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房里的几个小太监不争气,每次都忍不住搭阿杼的话。
单这么像块狗皮膏药似的烦人就罢了。
更贱的是阿杼几乎没日没夜的守在茶房。
天不亮,她就开始背茶经。
茶房其他的人来了,她当着众人的面还在认认真真的背。
等背的差不多了,她就开始继续缠磨人。
等其他人快要下值的时候,就见她又开始烧水泡茶,苦练泡茶的技艺。
说茶房的茶叶不能随便糟践,她也不硬顶,就捡了碎渣来练手......
阿杼若是偷奸耍滑,想方设法的躲懒,其他人酸溜溜念叨几句也就罢了。
可阿杼这么拼命磨练技艺,没黑没白的死命卷,你就说茶房里谁还能睡得着?
这晚上谁能睡得着?!!!!
行,你耐不住也去偷偷练吧,只要让阿杼看见,她就用一种......目光看着你,还瞎嚷嚷。
她笑嘻嘻一句“哦~”、一句“啊~”甚至踏马的能拐出十八个音!!!
谁的脸皮能有阿杼的厚?!
这谁遭得住?
这个小人!!!
贱人!!!
只近半月的功夫,整个茶房都被阿杼磨得抑郁了。
今个儿念琴来的时候,其他人甚至都慢了半拍。
倒是阿杼神情雀跃,忙不迭的奉茶,殷勤直道:“请姑姑上座。”
念琴笑着摆了摆手,当着众人的面吩咐阿杼。
“今晚上你奉茶入殿,可千万不要出了差池。”
阿杼满脸认真的连连点头:“姑姑放心。”
等巴巴的跟着送了念琴出去,重新回了茶房的阿杼昂着头,也不说话,就这么显得很是趾高气扬的看了一圈茶房。
偷偷关注这一幕的众人收回目光,心里不住的骂着阿杼。
阿谀谄媚的贱人,总有你倒霉的时候!
......
作者有话说:
----------------------
摸摸,女鹅会成长的。
第20章 顶级牛马圣体养成手册 哈哈哈,贷款上……
才得了吩咐晚上要御前奉茶,刚过午膳,阿杼就被打发了回来,只说让她好好预备着。
阿杼:......???
就是奉个茶......这还有什么需要预备的?
更何况就算要好好预备,不是应该让她在茶房临时再“抱一抱佛脚”?
一头雾水的阿杼嘀嘀咕咕的回了耳房,就见这会儿屋子里的其他人都在。
绿袖和云珠瞧上去有些愣神,惠春倒还算平静,她朝着阿杼走了过来,说道:“阿杼,刚刚小厨房的公公特意送了热水来,说是琴姑姑吩咐的......”
顺着惠春的话往墙角看去,阿杼就见一个大浴桶立在那,上头还飘着热气。
除了平日里简单的擦洗,宫女自然也有能沐浴净身的地方,不过那地方更像是个大水池,不当值的时候自己过去洗就是了。
像这种单人浴桶,一般都是那些位份低些的妃嫔才会用到。
见屋子的几人都在瞧她,楞了楞神的阿杼随即反应过来,眉开眼笑的同几人分享起了喜事。
“我如今在茶房的差事做的不错。”
“刚刚念琴姑姑吩咐了,让我预备着今个夜里进殿奉茶......”
阿杼这话一出口,屋内倏地静谧了一瞬。
尽管知道阿杼和她们要走的路不一样,野心勃勃的阿杼会朝着“枝头”飞去......但绿袖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她低着头攥了攥衣袖,没有言语。
倒是云珠神情还有些迷惑——她自是清楚能到主子身边奉茶是个好事,也是个要紧的差事,但再要紧,也没有让宫女这么折腾净身的道理啊?
但看看绿袖和惠春的神情,再看看阿杼容光焕发,春风满面的模样......微微张口要说什么的云珠却是瞬间反应了过来,她陡然间头皮一麻,惊愕之际短促叫了一声:“啊!”
