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娶了兵by梁芳庭
梁芳庭  发于:2025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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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门……”青棠跑了几趟,已经完全晕了,“二少奶奶她……”
“你只管准备。”
“回少爷的话,这都是大少奶奶在管。”
“那你派个小丫头,去请她一趟。”
周怡兰一早上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生,进了陈秉正的院子,就一路陪笑:“弟弟。”
陈秉正伏案笔走龙蛇,她立时认出来写的是女诫,心里不自在:“母亲的脾性也是急了些。”
“的确如此。”他口气淡淡的。
周怡兰掏出一张礼单:“看你们觉得合不合适。”
他伸手按住,先将它推到一旁,微笑着问道:“大嫂,我手头能动用的银子大概有多少?”
大嫂觉得这话语来得奇怪,“过去你从不曾在公账上支出,容我回去细算。大概一千五百两总是有的,只是未到年节,母亲没有看过帐,还不能支取。”
“母亲过世前,留给我的田庄还在吗?”
周怡兰反应过来这母亲说的是他和陈秉玉的生身母亲,“还在。”她忽然觉得一股冷汗冒出来,“你不会是……”
她没说出“分家”两个字,可陈秉正也明白了。他摇摇头,“我只是随口一问。”
大嫂吸了口气,“那就好。咱们这样的人家,可轻易分不得。不贤不孝,要被人骂死的。”
“嗯。”陈秉正低下头,“北边十二里铺的庄子,有人打理吗?”
“那里早就荒了。”周怡兰不明所以。
“谢过大嫂。”他看了一眼礼单,“准备得很周到。”
周怡兰临走时,终究心里不安,小声地问道:“要不我去向母亲求一求?”
“不用。”陈秉正冷冷地答道,“母亲罚的对,待我写完这十遍女诫再说。”

第44章
茶馆里茶博士的招呼声此起彼伏, 也有熟人见面,朗声谈笑。林凤君向窗外望去,人们行色匆匆, 都在赶路。“李大夫,你医术好又心善, 实在难得。”
他只是摆手:“别叫我李大夫了,我叫李生白。”
“生白……”她不解地微笑。
“是我爹给我取的, “生死人, 肉白骨”之意。”
她虽不很明白,但很捧场地翘起大拇指:“你爹未卜先知,那时候就知道你是救死扶伤的大夫了。”
李生白苦笑一下,不紧不慢地喝茶,一口一口呷着:“不知道那位受了重伤的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林凤君知道他说的是陈秉正,心中顿时涌起一阵骄傲, 连胸脯都挺直了三分,“我按你说的办法做, 晚上到客栈就将刀烧红了,给他切腐肉,上药包扎。有几次的确很凶险,可是他福大命大,终于挺回济州了。我还跟他说,要给你写封信, 多谢你救命之恩呢。”
她当时护送陈秉正回乡,实在另有内情, 可一路艰难坎坷闯下来,已经把陈秉正的命看得极重。她下巴仰着,笑得极为得意, “他是将军府陈家二少爷。”
李生白愕然:“原来……巧了。”
她好奇地问:“什么巧了?”
他轻轻摇头:“没什么。”
林凤君想起陈秉正的腿,虽然烧退了,还是起不了身,“刚好你到了济州,我让他找你复诊便是,说不定很快就能走能跳了。”
李生白从这话里咂摸出味道来,林凤君像是跟这位陈家二少爷很熟,他转念一想倒也正常,他点头,“这样重的伤势,辗转千里还能存活,他应该感谢的是你不是我。”
她顿时飘飘然起来,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连嘴里的椒盐金饼也吃得格外香甜。李生白忽然留意到她的嘴角上黏了一小片酥皮的碎渣,随着她的笑容微微动着,将落未落的样子。他的心冷不丁有点发痒,竟不自觉地伸手想去帮她弄掉。
手刚抬起来,她忽然问道:“你要在济州呆几个月,那个病人是不是病得很重?”
李生白笑了笑,赶紧将手放下了,“她身体虚弱,调理身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哦。”她想了想,“岂不是连过年也回不了京城,不能和妻子儿女团聚,真是可怜。你要跟铺子里多要些花红,不能被东家糊弄了。”
他听她言语真诚,忍不住微笑道:“我尚未娶妻,也无儿女,在济州人生地不熟。”
“那……我爹可以带你四处去逛一逛。”她本来想说自己,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几个月下来,病人要是治不好怎么办?会找你麻烦吗?”
