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对裴燕说的,目光却一直看着裴青禾。
裴燕不想搭理。
裴青禾倒是比平日有耐心,微笑着应道:“我姓裴,在家中行六。这是我堂妹。”
“她们就在粮铺里。”
“兄弟们,给我上。收拾过那个小娘皮,我请大家喝酒。”
嘈杂的脚步声和高亢的叫嚷声交织,很快,便有七八个身影出现在粮铺门口。为首的,正是之前挨揍的三个混混。
赵大走路腿还在打晃,身边的两人,一个脸上血迹还没擦干净,一个捂着肚子。俱是一脸愤怒。叫来的几个闲汉,手里拿着木棍,一派凶狠。
一众混混站在粮铺门口,高声怒骂,污言秽语不绝。
没立刻冲进粮铺的原因,是因为时少东家身后的一众壮实家丁。要不然,早就冲进来动手了。
时砚面色微沉,看向裴青禾:“他们来寻裴姑娘的麻烦。裴姑娘可要我出手相助。”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干脆利落地回了两个字:“不用。”
身影一闪,如轻烟一般飘过。
时砚甚至没看清裴青禾到底是怎么动的手。只眨了几眼的功夫,几个闲汉就被踹得满地打滚哭爹喊娘。
裴燕动作稍慢一步,力道和准头也都不足,不过,挥拳揍人时也格外凶残。
粮铺掌柜倒抽一口凉气。
几个家丁也都被震住了:“这位裴姑娘,好生厉害!”
“别说这几个混混,就是我们几个齐上,也不是对手!”
偏僻荒凉的昌平县,从哪儿冒出来这等绝顶高手?
裴青禾再次踹飞了赵大。赵大像风筝一样,倒飞了几米远,重重落地,咔嚓一声,大概是腿被摔断了。惨呼一声,再次晕了过去。
其余几个闲汉,涕泪交加,连滚带爬地往外逃。还算讲义气,顺便拖走了昏睡如死猪的赵大。
“记住,我叫裴青禾。想寻仇,只管来裴家村找我。”裴六姑娘掸一掸衣袖,理一理微脏的衣角,风度翩然。
时家少主呼吸都快顿住了,眼睛却越来越亮。看着裴六姑娘的目光,就如看到了稀世珍宝。
时家家大业大,富庶一方,养了几十个看家护院的家丁,也暗中收拢了一些江湖高手。
他体弱不能习武,眼光却极其精准。
眼前这位裴六姑娘,是真正的高手!
“裴六姑娘可有兴趣来时家做供奉?”时少东家目光灼热,张口招揽:“一年百两银子如何?”
裴燕撇撇嘴,语气很冲:“如果不是家里遭难,我们才不来这种鬼地方。你一个商户,有什么资格招揽青禾堂姐!”
裴燕压根不知道时家在北地声名,以为眼前少年就是个普通商户子,语气里满是嫌弃。
“裴燕,不可对时少东家无礼。”裴青禾数落一句,对时砚歉然道:“我这个堂妹年少鲁莽,心直口快,请时少东家见谅。”
时砚半点不介意:“是我刚才说话太过冒失无礼了。裴六姑娘这般身手武艺,一年百两银子实在辱没委屈裴六姑娘。这样,一年翻三倍,裴六姑娘可愿意来时家当差?”
裴燕:“……”
这个商户子出手倒是大方。
一年三百两银子!换成粮食,都够养活裴家老少半年了。赚银子养家,也不是不可以。
裴燕悄悄咽一口口水,扯了扯裴青禾的衣袖。
裴青禾没看眼冒金光的堂妹,微笑着对出手阔绰的时少东家道:“三百两银子,确实是高价。可惜裴家村里有两百多口人等着我,我只能谢过时少东家的厚爱了。”
“日后时少东家需要我出力帮忙,可以派人去裴家村送信。只要少东家出得起价,我便为少东家分忧解难。”
换言之,三百两一年的买断价太低。要她出力做事,就按她的规矩来,一桩买卖一个价。
这语气实在不小。
时砚自十岁起东奔西走,打理家中产业。时常因年少被人轻视小瞧。也正因此,他很清楚,一个人的能耐本事,和年龄没太大关系。活了几十年的糊涂虫遍地都是,头脑清醒手段凌厉的少年绝不可小觑。
“好,”时砚干脆利落地点头应下:“以后若有用得着裴六姑娘的地方,我一定出高价。”
两个伙计争先恐后地向少东家禀报。
时砚略一点头,喃喃自语:“一匹好马,价值百两,且有价无市。这位裴六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竟有十几匹好马。”
身边的家丁接过话茬:“裴六姑娘半点不遮掩,就这么招摇过市。只怕很快就要被山匪们盯上了。”
昌平县山匪猖獗,大大小小的山匪有五六伙。来往的行商大户时常遭掠劫,苦不堪言。而且,这里是去北地的必经之路,躲不开绕不了。时砚每次来昌平县,至少得带七八个家丁。
一堆女子,带着好马,买了大批粮种……山匪们不抢一抢,简直不合天理。
时砚眸光一闪:“说不定,这正是裴六姑娘的用意。”
家丁们听得一头雾水:“少东家这话从何而来?好端端的,谁愿意招惹山匪?”
