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应该将自己的军帐让出来。到底男女有别,哪能让昭元天子住自己住过的军帐?
宋将军行事这般周全细致,想挑刺的裴燕转了一圈,也得承认:“宋将军确实有心,军帐里的东西都是崭新的。”
裴青禾笑了一笑:“北地一众武将,宋将军年龄最长资历最老,且早早向裴家军示好。还和我们裴氏结了姻亲。我们两次大战,平阳军也都出兵出力。所以,我此次巡视,先去范阳军,然后就来了平阳军。”
这是天子昭示恩宠,也是平阳军上下的荣耀体面。
裴青禾又低声嘱咐:“此次巡视,是要震慑收拢军心,不是故意挑刺找茬。你平日说话行事收敛些,别让宋将军心生误会。”
裴燕一挺胸膛,二话不说就应下了:“我现在是天子亲卫统领,说话行事早就变稳重了,不会惹麻烦的。”
言之凿凿的裴统领,第二天一早就去练武场,主动邀战,将平阳军里几个有头有脸的武将揍了个遍。
武将们个个灰头土脸。
宋将军嫌他们丢人现眼,还得为他们找补几句:“裴统领不愧是北地第一猛将!身手着实了得!”
裴统领咧嘴,露出白牙:“还凑合吧!我这样的,在天子手下也就能撑个一百多招。”
宋将军笑得有些尴尬。
裴青禾亲自为宋将军解围:“领兵打仗,靠的是严明的军纪和奋勇杀敌的意志,武将个人身手,倒是其次。”
宋将军笑着叹了口气:“末将惭愧,往日对他们颇有纵容。武将骁勇,身先士卒,军队战力自会更强!以后末将一定盯着他们,让他们用心操练。”
裴青禾笑道:“多练一练,确实会大有进益。”
裴青禾领着亲卫继续巡查军营,宋将军将几个心腹武将叫过来,口沫横飞地臭骂了一顿。
还有一个嘴硬的,捂着额头肿起的地方,一脸愤愤道:“天子一来就派裴燕折辱我们,这是在削将军的颜面。”
宋将军大怒:“那你怎么不打败裴统领,给我挣一挣脸?被打得满地找牙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嘴硬?裴统领不是折辱你们,是根本就没想到你们这般不禁打!”
嘴硬的武将被喷了一脸唾沫,不敢再吭声。
宋将军继续怒道:“裴家军的练兵册子,你们也都看了。士兵操练,所有武将都跟着一同操练。身手就是这般打熬练出来的!你们平日散漫,还怎么练出精兵来?”
“从明日起,你们个个随士兵一同操练。别装模作样,都给我真得操练起来!再这般丢人现眼,直接滚出军营!”
武将们耸眉搭眼地应了。
宋大郎端了一杯温水过来:“父亲别恼了,先喝些水消消气。”
宋将军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嘭地放在桌子上:“这些混账,平时操练不上心,大半都做样子给我看。今天我的脸都被他们丢光了!”
第452章 巡视(四)
宋大郎实事求是地安慰亲爹:“我们裴统领就是这脾气,哪天在练武场里不揍人了,才是稀奇事。也不是特意针对平阳军!”
这一声“我们裴统领”,说得顺口极了。
宋将军忍不住瞥一眼宋大郎。
宋大郎咧嘴一笑,低声说道:“今日天子确实给父亲留颜面了。平日我们亲卫操练,天子都是亲自动手的。别看天子说话温和,真动起手来,裴统领哪有天子手狠。”
宋将军有些震惊:“你是说,天子每日都亲自操练亲卫?”
宋大郎点头叹气:“是。每日五更去练武场,练一个时辰才上朝。政事处理完了,也去练武场。到了晚上读书,只要天子有空,就会亲自给我们上课。不得闲空的时候,就会请庞丞相秦尚书孟尚书轮流来上课。这半年多里所学的东西,比我之前二十年都要多。”
这哪里是亲卫,分明就是天子亲自教导的武将。
宋将军楞了片刻,忽地说道:“我待会儿去求天子,将你二弟三弟也送去亲卫营。”
宋大郎哭笑不得:“这不合适。父亲不要贸然张口。”
确实不太合适。这是让天子替自己教儿子,教一个也就罢了,哪能教两个三个。这不是占便宜没够么?
宋将军思来想去,一脸惋惜:“也罢,先等你成器了再说。”
另一边的军帐里,裴燕正在吐槽:“这些平阳军武将,也太废物了。还不如宋大郎!”
