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口—— by唯酒
唯酒  发于:2025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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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垣盯着花,沉思良久。
他第一次回头联系许杰,已经是那件事的半年后了,他从重大变故里回过神来。
许杰高考结束了,便想问一问她考得如何,准备去哪里上学,反正听她自己讲,学习成绩还不错。
但是电话打过去,许杰把他拉黑了。他也会在心里失笑,或者骂她一句小心眼儿,这就跟他结上仇了,不知道他也有难处的吗?
但是他没有责怪许杰,过了几天,换了个号码再打过去,许杰的电话已经显示是空号了。
这个没良心的,竟真的再不跟他做朋友了。蒋垣心里虽觉得可惜,但他一向不强求别人。
她身上只要有钱,日子就不会过得太差,那么他对她便也不那么愧疚。
蒋垣出去两年,再回到北京家里,是要处理父母的房产,他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了当年给蒋成敏的银行卡,是一张很久的建行卡,边缘都磨花了,他上初中的时候办的。
他不知道这张卡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下意识就拿手机去查里面还有多少钱,如果是张空卡,他要把卡注销了。
然而卡里的钱,和他给许杰的金额几乎没有变动,甚至多了一点零头,是两年的利息。
蒋垣拿了卡去问蒋成敏。
蒋成敏只是轻飘飘地说,“哦,我没给她。”
“这是我给她上学用的,你为什么擅自替我做主?”蒋垣在那个瞬间,几乎是气血上涌,诸多复杂的情绪,每一种,一旦发散想象都极度的糟糕。
“你管好自己吧,总管闲事干什么?”蒋成敏看着蒋垣,“我跟你说的话都忘记了吗?你现在应该专注自己,你没有能力,谁都管不了。”
蒋垣终于怒道:“这是我答应她的,做人总得讲诚信吧?!”
“你讲诚信的目的是什么?是让她过得好,对吧?”蒋成敏说:“她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因为她父亲的赔偿款前两年就给了,一百多万。你觉得她还会缺你这仨瓜俩枣吗?”
蒋成敏说,蒋垣最大的问题就是有一颗圣人心,但别人未必需要。
听到许杰不再缺钱,蒋垣的心落回了一些,她并不需要他的担心,总好过需要。
但是那天以后,蒋垣还是试图在网上找许杰。
她上的那个县中有个老掉牙的官网,常年不更新网页,许杰毕业的时候没有拍毕业照,她与任何同学都没有联系,人间消失了一样,网上没有她的只字片语。
随着年数的往后推,他找到她的概率就越来越低,蒋垣也曾托在国内的朋友,去南方出差的时候打听一下。
作为一个失信人员,强行去寻找被失信的人,其实很冒昧,许杰未必愿意与他联系。而后来的结果,也都是杳无音信。
蒋垣有很多朋友,都是在路上认识的,有的成为志同道合的挚友,有的偶尔发邮件问候,也有的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各不相干。
许杰属于最后一种,又最让他牵挂。
也许他和许杰的缘分只有那么短。
而命运又总是在他要放弃的时候,如同提线木偶般,把他提溜起来,肆意戏耍。
他再次见到许杰是三年前,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方式。
元旦假期,他在LA度假,还有一个同事也和家人过来玩,同事比他年龄要大上许多,分享欲旺盛,两人聊天的时候说起了圣诞节的安排。
这个同事说自己圣诞节的时候回国了,因为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
“圣诞节办婚礼?”蒋垣随意搭了句,也笑着调侃,“够会挑日子的。”
“错了,是圣诞节后面一天。”对方拿手机确认时间,是12月26号的婚礼。在中国油画院,新郎新娘都是漂亮人儿,还把照片给他看了,他们站在浪漫的白教堂里,说着一生一世的承诺。
他说,新郎陈延是他在前东家的同事,每次他回国出差,对方都很照顾,带他各种见识,就发展成很好的朋友了。
蒋垣拿过对方的手机,照片上的人……
朋友指着许杰的照片,说新娘叫陆霓,照片精修过,本人的气质更温柔,话也不太多。
蒋垣不会看错许杰,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像的人,连许杰的三姐都没这么像,整容也不行。
他找了这么久的许杰,竟以这个方式见到。
而他看见许杰的照片是1月3号,距离她的婚礼已经过去一周。
蒋垣跟朋友问了陈延是何许人,拿到他的全部资料。陈延三十岁,是鹤通中国的投资总监,快要晋升高级合伙人了,人品更是没得说,是个非常出色的男人。
作为陈延的朋友,自然都是溢美之词。
蒋垣安排好工作,买了最快的机票回国,他要去见对方,确认是不是许杰。
他捧着一颗热腾腾的心落地,做好与她见面的准备,焦急,紧张,又很兴奋。
却再次与她错过,陈延和陆霓的蜜月旅行是去美国,也是一周前出发的。
他手里掌握的,全是她丈夫,那个叫陈延的人的信息和联系方式。
多可笑,如果没有她丈夫,他也不会有她的音信。
两次都只差一步,像他胸腔里提不上的气,又闷又痛。
他想问她的有很多,比如:
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还有缺钱的时候吗?