“一堆女子,总不可能个个都能打。”
时砚扯了扯嘴角:“等着瞧热闹就是。”
吩咐粮铺掌柜:“钱掌柜,你留意裴家村那边的动静,有什么消息,立刻向我禀报。”
真金不怕火炼。正好掂一掂裴六姑娘的能耐,是否真值得结交。
钱掌柜忙恭声应下。
裴青禾策马缓行,众人便跟着放慢速度。且走走停停,一个多时辰的路,已经歇第二回 了。
裴芸忍不住凑到裴青禾身边,低声问出心中疑惑:“为何不快些回村子里?”
裴青禾举起水囊喝一口,以目光示意。
裴芸转头眺望,眉头跳了一跳:“那个人,好像从出城的时候就远远跟着我们。”
裴青禾嗯了一声。
裴燕也凑了过来,低声道:“我们今日是不是太过招摇,被人盯上了?之前就听说昌平县山匪多。跟着我们的这个,该不是山匪眼线吧!”
裴青禾瞥一眼裴燕:“如果是,你怕不怕?”
裴燕傲然挑眉,嘿嘿一笑:“怕什么。真有山匪敢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我现在就过去,将人抓过来问上一问。”
“等等!”裴青禾伸手按住蠢蠢欲动的裴燕:“就让他跟着。”
裴燕一愣。
裴芸心思缜密敏锐:“你今天是特意招摇过市,就是想引一股山匪前来?”
裴青禾淡淡道:“开荒种田,至少半年以后才有收获。老少两百多口人,总得填饱肚子。吃喝要从何处来?”
“我们裴家是流放罪臣家眷,不能离开流放地,更不能打良善百姓和普通商户的主意。有山匪主动送上门来,我们为了自保,‘不得不’出手。”
这就很说得过去了。
裴芸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裴燕也明白过来,握着拳头晃了一晃,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让他们有来无回!”
一行人慢悠悠地骑马回裴家村。
裴萱裴风领着一堆萝卜头冲出来相迎,紧接着,冯氏等人也出来了。
远远跟着的男子,贪婪地舔了舔嘴唇。
竟是一堆孩童和女子!
简直是老天掉在嘴边的肥肉。
男子躲在暗处看了许久,便悄然转身,在天黑之前摸进了山林,走了一夜山路,天亮之际钻进了一个山窝里,急不可耐地将发现肥羊牯的好消息告诉老大。
身高九尺多皮肤黝黑一脸横肉绰号“黑熊”的山匪老大,听得两眼放光:“你真得瞧清楚了?她们真有十几匹马?”
“不止,村子里应该还有好马。”男子舔着嘴唇,嘿嘿笑了几声:“我只看到两三个男人,有一个还是个断了手臂的残废。几乎都是孩童和女人。而且,大多是年轻水灵的姑娘。”
其余山匪也跟着躁动起来:“老大,这还等什么。我们今天就去一趟,抢马抢女人。”
“崽子们都杀了,女人通通抢进山里来。”
“抢来之后,我得分一个。”
“老大先挑,挑完了剩下我们分。”
提起女人,山匪们嗷嗷叫唤,亢奋不已。
山匪老大还算是最冷静的一个,一把抓住送信男人的衣襟:“你确定村子里没什么男人?”
