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剑by三相月
三相月  发于:2025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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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日的长街,无锣鼓喧天, 唯有马蹄声碎。
但城中却早已是万人空巷的场面,百姓们都自发走出了家门, 夹道围观。
贺珩与林艳书骑着骏马并排在首,在他们两人之前, 空着的,是魁首的位置。
本该坐着今科魁首的骏马,空荡荡垂着红绸, 玄铁马镫悬着空鞍, 骏马行过茶楼,众人皆知这鞍的主人, 已经换成了肖锦程。
可他们心里,始终挂念着那个叫舒羽的学生。
远远地, 空巷里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
一声,两声,三声,无数声。
轻巧又克制的马蹄, 从长街的尽头,纷至沓来。
“爷爷你看——”
是不知道在何处的知知,透亮的童声响起。
人们的眼光落向长街,看见第一个鹅黄衣服的女郎,骑着枣红色马儿,谨慎地从街巷里徐行而出,指节发白却脊背挺直,她安静地驭马靠边,与魁首的车队并排。
“那是张家的绣娘。”
有人认出了那黄衣女郎,他的话音未落,又看见了接二连三的女郎们:
先是鹅黄衫子的绣娘,继而是黛绿裙裾的账房姑娘,再是月白短打的私塾先生……
今岁考录所有骑过马的女子皆从街巷控马而出,与新科考录的学子银鞍并列而行,又恭谨礼貌地,让出了一丈,不夺风头的距离。
她们穿着鲜艳漂亮的衣服,马鞍上垂着五颜六色的丝绦。
发间珠花与鞍鞯的彩绦交相辉映,似要将三春的颜色尽数泼在这静默的长街上——
魁首原是女儿家。
这是一场属于她的光荣游行,本就该缤纷灿烂!
贺珩与林艳书环顾左右,相视一笑,忽地轻轻扬起马鞭。
金铃与小算盘叮当作响,整条街的马儿齐齐小跑起来,马蹄声脆如鼓点。
“哇!好漂亮呀!”
不知谁家酒客率先抛起花枝,霎时间茶楼下杏花瓣纷纷扬扬,天空里绽开的华丽的粉红雨,飘落在姑娘和学子们的身上。
垂髫小儿追着马蹄跑,白须老丈抹着眼角笑。
笑声随着花瓣绽开,灿烂日光下,路过的儿郎为鲜衣怒马的姑娘侧目,欢声笑语里,这座困在黑霾里数日的都城,一时间色彩缤纷,生机勃勃。
朱雀长街,送君十里,笑语欢颜。
而舒羽,早已无声消失在长街尽头。
烛火噼啪响了一下,她回过神起身,默默收拾好行囊。
自从浊水庭与孟沉璧诀别,她与江步月以人命作赌,获得了考录的资格。
如今又去掉了半条命,搏来了天令书院的魁首,却又因势单力薄,沦为宏大冰冷的棋盘上,最夺目,却又被随意舍弃的棋子。
她不得不急流勇退,亲手把这魁首让给一个毫不相干的,肖锦程。
兜兜转转一圈,她好似又回到了原点。
她明白,在江步月的眼里,这代表着她将无法成为七杀,那便毫无利用价值。
因此,江步月提前牺牲她,她并不意外。
顾清澄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风光霁月的质子,白衣胜雪之下,尽是野心与獠牙。
与虎谋皮,能抽身已是万幸。
更何况,她还杀了他的三哥,杀了他心里的倾城,这次又反手将了他一军。
她甚至不理解江步月为什么考虑过保她一命。
更别提在考录失败后,继续养着她。
所有行李打包完毕,她坐在灯火前,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带着体温的香囊。
她缝的,被孟沉璧拆了金线后,胡乱修补的香囊——
就像她跌落云端的半生狼藉,被孟沉璧一针一线重新缝补了命数。
她不敢回头看旧物。
又或许,不是不敢看。
她怕心底的恨意顺着歪斜针脚漫上来,搅乱了全盘棋路。
顾清澄深吸一口气,按下心底波澜。
她摸出纸条,重新摩挲着其上赫然的八个大字:
恢复武功,去第一楼。
她的眼神与那日在诏狱的明亮眸光重叠。
不过今时今日,她已境遇不同。
翌日,她戴上帷帽,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院。
递了名帖与书院的看门人,那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诧,随即恭敬地俯身,请她进来。
“不必惊扰院长,我自行转转就好。”
她向看门人微笑示意。
在学堂的钟声响起时,她悄无声息地走入大门。
她来到了马场,远远就听见了几个惊雷似的响鼻。
是赤练。
顾清澄的目光落在赤练的身上,虽然已经套上辔头,却依旧被关在马厩的最深处——
很明显,依旧无人敢近身,兄弟还是一如既往地桀骜不驯。
她勾了勾嘴角,有性格,她很喜欢。
赤练似乎也闻到了它朝思暮想的气息,马蹄急躁地在地上踱来踱去,血红的鬃毛跃动了起来。
它有些激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它以为那个该死的人类驯服了它,就把它抛在脑后。
人人都对它求之不得,这个人类凭什么?
