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口—— by唯酒
唯酒  发于:2025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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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成忠警告:“没有第二次。”他不是同情别人,只是在为儿子买单,能救活就救,救不活他也没办法了。
“知道。”
蒋成忠交代会计,从公司账上划出这笔钱到他个人账户。接下来的几天,蒋垣一直守着银行卡,时不时到楼下的自助取款机上去查钱是否到账。
钱迟迟不来,他担心蒋成忠反悔,也担心会计忘了这件事。
终于在周五早上十点,钱进来了。
蒋垣取了现金,把牛皮纸袋子装进背包,赶去医院,路上他祈祷那个人坚持住,不要死。
这只是他的想法。他认为,那个小女孩一定,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的爸爸死。
蒋垣在那个年龄里看不透人心,总是想的太少,他也想不到会计这么晚才把钱打过来,不是拖延,是因为公司账上早就没钱了。
蒋垣把钱交给许竹。
许竹被沉甸甸的钱砸懵,也被眼前的男生吓到。但是她对他印象很深,除了他长得不像本地人,上周就是他瘸着腿在病房外转悠,打听他们家的事。许竹看他年纪不大,没起疑心,只当是无所事事的社会青年。
许竹得知对方的身份,摸着怀里的钱时心情复杂,心酸也无奈,她又没法对来人破口大骂。吃了这么多苦,他们把穷人当狗耍,有意思吗?
蒋垣告诉许竹,此次事故跟出钱的人没有关系,他们应该找的是姓金的老板。出钱的人是看他们经济困难,出于同情,捐助了这笔钱。
许竹并没有懂这其中的责任关系,但是她信了,连忙说谢谢。
蒋垣告诉许竹:“别让你妹妹去做危险的事了,聚众闹事会被治安处罚,工地上的东西就算垃圾也算公共财产,她擅自拿走就是盗窃,到一定金额也会被判刑。”
许竹羞愧难当,不停弯腰说对不起,我妹妹小不懂事,你们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她这一次。
蒋垣突然语塞。许竹的反应,让他觉得,难怪她吃了这么多苦。
许杰上来的时候,蒋垣正准备离开,两人撞了个正着。
许杰怀里抱着一只绿色的暖水壶,确认了对方,立刻戒备质问:“你干什么?”
许竹让她不要这么凶,“人是给我们送钱来的,你讲点礼貌。”她也怕蒋垣把许杰抓去警察局。
“什么钱?”
许竹告诉许杰,蒋垣给了他们家二十万,许杰一时难掩震惊,就这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多钱来?
蒋垣看她的脸色逐渐红透,轻飘飘地说:“我先走了,下次见。”
牛皮纸袋里的钞票红彤彤的,不假的,她人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现金。思索片刻,她觉得自己做的事,还是有效果的。
许竹斥责她,“你应该道谢,人家是好心。”
“他们好心么?明明是发现我闹事影响不好,才来拿钱堵嘴的。”
“小杰,你怎么一点良心都没有?”
许杰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金隆把区区三万块撒在地上,让她去捡,“如果他们真的有良心,就不会把人逼到绝处,再施舍点好处,让人像狗一样感恩戴德。”
许竹被许杰的话气死了,她仍然觉得许杰只是年龄小,说话做事极端,她安抚她:“大家赚钱都不容易,能帮助我们就很好了,别这么说。”
许杰并不需要许竹的安抚,那是她的自我欺骗,许杰冷笑道:“别天真了,有钱人和穷人在钱上面永远不对等。二十万,是老头子的救命钱;但对他们来说,只是娱乐场一晚的消费,能一样吗?即使这样,也要到我们快发疯了,要死人了,才肯拿出来。”
许竹没有注意过,许杰是从什么时候不喊许长生爸而是叫老头子。
她同样没意识到,姐妹俩在处世观念上,早就不同了。
蒋垣去而复返,上楼来拿背包,听见许杰字字泣血般的控诉。说实话,他能理解她的痛苦,但也心寒。他是看她可怜,求他爸才要来的钱。
蒋垣站在楼梯上,准备等姐妹俩离开再过去。
他昨晚没有睡好,后背微曲靠着白墙。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睁开眼,看见许杰就站在他面前,面若冰霜,手里举着他的背包。
蒋垣稍正神色,看着她这张脸,明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谢谢。”蒋垣接过包。
“我知道你听见了,不用装。”许杰这样说,快速走过他身边,用细若蚊呐的声响说了声:“谢谢。”
蒋垣又笑了。
他的腿很长,下楼梯通常是三步并两步,慢悠悠地就跟上许杰,“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许杰已经走出了住院大楼,停下来,一字一句地说:“是我应该谢谢你,你算是有良心的人。和他们不一样。”她抿了抿唇,又说:“我姐太单纯,总是容易对别人感恩戴德。”
许杰说完干脆跑开了。
这是蒋垣第四次见许杰,但第一次听见她嘴里说人话。
许杰在小饭馆解决晚饭,仍然是一碗抄手,她根本不舍得多花钱。一坐下来,长条凳的另一半也有人坐下。像上课的同桌,排排坐。
蒋垣说:“既然要谢,好歹请我吃一次饭才算诚意吧?”
