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娶了兵by梁芳庭
梁芳庭  发于:2025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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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撩着水,仔细地给霸天洗着眼睛上的血迹,脸上的血已经快凝固了,和毛混在一处,黑乎乎地吓人。
他又展开它的翅膀,无比认真地洗着伤口,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霸天半睁着眼睛,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围观的人群都等不及了,此起彼伏地叫倒彩,他只是充耳不闻,继续慢条斯理地动作。过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洗澡大法当真有效,霸天竟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
他伸手去抚摸霸天的羽毛。它抖开翅膀,将水珠子溅了一圈。他微笑道:“记住我说的话。”
铛的一声,“开押。飞剑对惊雷,一手五十两。”
筹码乱哄哄地又飞向惊雷那一侧。林东华找了个椅子,安静地坐了下来,将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似乎这决战与他无关。人群中的陈秉正看着他的神情,忽然心中一动。
两只鸡默然地对峙,然后……还是对峙,谁也不上前。
有吹口哨的,叫倒好的,还有的出怪声吓唬,霸天试探着向前挪了一步,见惊雷还击,立即飞起二尺躲了过去。
惊雷用尖尖的喙逼近猛啄,霸天翅膀上受了伤,歪斜着往外闪去。它沿着笼子外沿勉强飞着,几下都躲得十分凶险,陈秉文看得喉咙发紧,仿佛有人在那里系了个死结,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回头看去,林东华淡定如常。
又是一阵追扑,霸天终于躲闪不及,被惊雷按在地下。它翅膀无力地扑腾着,却还是挺着一口气,两只鸡在地上裹成色彩斑斓的一团,飞腾的沙子混着羽毛溅起二尺高,沙地被尖尖的利爪划过,发出闷闷的声响。
谁都能看出霸天处于下风,被压着打,爪子大概是又被啄伤了。它拼命躲闪着,才能不被啄出肠子。
陈秉正冷着脸向门口看去,不知道黄夫人到了没有。还有大哥……他来这种地方,也许会被有心人弹劾一本,可没有别的破局之法。
忽然陈秉文尖叫了一声,惊雷的爪子已经抠住了霸天的锁骨。陈秉正顾不上看两只鸡的战况,只盯着林东华的脸。林东华的瞳孔在不经意间微微一缩,眼眸深处有凌厉的光芒闪过,冷的像冰。这一个瞬间落在陈秉正眼中,他竟然并不意外。
一声尖利的口哨声。霸天猛然翻过身来,只用了一下,快得让人看不清,它的喙却已啄穿对手的右眼。惊雷发出一阵痛楚的惨叫,爪子还在抽搐,霸天毫不犹豫地将它的头颅往下踩。惊雷轰然倒地。
人群寂然无声,只有陈秉文叫道:“赢了,飞剑赢了!”
铛的一声,“飞剑胜。”
林东华站起身来,再不理会身后的惊叹声。他将那一纸卖身契拿起来,掏出火折子点着了,火苗嗖地一声窜了很高。
黑色的纸灰纷乱地落地,他伸手去给女儿解穴:“没事了。”
其实时间并不长,可林凤君像是苦熬了好几年。她踉跄着走了两步,险些倒在地下。林东华将霸天抱起来,爪子上还有血在滴,可它的小眼睛闪着兴奋的光。
她喃喃道:“对不住,对不住。”
“李大夫住在哪里?”父亲拍拍她的背。
“大通客栈。”林凤君眼泪又下来了,是她对不住霸天,可它又救了全家一次,“快去找他。”
父女俩转身刚要走,陈秉文一脸崇拜地跟在后头:“伯父,我是……”
林东华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不管你是谁,离我女儿远些,不然我要你的命。”
出了大门口,冷风凛冽地压上来,吹得人脸生疼。林凤君看着熟悉的街道,恍如隔世,心头好一阵酸痛,她用袖子擦着脸上斑驳的眼泪。
忽然一阵喧嚣,几匹马飞驰而来,在赌坊门前停下。头一个下马的,林凤君认得是那个万公子。
随即是黄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出了马车,林东华冷眼瞧着,并没有上前招呼。
黄夫人指着林凤君叫道:“你去哪?”