它可从未受过这种委屈!
当它看到舒羽的身形时,赤练终于原形毕露地纵情长嘶——
人!你果然还是忘不掉我!
喂马的小厮的倏地一惊,一个踉跄回头,认出了来人身份。
是舒羽,太好了,他的喂马生涯有救了。
他笑容满面地给舒羽递过草料,一溜烟跑开。
只有舒羽能靠近这瘟神。
赤练刚刚收嗓,就被鲜嫩的草料堵住了嘴。
它斜眼一看。
是它挂念的人,面无表情地握着一把草,送到它嘴边。
当然,在赤练的眼里,舒羽可不是面无表情的。
舒羽应该是谄媚的,忘不掉它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赤练谄媚地掀起一寸马嘴,露出大牙,慢条斯理地在她掌心咀嚼了起来。
哎,这个人眼光就是好,喂的草料都香一些。
顾清澄面无表情地看着矫揉造作的赤练,撤回了刚刚“有性格”的评价。
怎么会有如此谄媚的马?
她三下五除二把草料塞进故作姿态的赤练嘴里,又抚摸了几下低垂的马头,三番五次向赤练承诺不会抛下它一匹马不管之后。
在赤练黏糊糊的眼神里,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引路的小厮面色凝重。
舒羽说,要找上次在考场诊脉的座医。
小厮反复向舒羽规劝,那是书院里最闲,也是医术最差的座医,除了诊脉技术高绝之外,治病简直一塌糊涂。
他一路念叨着这老头是如何把风寒治成半身不遂的。
但依旧劝不动舒羽。
算了,小厮叹气,绝症之人急病乱投医,他应该尊重他人意愿。
在书院角落的一个老旧厢房门前,小厮叩门。
“谢大夫,您有病人来了——”
确认回应之后,小厮从外推开了门,径自离去。
一息之后,坐在厢房里的谢大夫,看到了破门里,走入的黑衣冷漠的少女。
“啪。”
门被关紧。
“铮——”
再下一息。
寒光乍起。
木门重重合拢的刹那,黑衣少女怀中的霜刃已破鞘而出。剑气劈开满室陈年药味,锐芒直逼谢大夫的面门——
“老登!拿命来——”
锋芒逼近额心,谢大夫听见了舒羽冰冷无情的清叱。
眉须皆白的谢大夫一哆嗦,本能地抬起右手,宽大广袖哗然拂过,眼前桌案上的万事万物,恍惚间易了方位。
那是一个小圆,从桌上的砚台开始延展,蔓延到了笔杆,笔杆开始易位,桌上起了无形的风,满桌宣纸忽如白蝶振翅,凝滞在半空中。
紧接着,圆扩散到了桌案,桌案蓦地变得无限长,一旁的药柜开始扭曲,拔节而起,变得无限高。
“呲——”
舒羽剑势未滞,精准且凌厉、轻柔又残忍地,剖开了空中悬浮的一张白宣蝶翼。
素白纸面刹那裂出蛛网状的纹路,簌簌落下。
剑光落定处,哪里还有谢大夫的影子。
须臾之间,谢大夫面色变得极臭,将衣袖再拂。
转瞬间,乾坤斗转,机关之声轰轰响动,顾清澄握剑稳住身形,一阵天旋地转后,小小厢房,已然换了天地!
最后一片纸屑落下。
顾清澄收了剑,看着厢房地下的广阔天地,轻嗤出声。
“小姑娘惯会诈老朽!”