送信男人以手指天信誓旦旦:“我看了半天,只瞧见了三个。还有一个断臂的废物。”
“老大,快些去,别犹豫了。”
“万一被刀疤狼抢先一步,我们连口热乎的都赶不上。”
六伙山匪各占一处山头。刀疤狼那一伙山匪,和他们离的最近,只隔了两三日山路距离。
到嘴边的肥肉,可不能被别人抢了。
山匪老大很快做了决定。
寨子里有一百多人,除去女人孩童,能动手的山匪有一百二十多个。留下一半守寨,其余山匪各自拿着刀枪斧钺等武器,往山外走。一天功夫走下山,到那个裴家村正好是三更半夜。
昌平县的王县令是出了名的酒蒙子,平日里除了喝酒还是喝酒。裴家村遭山匪抢掠,王县令根本不会管。最多装模作样地写封奏折送去朝廷,再派几个衙役去收尸。
之前的村子是怎么空出来的?
就是他们这伙山匪的“功劳”。
走上一遭,有马有粮有女人。光这么一想,热血嗖嗖上涌。
“山里一共有六伙山匪,离裴家村最近的山匪老大,绰号黑熊,用的是厚背长斧,人高力气大。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杀过一头熊,后来招揽人手,占了山坳建了土匪寨。”
裴家村中心的草屋里,传出裴青禾冷静清晰的声音:“黑熊手下有一百多号人。除去孩童女人,还得留人守寨,来裴家村的估摸六七十人左右。”
“他们大半都有兵器,不过,身手有高有低,一群乌合之辈,比起我们之前遇过的那伙凶徒差远了。”
“他们没有探明裴家村情形,急匆匆地就来了。摆明了没将我们放在眼底。”
“轻敌冒进,兵家大忌。只要他们来,就将他们通通留下。”
最后一句,轻描淡写,却又杀气腾腾。
裴燕听得热血澎湃,第一个张口附和:“对!让他们有来无回!”
第41章 肥肉(一)
杀过人见过血经历过生死苦战,众人胆量都远胜从前。听闻杀山匪这等事,竟没几个害怕的。
当然,像裴燕这般跃跃欲试的也少见就是了。
冒红菱生性谨慎:“该怎么打,得提前谋划,这样也能减少伤亡。”
裴青禾略一点头,张口安排吩咐:“我们有三十具弓箭,先挑出擅长射箭的三十人。”
这些弓箭,是孙校尉临走前留下的。他的手下死了大半,弓箭和兵器颇有富余,都送给了裴家。回军营以后,报称兵器在杀流匪时折损便可。
对裴家而言,这是一笔大人情。弓箭是远程射杀的利器,很适合体力稍弱的女子。
最重要的是,朝廷对弓箭管控最为严格。普通百姓根本接触不到这等利器。武将之家,私藏弓箭的,视同谋逆,重罪论处。譬如裴家,就因搜出了百余具弓弩被处以谋逆重罪。
孙校尉留下弓箭的时候,含蓄地暗示,如果裴家村日后出事被搜出弓箭,千万别交代牵连自己。
裴青禾十分痛快地点头许诺。
黑熊寨的山匪,压根就不会想到,不起眼的荒凉村子里藏着这么多弓箭。
裴青禾用炭笔画出简易的村落布局,一一标注出弓箭手们设伏的地点。其余人,各自挑选合用的兵器,五人一组,听竹哨口令行事。
设灶做饭,填饱肚子后,众人各自拿着武器到自己的位置。有人握着刀剑默默祈祷山匪不要来,有人手持弓箭满心激越。
裴青禾静静地趴在屋顶上,养精蓄锐,等待山匪。
她十分笃定,黑熊今夜一定会来。
裴家村离黑熊寨实在太近了,只有一日路程。到了嘴边的肥肉,黑熊哪有不吃的道理。
殊不知,她暗中张网,也在等着肥肉自动送上门来。
天色漆黑,浓厚的乌云遮住了朗月疏星。
村外的高树上,传来鸟鸣。
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暗号。藏在树上盯梢的是裴燕,她胆子最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黑暗中的山林方向。发现异动的黑影时,立刻以鸟鸣声示警。
裴青禾迅疾调整姿势,拉开弓箭,吹响口中竹哨。
黑暗中的弓箭手们,如绷紧的弓弦,纷纷拉开弓箭。
裴青禾注目片刻,猛然射出第一箭。
利箭破空,嗖地一声,射中了一道飞快移动的黑影。那个黑影连惨呼一声都来不及,直直倒了下去。
裴青禾射出第二箭的时候,一众弓箭手纷纷放箭,几十支利箭划破暗夜长空,瞬间有五六个黑影中箭,发出凄厉的惨呼声。
如果有人在裴青禾的身侧,一定会被她此时的模样震慑。
裴青禾目光冷如冰雪,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右手如拈花一般不停拔箭搭上弓弦,然后拉弓射箭,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每一箭射出,便有一道黑影倒下。
地狱里的索命阎罗,也不过如此。
山匪们还没冲进村子,就已损伤惨重,至少死了十几个。
山匪老大黑熊个头高壮,目标明显,左臂被射了一箭,血流如注。黑熊被激起了凶性,扬起厚背长斧,怒吼一声:“给老子冲进去,杀了所有人!”
