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娶了兵by梁芳庭
梁芳庭  发于:2025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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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眨眼睛,“他一定很惦记你,也许还有别人也想你。”
他摇头道:“不会。”
忽然他“阿嚏”一声打了个巨大的喷嚏,她笑道:“这便是有人惦念了。”
话音未落,他连着打了好几个,眼泪鼻涕都下来了,她在一旁数着,“一、二、三、四……人还挺多。”
“是着凉了。”陈秉正淡淡地说道,“大聪明,不要胡思乱想。”
他掏了一块帕子擦着,泪眼朦胧地瞧着她。她心里又来了点内疚,收了他的炭火,害得他病了,总该做点什么。
她忽然用胳膊肘支着向上一跳,轻轻巧巧地落在床上,跟他正对面。她撩开厚重的被子,将自己的身体溜进去,是个“两头睡”的姿势。
陈秉正只觉得脑子里在轰轰作响,仓惶地直起身子,“你……”
她伸手去摸,汤婆子温热得极其有限。他的小腿和脚全是冰凉的,她使出了力气揉着:“我娘就是这样,大夫说过,小孩儿身上最热,把寒气都赶走,你就好了。”
他心头突突直跳。在昏暗的烛光里,透过凌乱的发丝,他定定地看向她的眼睛,那里一派天真。凤君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她跟他贴的那样近,还使劲将他的脚往自己怀里拉,生怕不够暖似的。
一股热气从脚往上传,连带五脏六腑都跟着热了。这团热气在身体里四处钻着,循着缝隙横冲直撞,直到它顶到某一处形成凸起。他浑身战栗起来,像是酒过三巡,头晕目眩,又有一种难以自拔的奇特冲动。
她抬眼望去,他的喉结上下起落,满脸是奇怪的红色,手下的皮肤也在发烫,“这么有效?”
他闭上眼睛,将身体不易察觉地往后缩,紧紧抵住墙壁。他的确幻想过肌肤相亲的时刻,但这个瞬间他咬紧了牙,决不能在她面前展露龌龊的心思,尤其是……虽然他不想承认,但在见到李生白之后,他开始沉重地审视自己。
林凤君瞠目结舌地看着他额头的汗,她掏出帕子去擦,带着懵懂的神情,“是不是劲儿使得大了?”
有一种奇异的香味,不是香叶香末,不是头油胭脂,陌生又无孔不入,他打了个哆嗦,喑哑地叫了一声:“离我远些。”
她的手猛然停下了。一瞬间客栈里的“快拿开”冲进脑海,她翻了个身跳到榻上,抄了一条最薄的被子将自己裹起来,闷声不响。
床上忽然探出一只手来,摸索着拉住她的手腕。那里在落水的时候伤了,结出一小块血痂,但还是痛。她嘶地一声,他就松了手。
“你……等我好了。”他声音很软。
林凤君心中一动,陈秉正说话的口气和平时大相径庭,竟像是带着点央求的意思,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其实大可不必,他康复之前她不会走的,等他好了,自然会有人重新围上来。照李大夫的意思,不会太远。他是个好人,一定会多给赏钱。
“嗯。”

第49章
陈秉正睁开眼睛, 空气微微发凉,可被窝里还是暖的。绣花的帷幔将外面的光遮挡得严严实实,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来, 伴着鸟儿的啼叫。
他晕乎乎地想,林凤君起得可真早, 是不是在院子里打拳呢。
他伸出一只手撩开帐子,然后在有限的视野内, 他看见了一双脚, 一双穿着布鞋的大脚,踩在鼓凳上,脚尖微微踮起来。
他的瞳孔骤然增大了。他抬起头,林凤君将手里的三尺白绫高高抛起,落在房梁的那一端。
陈秉正脑子里像是被闪电劈成了两半,他再来不及想任何事, 整个人扑过去,将鼓凳扑得翻倒在地, 自己也重重地冲到地上。
他这一个动作有如水银泻地,再训练有素的武师也使不出这一招,林凤君猝不及防,从半空中直直地坠落。
绕是她平素极其灵活,可反应的时间到底有限。她在空中堪堪翻了半个筋斗,落地的时候没有站稳, 她很扎实地摔了一跤。
陈秉正奋力地扑在她身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嗓子喊得完全破了音:“不要,不要。”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两只手抓着她的胳膊, 仓皇失措得像是暴风雨中的树叶,抖得随时四分五裂似的。
