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冯贵妃一点也不感激阿杼,也不会因着能有个说话的人就激动的忘乎所以,心甘情愿被人随意拿捏。
相反,冯贵妃是想看阿杼笑话的。
这世上欺人易,欺鬼难。
冯贵妃瞧出阿杼说的都是真心话——
就是因为真心话,这事才更好笑。
一个小宫女,又是在这宫里生的那般容貌的宫女。
在所有人都笃定她满心不甘,必定不安分,必定抱着攀龙附凤的心思才这般谄媚献上的时候......她压根就无心此道,真的只想做个六品的掌事女官。
冯贵妃不知那位掖庭的掌事女官是怎么调教阿杼,才让她如此坚定的抱着这个念想。
但十几岁,正是不知天高地厚,心气最足的时候。
哪怕是身处在这宫里,她们腰弯的再低,头磕的再响,没经历过世事,没被反复践踏、踩碎的骨头还是硬的......不撞的头破血流是不会转弯的。
你说冯贵妃会心软?
她只等着好好看一场笑话来打发这不知何时是个头,让人孤寂发疯的漫漫长日。
可现在,对着一回去就费心费力寻了香粉,巴巴来献上,诚心讨好的阿杼......冯贵妃更觉得自己像是在欺负一个蠢货,一个脑袋空空的笨蛋。
更别提,要她眼睁睁看着这个笨蛋无知无觉,抱着满腔的天真一步步落在这吃人的宫里。
“本宫看笑话而已,对,就是看笑话而已......”
呢喃着这句话像是劝自己的冯贵妃终究还是发了疯。
“这个白痴!”
“这个痴愚的蠢货!!!”
“她怎么就不能生的聪明些?!”
“啊啊啊啊!!!!”
“阿杼!”
将食盒送回膳房的阿杼才回掖庭就被唤住了。
转头,就见杨嬷嬷急匆匆的上前。
“午膳的功夫,你不好好的用饭,这是又跑哪去了?”
越心虚,脸色就越老实的阿杼老老实实的解释道:“嬷嬷,我去冷宫送膳了,刚把食盒......”
杨嬷嬷摆摆手:“得了,别废话了,快跟我来。”
“嬷嬷,咱们这是要去哪啊?”阿杼一边跟上杨嬷嬷的脚步,一边打探着消息。
“掌事找你。”
一听这话,阿杼的脚步不自觉的慢了下来,甚至在心里反思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事。
“刚刚那会儿还又问了你呢,结果你......”说着话的杨嬷嬷见身侧空荡荡的,一回头,看着落在后头的人影,好笑的摇了摇头。
“行了,掌事寻你,是好事。”
见杨嬷嬷笑着神情不似作伪,阿杼的眼睛’噌‘的一下亮了。
她快步追上杨嬷嬷:“嬷嬷,真的好事?”
“嬷嬷还能瞒你不成?”
“嬷嬷,是什么好事啊?”
杨嬷嬷只道孙掌事对阿杼是有些打算的,但到底什么事她现在还不知道,因而便道:“走走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阿杼脚步轻快的跟着杨嬷嬷一同去了内廷。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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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宫里,看人下菜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便是选宫,往坤宁宫送人和给区区一个宝林跟前送人能一样吗?
这几日,孙嬷嬷都忙着将掖庭里已然调教得当,规矩甚好,可堪一用的宫女登记造册。
像是往哪个宫殿分去多少宫女合适、主子挑剩的宫女需要二次分到什么地方,倘若出了差池,还有没有什么伶俐人能补上......这些孙嬷嬷统统都得心中有数。
说来说去,宫里好的差事就那么些。
不说跟着个有头有脸的主子出人头地,若是被分去净房洗刷恭桶或是浣衣局里做粗活,才是一辈子都没指望了。
没出掖庭的时候,这些小宫女的前程就全攥在嬷嬷的手中,无外乎阿杼死皮赖脸的上赶着献殷勤了。
这番坤宁宫里一开口,不问规矩,不说性情,倒是先提起宫女们的模样......孙嬷嬷立马就品出点意思来。
说实话,孙嬷嬷真心不喜欢这样额外的差事,她向来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但阿杼,就她那副野心勃勃,恨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姿态,是个人都能瞧明白她的心思。
若是从前还好说,毕竟阿杼生的黑,即便知道她这心念,头顶的娘娘们也权当笑话,不会将她当一回事。
可造化弄人,更助长了阿杼的野心。
孙嬷嬷是想将阿杼送去直殿监,让她做个洒扫宫女保平安的。
可她又很清楚,一个生的貌美如花的漂亮姑娘,若是起了攀龙附凤的心思,硬拦也是拦不住的。
与其让阿杼心头暗恨埋怨一场,豁出去撞个头破血流,倒不如趁现在就随了她的愿。
宫女们出头不易。
阿杼的这份心思透出去,其他娘娘们难保不会早早的下手,以防万一,有皇后娘娘托举,总是利大于弊的。
待定了阿杼,孙嬷嬷便去了坤宁宫禀报,却不想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念琴,竟是亲自来了。
虽说孙嬷嬷同念琴一样都是六品女官,但皇后娘娘身边得脸的掌事姑姑,和掖庭里的掌事嬷嬷能一样吗?