为什么改名字?
为什么不再联系他,还记得他吗?
但错过,似乎昭显了上天的意思,他们就该相忘于江湖,遇不到的人就不该强求。
三个月后,蒋垣再次回国。
北京虽然还是冷,但也开始进入春天,一家叫立体主义的精品花店开门了,他远远地看见了陆霓。
她从车上下来,穿着利落的白色大衣,明媚鲜妍,长发飘扬,走进店里与人寒暄。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她用着新的名字,为自己构建了与过去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她看上去很幸福。

陈延没有想到, 自己有一天也能体会到老鼠心态。
但是他姓蒋的吊人能轻松代入,不把自己当个人,他也可以。
他观察着蒋垣, 蒋垣虽然在公司里的时间不多,但是每次碰着, 陈延都能看出他的情绪不算高, 今天甚至嘴唇长了疱疹。估计是有什么烦心事。
陈延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原本是在开会的,同事只讲了个开场, 还没进入正题, 蒋垣就接了个电话出去,神色匆匆。
陈延借口出来倒水, 听见他打电话。
蒋垣安排去给金隆设局的人准备退出那家企业了。
蒋垣说:“接下来你好好休息,要不要去度个假?算公费旅行。”
那边说了什么,蒋垣微微一笑,又安抚了几句。
陈延觉得, 会咬人的狗不叫这句话, 放在蒋垣身上尤其合适。他装得太好了,每天都是这一副体面的正人君子的样子, 实际干的全是下三滥的勾当。
穷寇莫追, 金隆在房地产上已经摔了大跟头,穷途末路, 以他现在的年龄, 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但蒋垣硬是要把他最后的本钱也赔进去。投进去几个亿资金的厂子,没有技术每有人,越办越差,估值六千万也卖不掉了。
他也不怕把人逼急了, 狗急跳墙。
当然,金隆那条狗急了跳起来反咬蒋垣,陈延倒是喜闻乐见。他现在只需要静静地等。等着爆雷的那一天,炸在金隆的手里,然后甩到蒋垣身上。
陈延因为可以预见结局,这其中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金隆在饭局上问过他,某个同类型的项目如何的时候,陈延一套专业术语给他忽悠了,说你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独具慧眼的。金隆听了,非常高兴。
蒋垣在走廊打完电话,玻璃墙映出了他的影子,他看了看自己,嘴上的伤口正在愈合,还是不能多喝水,否则结痂遇水又烂。
他上手摸了摸。
陈延很快意识到,那并不是上火的疱疹,而是亲热所致。
上回郑明华让陈延给陆霓送一些东西,陈延路过她花店门口就走了,因为看见蒋垣在,就没有进去,东西在他的后备箱放了好几天。
陈延给陆霓打电话,问她什么时间方便。
陆霓念及郑明华对自己的好,以及给的离婚补偿,不能直接拒绝。她还是让陈延去花店找自己,她尽量在公众场合和陈延见面。
陈延到的时候已经八点了,东西是他父母今年去内蒙旅游买回来的土特产,他问陆霓:“要不要直接搬你车上?”