“医道本就是尽人事听天命,做大夫的穷尽所能,剩下的只能靠天意。可是总要尽力在先。”
林凤君忽然心里一动,想起父亲那句“有始有终”的话来,一时心有戚戚,“做镖师讲究得人钱财,忠人之事,大概一个意思。比如护送镖物,山贼要来抢,只能拼尽全力去挡着,实在打不过,也没办法。”
李生白听她讲话虽直白,道理却极正,顿时起了知己之意,笑道:“林姑娘说的极是,不战而逃,可不是好汉。”
林凤君猛然想起陈秉正还躺在床上,心里暗道:“我这样从陈家溜出来,算不算不战而逃呢?万一帮主发火,连他一起吃挂落,岂不是害了他。他后娘难为我,他没有错。”
这念头在脑子里不断盘旋,她脸色就犹疑起来,眼神飘忽。“若是不明不白地回了家,父亲也怕我遭报应,又惹他担忧。”
李生白看得仔细:“林姑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她惶然地站起身来,“改天……改天我带着父亲去找你看诊。大通客栈,我记得。”
她拱手作别:“我得走了,告辞。”
李生白茫然地跟着起身,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大街上,她点头道:“李大夫,谢谢你请我喝茶。”
“不足挂齿。”
林凤君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你……读没读过白娘子的故事,知道许宣和她最后怎么样了?”
李生白全然不懂,“这是什么?”
她叹了口气,“那就算了,我从京城买的图画书,只读了一小半就遗失了,着实牵肠挂肚,不知道下文。”
他就笑了,“未曾读过。”
她点一点头,大踏步离开了。李生白看见她的背影匆匆消失在人群里,只觉得她为人豪爽,行事利落,有种说不出的欣喜浮上来。他看着街边卖冰糖葫芦的,卖小玩意的,冲油茶的,仿佛桩桩件件与她相关。她喜欢吃冰糖葫芦吗,大概喜欢,看她吃粉团很投入的样子……忽然又想起她嘴角的酥皮碎渣,到底记不起最后擦掉了没有。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前面有座书场,外头挂着大幅招贴,“全新力作,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林凤君待要往陈府走,又不舍得父亲。好不容易出来了,总还是要见一面,她想他想得发慌。
她快步走进平成街,推一推自己家那扇小小的木门,竟是用链子锁着的,父亲不在家。她有些诧异,他平日从不爱出门瞎逛,在家洗衣做饭收拾屋子也很自得其乐。
“大概是我不在家,他实在是太寂寞了。”她叹了口气,摇头道:“爹,对不住,你再等等,很快有团聚的一日。”
此时此刻,陈秉正的院子里还是波澜不惊,青棠看见二少爷写了满满一张字,一刻未停又埋头写另外一张,有些心疼,便自去斟茶。
陈秉正全然没理会茶碗,眼睛一直在望着院子里:“鸽子回来没有?”
她赶紧走出去四处观望,万里无云,蓝天下什么也没有。“没回来。”
陈秉正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笔下速度不减分毫,“青棠,你将屋里的银丝炭都叫人收拾起来,明天一起送上回门的马车。”
“都要吗?”她赶紧确认。
“对,有多少送多少。”
写了一会字,他又道:“将抽屉里的松花石砚台包起来,磕掉一小块的那个。桌上的山水摆件拿着。书架上的《柳河东集》放进箱子一总抬着。还有……有个很像鸡毛掸子的痒痒挠,给我放在包袱里。”
青棠听得傻了,“二少爷,这是回门,怎么……像搬家一样。”
“找两个小丫头一起弄。”他语气不容置疑,“就现在。”
青棠踩着木梯子上上下下,将厚重的十几本《柳河东集》拿了下来,放进书箱。那个痒痒挠……被她险些丢掉一次,她仔细瞧了瞧,看不出有什么宝贵。
她只觉得今天早上的事样样出人意表,所有人都跟发了疯似的,先是夫人,再是二少奶奶,然后……二少爷看着正常,但办起事来又好像不正常了。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眼尖的丫鬟叫道:“有鸽子。”