屋内的目光齐刷刷聚在了云珠的身上。
此刻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的云珠脸色爆红。
她磕磕绊绊的朝着阿杼道:“阿,阿杼......你,你,你,恭喜,恭喜你啊。”
阿杼最喜欢旁人同她道贺了。
毕竟这一般都意味着好事将近,她笑眯眯的点头应了。
看阿杼这般大方坦然,一副喜不自胜,得偿所愿的模样,绿袖缓缓松开了攥着衣袖的手,她看向阿杼,露出个有些释然的笑意:“阿杼,恭喜你得偿所愿。”
“恭喜......”一同道贺的惠春顿了顿,最后还是又添了句:“万事小心。”
阿杼连连点头,那轻快劲儿瞧着就只差说同喜同喜了。
知道今个儿是阿杼的“大日子”,其他三人也没多磨蹭,待仔细关好窗户后便结伴出去做差事,将西屋留给了阿杼。
眼看屋内再无旁人,阿杼新奇的围着浴桶转了两圈,随后才宽衣蹚了进去。
自从在掖庭里被起了个“黑炭球”的诨名后,阿杼听到最多的,便是宫里的贵人都生性高洁,眼里瞧不得脏东西。
明里暗里被讥讽“脏东西”的阿杼想尽了一切法子,却实在收效甚微。
要不是遇上了好心的明霞......
阿杼靠着浴桶,一时有些出神,也不知明霞风寒好些没?她又被分去了哪个宫?
掖庭那阵“草粉”风波正盛的时候,阿杼一直在发热,昏昏沉沉的万事不知。
等她身上好一些了,就听掖庭里许多人染了风寒,嬷嬷约束着怕过了病气给旁人。
后来......烂了脸的明霞,能眼睁睁看着阿杼这个狗东西在她面前万般得意?
自然是能躲就躲,能避则避,不给阿杼半分看她笑话的机会。
而这坤宁宫的规矩更严,像阿杼她们这些新来的小宫女,里里外外有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自然更不敢随意出去走动。
就连阿杼,心心念念要去给冷宫的冯贵妃送些更好的沉水香这事,都只能暂且按下。
这会儿热水熏腾的阿杼脸上泛出了红晕。
不用和其他人挤在一个水池里,一个人悠哉悠哉泡着热浴的滋味自然好极了。
但洗着,洗着,想到什么的阿杼脸色骤然一变——该不会往后每一次她进殿奉茶的时候,都要提前洗一回吧?!
这,这,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靠着浴桶的阿杼一骨碌坐起,掰着指头开始计算,算着,算着,阿杼的神情就从凝重变成了痛心。
呜呜呜,若是没有赏银撑着,那就是近乎全部的例钱!
心疼到缺氧,只觉头晕目眩的阿杼直想叫救命。
她扒拉着浴桶,连连深呼吸了几次,最后还是咬着牙,拼命劝自己——这钱该花还得花!
能去主子身边侍奉是多大的体面啊。
要是因为没沐浴净身让主子不喜,没了这差事才要命。
“阿杼啊阿杼,你将来可是要做掖庭六品掌事的人,你,你不能这么没出息......”
看看,看看,掖庭里教导嬷嬷连同孙掌事耳提面命的规矩,真真正正只有阿杼这个“贷款上班”的“顶级牛马圣体”全然听了进去。
这宫里,要宫女们是干什么的?
自然是要她们伺候贵人的。
要是人人都想着要爬上龙床,好过上“人上人”的富贵日子,那这宫里还不得乱了套了?
所以头一个规矩,便是狠狠断的就是她们这念想!
阿杼是孙嬷嬷拿捏在手心,下足了力气调教的人。
近乎十年洗脑式的教导,阿杼那是真真正正,半点僭越的念头都没有。
但这宫里却从未禁止宫女想做女官的念头——要做女官你可不得拼了命的好好表现?
“阿杼,再用心一点,再努力一点,只要你尽心好生侍奉,主子都会看在眼里的......”
自言自语靠在浴桶上的阿杼,渐渐不再心疼银子,反倒脸色潮红的又开始发飘——
“忠心耿耿”被肯定,随后便尝到甜头的滋味于阿杼而言,实在美妙......一直泡到热水快没温乎气了,阿杼才舍得出来。
她一边念叨着忠诚,一边穿上了衣裳。
在这宫里,宫女们沐浴净身后,最难收拾的,还是满头长发。
像阿杼的头发便生的极好,乌黑油亮,又多又密,还在掖庭的时候,嬷嬷说阿杼身子弱,便是因着吃进去的东西都养了头发。
这长发累的阿杼顾不上管旁的,只一刻不停的擦着,她倒是想偷懒,但若湿着发出去吹风,八成又得病倒。
好不容易收拾利索了,阿杼连忙又赶去了茶房。
这会儿的茶房出奇的安静,只有小红泥炉上玉泉水烧开后“咕噜咕噜”的声音。
见阿杼昂着头进来,不少人神情复杂的偷偷看她,心里却有千百种滋味回转。
而今个儿有要紧事的阿杼,自然顾不得瞧其他人的脸色,只老实在茶房候着,等前头传召。
这一等,就等到了约莫快晚膳的时候,先到坤宁宫来的是陈公公。
“奴才见过娘娘,娘娘如意吉祥。”
“起来吧。”
抬手免了陈公公的礼,不等他开口,王皇后却笑道:“可是圣上又政务繁忙?”