可惜,山匪们没黑熊这般凶残。他们已经被雨点般的利箭射破了胆,心惊胆战,双腿发软,脚下迟疑。
天上的乌云不知何时散开了一些,皎洁的明月挤开乌云,露出半个侧脸。
一间草屋顶上,忽然跃下一道轻巧的少女身影。
少女手持长刀,直奔山匪老大黑熊而去。
黑熊狞笑一声,扬着厚背长斧,如惊雷一般劈下去。以黑熊的力道,这一斧头砍中,足以将少女劈成两半。
少女不避不让,横刀相抗。长刀和长斧相交,发出刺耳至极的声响。黑熊竟被震得后退一步,没来得及惊骇,雪亮的刀锋已到了眼前。寒光一闪,脖颈一凉。
温热的血液飞溅。
少女冰冷的脸颊被鲜血染红。
黑熊头颅飞了出去,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眼睛睁得老大。仿佛到死前那一刻,还在惊愕着自己怎么会死得这般轻易。
老大死了?!
就这么死了?!
裴青禾杀了黑熊之后,毫不犹豫,挥着长刀又砍翻了一个。
山匪们骇然,忽然有一个转身就跑。裴燕从树下跳下,拦住了试图逃走的山匪,几刀下去,将山匪扎出了血窟窿。
五人结成一组的裴氏女子们,沉默着围拢上前。她们的身手胆气都不足,好在有人多的优势,五人对付一个,总能应付得来。期间有人受伤,也有人战死。不过,有裴青禾这个索命阎罗在,这一仗的输赢已经没了悬念。
年轻的包大夫,此时躲在最角落的草屋里。这间草屋里燃着两盏油灯,收拾得格外干净,且烧了几大盆热水。剪刀针线等物都被开水煮过。
草屋外喊杀声不绝于耳。包大夫紧张得双手直发抖,双目紧紧盯着木门。仿佛下一刻木门就会被踹开,冲进一个山匪来要他的命。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郎中学徒,哪里担得起救人的重任!奈何已经上了船,想跑跑不了,只能硬着头皮当神医。
门被重重推开。
包大夫反射性地跳起来,拿起木箱挡在胸前。
“婶娘受伤了,快救人。”裴芸蹙着眉头,扶着一个血淋淋的妇人进屋,然后匆匆关门离去。
包大夫松口气,匆忙上前为妇人疗伤。
很快,便有受伤女子接二连三地进了草屋。
外面的战事也接近尾声。
裴青禾没有杀光所有山匪,留下了七个活口。
七个面目凶残满脸横肉的大男人,被满地血腥吓破了胆。往日都是他们杀人抢钱,今夜,却是乾坤倒转,被如羔羊一般屠戮的是他们。
一身血迹的少女提刀走过来,鲜血一滴滴从刀锋滴落。
少女目光扫过七个山匪的脸。
山匪们肝胆俱丧,压根没人敢和少女对视。
少女很随意地扬刀,指着其中一个:“你来说,黑熊寨里的钱粮藏在何处?”
眼前情形,实在荒诞。
他们都是杀人如麻的山匪,烧杀抢掠用刑逼供索要钱粮是常事。现在却被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女用长刀指着,逼问山寨里的钱粮在何处。
被点到的山匪想撑上片刻再服软:“我不知道……”
长刀捅穿胸膛。
嘴硬的山匪惨呼倒地。
裴青禾看向下一个:“你知不知道?”
这一个山匪直接被吓懵了,身下湿了一片。
裴青禾不耐久等,扬刀一挥,又是一声惨呼。
然后,裴青禾目光扫过剩余五个山匪的脸。五个山匪魂飞魄散,压根不敢有片刻犹豫,放声嘶喊:“我知道!别杀我!”
“钱粮有一些在山寨的库房里,还有一些藏在山林里。别杀我!我知道在哪儿!我给女大王领路!”
“女大王饶命!我还知道黑熊老大在县城里有一处宅子,宅里有许多银子。我带女大王去!”