他侧过身,手指撑着下颌,不紧不慢地观察着她。许杰并没有去看他的脸,而是看他的衣服,一看就不是便宜货,干净又得体。
可以想象,他一定在一线城市上过那种私立学校,会好多高端的乐器,甚至,他对别人总是保持大大方方的善意。
许杰是知道自己什么样子的,这个世界很不公平。
自信的人,总是能肆无忌惮地进攻,入侵别人。而自负的人不可以。

很多事, 陆霓一直处在观望的状态里,因为形势并不明确。
当年结婚是陈延提出来的,如果要在这段旅程上画一个句号, 那么,她希望他们能够有始有终, 不要闹得太难看。
她短暂地把心里的荒芜用泥土掩盖上, 为此,也不再答应蒋垣的见面邀请。
她受朋友的邀约, 弄一个跨界合作, 那朋友是个青年艺术家,两人一起做主题空间展览。他们曾经在同个公司上班, 对方是富二代,积累经验之后速速另立门户,如今的“艺术家”头衔也是出门在外自己给的。
但不可否认,不错的经商头脑是成就艺术的必要阶梯。他曾经劝陆霓, 不要拘泥于给人打工, 要出来闯一闯。
陆霓对他人的建议付之一笑,“朋友, 筚路蓝缕不是说说而已, 未来蓝图也并不是那么好闯荡的。”
“你就是胆小怕失败。”朋友不信她真的一穷二白。
陆霓说:“一切都会有的,等着我吧。”
没人相信陆霓来自崎岖的山里, 有姐妹四个, 曾经过着吃不上喝不上的日子。
可是陆霓仍然不满足, 她想要更好的生活。
后来,陆霓的生活水平也的确更好了。
可以把自己包装成上流社会的宠儿,穿着华服,举着香槟, 在艺术殿堂与人觥筹交错,对伟大作品高谈阔论,也分享自己的创作理念。
但欲望哪有止境呢?
时隔一周,蒋垣再次找她,陆霓没有说拒绝的话,她说自己在参加活动,请他来接她。
陆霓第一次让蒋垣接,之前的几次都是约定在某个地方见面。
蒋垣驱车前往,不多时就按照她给的地址找到了,陆霓站在艺术馆门口,微微弯腰,捂着胸口,去看坐在车里的他。
蒋垣坐在车里也看她,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觉得她的脸在黑夜里不太真切,最终视线落在她裸露的肩头,她穿一件挂脖的礼服裙,看着就冷。
他说:“外面冷,你进去等我。”
陆霓直起腰,应了一声。
蒋垣把车泊好,陆霓仍站在门口。一碰上头,两人都没有说话,蒋垣把大衣挂在臂弯,随她进去。
陆霓给他介绍这个展会的主题,蒋垣“嗯”了一声,他说不上来,目之所及,茂盛的花簇,很有莫奈的花园的意思。
他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陆霓见状,说:“这个是我朋友的展,我来帮忙。”
“哪个是你负责的部分?”他的问题很直接。
陆霓扬眉轻笑,“所有鲜花布置,你可以all in。”
蒋垣听得出来,她波澜不惊的情绪下其实很自信,所以语气也轻快。他跟随她笑了下:“是么?”眉眼间,亦是愉悦。
陆霓把蒋垣介绍给她的朋友认识。
朋友看着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有点混乱,陆霓的介绍没有身份前缀,他只是在陆霓的婚礼上见过她的丈夫一次,现在看,和印象里长得并不一样,所以这会儿有点不敢认。
“陈先生?