一只白色的鸽子从空中落下,在天井的鸽笼上停住了,跟里面的那只鸽子一起咕咕叫起来。
她按照吩咐将它捉进来。陈秉正将鸽子腿上的纸条接下来读了,用火折子将纸条引燃,又摸了摸鸽子的羽毛:“多亏你了。”
他立即挺直了背,眼睛闪着光,回头招呼:“青棠,不要收东西了,原样放回去。”
“什么?”她目瞪口呆。
“交给小丫头们放,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他停了笔,桌子上地上全是新写出来的《女诫》,墨迹还未干。“你跟我娘子身量相仿,你穿一套红衣绿裙,拿着这几张纸,从祠堂窗户摸进去,只当是我娘子在写字。”
她瞪大了眼睛,只觉得二少爷在众人里疯的最厉害,得赶紧请大夫了,“这……刘嬷嬷又不是瞎子,她可是夫人身边一等一的机灵人。”
“祠堂里点着蜡烛,但只有几支,从背后看,影影绰绰,瞧不出换了人。”陈秉正笃定地说道,“刘嬷嬷有要紧事,一定不会细看。”
“这……”
“快去。”他咳了一声,将纸塞给她,“我绝不害你。”
青棠索性放弃了思考,她换了一身红衣绿裙,盘上头发,陈秉正略皱了皱眉头:“我娘子的衣裳似乎还要花哨些,脚也大,不过三分像也够了。”
她急匆匆地出门,从花园绕行,穿过假山,到了祠堂后身。她轻轻推开那扇打开的窗户,深吸了口气刚要往里爬,又愣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凤君已经回来了,正趴在桌子上安静地睡觉。地上一堆写过的白纸,上面全是毛笔画出的黑色圈圈。

第45章
林凤君从迷糊中睁开眼睛, 擦擦嘴角的口水。她只觉得自己被笼罩在昏黄的光晕里。祠堂内点着几支长长的白蜡烛,烛光映照在一行又一行牌位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蜡烛香味。她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油纸包着的几张大饼来, 偷偷摸摸地藏在供桌的围挡后面。这是走镖人家最常备的食物,没有味道, 历久不坏,只是硬了些。她预感到这地方她以后常来, 存下点东西, 有备无患。大饼藏得天衣无缝,她很满意。
她抬起头来,借着光线仔细辨认那些牌位,有新有旧。最前面立着的一个,看样子最新,肯定是陈秉正的父亲。牌位的侧面立着一个较小一些的牌位, 有些年头了。中间那个“氏”字她认识,大概是陈秉正的母亲。
看来他母亲去世许多年了。她忽然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那种在漫长岁月里不断追忆的痛苦,她也时时在经历。陈秉正也许还要更难过些,他父亲很快就续弦了,又有了新妻子,新儿子。
她正在发愣,忽然祠堂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刘嬷嬷的声音道:“二少奶奶。”
她胡乱应了一声,回头看去, 刘嬷嬷带着个丫头站在门口。她看了一眼下面散落的白纸:“写完了。”
“写完就好。”刘嬷嬷语气很匆忙,还有些心不在焉,“二少奶奶可以走了。”
她晕乎乎地将白纸都捡起来, 再一抬头,一个人影也不见。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帮主分派活,底下的人查都不查,原来在纸上画些圆圈也能过关,这也太随便了吧。
林凤君抱着一卷白纸往外走。将近午时,阳光苍白无力地照着,连院子里都是灰扑扑暗沉沉的。
她渐渐分不清东南西北,灰墙灰瓦都差不多。正晕头转向的时候,青棠像指路明灯一样出现在眼前。
林凤君看着青棠,满眼都是惊喜和感激,其实青棠看她也是同样的神情,两个人结伴回到小院,青棠叫道:“二少奶奶回来了。”
陈秉正躺在床上,两只手握在一起,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林凤君全不知道早上的一番鸡飞狗跳,只瞧见他一脸严肃,料想是自己受罚了,连带他脸上也无光。
她没来由地挨了罚,本来有一股气,冷不丁想起祠堂里的牌位,觉得他在后娘手下讨生活大概也不容易,心就软了:“陈大……相公。”