“我带它去看病。”她指一指流血的霸天。
“你……拐带我儿子来这种地方,你不识好歹……”黄夫人劈头盖脸地说道。她的愤怒来得突然,却十分真切。要是手里能有武器,林凤君觉得她能直接刺进自己的胸膛。
林凤君突然觉得很累,开不了口的累,她低下头一声不吭,也不反驳。林东华连一声“亲家”也没叫,他拉着女儿,“咱们走。”
陈秉正不知道什么时候拄着拐杖出现了,“岳父大人,娘子,你们……”
林家父女都听见了,可都默契地当做没听见。他俩走得飞快,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
在他们身后,又有一匹棕色骏马飞驰而来。一身便服的陈秉玉跳下地,脸很黑。
黄夫人不依不饶,恨恨地说道:“这是什么市井俗妇,秉正,你说句话。”
陈秉正漠然地看着她,随即摇了摇头,“母亲,孩儿不孝,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市井俗妇。可……要不是她这样俗,我活不到今日。”
黄夫人像是被噎住了,她退了一步,叫道:“秉文,你出来。”
陈秉文瑟瑟缩缩地出现了,陈秉玉率先迎上前去,二话不说抡圆了胳膊就是一记。这一巴掌带着风声劈过去,打得他脑袋猛地一偏,脸上立刻浮起鲜红的掌印,连指头上面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黄夫人刚要出声,又紧紧闭住了嘴巴。陈秉玉道:“丢人败兴的东西,今日就再卸你一根手指头也是轻的。给我押回去。”
黄夫人冷着脸道:“还有一个。”
陈秉文叫起来:“是我鼓动二嫂来的,要怪就怪我一个人。”
陈秉正望了一眼无人的街角,巨大的疑云在他心中升起,搅得他周身不安。他将陈秉玉扯到一边,“当时我买的棺材,你丢在哪里了?”
“当然是就地埋了。我看见就心里难受,难道你还想要?”
“那倒不是。”他拄着拐杖挪了几步,“我先回去领罚。”
大通客栈里,李生白拿起黄色的药粉,小心地往霸天翅膀上撒着。被啄伤的口子翻着肉,它疼得一直叫唤。林凤君坐在旁边,一直默默地擦眼泪。
李生白看这样子,知道有内情,也不好多问,“先让它在这呆两天,观察一下药效。到底我不是兽医。”
“多谢。”
林凤君客气地告别,他小声道:“林姑娘,万事宽心为上。”
林家父女出了客栈,低着头闷闷地走着。
“爹,我错了。”
“凤君,你一向是个心里有数的好孩子。”林东华站住了,“我看见你的样子,心都凉了,以后怎么向你娘交代。我以前教你的话,全当了耳旁风。”
“我……”她将补贴家用的事咽下去了,“我被钱迷了心。”
“我不会时时处处守着你,总有你自己出去闯的一天。这次算你命大,不然……你自己想。”他低头道:“赌场里会用毒药掺杂在粮食里喂鸡,先少后多,侥幸熬过不死的便是极品斗鸡。这种鸡的血里都有毒。跟它们交手的鸡一旦被喷上血,便会中毒,轻则发晕,重则毙命,所以百战百胜。”
她听得目瞪口呆:“原来是这样。”
“世上的骗局,不过是贪嗔痴,贪字第一号。都怪我,冒冒然让你进了富贵人家,身边连个可商量的都没有,行差踏错都没人拉你一把。要是早知道……”
她终于无助地哭了,“爹,我特别想你。每一天都想。咱们俩相依为命,缺一个也不行。”
“凤君,是不是……你不喜欢陈家?”
“陈大人是个好人,可是……终究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她叹了口气,“爹,我想回家了。”

第57章
寒风如刀, 已经是子时了,面馆的门掩着,灯笼还在屋檐下随风摇晃, 在青石板上留下模糊的影子。
“老板。”林东华敲一敲门,“可还有面。”
“有。”老板在柜台里打着盹, 猛然惊醒了,像是没想到这个点还有客人, “林镖师, 这位是……”
“我女儿。两碗肉汤面。”
老板系着一条灰扑扑的围裙,搓了搓手,往炉膛里添了几块柴火。火苗突突地窜上来,舔舐着铁锅底部,锅里的骨头汤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在狭小的店面里弥漫。
桌子板凳都是新的。林凤君挑了个角落坐下, 一直垂着头。
面条在沸腾的水中舒展开来,老板将一勺骨头汤倒入粗瓷碗中, 撒上葱花,再淋几滴香油,配上煮好的面条,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便成了。
小菜有萝卜丝和梅子姜。看样子不会不好吃,可林凤君挑了面放进嘴里,一点味道也没有。她嘴唇一张一合, 咬着往肚子里咽。
啪嗒,啪嗒, 眼泪掉在碗里,怪咸的。
“别哭了。”林东华拉下脸来,“该哭的难道不是霸天, 流血流汗,差点命都没了。”
她憋不住笑了一下,随即肃然,“我真是该死。”
“不许说这个字,晦气。”林东华低着头吃面,父亲吃相总是比她好,慢条斯理的做派,“天大的事吃完再说。”
她勉强都塞下去了,打了一个饱嗝。只觉得太阳穴疼得突突直跳,脑子被绞成一团浆糊。“万一……霸天赢不了怎么办?”