蒋垣没反应,面无表情地看向陆霓。
陆霓说:“这位姓蒋。”
“蒋先生,你好。”
“你好。”
朋友尴尬得要命,短暂寒暄两句之后,逮着和陆霓单独相处的机会,说:“你什么时候换的老公,也不跟我吱一声,这不是让人尴尬吗?”
“没有换,陈延依然在席。”
“那这位仁兄是?”
“朋友。”
“老天,这又是什么新的时尚?”朋友笑得想死,恨不得锤陆霓一拳,“有时候真挺佩服你的勇气。以后我要是被抓住脚踏两条船,借口就是艺术家的情感太丰富了,有独特的追求。”
陆霓说:“就是朋友。”
朋友信她个鬼,那男的一看就不像是会来这个地方玩的样子,也不是他们这行的,一身凛然气质。
两人从厕所里出来,蒋垣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他看向陆霓,“走吗?我有事跟你说。”
陆霓说换个衣服,马上走。
原来是接人的,果然不是普通朋友。
出来上了车,蒋垣先找个地方加油,等候的时间,他再次看陆霓,刚刚灯光太强,她的脸白得不像话,这会儿借着车内灯,她有很明显的黑眼圈。
“你最近好吗?”
“还可以。”
“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解释这一周为什么拒绝和他见面吗?陆霓觉得这不太重要,她问:“你觉得,我朋友的展怎么样?”
蒋垣突然笑了,坦诚道:“你想让我发表什么意见?从艺术的角度还是传播的角度?你想听的赞扬,我未必说得出来。”
陆霓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跟他说了自己和这位富二代朋友的渊源。
“我和他曾经是同事,一起工作会让我有种错觉,我们的起点是一样的。但其实,我们的人生只是短暂地有过交集。”
蒋垣没有说话,安静听着。
“人和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对吧,我究其一生奋斗的终点,只是将将到达别人的起点。”
蒋垣有点明白过来陆霓的意思,他问:“你真的觉得是这样吗?”
陆霓又把话题收了回来,“无所谓了,我只是随便说说。”
陆霓并不会随便去说某句话,蒋垣知道,他说:“不要觉得丧气,你的人生还不到三十岁。如果你对事业有执念,物质的支持,我一样可以给你——”后面的话他可能是觉得太直白了,就没有说下去。
陆霓在暗处眼睛微睁,她得到了答案。
加满了油,工作人员过来扫码,蒋垣关上窗户,车里又只有两个人的味道。
蒋垣再次把车开上了路,两边的风景一闪而过。
他在路口等红灯,右手拨动档位的时候,手肘擦过她的手臂,像触发开关,又开始说话。
“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
“要吃吗?”
“你想吃什么?”
又去吃了晚饭,在地铁站边上一家很普通的馄饨馆,还是连锁的那种。味道一般,但一人捧着一只碗,听着店内嘈杂的音乐。这样可能更靠近陆霓平凡的生活。
之后,蒋垣开车载她,在三环兜了很长时间,接近凌晨才把她送回去,车停在小区很远的地方。
随着陆霓下车的,还有他的外套,男款很长也很重,兜住陆霓的身体,她今天穿的太少了。
蒋垣陪她走了一段,陆霓忘了他说有事跟自己说,不知道是什么事,现在终于反应过来,就说这一路怪怪的,“你要跟我说什么?”
“跟你,还有陈延都有关。”蒋垣终于等到她问,有种冷漠宣布的意味。
陆霓心头莫名一紧,手指捏住外套内衬,问:“是什么事?”
蒋垣说:“我给了陈延一个锂离子电池的项目,工厂在x省,他很快会飞过去做尽调。”
陆霓发懵,隐隐察觉到不对。
“陈延的性格多疑又敏感,你是知道的。”蒋垣说:“他一直怀疑我们认识,这是很好的查证机会。”
陆霓知道陈延的工作性质,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时间很多。
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无异于一道雷劈下来,把她的脑袋劈成两半。
陆霓问:“你不是把自己的隐私藏得很严吗?”
“难道陈延和你结婚之前,不知道你的家庭,不知道你原来叫许杰吗?”