陈公公:......
您瞧您这,又何必说透呢?
结结实实噎了一口气的陈公公,最后还是赔着笑,很是委婉的同王皇后解释——
圣上政务繁忙,眼下前朝确实还有要紧事,请皇后娘娘先用膳,等圣上处理完朝政,才会摆驾坤宁宫。
“本宫知道了。”
王皇后这次不仅一点都没生气,甚至噙着几分让陈公公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笑意。
“陈公公且回去伺候圣上吧,本宫就在这坤宁宫里恭候御驾。”
嘶——不太对劲啊。
从坤宁宫出来的陈公公面色如常,心里却敲起了鼓。
他们这位皇后娘娘,寻常时候还好说,自有一番世家贵女、母仪天下的端庄气度。
可一对上他们圣上......总像绷着劲儿要证明什么似的,一开口,三两句间藏着恨不能噎死人的劲儿。
领教这么多年的陈公公,今日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他想来想去,也没听说最近东宫或者广阳宫有什么事啊?
嘿,难得坤宁宫有个新鲜事。
陈公公看了看天色,随后笑眯眯脚步略快的往含元殿去。
他也甭瞎猜了,一会儿就跟着圣上好好瞧瞧,他们这位皇后娘娘那宝贝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
作者有话说:
----------------------
其他人望着即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阿杼:“恭喜,恭喜。”
捂着钱袋疯狂心疼的阿杼挤出笑:“哈哈哈,同喜,同喜。”
陈公公入殿的时候,宣沛帝正在用晚膳。
见状,陈公公微微躬身近前,轻轻挥退一旁侍膳的太监,接过银箸,开始侍奉起宣沛帝用膳。
大元朝原是马背上打下的天下,因而高祖并不崇尚前朝奢靡之风,登基后便下旨将前朝御膳近百的规制裁至三成。
后来继位的帝王各有喜好,这御膳的规格也相应的增增减减。
至宣沛帝继位后,他又下旨裁撤......如今个儿夜里不往旁处赐膳时便只有十八道菜,规规整整的正好围成一个圆。
陈公公在一旁轻手轻脚的奉菜,却照例忽略,不,应该说,看都没怎么看桌上那道宣沛帝很是喜欢的蜜汁糖盏糕。
连陈公公都如此,更不用说旁人了,满宫里的人只怕都不知道宣沛帝嗜甜。
按说如今宣沛帝坐拥天下,威仪赫赫,便是他喜欢吃些什么,旁的人还敢多嘴不成?
但幼年生母病逝,之后一直由舒妃抚养的宣沛帝,却养成了极善克制的性情。
当年先帝诸皇子众多,后宫里斗争也尤其凶险,舒妃被吓破了胆子,不仅自己连连称病静养数年,更是教导年幼的宣沛帝一味只道忍忍忍,退退退。
多忍多退,能避则避。
少时宣沛帝仍极其嗜甜这事被舒妃知道后,已经有些如惊弓之鸟的她,生怕先帝不喜,又怕旁人知道了会笑话或说闲话......不许宣沛帝再吃。
这般一忍再忍就是多年,后来即便心里再喜欢,但宣沛帝却很少主动要什么。
而当年一味被压着退让,偏偏又仓促登基收拾烂摊子的宣沛帝,如今已然做到内政修明,克制怀柔却不失雷霆凌厉,实在很符合旁人心目中喜怒难测的帝王模样。
大元朝的皇帝用膳时,倒也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所谓规矩,只偶尔会提醒皇帝不贪多即可。
知道他们陛下“食不言”的规矩,陈公公便闭着嘴默不作声的侍奉。
直到看宣沛帝放下手中的银筷,陈公公极有眼力的奉上锦帕,才转身吩咐人撤膳。
接过宫女手里的茶盏,陈公公自个儿送到了宣沛帝的手里。
见宣沛帝接过了茶,陈公公低着头,轻声道:“奴才刚刚去坤宁宫时,皇后娘娘还未用膳,不过娘娘倒是瞧上去挺高兴的......”