让他拿到自己车上也好,但话没出口,陆霓就说:“拿进店里吧。”
他从后备箱里把东西拎出来,几个大袋子,陆霓说:“下次不要带东西给我了,网上都可以买,而且这么重,他们背回来太累了。”
陈延看着她,突然嗤笑了声,“你想多了,从当地找快递寄回来的,他们又不傻。跟你说人肉背回来,是想让你感激而已。”
陆霓:“……”
他一向会拆自己父母的台,前公婆的表面功夫做得有多到位,陆霓最清楚。她这么说,无非是顺坡下驴,应了这份情。
陈延把东西送到,没有立即走,此时店里已经没有客人,店员也正在后面做盘点。陆霓白天在外面忙,还没吃饭,但是这会儿她根本不饿,便给自己倒了水,站在水吧台前面喝了起来。
陈延看着她剩下的半杯水,他的手也搭在了旁边,杯沿有淡淡的红色唇印,他又想到姓蒋的嘴上的伤口,就恨不得剁了他。
陈延言归正传,跟陆霓说:“他们只是在找机会,想撮合我们复合。”
陆霓怔了怔,没想到这一层。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和陈延复合,也一定不会复合的,她就没有接话。
陈延换了个话题,“我妈上周发微信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想让你带她去买衣服,你没回。”
陆霓说:“我最近有点忙,晚上给她回消息。”
“你忙可以不理她。”
“……”
陆霓再次不说话了,陈延忽然叫了她一声,“霓霓。”十分低柔,像水滴坠进皮肤里。
陆霓一惊惶回神,“干什么?”
也许答案会让陈延不高兴,但是他必须直面现实,来判断接下来要怎么做。
“如果他在我们结婚之前,就找到你,你还会和我结婚吗?”
这等于问她更爱谁。
陆霓没有犹豫,她说:“我不回答假设性的问题。”
“好。”陈延点点头,“那我换一个,你跟他在一起是为了更好的前途,还是觉得他可以给你幸福?”
“陈延,不要再假设任何问题,我不想回答这些。”陆霓重申,她的态度十分明确。
陈延阴幽的目光黏在陆霓的身上,不想回答是因为没法回答,代表她也不爱蒋垣?
“你之前告诉我,不要凝视深渊,会被吸进去,所以你总是在事后很快自愈。但我不行,”他看着陆霓,十分平静地说着发疯的话,“我已经在下面了,每次看见他,或者看见你,想到你们在一起……我都恨得想杀人。我现在只是在忍。”
他很佩服她过滤问题的能力,无论是知道他出轨还是离婚,她都会像没事人一样。也许她早就没有心了。
陆霓不太理解陈延,“你想干什么?”
陈延又粲然一笑,这个笑和他本人的气质很不符,太假了,“这世上风水轮流转,等他倒霉了,支棱不起来了,霓霓,那时候你来找我,咱们还是一家人。”
陆霓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陈延端起陆霓喝剩的那半杯水,仰头喝干了。
在后面盘点的店员在往回走,脚步声逐渐靠近,陈延放下杯子,快速凑近陆霓的耳边,低语安抚她:“没事儿,等着我吧。”
他的呼吸在她耳畔毛茸茸地扫过一圈儿,陆霓不自觉皮肤颤栗,而他说完就出去了,不给她回话的机会。
陆霓呼吸屏住很久,等陈延的气息消散她才重新喘气。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是不是当初她骗他离婚,陈延的情绪这个时候才反刍?
她的身体微微酸软地坐在凳子上,半天没回神,等店员叫她才有反应。店员跟她说,她的手机响了。
蒋垣的蜥蜴还在她家,他要拿回去,这只蜥蜴他养了很多年。
陆霓看完之后给他回了消息,然后揉了揉眉心。
陆霓把郑明华给她的东西大部分都分给了同事,自己则象征性地留了一些。都是一些价值不低的干货,火腿,虫草什么的,也不知道郑明华是不是被人忽悠了,买这么多。
她跟蒋垣说了自己几点到家,拿了东西,开着车在路上游荡,并不着急。
心绪有些消极,又有那么些急切,见到他要说什么呢?她故意把车开得很慢,少去等待的时间差,她便没有那么多摇摆了。
她到小区楼下的时候,蒋垣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看见她的车,他也从自己的车里下来。
他的视线不偏不倚地定在她身上,上下扫描,最终落到她的脸上。
陆霓一时无话,空气中甚至泛起些许尴尬。 “走吧。”她着包走在前面,蒋垣在她后面进了电梯。
进门后她便让开了,蜥蜴在房间里。
蒋垣把生态箱拎出来,她家里还有衣服和洗漱用具,他们同居过,有过痕迹就不可能一下割舍完全。
陆霓说:“你的东西我都没有动,你自己收拾,别落下了。”
蒋垣没有接她的话,进了卧室里。
陆霓一直站在客厅,她也打量他。
蒋垣剪短了头发,额前的碎发在眉毛上面,整张脸都露出来了。不过他的脸型很硬朗流畅,五官深刻,全都露出来很好看,并不需要发型的修饰。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羊皮夹克,下面是西装裤,衬得他的腿很长,身材比例优越……
陆霓不自觉地把关注点放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她曾跟不止一个男人分手过,最近的是她的前夫,陈延那段时间瘦到脱相,都让人心疼了。
但是蒋垣并没有,他在任何时候都是光鲜优雅的,整个人的气场很强大,好像他说一句话,别人不应该、也不敢反驳。
这让陆霓不得不怀疑,他在分手的这几天是不是挺高兴的?