“他当然知道,我对他没有隐瞒。”
“但你还是骗他了,我们的关系。”蒋垣倾身,凑近看看陆霓的脸,“隐瞒是另一种欺骗,你承认吧?”
她有些心虚,也有些不忿和责怪,“你既然藏了,就藏好,为什么又故意把他往那引?”
蒋垣颇有些玩味地说:“我从没想过要藏什么。只是把事实摆在明面上实在没意思,让别人费尽心思去发现,才有意思。”
她的迟钝反应,让蒋垣也不得不怀疑她的智商,“男人的自信,让他们觉得自己比福尔摩斯厉害。我一开始就承认,不如他在反复质疑后,自己去验证更觉得信息有价值,且深信不疑。 ”
陆霓只是情绪有点崩塌,那种对方碾压自己的无力感,席卷了身体。
蒋垣看她眉梢眼角有淡淡忧思,又咬着嘴唇,样子倔倔地不肯说话。他伸手去大衣袖管里去找她的手。
他攥着她的两只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该让陈延上桌了,不然死的不明不白。”
陆霓惊愕抬头,鼻尖堪堪擦过他的,只觉一片凉意。
“你看,你又急。”蒋垣很仔细关注她的情绪,轻声细语地安慰,“你总是这副受惊吓的表情,我有时候也分不清你是真的,还是装的了。”
男人最不应该心软,他又总要为她的虚假柔弱买单。
陆霓忽略掉鼻尖游丝般的异性气息,同样不理解,“你一定要这样吗,对你有什么好处?”
“别对我这么凶,”他皱眉,“我不是为了让你崩溃,是提前给你打预防针。” 至于有什么好处?没有。她的冷落,和摇摆不定,让他纯不高兴。
陆霓在无语的时候,很想没素质地翻白眼。
“到时候陈延带着问题回来,你想好怎么回答。”蒋垣贴心地给她预设了几个走向,“他也未必能查出什么来,顶多是我们认识,没告诉他,”气死而已。
陆霓现在气得一点反应都没有。
天气那么冷,他穿着单衣,但手是暖烘烘的,在衣服里搓搓她的手背,又勾勾她的手指,只有他们知道这些小动作。
最后抽出来,拍拍她的后脑勺,像在哄她。
“上去吧,陈延明天出差,你是不是要帮他收拾行李?”他催她回家。

这才是让她崩溃的。
这次出差时间很长,他用的是28寸的行李箱, “我那件黑色的冲锋衣,你放在哪了?”
陆霓“啊”了一声, 没听清。
陈延说:“我明天去x省, 要去一周。”
陆霓回了神,下意识说:“南方冬天也很冷, 在山里要穿羽绒服。”
“好。”
他收拾东西很潦草, 箱子一锁推到门口,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陆霓坐在另一边, 其实两个人已经相顾无言了。
陆霓在心里酝酿了一些话,但是还没确定要不要在这个时候说。
陈延漫不经心地把玩打火机,在手里抛来抛去,“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陆霓觉得奇怪, 第二个男人问她有什么话想说的了, 她是演说家吗?陆霓问:“你想要我说什么?”
陈延觉得,陆霓要是说些他不爱听的话, 的确不必说, “有件事我忘跟你说了,许拦的丈夫死了。”
陆霓很平静, 问:“为什么你比我先知道?”
“也许她们找过你, 你没有理会吧。”陈延思忖片刻, “我这次去的地方离你姐姐很近,需要我去看望一下吗?我们结婚的时候,就没有邀请任何人。”
“不用,不要替我做人情。”
“生死这样的大事也不需要?”陈延说, “毕竟是你的姐夫。”
“姐夫?好奇怪,你见过他吗?”陆霓在谈到自己家人的时候,眼里只有无限鄙夷,“那种社会垃圾,混到中年还没有长进,除了打架斗狠,吃喝嫖赌,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本事,死于意外不是很正常吗?”