宣沛帝掀起茶盖的手微顿,他抬眸间显然也有些疑惑,“皇后瞧着高兴?”
“是啊,还嘱咐奴才在御前要好生侍奉呢。”
宣沛帝稍稍默然后点了点头。
“朕知道了。”
说罢,宣沛帝又朝着外殿去,显然是准备再处理一阵政务后才去坤宁宫。
陈公公轻手轻脚的退到了殿外。
倚着朱红漆柱,看了看已经有些黑沉的天色,陈公公忍不住摇了摇头——皇后娘娘只怕如今确实有心同陛下亲近......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甚至有时皇后娘娘她越用心吧,真就越显得别扭,就连陈公公看着都尴尬。
而圣上去坤宁宫的时辰,也越来越晚,越来越晚......陈公公有时都想这么实在难受,还不如不去。
但他们圣上偏偏每月初一、十五,无论如何也会去坤宁宫,甚至哪怕只是坐坐又回来自个儿歇息。
规矩......陈公公心头翻来覆去的念叨这两个字,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
圣上喜怒不行于色,宫中都按着规矩行事,底下作奴才的也会安心些。
但这话反过来,却也意味着他们圣上实难接近......真正孤家寡人呐。
陈公公暗暗叹着气,叹着,叹着便到了掌灯时分,很快,御驾便启程往坤宁宫去了。
坤宁宫。
从午膳后就一直在茶房里枯等的阿杼,实在无聊,便捡了茶叶一边看,一边同自己背的茶经作比较。
正数到第十七样的时候,猛然听到了前头传来太监的声音。
“圣上驾到——” !!!
阿杼一个激灵,倏地站起了身,难得有些手足无措。
整个茶房霎时也忙了起来。
毕竟这泡茶的手艺活,现在还不放心仓促交到阿杼手上。
至于说茶房里有没有看不惯阿杼,存心在这节骨眼上使坏的......嘿,谁活腻歪了倒是可以这么试试。
“阿杼!”
听着花姑姑的声音,刚准备端起茶盏的阿杼连忙应了一声。
“姑姑。”
见花姑姑进来,阿杼忙又道:“茶汤刚泡好,奴婢正等着等着传召进殿......”
茶房里宫人侍奉这么多年,能出什么错?
要紧的当然是要去殿前奉茶的人。
花姑姑没管那泡好的茶汤,只不住地打量着阿杼做最后的检查。
而孙嬷嬷调教出来,对着贵人们那是恨不能将规矩都刻进骨头缝儿的阿杼,穿着打扮上哪里会出错?
同茶房里其他宫女一样,阿杼也是一身碧青的襦衫并颜色稍重些的罗裙,便是箍发的素银圈都规规矩矩的藏在头发里。
但花姑姑对阿杼的这般打扮显然就很有些不满意了——平日里巴巴使劲,那是眼瞅着恨不能立马就飞上枝头去,怎么真到跟前却露了怯?
不待她说什么,前殿的念琴却已经出来催了:“阿杼,还在那儿瞎耽搁什么呢?”
“这就来,这就来。”
说着话的花姑姑飞快拔了自己头上的两只素银簪,一左一右插在阿杼发鬓两侧。
任由花姑姑摆弄的阿杼这会儿其实脑子里什么都进不去。
她全力克制着自己发抖的紧张劲儿,乖乖低头跟在念琴身后,进殿奉茶。
......
这会儿坐在另一侧王皇后今个儿夜里话显得格外少,偏偏殿内的气氛却不错。
即便谈不上温情脉脉,却也不会尴尬的叫人恨不能出去透口气。
一旁静候的陈公公心里正松了口气,就听王皇后噙着笑道:“茶房新进的蒙顶含翠,圣上不妨尝尝?”
见宣沛帝点点头,王皇后便吩咐了一声:“阿杼——”
这名字怎地这么耳熟?
陈公公悄悄抬起了头,待瞧见进殿奉茶的人时,他倏的瞪圆了眼,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这不是,嘿!
这不是那日御花园外的那丫头吗?!
你说说,你说说,为着阿杼翻来覆去几晚上没睡好的陈公公哪能轻易忘了人?
偏偏阿杼的身份,实在是个挂碍。
最后陈公公只得眼不见心不烦似的,强行将阿杼的消息丢在脑后,不再理睬。
可他哪能想到竟然会在坤宁宫里又瞧见阿杼?
这丫头可是个罪奴。
她这身份,皇后娘娘还能不知道?