他的手险些又要抠到肉里去,抖抖索索地说不成句子,眼泪不听使唤地往下流,“千万……有什么……也别想不开。”
她瞧见他青灰色的脸,又抬头望望上头的房梁。白绫在空中摇来荡去,她总算是明白了:“我没寻死觅活,这是给你准备的。”
“什么?”他完全不能置信,呆呆地瞧着她,手上一点都没放松,“你……”
“上盘的功夫就是这么练的,我当年用的可是粗绳子,靠臂力爬上爬下。腿伤了的镖师胳膊都特别粗。你……”她向他的下半身扫了一眼,“一时半会儿也用不着下盘。”
他忽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又浮上来,大脑像是拼凑起来了,一点点恢复原形,他用袖子擦一擦眼泪,“用不着……就用不着吧。”
林凤君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捡起鼓凳。她在脸上擦了一把,脸上都是他流的眼泪,黏糊糊的。她伸手揉着小腿和脚踝,“差点被你害死。”
青棠慌张地走进来,就看见这狼狈不堪的一幕,她咳了一声,“大夫来了。”
陈秉正定了定神,“扶我起来。”
李生白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衫,望去像个质朴的书生。他提着药箱和一副拐杖走进来,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瘸着腿迎接他的林凤君,头发梳得还算整齐,但……走路一瘸一拐。
他本能地问道:“林姑娘,你……”
陈秉正坐在椅子上咳了一声,李生白立即换了称呼,“陈夫人,看你行走不便……”
林凤君叹了口气,想今天早上简直是无妄之灾,不知道腿脚伤到没有。她在椅子上坐下,提了提裤子,脚踝已经肿起来了。
李生白仔细瞧着,小腿也青了一块,胳膊上有擦伤。他心头一紧,脱口而出,“他是不是打你了?”
林凤君骤然睁大了双眼,陈秉正也清楚地听见了,心想这李大夫真是色令智昏,但凡眼睛不瞎的都能瞧出来,他们两个在一处要是有冲突,被打的一定不是她。
林凤君很快地将裤子落下去,“没事没事,早上摔了一跤。”
李生白只觉得语气不对,他转头冷眼瞧着陈秉正,两个人互换了眼神,陈秉正心虚起来,这事的确和自己有关。
冷不丁珍珠帘子叮铃作响,一只可爱的鹦鹉飞了进来,落在凤君肩膀上:“千万……有什么……也别想不开。”
李生白脸上立即没了血色,他看着林凤君,她赶忙露出讪讪的笑容,挥手道:“别听这臭嘴鸟儿瞎说,八宝,一边玩去。”
八宝扑棱棱飞了起来,嘴上还是不停,“差点被你害死……”
李生白霍然站起身来,“陈公子,陈夫人,你们的家务事我本不该管,可治病救人,乃是医生天职。陈夫人,你只管和我说实话,陈公子是否有时躁狂,打架……不避亲疏。这是邪火外延,可以治。”
陈秉正只觉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李生白全然将自己当成了一个悖逆狂徒。他无奈地伸出手,“就算要打,也是她打我。”
李大夫定睛一瞧,陈秉正胳膊上又青又紫,显然受力不轻。他微微吐出一口气来,夫妻俩打架,好歹她没吃亏。然而……这陈公子怎么也不该向她动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男人。
林凤君笑道:“一场误会罢了。”她指着飘荡的白绫解释了一通,李生白觉得十分牵强,他稳住心神,“她愿意维护他,总还是有点情分。”
他伸手去给陈秉正用手法正骨,很疼,非常疼,疼得好像把骨头打碎了重新接一样。陈秉正忽然想到板子落下来的时刻,血连着肉翻飞,溅得浑身都是。
陈秉正咬着牙一声不吭,李生白给他捏完两条腿,在骨茬处一一捆上小夹板,又去把脉,只觉得他心火极旺,仔细看嘴边还起了个燎泡,斟酌了词句才说道:“病人卧床久了,难免心浮气躁,七情内伤。若是……”他转向林凤君,“癫狂大叫,或对人动拳,万万不可一味忍让。”
陈秉正被他说得怒从心头起,又不敢说,脸涨得通红。李生白下笔如飞,已经开出了一张药方:“治病要去根,先就要去掉这无名邪火。陈公子暴躁易怒,是郁症的症状。陈夫人,你先好生观察,若有不妥,遣人来找我便是。”
林凤君赶忙解释,“并没有。”李生白点点头,“没有就最好。”
他将双拐拿了出来,这是一副特制的拐杖,大概是榆木的,上宽下窄,中间有手柄可以撑住。“病人若觉得腿部疼痛减轻,便可尝试用拐杖行走。假以时日,慢慢从双拐减至单拐。”
她眼睛都亮了,“最后单拐也不用了。”