“那你就会见到一个赌场打手,穿一身黑,谁赖账就揍谁。”他轻描淡写地说,“比当镖师痛快多了,镖师一般都是挨揍。”
林凤君又哭又笑,“爹。”
他从怀里掏钱,突然发现自己出来得急,身上没带,她察觉了,也在身上乱翻。最后俩人大眼瞪小眼,他只得跟老板小声道:“挂我的账,行不行?”
老板宽容地拍一拍他肩膀,“熟客,不过两碗面罢了,算我的。”
出门走了两步,她又觉得脑子眩晕起来,脚下打晃。
“你怎么了?”
“我没事。”
林东华蹲下身去,“赶紧上来。”
漫天都是星星,离地面很近,像是随时都能坠下来似的。父亲背着她走过这一条狭窄的巷子,步子和小时候一样稳当。她将脸往他肩膀上贴。父亲的背好像有一点驼,肩膀窄了些,或者是自己长大了。
“爹,我很沉。”
“连你也扛不动,我就不用再做镖师了。”
俩人进了家门,炭火已经灭了,屋里冷的像冰。林凤君收拾着将炭火添上,她瞧着里头还是黑炭,愕然道:“送来的银丝炭呢?”
“我都收起来了。”他笑道:“留着你回来的时候再点,只怕你被富贵迷了眼,嫌弃咱们家的破屋子。”
“哪里会。”她眼泪又下来了,头疼得像是站不住,“你千万别赶我走。金窝银窝不如咱家的狗窝。”
“好。”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陈家有人欺负你了?”
“也没有。”林凤君想了想,似乎没人对自己做什么,“陈大人教我读书写字,对我很和气。”
林东华只得苦笑,“好事你都没学到,坏事一学就通。”
“我……”
他脸色很认真,“凤君,以后做事之前自己想一想,敢不敢画出来给你娘看,要是不敢,那就不是好事,千万别做。”
她缩在小床上,一直捂着脸。心像是被小刀子割了一片一片,拼不成样子。
林东华将被子扯过来给她盖上,“我知道你的心思是想挣钱,可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外头坏人多,过得不开心就回家来。”
“爹,你……真的不怪我吗?我差点把全家都搭上了。”
“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你的性子。”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那天我带着来喜回到家,整夜睡不着,写了这封和离书。我自然是希望你用不到……可也要有个准备。你永远有后路。”
他将信轻轻放在她枕头边,“这下放心了,睡吧。”
林凤君握着这封信,闷头发呆了半晌,“爹,你再帮我做件事。”
祠堂里的蜡烛一直在跳。昏黄的光线下,楹联都模糊不清。地上摆了个蒲团,陈秉正跪在上头,闭上眼睛。
“大哥,我再不敢了……”陈秉文的哭声混着惨叫声传过来,随即是陈秉玉的怒吼声,棍子打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钝响。
出京的第一晚,林家父女在房间外面发生了争执,是在争执什么呢?
深夜的客栈里,他浑身起了高热,仿佛听见有人在柴房那边走动。她说可能是自己听错了,是错了吗?
在河边用石子练习打水漂的时候,林东华比划了个动作,“像刀刃斜刺的力度。”
斗鸡场上,林东华云淡风轻的表情,以及千钧一发之际那锐利的眼神,里头有杀气,那绝不是一个镖师的眼神。
父女俩一定有事情瞒着他。他们到底是谁?