“嗯。”
林凤君将自己的大作放在一边,自己看着满纸的圈圈,也有点窘迫,再回头看陈秉正缓慢地眨着眼睛,一只手抬上来支着太阳穴,像是在头疼似的。
“对不住,我不大认识字。”她很直白地说道。
他点一点头,吩咐青棠:“将我写的《女诫》十遍给母亲送过去,顺便……”他指着案上的一个玉壶春瓶,插着满满的金菊花,“将这瓶花也带过去,祝母亲平安康健。”
青棠应了一声,心下一宽,想今日众人的发疯总算有个了结。林凤君看着他飘逸潇洒的字迹,浑身一凛,“这……不是我写的。”
她琢磨着他是嫌她丢人,所以自己代笔,“多谢相公,不过……你一贯不骗人的,我不能叫你破戒。”
他不置可否:“妻者齐也,与夫齐体。夫妻本为一体,我写的便是你写的,于外人看并无分别。”
林凤君暗道怎么能没有分别,字与字的分别比龙和蚯蚓都大,然而陈秉正总有一套一套的道理,她只好点头:“噢。”
青棠走了,林凤君瞧见陈秉正头发有些乱,眼窝下面一片青,知道写这么多字实在不容易。她挪一挪椅子,坐到他身边,略带谄媚地笑道,“我给你揉揉胳膊。”
他便老实地伸出胳膊来给她按着。她想到李大夫,喜滋滋地安慰道:“你别忧心,会好的,改天我陪你……”
她忽然想到偷偷溜出去的事可不能叫他知道,立时改了词:“出去到处逛逛。”
“好。”
林凤君看他面上淡淡的,小声跟他商量:“帮……你后母不大喜欢我在院子里练拳,我说自己有的是力气,她就生气了。”
陈秉正脸色阴晴不定,“以后你练拳的时候将院子关好,丫头们都撵出去,看谁多嘴。”
她如蒙大赦,“你人真好。”
他帮她的忙,她也不能叫他吃亏。她从怀里掏出两个首饰盒子,“这是你后母和大嫂送给我的,以后……都给你留着。”
他眉毛一跳,直直地望着她:“留着?”
“是。”她看见桌上有白纸,就拿起来用笔细细描画着首饰的样子,“我会记帐。收到的东西我样样记录在册,你以后好查。”
她一手举着那根金花簪子,一手在纸上勾画,很快就画好了,她在底下写自己的名字,把纸递给他,“你保管就是。”
陈秉正的脸很黑,手也不大稳当,大概是写字多了累的,他盯着签名:“这几个字还不错。”
“我写字拿不出手,但这几个字还是练过的。”林凤君小心地解释。
“令尊颇有学识,为什么你就……”
“不学无术,我知道。”她继续窘迫地笑,“我爹走南闯北挣钱。我娘也识字,但她身体不好,而且……她不会说话,不能教我。”
陈秉正心中突地一跳,他伸出手握紧了脖子里的哨子,“我明白了,是不是……”
林凤君点头:“这是我娘的东西。她是哑的,想叫人过来的时候,就吹哨子。她还教我画画,花鸟鱼虫她都会,画的牡丹可漂亮了,比真花还美,蟋蟀蝈蝈都是鲜活的,我拍马也赶不上。”
她低头继续画着,一个小女孩拉着一辆牛车,车上一口棺材,棺材边上斜坐着个歪歪倒倒的男人:“我也很想跟她说,我总算能自己走镖了。我爹也很好。”
她并不看他,将纸放在一边,待它干了才折好收在怀里,回头看陈秉正转身向着床里头,头低垂着,整个人背对着她。
她知道也唤起了他的心思,让他也伤心了。她顿时觉得后悔,咳了一声才道:“大人,你知道就好。明日回门,不要提。”
“叫相公。”他闷闷地答应了,从手边拿出那张礼单递给她:“回门送礼,你瞧瞧妥不妥当。”
她看得茫然:“相公,你读给我听。”
“四色糖六盒,明前龙井一斤……”他一路念下来,她听见有糖果糕点,也有棉布衣裳,心头惴惴,刚想说什么,忽然门帘哗啦一声,是青棠带着个小丫头回来了。
林凤君赶忙站起来:“夫人没再说什么吧。”万一生气了要加罚,非要将陈秉正累死不可。
“我没见着夫人,她和三少爷关在屋里头,不知道在说什么,下人不准进门。”青棠小心地答话。
小丫头笑道:“我可听说……”
青棠赶紧去关了门,“说话仔细。”
小丫头就放低了声音道:“我听她屋里的下人说,早上有人用飞刀钉了一封信进门,说是给三少爷的,信上什么也没有,就画了一个大大的血手印。夫人吓得直哭,又叫刘嬷嬷到处去问,连护院都没看见这信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可不是奇了。”
“是不是收债?”林凤君好奇道:“还是寻仇?”
