物回了昌平县衙。
送礼要投其所好。不知裴家从哪儿买了数十坛好酒,一拆泥封,酒香四溢。
王县令心怀大悦,冲絮絮叨叨的师爷摆一摆手:“裴家村那边,你盯着就是。没有异动,不必惊扰本县令。”
县令大人对“异动”的标准很简单,只要不冲击县衙,都是良民。
有这等良好心态,燕山里六股山匪做乱,王县令依然安之若素,每日喝得酩酊大醉。
李师爷恭声领命。
县令大人去品酒,李师爷从袖袋里拿出荷包,打开一看,竟是两锭黄澄澄的金子。
咬一口,纯色十足。
李师爷喜笑颜开,美滋滋地将金子揣回袖中,哼着小曲儿将卞舒兰的婚书盖上官印存档。
有官府大印,这份婚书在律法上就有了效用。万一日后卞舒兰和赵海婚姻有变要和离,县衙就按着这份婚书处置论断。
第59章 来信(一)
裴家村里,冯氏神情不安地低语:“青禾,时少东家送了那么多粮食,派了泥瓦匠来帮我们建新屋。你送个口信过去,又准备了一车上好的美酒送给王县令。”
“这一笔笔人情,我们该怎么还?”
这世间,最难偿的就是人情债。时家是幽州豪族,和裴家无亲无故,却屡屡伸手相助。
心地良善脸皮浅薄的冯氏一想到承了时少东家大把人情,颇有些坐立难安。
低头仔细擦拭保养长弓的裴青禾停下手中动作,抬头一笑:“时少东家目光精准,提前投资裴家,将来,定会有丰厚回报。”
“退一步说,就算裴家没有起势,时家也没什么损失。时家是北地最有名气的大粮商,家业庞大。这些粮食美酒,对时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我爹和大伯还在世的时候,登门示好的商户还少么?”
这倒也是。
换在往日,时家想登门送礼,得看裴仲德兄弟愿不愿理会。
现在裴家遭祸,流放至此,一个幽州大户,倒成了裴家的财神爷。
冯氏轻叹:“也罢,你心中有数就好。”
顿了顿,怜惜地摸了摸女儿日渐晒成浅麦色的脸颊:“娘性情软弱,帮不了你什么。你将裴家担在肩上,要为族人谋求生路,苦了你了。”
裴青禾将脸贴着亲娘的掌心,像个寻常少女一样娇憨:“娘怎么软弱了,在我心里,娘是我的支柱,是我前行时的靠山。”
冯氏扑哧一笑,捏了捏女儿的脸:“你呀,愿意哄人的时候,这张嘴像抹了蜜糖一般。”
裴青禾笑嘻嘻地靠进娘亲怀里,冯氏搂着女儿,母女两人亲密依偎,低声悄语。
“舒兰堂嫂招了赘婿,新婚恩爱,这几日春风满面。有几个年轻的堂嫂,也都动了心思。”
“等新村建好了,我就去招一批流民隐户来裴家村。到时候,让有意招婿的堂嫂婶娘们挑一挑。”
冯氏无奈又好笑,忍不住低声提醒:“也得提防有心怀不轨之人,借着招赘混进村子里来。到时候惹出麻烦。”
裴青禾眸光一闪,悠然一笑:“放心,裴家人人习武,可不是好惹的。”
裴家的孩童们都举过刀杀过人,娇弱的冯氏,也挖过坑埋过山匪。被鲜血淬炼过的裴氏女子,就如尖针利刺,绝不是好捏的软柿子。
冯氏最大的优点就是对女儿言听计从,见裴青禾胸有成竹,也就不絮叨了。
裴青禾倒是主动道:“娘还没到三旬,年轻得很。等守一年夫孝,以后有相中的男子,也可以招个赘婿……”
“别说浑话。”冯氏脸皮发热,嗔女儿一眼:“我心里只有你爹,容不下别的男子。”
“你祖母又最是古板。舒兰招赘,她都气得两夜没睡。换了我,你祖母非气死不可。”
最重要的是,女儿这般厉害,将来或许有大出息。她这个娘亲,帮不上大忙也就罢了,怎么能给女儿扯后腿惹麻烦?