蒋垣收拾了好一会儿才从卧室里出来,他的睡衣,防蓝光眼镜,音响,还有几本书。
陆霓相信他这么细心的人,不会落东西,没有帮忙检查,还给他找了一个行李箱,“这样方便拿上车。”
蒋垣冷淡地睨她一眼,却没有接受她的好意。
陆霓有点尴尬,也只能尽量忽略他的冷漠。她在回来的路上,其实是在犹豫另一件事,但到这个当口还是跟他说了,“你和陈延……你们工作上有矛盾吗?”为什么陈延会说他会倒霉,她听陈延的语气似乎不妙。
“你今天见陈延了?”蒋垣看着她。
陆霓撇开视线,不置可否,说:“没事就好。”
蒋垣笑了,“跟你有关系吗?既然说算了,又要关心?”
陆霓连连退让:“是我多管闲事了。”
“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他?”他向前走向陆霓,语气逐渐咄咄逼人。
“跟我没有关系。”她说:“很晚了,你走吧。”
他已经走到她面前,把东西丢在沙发上,手指掠上她的下巴,瞬间捏住了,“你真的不知道,我今晚过来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知道。”她说。
这话让人听起来就恼火,陆霓的下巴被人抬起,被迫看着他。他的手很冰,手指钳子般冷硬又有穿透力,让她生疼,他的目光也攫住了她。陆霓不由恐慌地双手扒在他手背上,试图拉开他的桎梏,“放开我!”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蒋垣捏着她下巴,把她的脸拖向自己,视线锋锐地盯着她的眼睛,强硬地逼问她:“还要不要说算了?”
陆霓拍打了几次他的手腕,但她反抗显得微弱而徒劳,起不到一丝一毫的作用。蒋垣见她死死咬着嘴唇不回答,指腹轻轻摩挲了下颌皮肤,柔软细腻,他内心随之一动,凑近了似乎要亲。
但陆霓挣开了,他的唇线堪堪从她耳边擦过,滚热无比。
他的眼里,闪过转瞬的痛意。
陆霓看见了,她的心也似乎被针扎了下,但是很快又恢复理智。
“你真是倔得像驴,不撞南墙不回头。”他想对她温柔些,想好好和她相处,他总要比别人做得更好,当一个合格的爱人。但她当他是个没脾气的囊货,觉得他好欺负。
许杰,或者陆霓,这个人都坏透了。
陆霓的任何决定都是慎重再慎重,深思熟虑做出来的。她不会前两天说算了,今天被人威胁几句就反悔。
“我不吃回头草。”她心坚如磐石,“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改变。你就当自己的好心喂了狗吧。”
“你不要后悔。”他的表情逐渐冷下去,凶悍地冷笑:“要后悔了,再来找我,就不是今天这样子了。”
陆霓不说话,默认了。
蒋垣放开了她,离开她家时却只带走了蜥蜴,旁的什么都没拿。除了活物,任何东西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砰”的一声大门又关上了。
那扇门好像砸在了陆霓的身上,产生剧烈的疼痛和震动。陆霓盯着那扇黑洞洞的门,失魂地坐在沙发上。
但她也只是静坐了一小会儿,便又站了起来。沙发上扔着他的东西,当初买的时候是两个人一起去的,是她为他精挑细选的。她当时还在心里演绎了许多同居的情形。
但当时就很清楚,他们不会一直在一起,何苦又要像过日子的情侣那样认真呢?陆霓把他的衣服都叠起来,封好装进了行李箱。
无论是谁,都会给她徒增烦恼,她都不要。
之后很久,他们再没见过面了。
陆霓一心在工作上,这是最好的状态,她求的从来都是钱财,不是人。
公司在逐步走上正轨,现在所有的经营性工作都不归陆霓管,她只需顾好自己的那部分,如此心理上也轻松很多。