裴青禾失笑:“宋大郎已经是北地少将军中最出众的一个了。怎么到你口中,就只比废物强一些。”
裴燕理直气也壮:“我说错了吗?文官靠才学立足,武将靠的不就是个人勇武吗?自己是废物,能领出什么好兵。兵废废一个,将废废一窝!”
“平阳军其实已算不错了。”裴青禾淡淡道:“不信你接下来再看。”
裴燕忍不住叹了口气:“怪不得你要巡视北地所有军营。这样的军队,也就能杀一杀土匪流匪,怕是打不过宿卫军和江南义军。更别说打匈奴蛮子了。”
裴燕很清楚裴青禾的壮志雄心。要真正消除外敌,就得领真正的精兵大军进草原。只靠裴家军是不够的。
“平阳军里真正的精兵,是宋将军的亲卫营。”裴青禾低声道:“我今日特意留意了,约有一千左右。如果宋将军能奋起练兵,将这样的精兵再练两千三千出来。日后也能当一当用了。”
顿了顿又道:“宋将军是个聪明人。今日你我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他心中定然有数。接下来自会用心练兵。”
所以,这也是裴青禾要亲自巡视军营的重要原因。话说得再多,都不及亲自来一趟,以绝对的武力碾压震慑人心来得有用。
“从明日起,你带着亲卫营和平阳军的士兵一同操练。”裴青禾目中闪过光芒:“让平阳军上下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精兵!”
裴燕咧嘴一笑:“好嘞!”
裴青禾在平阳军营里待了十天。这十日内,裴燕每天领着亲卫营和平阳军一同操练,军容整齐,体力耐力惊人,一练就是一整天。
自家少将军宋大郎,也在天子亲卫营里,每日苦练。平阳军里的武将们被挤兑得没办法,硬着头皮一同练,然后每日都要接受裴统领无情的嘲讽。
期间,还举行了一次兵阵对抗演练。两边各出五个百人的小营,各自结城兵阵对抗。结果就是平阳军屡战屡败,面子里子都输了个精光。
别说宋将军脸没地方搁,就连原来嘴硬的武将脸皮都臊得慌,私下里发狠,以后定要玩命地操练,练出真正的精兵来。
到了第十日,裴青禾再次提议兵阵对练:“听闻宋将军麾下的亲卫营,都是精锐。今日朕和宋将军各出两百亲卫,进行比武对练如何?”
宋将军打起精神应了,亲自去点了两百精锐来。
裴燕摩拳擦掌要出阵,被裴青禾拦下了:“今日你别动手。宋大郎,你过来。”
宋大郎应声听令。
裴青禾看着宋大郎:“你在朕身边半年多了。今日由你领两百亲卫,和平阳军的精锐较量一回。让朕看看你的能耐。也让宋将军看一看,自家儿子做了天子亲卫有多少进益。”
裴燕没有插嘴,只给了威胁的一瞥,又晃了晃结实的拳头。
要是输了,你就死定了!
宋大郎挺直腰杆,朗声应道:“请天子看我如何破阵赢敌!”
裴青禾笑了一笑:“好,朕拭目以待!”
接下来的对阵比试,双方都憋足了劲头。
宋大郎要赢得精彩漂亮,平阳军要扳回一城为自家将军争一争脸面,一开始就火药味十足。哪怕用的是木刀木枪,奋力拼杀之下,也有人被击中倒地不起,很快被抬了下来。
宋将军最是紧张,目光紧盯着场中汹涌对抗的众士兵。他希望平阳军胜一场,又希望看到自家儿子大放光彩,心情十分矛盾。
在经历了一个时辰的激烈对抗后,天子亲卫营以绝对的优势赢了比试!
宋将军一脸愧色:“天子亲卫营实在厉害!末将自叹不如!”
裴青禾笑道:“宋将军的亲卫败在自家少将军手里,应该心服口服了吧!”
宋将军果然舒展眉头,笑了起来。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冲进了平阳军营,辽西城的最新战报送到了裴青禾手中。裴青禾看完后,挑眉一笑,将战报给了宋将军:“这是李驰送来的战报,宋将军看一看。”
宋将军看后大喜:“李将军打了胜仗,匈奴蛮子被赶跑了。连抢的钱粮都来不及带走。”
裴青禾十分欣慰:“往日辽西军擅长守城,不敢出城迎战,且屡战屡败。如今,李驰能领兵赶走匈奴蛮子,可见辽西军的军心士气已成!”