“不一定。”李生白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不能痊愈,全看个人造化。”他看着她懵懂的表情,微微叹了口气,“陈夫人,辛苦你了。”
林凤君苦笑着将他送出门去。他犹豫着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拱手作别:“我三日后再来。”
陈秉正翻了个白眼,虎着脸一声不吭。林凤君将药方拿起来,苦于不大识字,只好递给他。
他仔细一瞧,全是黄芩、雄黄、冰片等去火的药材,“这一剂下去,什么火都消了。”
林凤君笑道:“就说李大夫有本事。你最近是一会阴一会晴的,喜怒无常。”
他闷声不响地将拐杖拿起来,她笑道:“我和李大夫想到一处去了,这拐杖没有臂力可用不了。”
这话本来没错,可他心里又猛然窜上一股无名火来,他咬着牙起身,竟是站起来了,可不过晃了两下,又直直地往下倒。
她上前去扶着:“着什么急。”
他顿了顿,“我……济州府学的宴请,论理我应当去。我也曾在那里求过学,不能失了礼节。当年老师百般教导我们败而不怨。今日遭难,我也是坦坦荡荡,笑骂随人罢了。”
林凤君听得心中一动,“你讲的大道理也多了,这句我最喜欢。”
他招手叫青棠:“备马车,我要出门。”
青棠答应了一声,笑微微地走了。林凤君问道:“要不要我背你出去?”
“不用,小厮抬着也就罢了。”他将拐杖拿起来,“我在马车里练一练。”
林凤君只觉得他面貌为之一新,心中也替他高兴。冷不丁有人敲门,小丫鬟来报:“刘嬷嬷到了。”
刘嬷嬷带了两个中年仆妇进来见礼,陈秉正立即说免了。她便说道:“二少奶奶,这个月的月银二十两。”
陈秉正便用眼光示意林凤君去接。她看见几锭雪花纹银,想到自己在这里处处不自由,竟是两眼一酸。她伸手接过,见仆妇们还是躬身不起来,知道是在要赏钱。
按理是要给的,她犹豫着去柜子里抓了一把散钱,仆妇们伸手接过,但一点笑容没有:“谢二奶奶。”
待陈秉正走了,林凤君便低声问青棠:“这打赏惯例是怎样?”
青棠比划着说道:“这些人胃口可大着呢,二十两银子,怎么也要吃二两才算数。平日我们托人买东西,胭脂水粉小玩意儿,都要从她们手里过。”
林凤君吓了一跳,心想就算和陈秉正平摊赏钱,这群人什么都不干,十中抽一也太过分了些。况且自己不打算在陈府久居,便是打点也有限。
青棠见她沉吟不做声,以为她后悔赏得薄了,便笑道:“二少奶奶年节下再给加赏银也是一样的。”
谁知道林凤君正在后悔刚才递出去的一把散钱,钱也花了,人也得罪了,简直加倍的不划算。她想了想,“府中的炭火怎么添置?”
“照例要交给采办的人。我打听过了,一篓子炭要这个数。”青棠伸出三个手指头。
“三百文?”
“三两。”
林凤君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月钱。这么贵的炭火,不烧也罢,桥洞里的穷人也能活过冬天。
她紧了紧衣领,想到陈秉正冻得泪眼朦胧的样子,又心软了,到底他是为了自己父亲吃了苦。她思来想去:“只好晚上出去拿一些。”
青棠吓了一大跳:“二少奶奶,这府里的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老天爷冻不死瞎眼的二少爷。”她摆摆手,“我见机行事。”

第50章
青棠目瞪口呆地看着林凤君重新换上了那身初见时的装束, 活脱脱又是个村姑。她脸色由青转白:“二少奶奶……”
林凤君将腰带缠上,把匕首放进腰里,“有话快说。”
青棠只觉得这位二少奶奶自打进了门, 桩桩件件出人意表。她咬咬牙,“这几天府里的家丁护院看得极严, 我实在害怕。”
林凤君不以为意:“就那些酒囊饭袋?你放心,动不了我一根毫毛。”
“万一被抓住了……没有说二少奶奶武功不好的意思。”青棠奋力摇头, “只怕夫人发火。”
“远水解不了近渴, 今晚的炭火缺不了。”林凤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拍胸脯,“你只管放心,我就算被抓住了,也跟你没一点关系。江湖儿女,这点义气还是有的。”
青棠十分为难, “我就是个丫鬟,要是被主子抓住犯了错, 被赶出府去也是常事。”
“还有这等好事?”林凤君颇感意外:“那你就不用出赎身钱了。”
青棠只是叹气,“二少奶奶,你有娘家可以回,自然觉得这府里处处拘束。我从小被爹娘卖了,陈府呆不下去,我便无路可走。”
林凤君看见她凄凉的眼神, 心就软了,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实在对不住,我一时没想到。青棠,你在陈家几年了?”