“那就不知道了。”小丫头想了想,“三少爷在外头整日斗鸡走狗的,招惹了什么也未可知。”
林凤君皱眉道:“一个血手印,怎么知道是找他的呢?”
“二少奶奶你不知道,手印上有六个指头。府里头的老人传说,三少爷生下来就是六指。”青棠补充道。
“那他一伸手,谁都能看见啊。”
“老爷嫌弃六指晦气,不到一岁就找大夫给切掉了。”青棠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嘴里咔的一声,林凤君倒吸了一口气。
“三少爷本来上着学堂,夫人赶紧将人叫回来,关在屋里两眼不错地盯着,只怕贼人从天而降。”小丫头说得绘声绘色。
陈秉正忽然幽幽地说道:“什么人这样大胆,敢在将军府门前放肆。”
林凤君左思右想:“飞刀送信倒不稀奇,只是府里怕是有内鬼。”
“就是呢。”青棠小声说道:“夫人想报官,被大少奶奶劝下了,说不好叫外人来查。”
“也是。”林凤君点头,又想到小丫头说他斗鸡走狗,估计是很不像话了,“这位三少爷也该……”
陈秉正咳了一声,打断了她,“青棠,你先出去吧,少在外议论。”
林凤君将右手的两根手指捏起来,模仿着掷刀的动作,“我也能,但要想不被人瞧见就很难。这位侠客到底是谁呢?”
陈秉正点点头,微笑道:“我也想知道。”
“你倒不担心你弟弟。”
“担心的人多了,不缺我一个。”陈秉正叹了口气,“不过母亲守着三弟,估计明天不会叫你去伺候早饭了。”
她长长地出了口气。“那就好。谢天谢地,天下太平。”
陈秉正见她双手合十,一脸庆幸,便微笑道:“一早上没吃饭,饿了吧。”便吩咐小丫鬟们传菜。
不一会八宝食盒上来,四样小菜,四碗炖烂,中间放着一海碗酸笋汤。
林凤君早上在外头逛得久了,连油饼带茶点吃了一肚子。此刻被热气一冲,险些将饱嗝打出来。她迅速捂住了嘴,借着打哈欠掩饰。
陈秉正只装瞧不见。他吃得不紧不慢,看她拿着调羹慢条斯理地喝汤,笑道:“娘子,你倒是斯文多了。”
她赶紧点头,“蚂蚁搬泰山,细水要长流,细嚼慢咽有好处。”
又吃了两口菜,实在吃不下了,她唯恐他看出来,“给我接着讲讲白娘子的故事吧,陈大……相公。”
他微微一笑,“书归正传,白娘子戏弄完道士……”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林凤君仍旧起身打拳。还没等早饭送过来,院门又被敲响了。
林凤君的心顿时沉了沉, 陈秉正倒是不动声色,气定神闲:“我猜是大嫂要过来。”
数日不见的大哥露面了, 他和大嫂一同前来吃早饭。林凤君很热情,跑前跑后地招呼。陈秉正笑道:“有丫鬟招呼着, 你只管坐。”
陈秉玉大马金刀地坐下了, 带着几分自来的熟稔,“听说弟妹每日练武功。”
她小心地回答,“是。”
他顿了顿,忽然将手在大腿上一拍,“我们武将人家合该如此。以前父亲在世的时候,常教导……”
陈秉正忽然咳了一声, 他就停下了,刚要起筷, 又问林凤君,“你怎么不吃?”