谢大夫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神情里多有不忿。
“杀阵?”
这一剑已诈出谢大夫的本能防御,顾清澄剑锋一转,寒芒再次指向谢大夫眉间。
谢大夫平复了许久,算是承认,他闷声道:
“你就说吧!老朽有没有救你!”
顾清澄看着他,摇摇头。
谢大夫胡子一吹,瞪眼道:
“那你就说,今日朱雀街游行,你有没有出名吧!”
“非但不谢我,还要杀我!”
顾清澄笑了:“我谢你什么。”
“谢你把我拱到风口浪尖?”
“怎么做到的?”
剑锋并不打算离开谢大夫的眉心。
谢大夫没好气道:“行了行了,你那经脉寸断的臭架子,收起来吧,别吓着小朋友。”
顾清澄不置可否,反手收剑,就听见了耳畔她讨厌的童声。
“爷爷!”
“爷爷!”
“酥羽姐姐!”
“女状元!”
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顾清澄的瞳孔骤缩。
她回头转了一圈,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实在是……太震撼了……
太……意想不到了……
昏暗的地下天地里,从四面八方,走出了七个,粉面圆腮,玲珑可爱的小丫头。
每一个小丫头都一般高,穿着一样的小花褂子。
每一个小丫头的眼睛都圆溜溜的,像漂亮的黑曜石。
每一个小丫头的头上,也都系着令人讨厌的,不同颜色的头绳。
红、橙、黄、绿、蓝、靛、紫。
足,足,有,七,个,知,知。
谢大夫似乎非常满意顾清澄的反应,轻轻地拍了一下手。
只听到为首的红头绳小丫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狗爬大字写的名牌:
“我叫知知,这是爷爷教我写的名字,酥羽姐姐,我们在巷子里见过呀。”
“我叫只只,酥羽姐姐,我们在小院门前见过呀。”
“我叫芝芝,你嗦甜水面的时候我在你边上。”
“我叫栀栀,你喝茶的时候烫到手了。”
“我叫枝枝……”
“我叫织织……”
“我叫吱吱……”
每个知知都灿烂地笑了起来。
顾清澄头痛欲裂。
她杀不死他。
但是她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
她按着头,咬牙切齿地点破他的名字。
“‘遁甲仙翁’谢问樵,乾坤阵法,出神入化。”
“好端端的演兵圣手,如今在书院里装神弄鬼。”
“这些知知……就是你的兵?”
谢问樵看着知知们,又看着她,终于抚着胡子笑了。
“小姑娘,孺子可教啊。”
“你是怎么猜到的?”
他算是承认了。
顾清澄眼睫颤了颤,霍然起身欺近,从怀里摸出了那张字条——
正是孟沉璧的八个字。
“带我去第一楼。”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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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昨天就有评论猜出来了~
一切都有迹可循,在写了在写了!

但不知怎地,他的心里泛起了一阵酸水。
不得不说, 小七也算是个体面人, 离开前将小院收拾得一尘不染, 仿佛没有人住过。
黄涛想着, 推开门, 看见卧室的桌案上空荡荡的。
只剩一盏烧枯的灯,和桌上一个长木匣。
他走过去, 打开木匣。
赫然是那把考录时,殿下嘱咐他送给小七的, 紫衫木细弓。
还君明珠。
黄涛将木匣奉给江步月时,脑海中却突然闪过这个词
江步月只是淡淡看了一眼, 不着痕迹地让人收了。
“黄涛,你去寻一对南海珠。”
黄涛抬眼, 思忖片刻道:“库里还有一对明珠。”
“公主不喜欢那个。”
他垂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
“让南靖的掌柜派人来送。”
黄涛的声音有些激动:“您是说……海伯。”
江步月不置可否, 看着黄涛眼底的喜悦, 算是默许了。
“既有了南海珠,那支簪子。”
黄涛藏住了喜悦, 知道殿下说的,是他曾为倾城公主及笄礼寻来的齐光玉簪。
“寻个由头, 给镇北王送去罢。”
黄涛领命,心中的喜悦转瞬间化作惊涛骇浪。
天际掠过一排归雁。
黄涛走出书房,听见了归雁长鸣。
他抬起头看。
终于,要起风了吗……
顾清澄熟练而麻木地把草料握在手中, 递给赤练。
赤练兴高采烈地咀嚼着美味的早餐。
这匹马,近日里被养成了一个臭毛病。
它的第一口早餐,必须由它喜欢的人亲手喂食。
否则就会,发脾气、尥蹶子,把喂马的小厮踢到几尺高。
小厮鼻青脸肿地多次威胁,如果顾清澄不亲自来喂马,他将彻底离开书院马厩这个令他伤心的地方。
届时,马厩里赤练的马粪,也要由顾清澄一并收拾。
在赤练的为非作歹下,顾清澄被迫答应了。
书院·弼马温·舒羽,正式上岗。
但她告诉小厮不要高兴太早,她这个弼马温只能干到秋天。
若是谢大夫救不了她的命,秋天过后,将无人再替他照顾赤练。
压力来到谢大夫这边。
顾清澄和谢大夫针锋相对,谁也不肯放过谁。
谢问樵:“你怎么知道我是谢问樵?”