听念琴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亲眼先见见阿杼,孙嬷嬷忙打发人去唤阿杼来,却不想迟迟不见人影。
孙嬷嬷只得起了话头先稳住念琴,但很显然,念琴哪还有闲心跟孙嬷嬷掰扯?
“哒——”
念琴将手里的茶盏搁在了案桌上,似笑非笑的看向孙嬷嬷。
“都说贵人事忙,不想孙掌事的这掖庭也不遑多让啊。”
孙嬷嬷眼皮一跳,赔着笑道: “琴姑姑您在皇后娘娘身边多年,身份贵重。”
“这掖庭里都是些年纪轻又蠢笨的宫人,寻常时候难免要往来各监做些粗活,怕冲撞了您,这些不成器的总要.....”
正好言好语捧着念琴让她顺气,就听门外传来声音。
“掌事,往冷宫送膳的阿杼已经回掖庭了,如今正同杨嬷嬷在外求见。”
闻言孙嬷嬷看向了念琴,见她重又端起茶盏,孙嬷嬷便只得吩咐道:“让她进来。”
一听这话,门外的杨嬷嬷便心里有数。
推着阿杼让她一个人进去时,杨嬷嬷忍不住又轻声叮嘱了一句:“规矩点。”
竟是连杨嬷嬷都不能进去?
今日这阵仗......阿杼心里突突的,惴惴不安间一进去就先行了跪礼。
“奴婢参见掌事。”
因着孙掌事的推荐,念琴要说对阿杼不好奇都是不可能的。
谁成想还没看清人呢,就见她头也不抬,麻溜儿的先跪下了。
念琴叫阿杼这丝滑的举动逗笑了。
她看向孙嬷嬷,打趣道:“看来嬷嬷平日里积威甚重,调教的宫女也很是知礼啊。”
说实话,到这会儿见念琴有了笑意,孙嬷嬷才隐约松了口气。
但当着念琴的面,孙嬷嬷还是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阿杼,没好气的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见过你琴姑姑?”
少见孙嬷嬷如此语气的阿杼,毫不含糊的就给念琴磕了个头。
“奴婢见过给琴姑姑。”
“给姑姑请安,姑姑您如意吉祥。”
嚯哟,即便再得脸面,可念琴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宫女,在坤宁宫里都是她给主子行礼的份,哪有旁人跪着同她请安的时候?
微微一愣的念琴转头同孙嬷嬷笑道:“你瞧这丫头,规矩也忒重了些。”
即便知道阿杼一心向上,一贯没脸没皮的德行,但今日再看孙嬷嬷还是有些感慨。
“应该的,应该的。”
“琴姑姑您在坤宁宫侍奉多年,是咱们这宫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如今这丫头能给您磕个头,也是她的福分。”
不说念琴了,试问这世上谁不爱叫人恭敬的捧着?
更何况,坤宁宫里现在需要的是个什么硬的戳人肺腑,孤芳自赏,冷傲不驯的人物?
这样的人,有一个在坤宁宫里就已经够够的了。
给陛下身边送人......其实也代表她们娘娘服软低头的意思。
只看在太子,看在睿王的份上,陛下都不会轻易拂了皇后娘娘的面子。
念琴很满意阿杼的性子。
只要这识趣的小宫人模样生的俊俏些......