“我六岁进府, 已经十一年了。”
“怪不得你对陈家上下都熟门熟路的。”林凤君小声道:“等我待会出了门,你将院子大门关了,就说我吩咐大伙都去睡。”
青棠一阵无奈,虽然没伺候几天,她算明白了这位二少奶奶和二少爷的脾气一样,都是认准了的事八头牛硬拉也拉不回来,只得答应了:“二少奶奶慢走。”
林凤君虽然拿定了主意要出去,可青棠的提醒还是在她心中落了痕迹,行事需谨慎,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能牵累了别人。
她垂着头沿着陈府院墙一路走,像个土里土气的下等丫鬟。青棠说的没错,这几日府里的家丁护院确实多了,不一会就能碰见三五成行的值夜护院提着灯笼巡视。她暗暗数着,大概一盏茶工夫就有一队。
林凤君又回到祠堂后身,那里荒草长了很高,上次她跳出去的时候就观察过了,少有人来。院墙上有一处塌陷了两块,墙上也有个凹坑,适合攀爬。
她藏身在荒草中,待一队护院转过去不见了,才轻松地腾空越过院墙,稳稳地落在地上。脚踝受了冲力,狠狠地疼了一下,她暗暗摇头,陈秉正真是小题大做,不知所谓。
将近亥时,街上的人极少,她左右张望着,幸好无人瞧见。
初冬天气,月亮孤单地挂在天上,连洒下来的光辉也透着冷清。济州并不十分繁华,偶尔有行人经过,都是将手揣在袖子里,急匆匆地走。
她其实想过回家拿,可父亲年纪这么大了,身体没完全康复,李大夫说他脾肾双虚。这辈子大概也没用过什么银丝炭,已经送了再收回,着实不孝。
林凤君很顺利地走到了南市那条街。这原是每次父女两个走镖前添置行李必来之地,卖大饼的,卖马鞍的,卖腰刀袖箭的,各有自己的一摊地方,也不用吆喝,懂行的人自然知道。
林凤君先进了一家卖行装的铺子。脚踝还疼着,虽然可以涂点李生白送的跌打药膏,但她总要防备以后突然遭殃,“老板,买一套护膝护腕。”
老板看她的身形气势,知道是内行,便笑微微地拿出一套牛皮鞣制的装备:“这就是顶好的,最快的刀砍上去,一时也砍不断。”
林凤君笑道:“龙皮也没有这个本事。”她用手来回揉捏着内衬,的确柔软贴合,心中着实喜欢。
她忽然又想起陈秉正来,这傻子早上莽莽撞撞的,自己也摔得不轻,以后用上拐杖练走路,少不得摸爬滚打,便说道:“我要两套,给算便宜些。”
“好,什么尺寸?”
她仔细想着,陈秉正比爹略高一些,但身量极瘦。手腕似乎差不多粗细,索性就买一样的吧。反正他的十两银子也在自己手里,便从里头抵扣。
她认真地挑好了两套护具,将它们塞进怀里,又往街市外头逛去。这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偶尔几个彪形大汉晃着过街,身后背着流星锤或者腰刀,也有人獐头鼠目个子不显,但腰里鼓囊囊的不知道是什么武器。
卖炭的铺子在南市最外头,靠着一家赌坊,人流算是最畅旺的,有穿着短衣的苦力,也有一身锦缎的富家老爷出出进进,门里漏出些叫好声与咒骂声,高低起伏。
摊子上摆着几种炭,她蹲下身去挑拣,一类是黑炭,家里平时常用,“大概多少钱一篓?”