顾清澄:“带我去第一楼。”
谢问樵:“你怎么发现我的?”
顾清澄:“带我去第一楼。”
谢问樵:“你再说一遍我就消失!”
顾清澄:“带……大夫您听我说。”
遁甲仙翁之所以是遁甲仙翁,就在于他遁得快。
顾清澄完全相信谢问樵的能力,所以她选择投降。
谢问樵满意地瞥了她一眼,挥了挥衣袖,地下室瞬间灯火通明。
七个知知凑过来,围着谢问樵和顾清澄乖乖坐好。
一时间,只有顾清澄一个人,凶神恶煞地站着。
在七双黑曜石般大眼睛的注视里,她不得不放下剑,和谢问樵一起席地而坐。
她怕下一秒,再听见此起彼伏的“姐姐”。
在烛火劈啪作响,和只只、吱吱、芝芝等人的七嘴八舌下,顾清澄终于和谢问樵拼凑了这几日的所有情形。
在射科考录结束那天,谢问樵装模作样地把脉,一把就摸出了顾清澄的与众不同。
经脉寸断,但活蹦乱跳。
他知道,如此强悍的续命手段,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当他问起顾清澄,孟沉璧可还好时。
顾清澄避而不谈。
谢问樵看着她泛白的指节,心照不宣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讨论再次回到正题。
在考录最后一天结束,诸位教习在知书堂内讨论舒羽的成绩时,门外闪过了一个黑影。
那是只只。
谢问樵起初只是按捺不住好奇,让只只去偷听考试的结果。
结果没想到,听说那个经脉寸断的女学生,一篇答案捅出这么大篓子来。
他愈发有兴趣了。
但谢问樵也很清楚,在当今局势下写出这种答案的学生,必然不会好过。
他打算试试这学生的深浅。
这便有了那日顾清澄考录结束后,走进无人的街巷,被人跟踪的局面。
原来跟踪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七个人。
七个知知在爷爷的示意下,无声无息地布下了乾坤阵。
六个知知在外面等,那个挥舞着糖人的知知,是阵眼。
她们都等着看舒羽被困在杀阵里,原地转圈圈。
结果才没多久,舒羽一剑就揪出了知知这个笨蛋。
这不就是爷爷嘴上说的什么……天才吗!
讨论至此,吱吱跳起来说:“爷爷让我们救你!”
“对,知知是笨蛋,爷爷说要保护天才。”小丫头七嘴八舌地附和。
顾清澄一片叽里呱啦中回想起,她第一次走出杀阵后,在茶寮下看到的,那几个梳双髻的小女孩。
小女孩年纪和知知相仿,五颜六色的发绳随雀跃在阳光下跳动。
不是幻觉,是真的。
她们都在围观自己,并按部就班地执行谢问樵的命令。
顾清澄环顾了知知们,再把目光落在谢问樵身上。
老登,压迫小丫头,真不是人。
谢问樵仿佛感应到了顾清澄的眼神,没好气道:“小丫头骂老夫呢!
若非老夫替你造势,单凭答卷上那些诛心之言,早够你死上百回。”
“我是不是救了你一命?”