念琴开口让阿杼起身,又让她抬头——
肤白貌美,这个词乍听起来好像没什么特点。
但越是简单,其实越是最直观的感受,
更何况漱冰濯雪般白的清亮的阿杼,模样又生的格外昳丽明艳。
冷艳相冲,浓淡相撞,宛如空山鸟鸣,明月沉塘,让人颇有几分惑心动魄之感。
望着阿杼,念琴久久没有说话。
看着念琴的脸色,一旁的孙嬷嬷心头暗叫不好。
趁着念琴开口说话前,孙嬷嬷扭头就瞪了一眼阿杼,呵斥道:“没出息的东西!”
“当着贵人面,你抖得什么?”
“如今倒是越发不成体统!”
孙嬷嬷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明白十有八九就看这一遭的阿杼,紧张的越发厉害了。
她垂着眼,长而密的睫毛都在轻颤。
回过神,看着面前有些惶惶的阿杼,念琴眨了眨眼,脸上重又有了笑意。
宫中粉黛三千,陛下什么美人没见过?
既是给陛下送礼,这礼物自然是越美丽动人越好。
而阿杼,这样一个空有美貌却胆气不足,身份卑贱偏又格外会谄媚迎上的玩意儿......
陛下即便一时兴起会几番赏玩,却也不会让这样的人爬上高位。
这是老天爷都有心成全她们娘娘啊。
对于有用又格外识趣的人,念琴向来是不吝几分温情的,她笑着朝阿杼招了招手。
“好孩子,到姑姑身边来。”
阿杼下意识看了眼孙嬷嬷。
见孙嬷嬷使劲朝她使眼色,阿杼便听话的走到了念琴身前。
念琴拉住了阿杼的手,触手温润绵软,柔弱无骨,叫人下意识忍不住多捏了捏。
摸着阿杼掌心那处新添的伤痕,念琴顿了顿,抬头却只笑着问阿杼。
“你入宫几年了,多大了?”
“回姑姑的话,奴婢入宫已经九年了。”
“待今年入了秋,就十六了。”
“好孩子,可愿到坤宁宫来伺候?”
在这宫里去哪伺候,哪有宫女说话的份?
可阿杼却压根顾不得斟酌念琴的意思。
只一听坤宁宫,阿杼脑子里霎时就钻出了一句话——“去岁太子爷寿诞,皇后娘娘身边的花姑姑发给宫人的喜钱都是金福豆呢。”
这般尊贵体面又大方,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
两眼放光的阿杼连连点头,兴奋不已的不停表着忠心:“多谢姑姑,多谢姑姑。”
“姑姑有事只管差遣,便是刀山火海,奴婢都绝无二话。”
干脆、直白,敞亮!
念琴笑着连连的拍阿杼的手。
“傻丫头,说的这是什么话。”
“咱们皇后娘娘垂青,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没说的,阿杼自然又万分真挚的对着皇后娘娘表了一番忠心。
对着阿杼的表现实在满意的不行,念琴临走前不免又抬举了一回她。
“孙掌事,若是再有这粗重的活计......掖庭里的人还有许多呢,好好的漂亮丫头,手上伤一道,划一道的瞧着人怪心疼的。”
笑着应声的孙嬷嬷,连同阿杼一起送了念琴离开。
待屋里再无旁人的时候,孙嬷嬷客气的笑容也消失了。
到底费心巴结孙嬷嬷多年,敏锐察觉出孙嬷嬷心情不怎么样的阿杼,还以为孙嬷嬷是为念琴最后的话不高兴。
她正要开口,就听孙嬷嬷道:“手伸出来我看看。”
阿杼伸出了手,手心一大片的擦痕已经结痂了。
这是冷宫那日初遇冯贵妃的时候,吓得不轻的阿杼慌慌张张扒拉门时被擦伤的。
看着阿杼手上的伤,孙掌事微微蹙了蹙眉,最后还是取了药膏放在一旁。
“净手之后涂上,一日三次。”
“这几日就不用再去冷宫送膳了,在屋里好好养着罢。”
“待后日,就随内监的公公去坤宁宫。”
说完,孙掌事摆了摆手,这是让阿杼离开了。
紧紧握着小瓷瓶的阿杼,朝着孙掌事跪了下来。
她诚心诚意的朝着孙掌事磕了三个头。
“嬷嬷大恩,阿杼铭记在心。”
“将来嬷嬷如果有用得上阿杼的地方,还请嬷嬷一定不要忘了阿杼。”
见状,孙掌事长叹了一口气。
阿杼选了这条路,十分风光富贵却又十分的危险。
明哲保身这些年,孙嬷嬷原本是不想再同阿杼有牵扯的。
掖庭里都说阿杼是个十足谄媚的小人,但她行动上却毫不含糊来真的。
两年前孙掌事染了急症,是阿杼不眠不休的守在榻前端茶送水,擦身送药......