“大哥大嫂先吃。”她心里暗道,“主家先吃。”
“新娘子难免拘束。”大嫂笑着打圆场。
周怡兰吃了一口,眉头就皱起来,“厨房的厨子换了?怎么做得这般咸,将他叫来。”
丫鬟从旁解释, “二少爷只说嘴里淡的很。”
陈秉正开口道:“我在北方呆了许久,口味本来就重了些。腿上不方便, 越发心焦。”
林凤君原本没空细看大嫂长什么样子,如今面对面坐着,倒看得清楚些。原来大嫂也很高, 但举止极文静优雅,平日走起路来裙子轻轻摇摆,就不显个子。她穿一件淡红色衫子,颜色很明亮,可有种端庄板正的气质,完全压得住。她吃起饭来和母亲差不多,细嚼慢咽。
早饭很丰盛,她将肉丸汤盛了一碗,放在陈秉正面前,将汤勺搁在他手边。他笑着说一声:“多谢。”这动作林凤君一路做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在陈秉玉眼中显然是夫妻恩爱的表现。
陈秉玉和周怡兰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欣慰的笑,他拍一拍妻子的手:“我去军营,这边就交给你了。”
两个穿红着绿的大丫鬟走进来,身后又跟了两个仆妇,抬着个沉重的木箱子。
七珍和八宝刚好飞过来,落在林凤君手上叽叽喳喳,仿佛是在叫肚子饿了。她取了一把米喂它们,两只鹦鹉愉快地啄食着,脑袋一点一点,头上的羽毛闪闪发光。
周怡兰只觉得有趣,她招了招手,八宝不怕生,便也飞到她手上去,用鸟喙啄着她的金戒指,她吓得往后一躲,林凤君连忙叫道:“八宝回来,不许造次。”
陈秉正笑道:“这鹦鹉是凤君的嫁妆,无价之宝。”
周怡兰知道这位妯娌没什么嫁妆。时下讲究厚嫁,有些下人说得刻薄,说二少奶奶嫁过来是个“光身人”。不过看陈秉正的意思,他倒并不在意。
周怡兰让人打开抽屉,里头的金银锞子码得整整齐齐,耀眼生辉,林凤君看得傻了眼。周怡兰笑道:“这是给弟妹赏人的,每个人二两。”
她让林凤君在椅子上坐定,在她耳边提点着如何打赏,慢声细语,尾音有一点模糊。林凤君听得精神有些恍惚,仿佛母亲若是在世,能开口讲话,声音也该是这样的,温柔沉静,不慌不忙。
青棠指挥着丫鬟们一个一个上前报名,叩头,领赏钱。丫鬟们挨个报了名字,林凤君一来不知道是什么字,二来人太多着实记不清,只能微笑点头。
轮到青棠了。她想了想,多拿了几个金银锞子,刚要递过去,忽然陈秉正摇头道:“给二两就好。”
青棠的手停下了,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陈秉正。林凤君不明所以,“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用给二两。都是丫鬟,人人公平。”
丫鬟们立时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起来,林凤君肚子里一股无名火直往上冲,她将几个金银锞子硬塞到青棠手里,“给你你就拿着。”
青棠将赏钱握在手里,有些惶恐不安,林凤君点了头,她才肯收。她禁不住想道,二少奶奶没有陪嫁简直太好了,要是新娘是高门的小姐,身边可轮不到原来的丫鬟伺候。
大嫂带着人走了。林凤君彻底闲了下来,她看着这四四方方的院子,大概养了些花草,可是冬季万花凋敝,实在瞧不出来。
她数一数金银锞子,记了个数在账本上,“你只管放心,我的账目一向清楚。”
陈秉正嗯了一声,瞧不出表情。她小声道:“你怎么忽然这样悭吝。要人伺候,就要舍得给钱。丫鬟的差使也不好做。”
他叹了口气,凤君真的一点儿也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下人们数量多,不可偏私,不可厚此薄彼。”
她眨了眨眼睛,好像听懂了,“得一碗水端平是吧。那也不是这个做法。在镖局里,一等镖师和二三等镖师,拿的钱就是不同。青棠能干,多拿一份又怎样。”
“我……”他尝试着解释,“她们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人。”
“那也要大方些。你现在万事都不方便,有人愿意真心伺候你,那是烧了高香,跟用钱买来的不一样。”
“千真万确。”他迫不及待地点头。
“以后我走了,你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就算做少爷,也要做个和气的少爷,不然被人在碗里下药……”她很严肃地说道。
他脸色又黑了,漠然地盯着外头院子里的荒地。林凤君不知道哪里又触动了这少爷的逆鳞,“是我说错了,没人下药。”
他自己呆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帮我把那张琴拿过来。”
林凤君把古琴放在檀木案几上,陈秉正道:“放反了。”
“噢。”她赶紧将它转过来,看着那古朴的外形,“这是有年头的古董吧。”
他眼睛一亮,“你懂行?”
“没有,我看上头的漆有点裂,是不是得重新刷一刷。”
“不用。”他抬起手来,指尖掠过七弦,振起一串泛音,指法如行云流水,琴音清朗。
一曲奏罢,她很捧场地鼓掌:“好。好极了。”
“你喜欢吗?”他闲闲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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