顾清澄看着知知,再看着谢问樵,果然,这几日的推波助澜,都是谢问樵的手笔。
这场杀阵的幕后黑手,就在眼前。
第一日,将舒羽的名声高高捧起,引起所有人注意。
谢问樵说,要捧便捧到云端——若无人为孤女造势,单凭她的虎狼之词,传到任何一个上位者手中,都会毫无顾忌地抹杀她。
第二日,芝芝探听知书堂的讨论,告诉了谢问樵最新情报:
这下声势有了,人人都想借舒羽这把刀杀人,却无人想埋下祸根。
谢问樵一哼鼻子,反手就让知知们扩散出了舒羽命不久矣的事实——刀会生锈,秋天过了,舒羽自己会死,不劳烦他们动手。
第三日,枝枝从知书堂回来,跑得鞋子都掉了一个,她说,爷爷,虽然大人们懒得杀酥羽姐姐了,但是他们说陛下不想让魁首活着耶!
谢问樵眉头一皱,然后大手一挥——不让她当魁首便是!
顺便还藏了三分私心:舒羽舞弊,势必被书院除名,想必会走投无路——
到时候他谢问樵从天而降,收留这个机灵的学生,岂不是美事一桩,舒羽自然会感激涕零,为他遁甲仙翁鞍前马后!
哎,好久没见到这么聪明的学生了。
按照他的推演,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把她收入麾下。
谢问樵摊牌了:他折腾了一大圈,只因他的知知军团缺乏一个领头大将军——
我看你小子合适。
他笑得很开心:
“老夫布了三天局,就等你这声师父!”
顾清澄目光如刀,要把老匹夫的笑脸劈开:
“您知道这三天,我是怎么过的吗?”
谢问樵耸耸肩,表示那是顾清澄没事找事:
“每天都在老夫的推演中。”
“明明可以高枕无忧,非要只身犯险。”
不过他就喜欢顾清澄这股孤狼的狠劲儿。
他忽然凑近,白眉几乎碰到顾清澄的鼻尖:
“说说,怎么盯上老夫的?”
顾清澄眼尾微挑。
她可从来没说过——
自己只能活到秋天。
满大街活不过秋天的传言,必然是摸过她经脉的人,无意识给出的判断。
这是其一,但那时她还不敢确定。
第二日,她在林艳书家发现江洵舟的答案时,忽地明白了她是各方势力下的一枚棋子。
但她也同时意识到,这一日一变的传言,隐隐约约在引导着局势的变化与走向,与她的处境暗合。
是谁处在暴风中心,能如此快速地了解局势,并对此做出反应?
她将目光投向书院。
这是其二,她心中隐约有了一个判断。
为了求证自己的判断,那天晚上,她在林艳书家,以读书的名义呆到了半夜。
终于在《南北军志》上,看到一行记载。
谢问樵,字退之,北历十三年任北霖行军参军,其善用乾坤阵御敌,南北大战时,以八百兵卒为子,退南靖万人精兵,北历十五年,大战毕,下落不明。
乾坤阵。参军。南北大战。下落不明。
几个关键字,和孟沉璧当年与她说过的,与第一楼相关的只言片语,不谋而合。
“十五年前,南北战乱,第一楼师生,无一人归楼。”
孟沉璧藏在浊水庭。
那么藏在书院的,把过她的脉的,还会布阵的……
应该是,谢问樵无疑了。
这是她第三日事变前,赌下的最后一枚胜负手。
当她从林艳书家出来,听见快速着时局转变的,女状元舞弊的歌谣时。
她只是恼怒了一霎。
而后瞬间清明。
书院里的老狐狸,又出手了。
知知是阵眼,数不清的知知,在布一个操纵时局的大阵。
起势,命绝,再到舞弊——
“爷爷说,会保你一命。”
当她奔向书院,看到高台上闪亮的箭镞时,明白了最后落下的舞弊,或许只是保她性命的一层外衣。
若能以八百精兵御万敌,那凭借这几个扎着头绳的小丫头,操纵几日的时局,也就不足为奇了。
她心底的胜负手,终于毫无悬念地落下。
除了谢问樵,没有第二个人。
孟沉璧是第一楼的教习,教的是岐黄。
那么,把过她的脉的谢问樵,一定与孟沉璧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第一楼,演兵,谢问樵。
当顾清澄的话音落下时,她的眸光,与谢问樵针锋相对地对上。
尘埃落定。
三重杀阵层层剥落。
最外层是用稚子童谣织就的乾坤大网,中间是棋盘纵横的利益交换,最里层裹着的,是女状元舞弊的局中局——
谢问樵在最外层布阵,顾清澄在最里层破局。
她被困局中时,谢问樵也不声不响地步入她的剑网。
终于,她用手中的剑,斩开这层层杀阵,与谢问樵在厢房的大门里,交汇了。
一旁的知知们都听愣了,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了一会爷爷,又看了一会酥羽。
爷爷的坏心眼可多可多了,不过这个酥羽姐姐,好像也不少呢!