“你初入掖庭,夜里就冒冒失失的险些闯下大祸,叫人想不注意你都难。”
“这些年,你尽心侍奉,几个嬷嬷也都看在眼里。”
看着眨巴着眼的阿杼,孙嬷嬷脸上重又多了些笑意。
“你平日里只看着上蹿下跳的有劲,实际吹风就倒,淋雨就病。”
“身上也是,稍微挨个磕碰就伤了。”
“私底下嬷嬷们也没说你是个享福的身子。”
“却不想,一语成谶。”
孙嬷嬷轻声一叹。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在这宫里,眼瞧的是数不尽的风光,想往上争一争,也是人之常情。”
孙嬷嬷垂眸,看着阿杼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你有心气,也不能算坏事。”
“可阿杼,这宫里面的坎难过。”
“关关难,步步险。”
“你必定要千般小心,万般谨慎才是。”
阿杼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嬷嬷放心。”
“阿杼在坤宁宫一定小心谨慎,尽心竭力的好好侍奉主子。”
看阿杼明白自己去坤宁宫是做什么的,孙嬷嬷不再多言。
她只最后叮嘱了一句:若事有万一,且尽力保住命,回这掖庭,总归有她口饭吃。
一心要接替孙嬷嬷的位置,暗暗发誓,绝不会让自己灰溜溜滚回掖庭的阿杼,只笑着点头。
“嬷嬷放心,阿杼还要给嬷嬷您养老呢。”
“贫嘴。”孙嬷嬷摇摇头笑了,忍不住摸了摸阿杼的头。
“且去吧,只盼你能事事顺遂,扶摇之上。”
别说,阿杼还就喜欢这般直白的祝福,她谢过孙嬷嬷,欢欢喜喜的退了出去。
看着阿杼离开的身影,孙嬷嬷靠着椅背,又慢慢的闭上了眼。
这宫里,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从来都不止阿杼一个。
捷径儿更是人人想走。
至于代价......没有一败涂地前,没人在乎。
从前是,往后也是,再多的规矩也压不住那股劲儿。
在这宫里,权势迷眼,富贵煞人啊。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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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直聘,要求如下:
1、年芳二八,貌美如花;2、美貌如花,知情识趣;3、如花似玉,身段柔软;4、貌美非常,很好拿捏;5、漂亮非常,身世凄惨,外无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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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小朝会,未过辰时,宣沛帝就已经在里头宣了诸位大人觐见。
殿外的陈公公则是去了小茶房,盯着让仔细备好了点心和茶汤。
要说御前的宫人,那就没有形貌丑陋,不堪入目的。
便是茶房里的宫女,皆是心灵手巧,品貌不俗,御前多年甚至比一些居于末流的妃嫔都更有气度。
茶房的宫女如此,御前专门备着为伺候圣驾的宫女则更是容貌出众,各有风情。
像宫里末流品级的妃嫔“更衣”,很多就是陛下临幸这些宫女后,给了个身份。
只不过宣沛帝很少宣召这类宫女,因而如今备着御前伺候的宫女并不多,里头能得蒙圣眷,在这宫里成为有头有脸人物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既然不得圣眷,那底下的人就不会多在这上面费心。
这不,像陈公公寻常时候就更紧着茶房,好让他们圣上用茶时用的舒心。
这会儿,看着来往茶柜间选着茶叶的云岫陈公公忍不住叹道:“云岫姑娘沏茶的手艺,在这宫里数一数二的好。”
“这若是茶房里猛地离了姑娘,咱家的这心里虚荡荡的。”
正夹着茶叶的云岫手一顿,随即她看向陈公公,笑道:“公公就会寻奴婢开心。”
“能在御前伺候的,哪个不是拔尖的技艺?”