“一百文,够小户人家烧三天。”
她将两支炭对着敲了敲,黑色的粉末顿时扑簌簌往下落。其实这炭也不是不能烧,多烧一些一样暖和,很划算的。她犹豫了一下,自己倒是没什么,可陈秉正这身娇肉贵的少爷一定受不了烟,清晨起来鼻孔都是黑黑的,又要叫唤了。
陈家用的是什么来着?青棠管它叫银丝炭,她叹口气,给陈大人还是要用好的,“老板,银丝炭多少钱?”
“银丝炭?”老板将她这一身打扮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你知道什么是银丝炭吗?”
“白乎乎的像是结了一层霜,一烧雪白透亮,烟也少。”
老板心想这丫鬟倒是见过的,“这可是西山出的,顶好的要送进宫里。偶尔剩下一些,也是送大富大贵人家。”
“哦,那就不能到世面上了。你这铺子小,估计没有。”林凤君见他言语中渐渐端起来了,也跟着使了个激将法,“我另找别家。”
老板果然吃不了这一招,立时从后面拎出两小篓,“姑娘尽管到处找去,济州城里就没有比我家货还齐全的。”
“哦。”她仔细瞧着,的确是一模一样的货,“这个多少钱?”
“一两三钱。只能烧两天。”
真的肉疼,她手伸进袖子摩挲钱袋里那几块碎银子,两小篓银丝炭,值得上新房子的多少砖瓦,买葱油饼能吃一整年了。
她斟酌着砍价:“一两成不成?我没那么多。”
老板笑了,“小姑娘真有意思,你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
她祭出了好久不用的砍价功夫,先扬后抑,凑整抹零,连夸带哭穷,最后作势要走,这才最终以二两三钱拿下两小篓银丝炭,顺便又饶了一篓黑炭。她想着陈秉正不在家的时候就烧这个,有灰也不怕。
炭到手了,尽管心疼,也不由得轻松起来,她用手提着篓子出了南市,忽然想起附近有家烧饼铺子。
夜半想起外皮酥脆、内馅多汁的烧饼,总让人浑身上下都难受得要命。她也顾不得手上脏了,匆忙赶过去,远远看见伙计将门往里一带。
林凤君赶在上门板前挤了进去,“伙计,要……”
“没有了,刚才有个贵客过来,说是把剩下的全包了。”
她好一阵失落,“一个也不剩?”
“真没了。”伙计给她看空空的柜台,“下回请早。”
她只好踏着失望的脚步走在回去的路上。陈家除了陈秉正,别人的口味都是清淡的,连外套也是,既不舍得放油也不舍得放盐。
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高叫了一声:“站住!”
林凤君立刻停下了,浑身一凛,“不会是陈家的护院追出来了吧。”
她往回看,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她身边掠过。她眼睛尖,立即认出这是个年轻人,穿一身绸子衣裳,身形很熟,在哪里见过呢?她忽然想起来了,是上次纵马撞菜摊的那个富家公子。
她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想到当时被马匹伤到的小女孩,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想这等践踏百姓的恶少,人人得而诛之。
那人溜得很快,比身后追赶的人快一大截,转眼间已在数丈开外。这是空旷的大街,没有任何阻拦,后面的人一叠声叫道:“别让他逃了!”
她使出功夫追上去,追了几步,自己脚踝就痛了。她眼珠一转,伸手到篓子里抓,没有舍得拿银丝炭,抓了一把黑炭,用扔袖箭的手法丢了出去。
两块黑炭准准地击中了他的后背,瞬间碎了。他踉跄了一下,又直起身要逃。林凤君犹豫了一瞬,眼看就要追不上了,只得无助地叫道:“你给我停下!”
绕过街角,路边停着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那富家公子全不在意,正要从它身边经过,忽然马车帘子掀开了,一支直直的木棍从里头伸了出来。
这一下变起仓促,富家公子万万没想到,待看清了已然来不及,也躲不过,直直地撞了上去。
他整个人翻倒在地,痛叫了一声。正抱头打滚的工夫,林凤君已经赶了过来,向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叫你停下你不听,你……”
她回头去看,那些追赶他的人竟是不见了。正疑惑之际,那人转身坐了起来,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衣着华贵,稚气未脱,眼睛里全是怒气:“你敢打我?”