山匪们脸孔赤红额上满是冷汗,声嘶力竭,唯恐自己说得慢了。下一刻就尝到利刃穿心的滋味。
裴青禾听完之后,叫了冒红菱裴芸过来。冒红菱领一队人,让山匪带路去山林里搜寻钱粮。裴芸领人去县城,将寨子里的金银带回来。
裴燕蠢蠢欲动:“青禾堂姐,黑熊寨里还有许多钱粮。我带人去平了黑熊寨……诶哟!”
裴青禾不客气地敲了裴燕的额头一记:“今夜他们轻敌冒进,我们早有准备,又占了地利,才有这一场大胜。山寨要是这么好打,朝廷怎么会屡次派兵都铩羽而归!”
“勇猛是好事,也得动一动脑子。”
“我们要的是钱粮,剿灭山匪寨是朝廷的事,轮不到我们去拼命。”
裴燕捂着额头嘀咕:“我哪能想到那么多。动脑子的事,不是有你嘛!”
从来就是这么热血冲动鲁莽。
裴青禾没时间数落她,吩咐裴甲裴乙等人,收拾打扫战场。
山匪们的兵器都是战利品,射出去的利箭都得找回来。再挖个深坑,将几十具尸首都埋了。
裴家村靠近山林,方圆十几里都是荒地,没有人烟。这么大的动静,竟没引来什么路人。
天亮之后,众人打来井水,反复冲洗地面。血迹顺着水浸入地下,被烈日蒸腾后,血腥气悄然散去。
几个受伤的裴氏女眷躺在草屋里养伤。包大夫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
三个山匪被捆住手脚破布塞了口,关在一间草屋里。裴燕握着长剑看守,时不时挥一下长剑,显然很想学一学青禾堂姐杀人如切瓜剁菜般冷静漠然的威风。
山匪们骇得连眉毛都不敢动一下,心里暗暗祈祷着,山寨里的人快些察觉出不对劲,通通出山来救他们……至于寨子里的人能不能打过女大王,他们暂时还没考虑到。甚至心里还有一层阴暗隐晦的念头。
凭什么就他们遭这份罪?
留在山寨里的人,也该来一趟裴家村才对!
傍晚,裴芸带着人先回来了。一共五辆平板车,都盖着厚实的布,将布掀开,有四车都是粮食,另有一车都是结实的木箱子。
“青禾,木箱子里放的都是银子。”性子内敛的裴芸,美目闪着光,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我来不及细数,通通都带回来了。这么多银子,都买粮食,我们就是不种田,也不会饿肚子了。”
果然是一大块肥肉。
落肚为安。
裴青禾无声一笑:“这么一大笔外财,不能露白。还是要开荒种田的。”
裴芸连连点头。
经过此事,她对裴青禾彻底心服口服。在生存面前,什么仁义道德之类,暂且都扔一边去吧!
再者,是山匪来冲击裴家村,她们是自保。现在所得,都是战利缴获而已。
裴芸很容易就说服了自己,兴致勃勃地低语:“这么多钱粮,得好生藏起来。这些草屋太明显了,不如挖一个地窖,入口隐蔽一些。知道的人不宜多,都得是靠得住信得过的人。”
话中之意颇为隐晦。
都是裴家人,死心塌地同甘共苦的人才信得过。有异心想走的人,就靠不住了。譬如当日假死远走的许氏。
说得直白一点,年轻的裴家媳妇们,都得提防一二。
裴芸心思细密,性情沉稳,是可造之才。
裴青禾深深看一眼裴芸:“二嫂她们进山去了,至少还得一两日才能回来。你先带人去挖地窖。”
裴芸点头领命,带着七八个堂姐们去挖地窖。忙活了一天半夜,挖出了一个六尺见方的小地窖。粮食可以放在草屋里,小地窖用来放银子正合适。
地窖入口就在裴青禾的屋子里。
进山寻钱粮的冒红菱,在第三日早上回来了。
冒红菱满头满脸的露水,眼睛熬得发红,精神出奇地亢奋。山林里不便拖着板车,她们各自牵着马,马背上驮满了东西。
“青禾,黑熊寨果然是块肥肉。”冒红菱激动地抓住裴青禾的衣袖,低声笑道:“十匹马上驮的都是粮食。另有两匹马背上,放的是金银。还有一样好东西,我给你带回来了。”
冒红菱口中的好东西,是一把上好的弓箭。
裴青禾擅射,箭术精妙绝伦。普通的弓箭到她手中,便成了杀人利器。现在手中这副弓箭,是一把坚实的拓木长弓,用料上乘,箭囊里的三十支箭,皆是精铁打制的箭头,锐利非常。不知是山匪们从哪个倒霉鬼手中抢来的好东西。
裴青禾欣然接过:“二嫂有心了。”
冒红菱轻声道:“我们两百多人的生计,都着落在你身上。我这个二嫂,惭愧得很,顶不了大用。只能跟在你身后摇旗呐喊助威。”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还没安顿下来,就有山匪来袭击裴家村。虽说我们赢了这一仗,缴获了不少好东西。也得提防有人生二心,悄悄逃走,将我们的秘密泄露出去。”
这是继裴芸之后,第二个向她提醒示警的人。
裴青禾心头微热,低声道:“二嫂放心,我心中有数。”
粮食都放进草屋里。银箱子搬进裴青禾屋中,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两个带路的山匪,被捆了手脚,扔进屋子里。
裴青禾没有打骂苛待他们,就是每日只给半个馒头半碗水。三日下来,山匪们饿得四肢无力手脚发软。
到了第四日,裴青禾出现在山匪们眼前。
五个被饿得两眼冒金星的山匪,心中涌起绝望。
完了!他们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已经没了用处,女阎罗来索命了!