别的裴氏女子可以招赘生子,她却是万万不可。
这些考量,冯氏不会说出口,裴青禾又岂会不明白?
裴青禾心头暖融融的,轻声道:“人心易变,或许过几年,娘就改变主意了。”
冯氏这才想起不太对劲的地方:“对了,你刚才说一年夫孝,这可不对。夫孝应该守三年……”
裴青禾不以为意:“三年太久了。男子妻孝是一年,女子守夫孝一年也就足够了。”
“现在的裴家村,规矩我说了算。”
冯氏也就不吭声了。
扣扣扣!
“青禾堂姐,”裴燕声音急促:“北平军派人送信来了。”
裴青禾目光一凝,迅疾起身开门。
送信来裴家村的是孟将军的亲兵。
北平军里的军汉都是北地男儿,身高力壮。也可见孟将军是个不错的主将。在军中,武将喝兵血再正常不过,能让士兵们都吃饱,就是好将军了。
“裴六姑娘,这是我们将军的亲笔信。”亲兵恭敬地奉上自家将军的书信。
然后,又鬼祟地从袖中取出另一封:“这是我们六公子的信。”
裴青禾面不改色,从容收下,冲裴燕使个眼色。裴燕机灵地取了个小荷包塞过去。
亲兵半推半就地拿了赏银,迅速将荷包塞进怀里,嘴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滔滔不绝,将北平军近来的动静都抖落了出来。
撇开吹嘘,拧干水分,有用的信息就一条。
北平军忽然出动了一千人,剿了一股来路不明的贼寇。
孟将军打发这么一个口比裤腰还松的亲兵来送信,真正要传递的消息,也就是这一桩了。
裴青禾眸光一闪,笑着送走了亲兵。然后独自在屋中拆信。
裴燕守在门口,目光警惕,杀气腾腾。幼童们被吓得跑的老远。鸟都绕着飞。
孟将军的书信只有寥寥数语,对那一伙贼寇只字不提,只说有北平军在,裴家定能安然无事。
裴青禾又拆了孟六郎的信。
将门子弟,自**武,读书识字就没那么要紧了。孟六郎显然不是文武双全的主,字迹如游龙,粗细不匀大小不一。
孟六郎在信中轻描淡写地描述了自己杀了几个流匪,砍了一串人头,立了不小的战功。就是不算剿灭黑熊寨的功劳,也该升低等校尉,手下有五十人了。顺便表示以后裴家有事,可以送信去军营。他勉为其难可以伸一伸手。
字里行间,孟六郎得意傲娇的俊脸跃然于眼前。
裴青禾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手将孟六郎的信塞进木桌上的木匣子里。
扣扣扣!