心里直犯嘀咕的陈公公,很快就瞅见了阿杼鬓边极具暗示性的素钗——按宫里的规矩,宫女们自然是都不许镶金嵌玉的打扮。
但若单单就是两支素银簪子,倒也实在不算什么大错。
但偏偏就在王皇后的眼皮底下,在御前侍奉的时候戴着,这......陈公公下意识朝着王皇后看过去。
而王皇后哪还管得了陈公公想什么?
她现在满心都是怎么推阿杼一把。
寻常奉茶的宫女只躬身进殿,悄悄放了茶盏退出殿便是。
但王皇后有心举荐,哪里只有让阿杼匆匆露一面的道理?
眼下她不开口,自然就得阿杼开口。
端着茶盏的阿杼规规矩矩跪在宣沛帝身前,双手托着茶盏:“圣上请用茶。”
世家出身的王皇后酷爱兰香,日日焚金般熏的满殿馥郁,直到晚膳后才会停了香,满殿的香气才会淡下去。
因而宣沛帝如今很多时候都是晚膳后才来坤宁宫。
此刻奉上来的茶是个什么味道,宣沛帝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嗅到了什么气味。
淡淡的,轻轻的甜香。
这淡淡的香气像是体温暖出来的,随着来人近前,悄悄穿透了殿内留存的浓香,萦绕鼻尖......像,像什么呢?
像极了宣沛帝记忆里,曾偷偷藏在被窝里吃那口糖蒸酥时嗅到甜香。
那一刻混着甜香的心满意足,让已经习惯克制到近乎于己吝啬的宣沛帝,这一瞬竟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倒是第一次侍奉御前的阿杼更紧张,一开口难免带了三分怯,声音里就和藏了只颤着绒毛的黄莺似的。
屏息静气间目光落在了阿杼身上——最先映入眼帘便是一片细润的莹白。
端着茶盏的手背隐约有烫伤的红痕,像是仓促擦了抹胭脂色,更显细指纤纤晴雪般的白净。
因她低着头,垂着眼,从上往下看去,便只见细长的睫毛轻轻颤着,灯烛下乍现唇瓣朱红,朦朦胧胧的盈着层撩人心神的暖色。
便是满头鸦青的长发也规规矩矩的梳成了双环......直至看见阿杼鬓边的素银簪,宣沛帝顿了顿,伸手接过了茶盏。
同样下意识屏住呼吸的还有王皇后,她一直默不作声的静静瞧着宣沛帝和阿杼。
直到亲眼见宣沛帝伸手接过了茶盏,她才悄悄松口了气。
目光再度落在阿杼身上时,王皇后忍不住带了点看好戏的笑意。
正想好好瞧瞧阿杼能使出什么“花招”时,却惊见阿杼竟然就这么,这么头也不抬的悄悄起身,轻手轻脚,规规矩矩的躬身,退了出去......退了出去?!! ???
王皇后错愕的神情显然没逃过宣沛帝的眼睛,他捏着茶盏,微微蹙了蹙眉。
这般阿杼出乎意料的举动,让没能看成好戏的王皇后心情不愉。
而宣沛帝......王皇后打眼一瞧,也实在没能瞧出个所以然,依旧像隔得远远的沉渊。
帝后两人平日里本就话不投机。
而压着火的王皇后更没心情多说什么。
无奈默契的静坐了一会儿,宣沛帝便离开了坤宁宫。
宣沛帝前脚刚走,后脚沉着脸的王皇后便命人去带了阿杼来。
......
作者有话说:
----------------------
真的有努力在展情节了(一百多章呢),但字数实在超的太多了,上一个榜单直接干到要求的字数翻倍......叹气,只能V后使劲更新了。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万分感谢。
硬是耐着性子等了这数日,费劲搭好了“戏”台子,好不容易又“请”来了皇帝......抱着看好戏念头的王皇后只觉是被阿杼给涮了一通。
在这宫里,王皇后或许有许多不得已,需要顾忌太多压着火憋口气的时候。
但阿杼,她算个什么东西?
脸色不虞的王皇后,这会儿瞅着进殿的阿杼,颇有些风雨欲来的架势。
“皇后娘娘。”
刚进殿,还没等王皇后兴师问罪,阿杼就跪下了。
其实奉完茶刚出殿,阿杼就在那懊恼不已的数落自己,那是恨不能揪住自己大骂——阿杼啊阿杼,你怎么能这么不争气?
难得娘娘抬举你,你抖的什么?
御前失仪可是不小的罪名,更何况在这宫里,有幸能侍奉御前的有几人?