“宋将军,精兵要练,更是打出来的。”
宋将军心里一动,看向裴青禾:“若有战事,请天子派平阳军为先锋!”
裴青禾微微一笑:“以后定有宋将军先锋克敌的一日!”
昭元四年,大地回春,春风拂面。
燕郡百姓们推着铁犁,被冻了一整个冬日的地面被犁开,黝黑肥沃的泥土不停从铁犁下翻涌。辛苦劳作的百姓,脸上洋溢着舒心愉悦的笑容。
昭元天子建立新朝定都燕郡,以强大的武力威慑北地军队,以杀伐果决的手段肃清官场。
三年过来,被罢官去职的文官多达二十多人,被斩首处决的有八人。各郡县的流匪,纷纷被灭。豪强大户们,俯首帖耳的还有活路,冒头的都如野草一般被拔除。
武将这一边,被昭元天子巡视过后也老实安分了许多,军中吃空饷喝兵血军纪散漫等恶习,大有改观,在用心操练之下,战力也大有提升。
这其中,还有一桩不得不说的事。三年前天子巡查时,有一支驻军武将心中不忿不服,挑唆军营在夜里暴动。结果,被昭元天子悍然镇压,麾下三千精兵直接将暴乱的士兵杀了个血流成河。
镇压住叛乱后,昭元天子从主将杀起,涉及叛乱的武将杀了个干净,投降的士兵也被五一抽杀,逃过抽杀的,不能再留在军营,全部发往矿山挖矿。
这还不算完。接下来,昭元天子又将这支驻军彻底收编,归入裴家军。令陶峰留下领兵,还将裴家军的精兵留下了一千。
这一场血腥残酷的镇压杀戮过后,北地武将们也不桀骜了,口中怨言牢骚也少了。天子推行的军令政令,都顺畅了许多。
这三年来,匈奴蛮子依然每年都出兵,边境大战没有,小战不断。北平军辽西军广宁军范阳军都是打匈奴蛮子的主力。
裴家军里的骑兵营也真正建了起来。泉州县的马场每年养出大批优良的战马送入军中,赫木还数次领人去鲜卑买回大批战马。如今,骑兵营里的精锐骑兵已经过万。有这么一支人数过万装备精良的骑兵,北地愈发安稳。
倒是南方,依旧战乱不断。宿卫军和江南义军一直在打仗,遭受战祸的郡县越来越多,逃亡到北方的百姓也如滚雪球一般。
短短几年里,冀州人口多了三成,幽州则多了五成。昭元天子下了收容流民的政令。违抗这项政令的人,都被斩了。战战兢兢的郡守县令们,哪里敢撵流民?都得尽心当差,安顿流民。
这项政令的效果也极其显著。所谓存地失人,人地两失。百姓才是朝廷的根基。南方战乱,人心动荡,居危思安的百姓主动逃来北方。还有一些南方豪族大户,不敢明着举家搬迁,私下里派出一两房到北方来安顿立足也是常规操作了。
乔天王早就**,司徒大将军在两年前也建朝**。可百姓们口中屡屡提起的天子,不是他们,而是北地的昭元天子。
对百姓们来说,能让他们安心种田只收三成田赋从不乱征劳役的昭元天子,才是真正的天子。
甚至有南方百姓在盼着昭元天子早日领兵打到南方,一统天下。到那时,他们不用抛家舍业背井离乡,也能过上安稳日子。
昭元天子每年待在燕郡的时间,不超过四个月,大半时间都在各处巡视。便是去岁怀了身孕,也没停下巡视的脚步。直至身孕满了五个月天气越来越冷才回燕郡。
翻过一个年头,到了春日,昭元天子已经足月,随时会临盆。
身边所有人都紧张。时砚白日在户部当差,下了差就守着裴青禾。裴燕更是寸步不离。冯氏从年前就离开裴家村,搬进了皇宫里,每日照顾裴青禾衣食起居。年后,冒红菱也待不住了,也来了燕郡长住。年岁一把的卢太医,被请到了燕郡。幽州境内最有名气的两个稳婆,也被请了来。
女子生产是一道鬼门关。万一昭元天子临盆时有个差错,新立的朝廷怎么办?裴氏又该如何?