谢问樵满意地发出一声叹息。
“小姑娘赌性很大啊!”
“有来有回,不错。”
他看着她,抚掌而笑:“早知道你是奔着我来的,就不费这么大周章了。”
“从明天起,老夫就准你拜入门下,和知知们一同修习演兵之术。”
他的橄榄枝抛得很直接。
顾清澄拒绝得也很快。
“若是以前,晚辈定要缠着谢老学这乾坤阵。”
“不过如今……我连考六门,写这出格策论。”
“从一开始为的,就只是被第一楼看见。”
“我没想过去书院读书。”
“自然……也不会拜入第一楼。”
她不顾知知们惊诧的目光,指尖摩挲着孟沉璧的纸条。
“孟沉璧说,恢复武功,去第一楼。”
“未曾写过‘拜师’二字。”
她叹息地摇摇头,像是在告诉自己。
“太慢了。”
谢问樵一愣,没想到顾清澄会如此干脆地拒绝。
“你嫌老夫教得慢?”
她低下头,抚着手中剑。
“不是。”
“是我等不起。”
“……我还有很多人没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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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请假一天,梳理一下关系与时间线。
有些节点模棱两可,故而不敢草率落笔,感谢理解。

“你们这些年轻人……”
话音未落,谢问樵衣袖蓦地挥动,一瞬间天旋地转, 顾清澄和谢问樵已然回到了书院的厢房。
“毋要当着小孩子的面说这些。”
厢房的窗关得很紧, 只有一豆灯火亮着。
明明还是那个厢房, 却仿佛变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只剩她与谢问樵两人, 相视而坐。
顾清澄抬眼, 谢问樵的脸上早已敛了笑意。
她不意外。
她的目的,实在是太单刀直入了。
“谢大夫对舒羽毫不手软, 倒是很照顾孩子们。”
顾清澄说得直白,对于谢问樵的愠怒, 她并不在意。
起码在磋磨自己这件事上,顾清澄觉得他和其他人没差。
“她们都是老夫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孩子……”
谢问樵的声音逐渐变冷, 庄严肃穆的气息忽地从他周身散发出来。
“老夫于第一楼执教三十年,生来最恨战乱杀伐。”
“你一个学子, 不好好读书。
和老夫谈杀人?”
谢问樵看着她,忽地衣袖振起,双手结印。
顾清澄抬眼, 眼中精光闪过, 有力的手指迅速地反扣在剑柄上。
她与谢问樵之间的空气,突然扭曲。
谢问樵的眉毛胡须在空气墙里骤然飘动。
时间凝固了刹那, 封印的厢房门窗似乎松了条缝,一缕极细的风刺入了二人的空间。
也割开了她的视线。
下一秒, 她在飘动的雪白胡须里,看见了自己额前,被齐齐切断的碎发。
她坐着的身形倏地向后一仰。
桌面上的白宣纸蝶随风而起,从她的眉前斜斜裁过。
她手中短剑破开纸蝶, 在剑光里乍破的白宣簌簌落下。
每一片碎裂的白宣,在落地的一刹那,随着风墙再次飘起,仿若破茧而生,化成了更多轻柔又致命的纸蝶。
谢问樵的双眼微阖,对她的危机视而不见,右手两指抬起,在胸前默默并指捏了一个剑诀。
顾清澄的世界彻底变成白色。
她不得不斩破每一张向她割去的白宣,白宣碎裂变成纸蝶,纸张破碎的脆响、随风振翅的扑朔如神祇低语,空洞迷离,摄人心神。
随着剑诀落下,刀刃般的风墙从她的头顶、背后、眼前,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在四方挤压的风墙里,漫天的白宣纸蝶逐渐紧密,变形,变成了一个包裹着顾清澄的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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