这天,她跟程经理见面,说起下笔款项的问题,程经理说已经打过来了,比合同上早很多。陆霓愣了愣,以为自己和蒋垣闹掰会影响到工作,但其实完全没有。
而且看程经理的反应,也像完全不知道她和蒋垣的情况,还让陆霓有任何需求直接去找谭总,“他和蒋总是朋友,肯定会给你这个面子的,总比我打报告上去好用啊。”
陆霓实在不知道,蒋垣说的不会放过她,到底是哪不放过。

chapter86
陆霓后来还因为工作和谭恺碰见过一次, 聊了几句与工作无关的事。对方其实已经知道,她曾经和陈延的婚姻关系,现在又和蒋垣不清不楚。
但都是成年人, 结婚证不是卖身契,没必要一辈子锁死, 人家不提, 陆霓也懒得解释。
分别的时候谭恺问陆霓,蒋垣最近在干什么, 俩人之前总是一起打球, 但是这段时间这家伙总不见人,约了也不出来。
陆霓没有回答。
“我听人讲, 蒋垣要离开鹤通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谭恺挺好奇,“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霓依然没有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
她只能粗鄙地想到:当孩子说要拉屎的时候, 其实已经拉裤兜子了。
这种事没有空穴来风的, 除了他自己,还能有谁帮他传出来吗?陆霓开车从公司回家的路上,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冒出很多事。
她应该感到庆幸, 他们这次,是她先转身。
否则又要像之前的无数次, 她作为被告知者, 有人死了, 有人走了,有人出轨不爱她了。她从小就知道,她手心里那点贫瘠的、奉为圭臬的东西,会像流沙一样, 总是在失去!早晚会失去!
一个人事业的变动从来不是临时起意……呵呵,蒋垣此前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哪怕一个字!
他这次走了,又要去哪里?总不会是又一个她无法找到他的地方了吧?
随着脑补的越来越多,她甚至破防了。
别人得到一点爱就会感动,她只会嫌不够多而因爱生恨。
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家里,陆霓才缓慢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幸好她得到了钱,蒸蒸日上的事业,以后,她还会有源源不断的钱。
这样想,她便又觉得宽慰,松开了紧紧咬着的牙,幸亏自己没有选错。
这一年春天,陆霓拿到融资以后开了第三第四家线下实体店,做联名,推周边,品牌逐渐往商业化的道路上走。
转眼到了夏天,陆霓想给自己放个假,她计划出国的,正逢小龙回家看妹妹和奶奶,他妹妹已经考完了试,他奶奶也总是念叨让陆霓去他们家避暑。
陆霓之前随口应过,不能一直拒绝,就临时改了主意。
小龙的奶奶知道陆霓要来,提前准备了新的床单被罩,他妹妹把房间让出来,家里全都打扫过一遍,电视都拆了挪到卧室里,好像在迎接什么重要的客人。
陆霓不喜欢被别人如此隆重地对待,她总是在心里隐隐不安。是觉得这份谢意过头了呢,还是害怕别人向她索要更多,她自己也很难说清楚。
晚上,陆霓冲完凉,躺在小龙妹妹的床上,是一张草编凉席,有点硬,枕头里面装的也是药草,陆霓闻着久违的味道,看着蓝色的蚊帐。
电风扇吱嘎吱嘎地转动着,小龙的妹妹跟奶奶睡,奶奶晚上总是翻身咳嗽,妹妹睡不着,爬起来在客厅打着电筒看书。
陆霓把妹妹叫进来,让她跟自己一块儿睡。两人在床上逮了会儿蚊子。小风随着陆霓躺下,鼻头靠近她嗅一嗅,然后努力屏息住。
陆霓问:“怎么了?”