别说裴氏众人,就连庞丞相秦尚书也焦虑得很。随着天子产期临近,两位老臣吃不香睡不好。
最紧张的,非时砚莫属。心里紧绷焦虑,面上还得装着从容镇定,每日都像油煎一般。
裴青禾反倒是最平静坦然的一个。她早起照常去练武场,偶尔兴致来了,还练一练箭。每日照常看奏折处理政事。胃口也比从前更好。
可惜,卢太医来了之后,就严格规定控制一日三餐饮食。最后两个月,她每顿饭也就吃个半饱。
卢太医这么做,当然也是有原因的。临盆前两个月,是肚中胎儿迅速发育长大的时候。如果放开饭量,胎儿个头太大,容易难产。为了生产时顺利,必须要严格控制吃喝。
也因此,裴青禾除了肚子大一些身形依然灵巧,走路时健步如飞。动作慢一些的都跟不上她。
三月初二,风和日丽,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裴青禾在众人紧张的环视下,慢慢起身。
裴燕还没反应过来,冯氏冒红菱一左一右冲过来,扶住裴青禾的胳膊。
“青禾,”冯氏声音有些发颤:“是不是肚痛发作了?”
裴青禾略略皱眉:“有些坠,有些痛。”
“那就是要发动了。”冒红菱怀过生过,颇有经验,立刻道:“现在就去产房,裴燕,去请卢太医。还有,让人给户部送口信,让时砚立刻回来。”
两个随伺一旁的稳婆先一步冲到产房。产房在年前就布置妥当,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桶桶热水送了过来。
裴青禾被扶着躺到床榻上,肚子传来的剧烈抽痛,既陌生又汹涌。
她闭上眼,深深呼吸,在心中默默数起了数字。
“卢太医来了!就在外间等着!”裴燕声音比人还快。
冒红菱转头:“别进来。产房里不宜人多,就在门外守着。也别让时砚进来。”
裴燕不情不愿地退到门外。
很快,时砚也来了。或许是一路奔跑的缘故,也可能是太过激动紧张,时砚满额都是汗珠,俊脸有些发白,声音颤抖:“让我进去。”
第454章 临盆
裴燕绷着脸拦下时砚:“我刚才进去,都被二嫂撵出来了。二嫂说,产房里不宜人多,不准任何人再进去。”
好脾气的时砚也有些恼了:“我是孩子亲爹,怎么就不能进产房了?快些让开!我要进去陪着青禾!”
裴燕瞪一眼过去:“我就在这里守着,苍蝇都别飞过去。”
“都闭嘴。”卢太医看不下去了,皱眉道:“吵吵嚷嚷的,天子听到心神不宁。”
时砚和裴燕立刻闭嘴,对视一眼,还是心浮气躁。
卢太医缓缓说道:“时尚书,你就在这里等着。裴统领,你安静守着。女子临盆生产,有人快有人慢。慢的一两天都生不出来,发作快的,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
“天子自幼习武,身体康健,又正是年轻力壮之龄。生产定然顺遂得很。你们耐心等一等就是。”
卢太医曾在前朝宫廷里做了十数年太医,告老还乡后,是北地第一名医。他一张口,时砚慌乱跳动的心果然安稳了一些。
时砚道了一声谢,然后站在门口。和裴燕一左一右,像门神一般。
厚实的门,将产房里细微的动静都锁住了。
时砚竖着耳朵听了许久,也没听到痛呼声,忍不住转头问卢太医:“怎么没有动静?”
卢太医八风不动,稳如泰山:“女子临盆发作,是一阵一阵的。发作一回,就会消停一会儿。”
裴燕耳力更灵敏,贴着门板,隐约听到了什么动静,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时砚一颗心七上八下,声音发紧:“听到什么了?”
裴燕小声道:“二婶娘在说话,具体说什么,我听不见。”
时砚不顾形象,也将耳朵贴到门板上,可惜什么也听不见。
两个身影匆匆而来。
竟是庞丞相和秦尚书。
三年过来,新朝上下**,朝堂安稳,政务顺畅。每日操劳的庞丞相,半点不显老,年前特意将白发都染黑了,精气神十足。
“庞丞相秦尚书来得正好。”卢太医起身相迎:“请坐下稍候。”
庞丞相秦尚书也不多言,点头示意,便各自入座。
裴青禾在年前便私下交代嘱咐过两位重臣,生产一切顺利最好,万一出了意外,便要火速令裴芸来燕郡,接掌大位。
庞丞相的袖中,便有这么一道圣旨,以备万一不测。
知道此事的,不止他们两人,时砚心中也清楚。裴青禾亲自写的圣旨,当时还是他研的墨。
这当然是最坏的情形。发生的概率小之又小。
然而,此时此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时砚也十分焦灼。
他后悔极了。
为什么要让裴青禾怀孕?