“若说咱们圣上跟前最要紧的,那还不得是陈公公您呢。”
这话听的陈公公摇头笑了起来。
他还要说什么,就见福海跑了进来。
“总管。”
见福海有事禀报,陈公公便朝着云岫点点头道:“姑娘先忙吧。”
云岫放下夹子,对着陈公公福了福身。
“陈总管慢走。”
待看不见陈公公的身影了,云岫重又拿起了夹子。
可对着面前的茶柜,云岫眼神有些怔愣,迟迟没有动作。
在这茶房,云岫已经奉茶有五年的光景。
云岫沏茶的手艺极好,就连陈公公都夸赞了几回。
这几年,陛下也一直喝的是她沏的茶。
云岫是采买入宫的宫女,似她这般入宫的宫女,到了二十五岁,依例便要放出宫去。
这是宫里的规矩。
但宫里的规矩也总有例外——
像主子身边想留着点人,或是封了女官,甚至是,是伺候圣上得了圣眷......
云琇不曾奢望圣上垂青能有个什么名分,她甚至就只想在这茶房伺候。
可她等啊等啊,等到明日就是选宫的时候了,还没等来圣上应允她留下的口谕。
从始至终,圣上不曾想过为她破例,哪怕用惯了她泡的茶,哪怕只是开口说一句话。
云岫悄悄的擦了擦泪。
也是,她们圣上本就是最重规矩的人,哪里值当为她坏了规矩?
这厢从茶房出来,见陈公公点头,福海便连忙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总管,那个小宫女是掖庭的宫人,嬷嬷们都叫她阿杼,因着暂未选宫,身上还没个正经差事,那日是被差遣去冷宫送膳。”
竟是还未选宫......一听这消息,陈公公摸着下巴咂摸片刻,忽的笑了起来。
该说不说,那日御花园外的惊鸿一瞥,阿杼实在是给陈公公留足了印象。
而这宫里最独特,最出众,最拔尖的,不就该在御前伺候吗?
只可惜,陛下亲口言语这小宫女蠢笨,不成体统。
为这,一直暗叹可惜的陈公公,前个儿夜半忽然从榻上爬起来,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直骂自己糊涂。
也不想想,这宫里,来来去去多少人能落在陛下的眼里?
还能得陛下金口玉言一句话?
可那日,他们圣上不仅驻足原地,清清楚楚的瞧见了人,又看她无甚体面,在草堆里爬来爬去的翻腾,甚至还开了金口......
想到这的陈公公又给了自己两巴掌——
陈德禄啊陈德禄。
亏你在御前伺候这么多年,糊涂!
你也不想想,不过一个小宫女,还值当圣上浪费功夫?
既然这小宫女蠢笨,自然得伶俐人教啊。
不成体统,那不就更得好好调教规矩吗?
要论这伶俐人和宫里规矩,还有哪个地方能比得上御前?
眼见陈公公这会儿脸上的笑,瘆得慌的福海心里不由的抖了抖,又听陈公公问:“这掖庭,如今的掌事可是孙素岑?”
福海连连点头。
“总管好记性,正是孙掌事呢。”
陈公公也不含糊,直接吩咐道:“等会儿你替咱家往掖庭走一趟。”
“寻着孙掌事就说,明日选宫时,往御前送的宫人里再添一个。”
得了吩咐的福海脚步却没挪动。
心思灵敏的福海,早在得了陈公公打听人的口信时,就提前悄悄去看过阿杼一面。
见过这一面,福海更是上心,回头就仔仔细细的将阿杼的消息扒拉了一遍。
这一扒拉,就扒拉出事来。
“总管。”福海低着头,轻声道:“掖庭里的那位阿杼姑娘,原姓,原姓姜。”
“她不是民间采买来的宫人,而是姜家满门获罪后,罚没入宫的......罪奴。”
陈公公的脸色倏地落了下去。
他盯着福海,“你再说一遍?”
“总管,奴才不敢有丝毫疏忽,已经反复核实过这位阿杼姑娘入宫时存档的消息。”
“她确实是姜府......姜家的后人。”
“只不过当年入宫的时候,年纪实在太小,这才没入辛者库,而是去了掖庭。”
罪奴,她怎么能是罪奴呢?!
采买入宫的宫女,好歹还占着身家清白这一条呢。
她,她连采买入宫的宫女的都比不上。
陈公公再得脸,他也不过是奴才——
安排个漂亮的小宫女讨陛下欢心和安排个罪奴到御前侍奉,那是全然不同的性质。
“行了,行了,且只当没这回事。”
满心的兴奋欢喜顷刻间成了飞灰,拧着眉的陈公公烦躁的一挥手。
“闭紧你的嘴,滚下去。”
“是,是。”
连连应着声的福海低着头,麻溜儿的滚蛋了。
待走了两步,福海还听陈公公不甘心的在那轻声嘀咕呢,怎么能是个罪奴呢?