“将他们拖出去。”裴青禾慢悠悠地吩咐:“吊在村北的树上。”
手脚依旧捆得结实,口中破布也没取下。五个山匪如死猪一般被拖了出去,然后吊在树下。
裴家村的北面,正对着山林黑熊寨的方向。
五棵大树下,分别吊着五个山匪。山风一吹,枝叶摇摆,绳索晃来晃去。被吊在树下的山匪晃来晃去,就如钓鱼的诱饵一般。
裴燕蹲在树上,身上背着弓箭,手中拿着刀,目光炯炯地盯着空旷的荒野。
饿了吃肉包子,渴了水囊里有温水。
被吊着的山匪们就没这等待遇了,没吃没喝,被烈日晒一整天。到了天黑,天气骤冷,夜风呼呼,他们还是继续吊在树下。
蹲在树上的人倒是换了一波。
“青禾堂姐,你亲自来守夜,太辛苦了。”裴燕心疼自家堂姐,挺直胸脯道:“还是我来吧!”
裴青禾轻笑一声,摸了摸裴燕的麻花辫:“山匪们白日不来救人,十之八九会在半夜来。还是我来守夜。你快些去睡。别睡得太死,听到竹哨声,立刻起身。按着我之前的布置安排行事。”
裴燕走后,裴青禾双手攀树,如猿猴般轻巧无声地上了树,钻进了茂密的枝叶间。静静等待着即将被诱饵引来的鱼。
身心俱寒精疲力尽的山匪,见到这一幕,绝望地闭上眼等死。
黑熊寨里的人会不会来?
当然会。
黑熊老大气势汹汹地领着几十个人下山,几日过来,音信全无。他们总要下山探个究竟。等靠近裴家村,看到被吊在树下的同伙,定然怒不可遏。能忍到天黑夜半再动手,已经是极限了。
三更一过,荒野里就有了动静。
一直安静伏在枝叶间的裴青禾,耳朵微微一动,迅疾起身眺望,口中毫不犹豫地吹响竹哨。
寂静的裴家村,在竹哨声响后有了动静,数十道身影窜动,或攀上屋顶,或潜在暗处,纷纷拉开弓箭。
裴青禾手中利箭离弦。
拓木长弓射程极远,精铁铸出的箭头格外锐利。数百步外的黑影被射中,直直倒地。
裴青禾毫不迟疑,继续拉弓射箭。射出第三箭的时候,裴燕等人纷纷跟着射出利箭。
暗夜中,不是人人都有裴青禾的目力和准头。一波箭雨之下,真正射中来敌的只有几支利箭。
可对前来救人的山匪来说,已经足够惊恐了。
笼罩在黑暗中的村落,犹如张口巨口的怪物。五个在树下晃动不知死活的同伴,似乎在昭示着他们接下来的命运。
冲在最前方的人,已经到了树下。
落在最后面的一个山匪,眼睁睁看着树上跳下一个人,既不高大也不唬人,分明是个尚未成年的少女模样。
少女一挥刀,狡诈多谋的二当家就被劈成了两截。
山匪心惊胆寒,一声不吭,转头就跑。
有第一个逃跑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裴青禾眼角余光瞟到有人逃走,无暇去追,专心致志地挥刀杀眼前山匪。裴燕倒是想冲去追人,被裴青禾厉声呵斥:“穷寇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