他想起郑越的来信,叶公子的事已经成了悬案。
当日能够夜半翻墙而入,连杀了三个壮年护院,将人救走,事后毫无踪迹,更能在京城密不透风的搜查下逃脱……他忽然打了个寒战,情不自禁地苦笑起来,大概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虽然没有证词,没有证物,什么也没有。
对了,那个服侍叶公子的女子,据说是“身材纤细,皮肤白皙,容貌丰艳”,是凤君吗?也许是她,她妆扮一下也很漂亮……他想起那具赤身的尸体,凌乱的床,令人作呕的死相。他脑中忽然涌上一个念头,“他该死,死的好。”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父女俩是杀人凶犯,应当绳之于法,断之以刑。由地方官解送京师,三法司会审。又或者……只要将线索报上去,也许就能立时起复,官复原职。风光的日子又回来了。
外头陈秉文的惨叫声低下去,黄夫人的哭声高起来了。“我苦命的儿啊……”大嫂也跟着解劝:“到底是一家人,千万不要下死手。”
陈秉正望向上方重重的牌位,苦笑道,“一家人。”
他忽然又想起林凤君在卖艺的时候说过,有人借着卖艺卖大力丸,父亲不让她学。
在山洞里,她嘴角流着血,对着何怀远哀求道:“镖师不杀人。”
她本来可以走的,可还是回来救了他。她在他耳边叫他活下去,她吹着哨子把他的魂叫回来。
外面一片寂静。秉文估计已经被黄夫人叫人抬走。大哥和大嫂走了,各人有各人的家。
他一个人守在祠堂里,凤君回了自己家,也许不再回来。要是她肯认错……他的心忽然有点慌。
他想起在车里她给他读话本子,白蛇化成一个美貌女子,跟凡人许宣成了亲。后来喝了雄黄酒,把许宣吓了个半死。那男人找道士来捉妖,将她镇压了。
她当时说什么来着,“忘恩负义的狗男人,见一回打一回。”
忽然哗啦一声,从窗户里跳进来一个人。他惊喜地回头,是她吗?
来人慢慢走近,身形很像凤君,但不是她。是青棠,手里拿着一张白纸。“二少爷,那只白色鸽子送过来的,我瞧不懂是什么意思。”
他将她打发走,飞快地打开,上头画着一张桌子,一个圆圈。
“天圆地方?朗朗乾坤?”他在脑海里飞速地搜索,随即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爆开,他想起了路上记帐的旧事。
他拄着拐杖,慢慢挪到供桌旁边,伸出手去摸索,那里果然有个油纸包。不出意料,是风干的大饼。
他一口一口地嚼着大饼。很硬,扯着吃都有点费劲。他忽然不由自主地想道,要是来一碗羊汤就好了。又咸又香,正好下饭。

第58章
天边还有残星三两点, 东方吐着一小片鱼肚白。陈秉正拄着拐杖,从祠堂慢悠悠地走出来,一瘸一拐。
花园的池塘里依稀结着一层薄冰, 残损的花朵坚强地挺立在枝头。他坐了大半夜,双腿已经麻了, 原本发软的左腿更是吃不住力,又酸又疼。整个人的重量压在右腿上, 肩膀便往下沉, 每走一步都像是跟拐杖较半天劲似的。
他艰难地走到院子门口,天已经发亮了。刚要敲院子门,就听见青棠的声音,有点尖:“可不带这样胡乱猜疑的。”
“哎哟哟,我的小祖宗,你小点声。”对面大概也是个丫鬟, “我这不是问一声么。我是素日跟你好,才提醒你两句, 谁不知道你们二房那位手上空空的进门来。”
青棠便把声音压下来,“丢了多少?”