“娘娘您宽宥慈爱。”
“自奴婢入坤宁宫便几番施恩,此番却是奴婢实在不争气......”
很少会反省自己的阿杼一上头,磕头认错的时候连眼泪都下来了。
“是奴婢无能,辜负了娘娘的厚爱。”
当然,能这么懊恼不已的痛哭流涕,磕头认错,自然也是因为阿杼实在不想失去这个机会。
根据以往在掖庭哄嬷嬷们的经验,待先认了错,阿杼便很自然的又开始寻个能过得去的理由。
“......实在是圣上,圣上他天威难测,气势不凡,奴婢,奴婢这才忍不住心生畏惧,没办好这次的差事......”
眼见阿杼没狡辩,一进来就老实的跪在那磕头认错......
旁的倒也罢了,但听阿杼支支吾吾解释被宣沛帝气势所迫,王皇后的眼神稍有恍惚——
当年没人想着秦王会继承大统,包括王玉姝自己。
先帝的指婚来的突然,秦王近乎是日夜兼程从边关赶回京中的。
王玉姝瞧见秦王的第一面时,便叫一身肃杀气,仿佛都能嗅到浓厚的血腥气的秦王吓了一跳。
当年的王玉姝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
她心里也怕,但偏被娇纵的厉害,又一向爱面子,因而害怕之后便是气恼——既恼恨秦王吓她,又恼自己不争气。
为了不丢了面子,王玉姝反倒越发的昂着头半点也不肯露怯,有时甚至是顶着秦王说话。
那时,还是秦王的他倒没如今这么喜怒不形于色。
有几次王玉姝都瞧见他真动了气,一生气便沉着脸跑去了书房不出来......再后来,秦王成了宣沛帝。
天威难测,渊渟岳峙。
回过神再看眼前有些惶恐又懊恼不已的阿杼,气消了一大半的王皇后甚至有了几分笑意。
当年普一见面,连她都不免心生怯意......当然,即便如今的宣沛帝已经没有当年那么气势凌冽,像柄出鞘利刃似的,但姜阿杼算什么东西?
空有美貌,胆气不足,自然不免更加畏惧于她们圣上。
“行了,起来吧。”
气顺了的王皇后格外的好说话,她还抬了抬手,让阿杼站起了身。
“也是你第一次面圣,初次侍奉御前难免胆怯,这倒是本宫疏忽了。”
“这次的事,你也算长个记性。”
王皇后没有再兴师问罪,只在阿杼不住谢恩的时候,警告着她:“但阿杼,倘若你下次还不尽心,休怪本宫不留情面。”
千恩万谢的阿杼又是一跪。
她信誓旦旦的道:“是,奴婢必定竭尽全力,往后一定尽心侍奉,必不负娘娘厚恩。”
......
阿杼恨不能赌咒发誓好好侍奉的宣沛帝,正坐在往含元殿去的御撵上。
侍奉在旁侧的自然还是陈公公。
而陈公公,他这会儿满脑子想的还都是阿杼。
今夜在坤宁宫里遇见阿杼这事,实在出乎陈公公的预料。
甚至陈公公十分笃定,坤宁宫既然选了阿杼,那必定也查清楚了阿杼的身份......那今个儿夜里,皇后娘娘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没品明白这里头的门道,只觉出诡异蹊跷的陈公公不会随意张口,自然连打趣似的提一嘴都不敢,只默不作声的跟着。
而神情一如既往平静的宣沛帝......同样也在想阿杼。
只不过与忧心忡忡,翻来覆去满腹揣测王皇后意图的陈公公不同,宣沛帝单纯想的就是阿杼和她鬓边的那支发簪。
那会儿花姑姑匆忙间插在阿杼鬓边的发簪,左侧的那支......有些歪了。
宣沛帝是个很喜欢规整东西的人。
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他就会将所有的东西都整整齐齐的规划摆放清楚。
但这是宫里,很显然,即便他是皇子,也不会处处都由着他的心意来。
他无数次见过先皇歪歪斜斜丢在御桌上的折子。
见过本该成双成对的玉铛,偏偏太子只佩戴了一个;
甚至还有先皇后曾往尚书房送的点心,那般模样精致胜过味道的点心,共摆了两层,可上面那层里多了一个,圈成的圆都变形了......林林总总,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
更别提宣沛帝还有一个惶惶不安,恨不能他像个木偶人一样规矩的养母舒妃。
舒妃会拼命念着让他忍忍忍、退退退,一忍再忍,一退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