“你好香。”小风说,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摸摸你吗?”
“你想摸哪里?”陆霓笑了。
“我摸摸头发就行。”
她也没有想到陆霓会答应,就伸手在她的发丝上碰了碰。头发都一样,无非是顺滑点,长一点,浓密一点,但小风觉得陆霓尤其的香。香是向外散发的,令他人受益的,一种伟大而无私的施舍。
小风翻身爬起来,说:“感觉你好年轻,一点都不老,不像三十岁。”
陆霓震惊之后,忍俊不禁,“你想象的很老吗?”上次见她还是几年前,她这几年经历了结婚离婚,事业起伏,肯定不一样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了。”小风感到抱歉,她连忙说:“你只是和我想象的或者见过的三十岁的人不一样。”当然,她和二十岁已经相去甚远。
二十岁也不是她这样的,陆霓处于一个游离的地带。
“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只记得我妈妈三十岁,那时候我哥都上小学了。”
陆霓知道她的意思,因为她在一瞬间也想起许竹的三十岁,那一年她还是所有人的大姐,支撑着破落的家,管着不怎么听话的妹妹,还有即将死去的许长生。她是完完全全的大人,但苍老,操劳,浮肿,眼里已经没有活人气息了。
现在她已经长到了许竹的年龄,以后会比她越来越大。
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心还是痛。
陆霓说:“三十岁有很多样子,年龄不是一文不值的数字,但也没什么了不起。”
两人在屋内聊着天,虽然有电风扇但还是热,皮肤粘腻冒汗,陆霓从床上起来,打开了窗户,外面的风凉快点。她看见小龙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拎着塑料袋。
陆霓站在窗户里跟他说:“明天去买个空调吧,我给你钱。”
小龙说,不用,我有钱。他很长时间不回家,妹妹住校,每次往家里买东西总是被奶奶拒绝,说自己不热,马上就要死了,用不着。
小龙递给陆霓两根绿豆冰棍儿,他刚刚去小卖部买的,先用这个解暑。陆霓接了过来,问他:“你热吗?”
小龙说,不热。
“男的不是更怕热吗?”
小龙说:我是年轻男孩,跟别的男的不一样。
陆霓说:“我们不着急睡觉,你进来吹风扇吧。”
三个人开着电视聊天,兄妹俩争相跟陆霓献宝,说带她吃好吃的东西,好玩的地方。妹妹因为没有哥哥跟陆霓那么熟,说不过他,一气之下把灯给关了。
一开始陆霓还纳闷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后来看见小龙对着妹妹瞪眼睛才反应过来,黑着灯,没人看得清他的手语了。
第二天,小龙还是去买了空调回来,就算奶奶不需要,陆霓会在他家待好几天,也是需要的。
有天,陆霓在一家饭店吃饭,碰见了个胖胖的男厨师,一闪而过的身影把她吓了一大跳。这个地方距离她的老家并不远,对方也有可能来这里打工,陆霓起身追了上去,还好不是那个人。
陆霓知道了自己惴惴不安的点在哪。
隔天,陆霓买了车票去看许竹的两个小孩。
一对姐弟,姐姐已经上初中,弟弟还在上小学,和许竹长得不太像,倒像她的丈夫。她远远地看着,并没有上去跟他们说话,因为没有什么感情。
她不会爱屋及乌,把对许竹的感情投射到任何身上。包括她的孩子。
许竹死的时候,她的账户里还剩下一半的赔偿款,许梅拿走了自己的那部分,她的则全都给了许竹的丈夫。
这是她欠许竹的。
许竹的丈夫瞬间就接受了,并没有管她马上就要去上学了,学费哪里来,怎么生活。
她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过着极度窘迫的生活,那是她的人生第一次完完全全的孤立无援。她之后也找男朋友,成为她的同伙,再一次次割舍,逐渐习惯一个人。
许竹的丈夫后来托人找过陆霓。
那时候陆霓在黄海冰的公司,许竹丈夫听人说她混得很不错,千里迢迢找到她,想让她把两个孩子接到北京生活。
那个男人卖惨,“他们是你姐的孩子,你是他们的小姨,血缘关系割舍不断,你肯定不能眼睁睁看他们跟着我过苦日子吧?我一个男人笨手笨脚,哪里会照顾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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