陈秉正平素耳力极好,听得真真切切,那小丫鬟低声道,“大少奶奶的一个金戒指,方面云纹的, 还有我的一个小戒指,镶着绿宝石的。仔细想想, 这个月也没去哪儿,就在你们这里吃了两次饭……”
“哪里说的准呢。”青棠犹豫着说道。
“家里穷又好赌,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手头的首饰也看紧些, 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难保急了……”
陈秉正瞬间明白了,他怒从心头起,重重地推开门。转脸看去,那个丫头是一张娇小玲珑的瓜子脸,二十岁上下年纪,正是周怡兰的随身丫鬟紫蕙。
紫蕙正说得兴起,忽然看见青棠的脸瞬间煞白,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脸色僵住了,讪讪地笑着行礼:“二少爷。”
陈秉正冷冰冰地扫了她一眼,“大清早倒是很闲,在这里嚼什么舌头根子。”
“我……”紫蕙一时语塞,青棠替她说道,“紫蕙说大少奶奶煮的燕窝总也不够烂,专门来问我窍门。”
陈秉正拉下脸来:“青棠,你如今也学会了,在我面前弄鬼。”
青棠吓得闭了嘴。紫蕙看他脸色不善,脚下便往后退,“我……我不打扰二少爷了,我先回去……”
陈秉正喝道:“你站住。”
紫蕙立在原地,陈秉正对着青棠说道:“这好歹是我的院子,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紫蕙就先留在这,谁的人谁管,请大嫂过来发落就是。”
紫蕙吓得浑身发抖,立即就跪下了,“求二少爷开恩。”
青棠犹豫着没动,像是还要求情,陈秉正喝道:“还不快去。”
青棠飞快地走了,他拄着拐杖歇了一口气的工夫,径自回屋里坐下喝茶。紫蕙跪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
不一会儿,周怡兰就带着一群丫鬟仆妇来了。她来得匆忙,头发梳得便有些粗糙,虽然面上还是一派淡定。
她瞥了紫蕙一眼,紫蕙立刻左右开弓,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奴婢有罪,奴婢不应该胡言乱语。”
周怡兰进了屋子,陈秉正便起来行礼。周怡兰叹了口气,摇头道,“二弟,我都听说了。这些丫鬟平日尽是满口瞎话,哪里当真。不过是一群小玩意,猫儿狗儿一样的,跟她们生气,那是失了体统。”
陈秉正道:“猫狗咬了人,也该处置。”
周怡兰的脸色立刻变了,她刚想说“打狗还要看主人”,想了想又道:“自然有家规。”
陈秉正虎着脸道:“紫蕙,把刚才说的都说一遍。”
紫蕙跪在地下,看看自己主子,又看看他,脸上又青又白,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说的是实话,大少奶奶的金戒指,还有我的……一个绿宝石戒指丢了。”
他又说道:“还有别的话呢,你怀疑是谁偷了?”
紫蕙再不敢说,叩下头去:“是奴婢猪油蒙了心,嘴上生疮……”
周怡兰吸了口气,笑道:“丫鬟们毛毛糙糙,戒指又不值什么,胡乱往哪儿一丢,找不见了也是常有的事。哪里就怀疑到旁人身上。”她看陈秉正脸色极黑,估摸着他不肯善了,心里也恼了,便道:“这紫蕙原有些倒三不着两的,我早就嫌她不稳重,年纪一大越发不堪,我叫个管家媳妇过来,拉出去配个人也就罢了。”
紫蕙一听,有如五雷轰顶,忙不迭地叩下头去,“我再不敢了……”一群丫鬟仆妇都跪下求情,院子里跪了一大片。
陈秉正瞧这个阵势,皱起眉头,刚要说什么,忽然林凤君一身素净打扮,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走进来。
他连忙咳了一声,“青棠,倒茶。”
林凤君像是渴得狠了,将他脸前的残茶端起来,咕嘟咕嘟灌了下去。她终于缓过神来,看着院子里的一片人,木然地说道:“我刚在院子外站着,都听见了。”
陈秉正着了急:“娘子,别听她们满嘴混话。谁敢造谣,撵出去就是。”
林凤君还是面无表情,她呆呆地看着周怡兰,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嫂,你的首饰不是我拿的。”
周怡兰神情尴尬,伸手去搭着她的肩膀,“自然不是,弟妹,你不要多心。谁敢胡说,我不饶她。”
林凤君脸色很难看,但她还是忍住了。陈秉正道:“那就按家规办。”
紫蕙哭得抽抽噎噎,额头已经磕破了一块,向下流着血。青棠嗫嚅着不敢出声,林凤君瞥了一眼,“算了,请大嫂从轻发落吧。”
周怡兰嘱咐了几个仆妇两句,一群人带着紫蕙出去了。陈秉正看林凤君脸上有些薄汗,抽出张帕子递过去:“娘子,你千万不要生气,别跟小人一般见识。”
“我没生气。”她苦笑道:“证明我偷了倒容易些,证明我清白很难。陈大人,你应该知道。”
他听她换了称呼,一股凉意从背后升起。若是林凤君愤懑不已,拍桌子跟谁闹个没完,他也就安心了,可她反而轻描淡写,这比着急上火还让人害怕。他使劲稳住心神,“娘子,你说什么?”