他明明知道她是一朝天子,要保护北地百姓,有统一天下灭匈奴蛮子的雄心壮志。她的安危,关乎北地安宁和江山安稳。她根本就不该承受怀孕的痛苦和临盆生产的风险。
在她张口提议生一个孩子的时候,他不该喜悦,不该一时纵情。
他分明就是天底下最自私的男人。
“你怎么哭了?”裴燕一抬头惊住了。
不知何时,时砚竟满脸泪水。她张口问询,他恍若未闻,依旧落泪不停。
裴燕想翻个白眼,嘲讽几句,不知怎么地,又有些心酸心软,低声嘀咕了一句:“你还算有几分良心。”
门里这是什么声音?
裴燕眼睛倏忽睁大。
靠着门板落泪的时砚,也听到了,整个人颤抖起来。
卢太医“咦”了一声,然后笑了起来:“这是婴儿啼哭声。这才一个时辰光景,天子临盆十分顺遂。”
庞丞相秦尚书神情一松,各自面露喜色。尤其是庞丞相,自从接了昭元天子的密旨后,心里就如坠了一块巨石,每日沉甸甸的。之前揣着密旨等候,看似从容,心里其实忐忑难安。
此时,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传进耳中,高高提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产房的门才开。
冒红菱笑吟吟地出来报喜:“天子临盆顺遂,生了一个女儿。时砚,你现在可以进去了。”
时砚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快步进了产房。
产房里还有隐约的血腥气。
冯氏满脸喜色地抱着刚出生的小小女婴。
躺在床榻上的裴青禾,汗珠被擦拭干净,换了干净的衣服。脸色略显苍白,却比时砚想象中的好得多。
时砚顾不上新出生的女儿,快步冲到床榻边,伸手握住裴青禾的手。他的手抖得厉害,声音颤个不停:“青禾!你现在如何?”
裴青禾虚弱地笑了一笑:“肚中有些空虚,还有些隐隐的疼,没力气说话。”
临盆的痛苦,并未因为她是天子就少一分。生产顺遂,也还是疼得厉害。只是她忍耐力一流,没有痛哭喊叫罢了。
时砚眼睛通红,低声道:“有一个足矣,以后再不让你经受这样的痛苦了。”
裴青禾嗯了一声,疲惫地闭上眼,很快睡去。
时砚就这么守在床榻边。
刚出生的女婴,可不管亲娘是如何疲惫,也不知道亲爹满心满眼都是亲娘都没顾上看自己一眼,扯着嫩嫩的小嗓子又哭了起来。
冯氏忙将女婴抱出去,招呼乳母过来。
裴燕凑过来,看了一眼,有些嫌弃:“怎么这么丑?”
冯氏笑道:“孩子刚出生的时候,都是红通通的,像小猴子似的。长一长就好看了。”
裴燕又看一眼,还是嫌弃得很。就是这么一个小东西,耗费青禾堂姐九个多月时光,还历经生产之痛。值得吗?
“我早就和杨淮说好了,我不生孩子。”裴燕嘀咕道:“我没耐心做母亲。”
冯氏半点不迂腐,轻声笑道:“你们夫妻两个商量妥当就是了。你不愿生孩子,谁能勉强你。”
裴青禾坐了龙椅,裴氏成了皇族。掌握了权利的裴氏女子,有足够的底气走自己想走的路。
就如裴燕,身为天子亲卫统领,还掌握着最精锐的骑兵营。如今就连裴芸和冒红菱麾下精兵,也不及裴燕多。
如此威猛的女将军,就该征战沙场。生不生孩子,谁敢多嘴?
“娘,”
一个脸蛋圆圆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女童笑嘻嘻地走过来,大声喊着:“娘!娘!娘!”
她温柔笑应:“娘在这里。”
女童欢快地跑过来,像秤砣一样砸进她的怀里。她失笑,摸着女童的小脸蛋,忽然觉得不对劲。
孩子不是刚出生吗?
怎么忽然间长这么大,还会说话了?
她睁眼醒来。
一张略显憔悴的熟悉俊脸映入眼帘,眼睛有些红。
她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孔:“怎么这般憔悴?还哭过了?”
时砚轻轻地用手覆住她的手,沙哑着声音低语:“青禾,我不该纵情,令你受这份苦。对不起,我实在太自私了!”
裴青禾轻笑,声音有些虚弱:“你怎么还怪上自己了。生孩子是我们夫妻两人共同的决定。我也想生一个流淌着自己血脉的孩子。如果我不愿生,你能强迫得我了么?”