陈延说:“他不是死于意外,是心脏病发作,没救回来。”
陆霓转过脸,重新审视了下陈延,邵勇死已经是去年的事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在北京的陈延却知道个中细节。
“那很便宜他了,一下子过去。很多人在咽气前都很痛苦。”陆霓说。
陈延没法跟陆霓讨论这些,当然这也不是重点,他现在没有闲心去管别人。
陆霓本来有些犹豫,准备主动跟陈延说自己过去和蒋垣认识,但是现在忽然改变了主意。以陈延缜密的心思,自己发现的真相,可能效果是不一样的。
隔天早上,陈延从家离开。陆霓就收到了蒋垣的微信,验证他的一切预判没有错。
陈延出差以后,陆霓和蒋垣几乎每天都会见面。陆霓平时在花店里待着,蒋垣总是下了班才过来,车停在不远的地方,等她过去。
陆霓处在一种等待的状态里,她知道自己身前身后有两堵墙,左右为难,毫无办法。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两人只是吃饭,散散步,就把她送回去了。也不怎么谈论陈延,没什么好谈的。气氛似乎达到一种不属于他们的境界,君子发乎情,止乎礼。
陆霓偶尔会跟蒋垣说自己职业的前景蓝图,她不想只当个满足穿衣吃饭的小老板。蒋垣很公平,作为条件交换也说了目前自己公司几方鼎立的格局。陈延有能力,但太过有自己的想法,他作为上司一样不喜欢。
陆霓想到陈延违规操作的前车之鉴,有点心累,“如果他再次摔跟头,你会怎样吗?”
“你想让我怎么对他?”
“我不知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蒋垣什么也不说,就笑笑。陆霓悄悄侧目去看他,其实蒋垣的笑总是内敛含蓄的风格,五官克制,很好看,也没什么距离感。
但放在当下的时间线上,更让她觉得风雨欲来。
陈延在结束工作之后,准备回北京。但是他又觉得冥冥之中,是有一只手推着他往前走的。
结婚两年,他知道陆霓过去的所有,一个不向命运低头的励志角色,于陈延而言可能更像一个符号。
但他从来都没机会或时间,亲自去了解自己的妻子。
锂电池工厂在郊区,旁边就是县城。王振给陈延的资料里,陆霓的三姐许拦现今在商场服装店打工。
陈延没决定要去,一来确实没有必要,姊妹两人已经不联系了;二来很唐突。
服装店分早晚班,早班是下午五点半就下班了。许拦一般会跟同事换早班上,因为要接儿子放学。她和邵勇的儿子今年七岁,公婆在乡下生活,并不帮忙,年纪轻轻就过上了养老的生活。
邵勇死了以后,许拦把孩子带在身边,在学校旁边租了个单间,她一边上班一边陪读,母子两人的生活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
曾经高调靓丽的小太妹,跟着汽修店大哥叱咤风云,败就败在美貌单出,智商没跟上。不过,现在自己扛起了生活的重担。
服装店门站了好几个年轻女孩,低头玩手机,察觉有人路过,心不在焉地喊一声:“欢迎光临x进来看看。”
陈延一眼就能辨认出哪个是许拦。许拦和陆霓长得太像了,尤其是眼睛。只是许拦要胖一些,经过岁月的蹉跎,年龄感上来了。
陈延等许拦换了衣服出来,才上前去言明自己的身份,他是陆霓的丈夫。他拎了点东西,算是给孩子的见面礼。
许拦侧眼睨他,“陆霓是谁?不认识。”
陈延无所谓,叫许杰也行。
许拦上下打量衣冠楚楚的男人,身上都是高级货,说话调调也一股子大城市的装逼味,“她结婚了?本事很大么,一跃枝头当凤凰了。”
陈延问:“方便找个地方聊两句吗?”
许拦马上要去接孩子,哪有那闲工夫,但陈延说不着急,他可以等。
于是等许拦接完孩子,在这家商场的必胜客吃饭。陈延还没有孩子,对于调皮的小男儿穿鞋踩在凳子上,用抓过披萨的手指去摸他的衣服很排斥,他只能忍住。
陈延的话题并无太多指向性,只说,想知道为什么陆霓和家人闹翻。
“她当然没脸和你坦白,因为是我们不认她的。她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许拦说。
许拦对许杰从小就是爱恨交加,但岁月磋磨,又经历了生死大事,许杰人性尽失,让许拦对她只剩下恨。
“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她升高三那年,我爸为给她凑学费,从工地上摔下来了,在医院躺了一个来月。”许拦气得点了根烟,还没吸上一口,很快被走过来的服务员阻止了,“本来我爸人都醒了,她为独吞赔偿款,硬是把他又弄死了。”
“弄死?”陈延觉得这个说法太不靠谱了,“怎么弄死的?”