“陈大人,府里上上下下百余人,只怕没几个不是那么想的,这丫鬟也不过是心直口快了些。青棠说过,她们最怕被人撵出去,要是再配个糟烂男人,一辈子就毁了。”她缓慢地眨着眼睛,“何况就算拿大棍子打,也拦不住人心。”
“别人说什么我不管。我信你,以前在路上,我的每一笔花费你都会记账,让我按手印才算数。你不是贪钱的人。”
她幽幽地吐出一口气,“大人,我去过赌场了,差点输得倾家荡产,你都瞧见了。赌鬼的样子并不好看。”
“赌钱是不对。”陈秉正点点头,“罪魁祸首是秉文,已经被我大哥打了十几棍子,没有一个月起不来。他亲口说,是他托你去寻斗鸡,你是被他蛊惑了……”
“哦。”林凤君忽然想道:“李大夫的活儿又来了,一回生二回熟。给自己多挣点诊金,有一门手艺就是好。”
“我是挺爱钱的。”她苦笑,“是我错了,有些钱挣不得。大人,你平日教我的那些圣贤书,我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最后还连累了你。”
她站起身来,走到屋子里,拿出那只装首饰的匣子递给陈秉正,“大人,这里面所有的簪子钗子,幸好我都画出来了,算是记帐。”她将那张纸递给他,“你可以照着查。”
“我查什么。”陈秉正将纸丢在一边,“连你也信不过,我就……”
林凤君打开了那个匣子,金光耀眼,她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支,两支……不对,这金花簪子原有一对的,怎么不见了。”
她和陈秉正面面相觑。

第59章
林凤君只觉得脑子里热血上冲, 她胡乱翻着抽屉和柜子,像在荒地里乱刨窝的一只野兔。屋子里一片狼藉,她急得直跺脚, 又伸手去摸头发。“我记得几天前还戴过的,一边一个, 绝不会错。”
一只匣子里摆着许多信笺,摞得很齐整。她翻了翻, 只认得个郑字。是京城的郑大人来的信。
京城……她忽然想起什么, 从最底下翻出那个紫檀的首饰盒子,里头的凤钗明晃晃的还在,她松了口气,将它递给陈秉正。
陈秉正在缓慢地翻书架,拄着拐杖弓着腰,很吃力的样子, 不一会脸上就出了汗。他瞧见这盒子,像被火烧了一下手, 将它丢在一边:“什么?”
“万幸你的宝贝还在。”林凤君只觉得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小贼没偷到这里。”
陈秉正并不答话,忽然问道:“丢了的簪子你喜欢吗?”
“废话。金子,明晃晃金灿灿的金子,换谁不喜欢。”她愕然地问:“怎么问这个。”
“随便问问。”
她又踮起脚尖,踩着梯子,往书架最高处去寻。陈秉正将哨子拎起来吹了一声, 她就停了,愕然回望。
“上头尘土还有痕迹, 不会在那。”
陈秉正皱着眉头,说话好像慢了半拍,一句顶一句, “丫鬟们的箱笼我都让她们打开看过了。你再仔细想一想,最后一次看见它是什么时候?”
“记不得了。”她使劲敲着脑袋,最后还是泄了气,忽然从抽屉里抽出一把尖利的剪刀来,“心诚则灵,断虚妄,归实物。”
“这是……”
她将剪刀微微打开,倒挂在房门后,让剪刀口向下。随即双手合十,向空中叫道:“金花簪子,速归。”
她叫了三声,又生怕不管用似的,将剩下那支簪子在手中挥着转圈,“剪刀剪刀你看好,跟它生得一模一样。”
陈秉正看得直发呆,“能管用吗?”
“当然能。”她拉着他合十拜拜,“陈大人,你是这院子的主人,说话管用。跟我一块说,土地爷爷奶奶请显灵。”
他很配合地便跟着做了。林凤君长出一口气,在椅子上瘫坐下来。残存的理智回来了三分,她又提起笔来,饱蘸浓墨,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字:“还”,贴在门后。
陈秉正愕然道:“这个字……框架笔力倒是有。”
“我练过,以前有人雇我们去讨债,就写欠债还钱四个字。”她想了想,“我爹说了,最后一笔要像刀剑一样,有力劈华山的气概。”
陈秉正心里一凛,忽然想起叶公子的死相,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闭上眼睛,自己将思绪又拉回来。
他叹了口气,将青棠叫进来,黑着脸道:“你回去跟丫头们吩咐,哪个手脚不干净的拿了,自己承认送回来也就罢了,可以从轻发落。若是让我抓住,即刻将腿打折。”
青棠见他神情冷峻,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出去了。林凤君看着他的脸,忽然想起初见时他的高傲情态,苦笑道:“陈大人,你倒没怀疑我监守自盗。我刚才瞧了,这屋子的丫鬟手里都有些赏钱首饰,比我体面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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