门又敲响了。
裴燕的大嗓门响了起来:“青禾堂姐,东宫信使来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信一封接着一封。
裴青禾去开门:“信使在何处,我去迎一迎。”
要扯东宫大旗,对东宫的人总得保持应有的尊重。
裴青禾带着裴燕裴芸等人一同相迎。
快马奔波十几日的东宫亲卫,风尘仆仆一脸倦容,恭敬地拱手:“小的奉郡王殿下之命,特意来给裴六姑娘送信。”
裴青禾继续拆信。
章武郡王的来信就厚实多了,足有五页之多,字迹清隽飘逸,一眼看去,赏心悦目。
这份信中,详尽地描述了宫中剧变。孝文帝服了有毒的丹药昏厥,宫中大乱,太子主持大局,稳住人心。彻查之下,天机道长和魏王殿下的暗中勾连跃然于众人眼前。
可惜,孝文帝及时醒来。天牢里意外走火,一众道士被烧死,没了人证,错失了彻底除掉魏王的良机。
看到这里,裴青禾扯了扯嘴角。
孟将军及时出手拦下“贼寇”,又派人送信来裴家村,果然都是太子殿下授意。
在东宫彻底垮台之前,裴家都能借着东宫的威势庇护安然无事。有她这个先知者暗中出谋划策,说不定,东宫能斗垮魏王,逆转前世。
太子上位,对裴家也有真切的好处。到时候,裴家或许能翻案,不必再顶着谋逆罪臣的恶名……
裴青禾脑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目光继续往下,扫到最后一行。
以后若遇危难,裴六姑娘可以写信给我。
手中无兵无权,只有一个东宫长孙的名头。纵然有心,又能做什么?这样的承诺,虚浮且无力。
裴青禾随手将章武郡王的信放进木匣子里,和孟六郎的信潦草地堆在一处。然后研墨提笔,写了一封厚实的回信。
休整了一夜的东宫侍卫,从裴六姑娘手中接过厚实的信封:“这封信,烦请带回东宫,呈给太子殿下。”
东宫侍卫习惯性地应是,旋即反应过来,眼睛倏忽瞪大:“太子殿下?”
不是应该给章武郡王殿下吗?
怎么会是太子殿下?
裴六姑娘神色自若,笑吟吟地说道:“太子殿下令北平军庇护裴家。我们裴氏老少,对太子殿下感激不尽。”
东宫侍卫神色复杂地看一眼裴六姑娘,心情微妙难言。
我们郡王殿下的一番心意,就这么被无视了吗?
东宫确实是太子殿下做主。郡王殿下年少,还在读书,政事参与的不多,没多少人手,能做的有限。可是,郡王殿下派人千里迢迢来送信,满心期盼着裴六姑娘的回音。
裴六姑娘也太冷静太现实了。
这等事,轮不到他一个亲卫多嘴。
东宫侍卫咽下心中不满,拱手应是。
裴青禾对东宫侍卫眼中的不满只做未见,亲自送东宫侍卫出了裴家村,做足了礼数。
东宫侍卫一走,憋了一路的陆氏就忍不住了:“章武郡王写信前来,你为何不给郡王殿下回信?”
裴芸耳朵一动,冒红菱眼角余光飘过来,裴燕干脆转过头来。
裴青禾淡淡道:“如果换了你是太子,你愿不愿自己的长子和一个流放罪臣之女有书信来往?”
陆氏被噎了一下,半晌又挤出一句:“那也该写封回信,这是礼数。在信中委婉示意疏远,也就是了。”
裴青禾瞥一眼过去:“这和欲擒故纵,有什么区别。”
“我们需要的是东宫庇护。那就得知情识趣,不能惹怒太子殿下。郡王要写信是他的事,我回信,那就是我不懂事。我写信给太子殿下,摆正态度。太子殿下才不会因此迁怒裴氏。这点道理,祖母难道不懂?”
“其实,祖母心知肚明。就是心里存着奢望,希望我借此攀附郡王。或许过几年太子登基裴家翻身了,我还能进宫做个郡王侧妃,拉扶娘家,重振裴氏。”
陆氏被说穿了心思,恼羞成怒:“是是是,我就是这么一个贪念权势是非不明的老糊涂!哪像裴六姑娘,自强自立,洁身自好!”
裴芸和冒红菱的头也转过来了。
裴燕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
裴青禾可没有惯着自家祖母:“祖母倒是认得清自己。”
“既有自知之明,以后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了。”
陆氏黑着脸,愤愤离去。
裴燕咧着嘴,一脸崇拜:“青禾堂姐,我啥时候也能练出你这么一张利口!”
裴芸抿唇一笑:“还是算了吧!青禾一个人就气的伯祖母七窍生烟。你再有学有样,想气死自家祖母不成。”
冒红菱悄声笑道:“祖母今日又要一边纳鞋底一边骂青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