“不过,我也就生这一个了。怀孕生产实在辛苦,也是我最虚弱的时候。得庆幸这时候匈奴没有大举进军,南方也没趁机出兵北伐。”
“孩子呢?快些抱过来给我瞧瞧。”
时砚点点头,起身出去。过了片刻,抱着小小女婴进来的却是冯氏。
已年过四旬的冯氏,一直在裴家村里教导孩童读书,半点不显年龄。看着还如三旬时模样,美丽且温柔。此时,冯氏抱着刚出生几个时辰的孙女,神色慈爱极了。
“快些瞧瞧你的女儿。”冯氏小心翼翼地将女婴递到裴青禾眼前。
裴青禾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目光落在女婴的脸上。
小小的一张脸,比她的拳头还要小一些。脸上红通通的,还有细细的绒毛。大概是吃饱的缘故,十分惬意地打了个呵欠,吮吸着小嘴。
裴青禾很难描述此刻的心情。
这就是她辛苦怀胎九月历经痛苦生下的孩子?她裴青禾,竟也有自己的孩子了么?
“像小猴子一样。”裴青禾小声吐槽:“一点都不水灵可爱。”
冯氏笑着嗔道:“孩子刚出生,都是这样的。当年你出世的时候,也是全身红通通,脸上有细绒毛。长一长就好看了。”
裴青禾嗯一声,还是有种不真切的虚浮感。
冯氏将孩子放到她枕边:“孩子已经睡了,让她陪着你一起睡。时砚被我撵去沐浴换衣休息了。我在这儿守着你!”
裴青禾应一声,看着枕畔的女儿,正巧她挥了挥小拳头,一边砸吧小拳头一边睡。裴青禾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心尖最柔软的一处,被挠了一挠。漂浮不定的喜悦,晃晃悠悠地落下。
裴青禾凑过去,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蛋,再次闭目睡去。
没睡多久,就被啼哭声惊醒了。
裴青禾睁眼蹙眉:“她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
冯氏熟练地将女婴抱到一旁:“要么是尿了,要么就是饿了。”打开小被褥一看,果然是尿出来了。给女婴换一身干净的衣物,再裹上干净的尿布,抱出去让乳母喂奶。
再接下来,冯氏就不肯抱孩子过来了:“你刚生过孩子,身体虚弱,需要静养。孩子有我们照顾,你只管吃睡养身体就好。”
每天只抱两回过来,让裴青禾看一会儿,稍微有个哭闹立刻抱走。
孩子洗三日,十分热闹,裴氏所有女眷都来了。时家这一边,能来的也都来了。就连年过七旬的时老太爷,也满心欢喜地赶来看孩子。
孩子姓裴,身上也流淌着时家血脉。裴青禾自己打来的天下,将来要立太子,必然就是眼前这个小小女婴了。
另有庞丞相秦尚书等重臣家中女眷,也来为小小女婴庆贺。
“孩子叫什么名字?”冒红菱伸手拨弄女婴的小拳头,一边笑着问道。
冯氏还没说话,裴燕便抢着应道:“孩子叫裴元,乳名小猴儿。”
裴元,是个好名字。
乳名小猴儿也有趣得很。贱名好养活嘛!裴朗幼时的乳名就叫小狗儿,众人喊了十来年。
冒红菱笑吟吟地喊了一声“小猴儿。”调皮的裴朗裴望都过来了,一同围观刚出生几日的小堂妹。
裴朗趁着众人没注意,伸手捏了捏小猴儿的脸。手劲有些大了,小猴儿被捏得哇哇大哭。
众人齐刷刷扭头。裴朗惹了祸,讪讪缩回手:“我就是想和她亲近亲近,这才捏她的脸……”
话没说完,就被亲娘拧了耳朵,诶哟诶哟地叫唤起来。
“毛手毛脚的,都离小猴儿远一些。”素来温柔的冒红菱板着脸孔,凶巴巴地呵斥。
裴燕在一旁咔嚓咔嚓地捏拳头。
裴朗裴望立刻脚底抹油,溜了出去。
冯氏心疼地抱着啼哭不止的小猴儿,不停地轻抚后背。没曾想,小猴儿哭起来嗓门响亮极了,且是个犟脾气,根本哄不好。
“这小猴儿,和青禾小时候一般坏脾气。”冯氏想到了女儿幼时模样,笑着叹气:“哭起来闹腾个没完。随她哭闹吧,哭累了自然就会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