“......罪奴?”
听着念琴的话,王皇后微微蹙了蹙眉,“那她怎地在掖庭?”
“娘娘,当年姜家的那丫头罚没入宫时不过五、六岁,这才去了掖庭。”
念琴轻笑着给王皇后梳着发:“娘娘,掖庭里的嬷嬷如今将这位姜氏女,调教的极好。”
“乖顺又格外的听话。”
“掖庭里的掌事只是沉沉脸,她就惶惶的跪着磕头呢,心性轻薄,胆气不足。”
姜杼,出自姜府啊。
王皇后的眼前,恍惚浮现出了一个满身清冷的身影——那是姜家的大姑娘。
当年的姜大姑娘名满京中,硬是压了王玉姝一头,一向被捧惯的王皇后没少为这生气。
更何况,世家和京中清流本就有着隔阂。
王玉姝当年是极恼恨胆大包天,为着沽名钓誉,出言讥讽于她的姜氏女。
偏偏回回交锋,王玉姝都处在下风。
后来,姜府成了当年那场红颜祸事里的陪葬品。
看不见姜氏女跪在她身前诚惶诚恐的磕头认错,一直是王皇后心头遗憾。
哪曾想,姜府竟还落下个罪奴在宫里,更是落在她的手上......
当年的姜大姑娘晴雪似的清傲,那份独一份的气韵,就连王皇后都忍不住模仿几分。
可姜杼呢?
如今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叫人随意揉捏。
罪奴好啊!
若是阿杼因着年纪小,记不住事也就罢了。
可她若是还记得......嘿,还记得,那就更妙了。
她会日日夜夜藏着这份心思,舍了脸面,丢下骨气,挤破头似的拼命往上爬......
但他们姜府的罪,可是先帝爷定下的。
王皇后打定主意——
她一定会给姜杼希望的,甚至不惜暂且瞒住她的身份,送她去侍奉陛下。
似从前那样清傲如霜般的姜大姑娘......
哦,不对,是她的妹妹,这般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在床榻上使出浑身解数媚上......
偏他们陛下又那般重规矩,更遑论先帝爷亲定的罪?
而人最绝望的,不是看不见希望,而是看的到却摸不到的希望。
吊着姜杼的这点希望。
让她心甘情愿的踩践着姜氏的那点傲气,没皮没脸般做着姜大姑娘,曾今最鄙薄的下贱勾当——谄媚奉上,以色侍人。
她会在希望和绝望中,日日夜夜,反复煎熬。
若哪日看腻了这场戏,在姜氏女不顾一切做尽逢迎之事后,又亲手打破她的希望......
真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人选了。
原本对亲自送人上龙床这事格外排斥的王皇后,竟然开始期待这一天尽快到来。
想到这,王皇后痛快的笑了起来。
“好,好极了。”
“念琴,你的差事做的极好。”
“明日待那姜杼,不,以后都唤她阿杼,等阿杼来了,就立即带她来拜见本宫。”
“是。”
明日就是送掖庭里的宫女去各处听差的时候,各院的嬷嬷们之前准备的再多,临到头还犹嫌不足。
这几日,孙掌事白日里忙的脚不沾地,夜里更是点灯熬油,一宿没睡。
她硬撑着精神,只等忙活完选宫的事,再好好休息。
不想一大早的,却看见了“不速之客”登门——来的正是张贵妃身边伺候的宫女,青文。
青文和明霞是个什么关系,在这掖庭里压根就不是秘密。
瞧见青文,孙掌事自然就想起前几日,搅合着闹出的大乱子的明霞。
说真的,要不是青文伺候的是张贵妃,很有几分体面,平日里上下打点又死死护着唯一亲妹妹的做派。
就凭明霞这次闹出的乱子,孙掌事都能直接收拾了明霞。
偏偏在这宫里,天大的规矩却是拗不过一个面子。
不是只有宫妃才能“吹枕头风”的。
娘娘们身边伺候的宫人,若是有心在主子的耳朵边嘀咕几句,指不定哪日就倒了霉。
如今诸皇子开始在朝堂里任差事,王皇后和张贵妃在这宫里斗的越发厉害。
一个身份尊贵却不得陛下圣心,一个虽然是贵妃,但膝下也有皇子,还颇得圣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