林凤君将炭篓子丢到一边,叉着腰道:“可不敢瞎说,你说我打你,谁看见了?你们有钱人在地上跌了一跤,都还怪地生得不平。我就是路过,无缘无故赖到我头上,这罪名我担不起。”
那人看她一副无赖样,气狠狠地说道:“你这泼妇,知道我爹是谁吗?”
“这我哪知道,你回去问你娘去。”林凤君直接对上一句。
那人立即被激怒了,扯着她的袖子道:“你你你……”
“原来这位公子哥是结巴啊,这病我治不了。你年纪轻轻,浑身毛病这么多,回家找个大夫,好好养病,没事别出来害人了。”
她提起篓子转身要走,那人胸口一起一伏,突然深吸一口气,一拳就向她胸口打过来,又猛又重。她暗道这人有点武功底子但不多,敏捷地一闪身躲过,绕过他身后,对着他后背就是结实的一脚。
那人脸朝下扑在街上,又想跳起身,“我要报官,你敢……”
忽然马车里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还是不要报官了,我看都是家事。”
林凤君的脸色当即变了,那人慌张地往车里看去,帘子掀开,露出陈秉正的脸。他笑眯眯地说道:“秉文,给你引见一下,这位就是你二嫂。”

第51章
夜深人静, 马车在街道上慢悠悠地走着,陈秉文和林凤君俩人各自坐在一边,恶狠狠地对望。
陈秉正慢条斯理地拿出一个油纸包, 香味窜得满车都是,林凤君又惊又喜, 连忙拿起一个烧饼大吃起来。
他自己也拿了一个慢慢嚼着。林凤君笑道:“看来府学的酒菜不好,没让你吃饱。”
陈秉正默然不语。他突然对车夫说道:“转回去。”
马车夫应了一声, 驾着车立刻掉了个头, 走了半条街又回到原位,陈秉正将眼睛扫向路边,招了招手,叫停车。
街角起了一阵风,将灰尘吹起半人高。灰色的雾中恍惚出现了一个人影。
林凤君向车外看去,人影越来越近, 是个书生模样。他约莫三十来岁,头戴一顶褪了色的方巾, 边缘早已磨出毛边。身上一件青布直裰已经洗得发白不说,袖口还打着几处补丁,腰间束着根皱巴巴的丝绦。
书生走到车前,弯腰拱手道:“陈公子。”
陈秉正道:“你是什么人?”
“小生万世良,在济州读书。一向仰慕陈公子,无奈才疏学浅, 未能讨教一二。”
陈秉正叹了口气:“为何帮他?”
他吞吞吐吐地说道,“惭愧得很, 小生少年时便中了秀才,却迟迟未能考中举人,更不要说上京科举。今日宴会上侥幸坐在尾席, 看几位举子身边花团锦簇,客去客来,自己却无人理睬,心中……略不痛快。酒席一散,我便来到这和顺赌坊,想找个乐子。”
陈秉正淡淡地说道:“你是个读书人,应当知道律法,参与赌博,罪当笞刑。以后若是当了官,被人揭发出来,罪加一等。”
万世良眼中闪出惧怕,“陈公子,我也只是一时失落,猪油蒙了心。”
林凤君看他样子穷酸,先就起了三分同情,小声道:“你只当没看见也就罢了。”
陈秉正道:“我刚在街角,看到你刻意将赌坊的人引向另一边。”
“我……我在宴席上看见了陈公子戴的玉佩着实不凡,又在赌坊瞧见那位小公子将玉佩压上了,两块玉佩是一样的,我便留了个心思,想着这位小公子定是您的亲朋故旧。他算是个斯文人,又输得多……”
陈秉正眉头紧锁,过了一会才道:“多谢。”又取出一块碎银子想递到他手上,“难得你救他一次,我代他谢过了。”
万世良却退了一步,脸上有些怒意,“陈公子,您将我当做什么人了,我一向敬佩您才华盖世,一身正气,我虽屡试不第,好歹也是书生,有些骨气。”
陈秉正便正色道:“那就大恩不言谢。”二人拱手作别。
林凤君笑道:“你们念书的人总这么牛性,又说不爱财,可贪官都是读书出身。”
陈秉正叹了口气,继续在嘴里嚼着烧饼,过了一会才道:“你先别说了。”
陈秉文伸手去油纸包里摸烧饼,冷不防被林凤君拿着一躲,“我的饼子不给狗吃。”
陈秉文道:“你竟敢骂我。”他拽着陈秉正的袖子,“二哥,她骂我是狗,那你是什么,将我们全家都骂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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