“靠机器维持喘气的病人,家属看管,不是有很多操作空间?”许拦哼笑,“你不是许杰的老公么?应该了解她,蛇蝎都没她毒。”
“当时为什么没报警?”
“我大姐顾念亲情,放过她了,反正她从小就装可怜样,趴在我大姐身上吸血。”许拦原本已经在过平静的生活,如今再谈起许杰,仍旧恨不得她死在外面。“从那以后,我大姐也不要她了,让她自生自灭去了。”
许拦这么形容陆霓,让陈延生理不适,“她还没成年,怎么自生自灭?”
“谁要管她?爱死哪死哪去呗。”许拦气得手抖,“她这种人也配活着么?”
见坐在对面的男人不说话,许拦认定,要么两人一丘之貉,要么温室男被蛇蝎女人骗了,“我没有必要骗你,杀死我爸,是她早就计划好的。”
陈延无法判断许拦话的真实性,但可以得出一个事实,姐妹为钱反目成仇是真的。陈延倒也不觉得意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诋毁也正常。他们认识的时候,他就直觉陆霓身上有美杜莎一样的特质,骨子里是反叛的,她是在婚后才变成的空心人。
陈延问:“之后,你没有再见过她么?”
“我见她干什么?看她死没死吗?”许拦抠抠手上的美甲,她儿子快吃好了,嘴头油油的,“你可真逗,跑大老远来打听这个干什么?”
陈延的目的当然不止这个,但是另外一个和许拦说不着,她除了说陆霓的坏话,什么也不知道。
其实想想陆霓的成长轨迹,他的猜想是不太可能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陈延说:“今天耽误你的时间了,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他从钱夹里掏出一千块钱来,压在水杯下面,“这是给孩子的。”
许拦不推拒,但也不接,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很快她儿子就把钱抽出来,一张张数着。
在陈延要走出门的时候,许拦又叫住了他,“许杰,她现在过得挺好的吧?”
陈延回头,“很好。”
许拦从来都知道的,许杰这样的人,一定不会让自己过得差。到头来,只有她的命运最悲苦。小时候失去妈妈,没有了庇护,结婚后丈夫又死了,要一个人养孩子。
许拦说:“她么,总是有办法让自己活下去的。虽然包工头不是个东西,但那个地产商人还挺好的,许杰后来应该是跟他要到钱了。”
“什么地产商?”陈延问。
“就是我爸摔死的那个工地的地产商。”许拦说,“不知道许杰怎么认识的,反正对她还可以。”
那人的作风就和现在的陈延一样,财大气粗,看见可怜的,就大发善心掏点钱出来呗。
已经走到门边的陈延,又回来,问许拦,“你认识吗?”
“我怎么会认识?”许拦见怪道,“是外地来的,没开发成,工地又废了。姓蒋还是什么,我忘了。”
那时候许拦满眼都是邵勇,她爸死的那天,许杰被全世界批||||斗,谁都能来踹她一脚扇她一耳光,许拦看见她身边跟着一个男生。
陈延心跳错漏了一拍,“蒋垣?”
“好像是个这个名字。”

陈延回来的那天, 陆霓仍然和蒋垣一起出门。
因为是周末,蒋垣没有别的安排,白天陪陆霓去了趟花鸟鱼市场。陆霓的蜥蜴不吃东西已经有一段时间, 她担心会死掉。
她用一个透明的养殖盒装出门,蒋垣来接她的时候, 也顺便看了看, 但没说是什么问题。
陆霓坐端正,严肃道:“很怪的病症, 看上去没毛病, 就是不吃,还是带去给专家看吧。”
蒋垣突然笑了声, “好。”
“有什么问题吗?”陆霓瞟他一眼,觉得他的笑容很莫名。
“没事。”蒋垣把盒子放回她腿上。
花鸟鱼市场有个很大的异宠馆,蛇,蜘蛛, 蚊子……应有尽有, 老板是个养宠专家,陆霓的蜥蜴都是从他这买的, 知根知底, 也不至于看不出病还敷衍她。
老板看后很快给出答案,“发情期拒食, 别担心。”
“什么?”
老板指给她看攀爬架上的粘液, 说:“这就是它分泌出来的, 不过它一般会自己舔掉,你没发现而已。就是发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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