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没出差不用被迫加班,公司里又有人来约陈延下班做夜行动物,他疲于应付,借口有事,一个人开车在高架上兜风。
后有客户打电话找,约在他们常去的娱乐场所,陈延走进去的时候发出一声响亮的自嘲。客户订了vip包房,说不会有人来打扰,架势严肃。但正事没说几句,便说:“叫几个人来热闹热闹,气氛太干了。”
陈延料到了。就知道会有这一趴。
依次进来几个年轻女孩,打扮青春活力,一个扒在他身边,自来熟地搭话:“哥,别这么高冷,说句话呗。”
陈延握杯子的手给对方看,“你哥结婚了,还往上凑?”无名指上的戒指晃瞎人眼,他挑着眉道。
这男人长了一张玩咖脸,帅的能有几个老实的?小女孩不怵,没有退却的意思:“在座有几个没结婚的吗?”不照样玩得厉害。
陈延手臂慵懒搭在沙发靠背上,动作不迎合,也不拒绝,女生顺势就靠在了他的肩头,娇娇柔柔地说:“我们这也是工作,毕竟拿了出场费,随便玩玩吧。”
陈延轻浮地抓住人家散落的头发,过度烫染和漂白,发质枯的像干草,毫无弹性,也只有年轻人会这么干了。
“你倒是敬业。”
女孩子狡诈地笑起来:“嗐,干一行爱一行,老板教的。”
陈延说:“你的老板有没有教你,干你们这一行的,最忌讳爱上客人?”
“哥,我保证,绝对不爱上你!”女孩子举起手指发誓,“我只爱你兜里的钱。”
陈延这下是真的乐了,加上醉酒,笑得肩膀直抖。女孩也笑,见他这样,趁机多灌两杯,直接喂到嘴里,最好醉得不省人事,好多拿些小费。
她就说这位是玩咖吧,男人么,俗有俗的哄法,雅有雅的周旋。
结束时,陈延大方丢了几张钞票在茶几上。现在人出门没有带现金的习惯,这还是在他爸妈家随手抓的,好像是给亲戚家小孩的红包,忘记拿走了。
他没有醉,回家的时候仍然能走直线,开了门,仍旧是熟悉且舒服的香气,客厅给他留着灯,鱼箱里的鱼又多了几条。还是闹腾。
陆霓已经睡下,听见声音从卧室里出来,看见他涨红的脖子,皱了皱眉,陈延可以想象她会嫌弃地说:“怎么又喝酒。”但依然会给他喝柠檬水。
陆霓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他一眼又回去了。
“我们聊一聊。”陈延坐在沙发上,费劲地扯了扯领子。
于是陆霓转身回来,看见他衣领上蹭的口红和粉底液,陈延也看见她看见了。
陆霓收回视线,问:“你想聊什么?”
说实话,陈延并不在乎陆霓说如果遇见更有钱的男人离开他,如果只用钱就让一个人低头臣服,未必是坏事。
他更在意陆霓的心境,已经悄无声息地变化了,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
“为什么不愿意生孩子。”陈延点了支烟,在薄薄的烟雾飘起来后问,他从前并没有细究过。
显而易见。
陆霓摊手让他审视自己,“你是这样的,我又是这样的,配做别人的父母吗?”
陈延说了声“抱歉”后,把烟掐了,“只是这个问题吗?”
问题很多,说到明天早上都说不完,陆霓已经懒得说了,“人在晚上就容易想多,你好像在钻牛角尖,去睡觉吧。”
陈延又听见这论调,又是淡淡的语气,他眼里冒火,“我有没有多想,你清楚,不要再敷衍我!”
陆霓看着他的怒气在往上涨,她情绪依然没有波动,当然也保持沉默。
“你分明看见了,为什么装看不见?”对于今晚的口红印,她的淡漠更让他愤怒,“你心里也早就认定我出轨是事实,但你不在乎,反正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我怎么样,对你来说无所谓,是不是?”
陆霓抬眼看他,“你希望我怎么做?和你一样发疯吗?”
陈延问她:“你在乎过我吗?”
“如果你是想要我表现出‘在乎你’而去做的这些事,用和别人暧昧不清的痕迹来刺激我。那我只能说,你在把我们的关系推远。”陆霓喉间微颤,心也重重的一跳,说:“从你产生越轨心理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覆水难收了。”
“你是想离婚吗?”陈延问。
“的确有这样的想法。”陆霓坦白说。
也许问出来只是赌气,当普通的吵架。但听见她的回答,陈延眼里的震惊难以掩饰,身体处处都痛起来,又仿佛青涩橘子挤出的汁水,他无法形容那种感受。
他再次笑了,笑得张狂肆虐,又尽是苍白悲怆。陆霓被他的反应吓到,肩膀瑟缩后退。
安静片刻。
陈延手上带了几分力去抱她,把人箍进怀里,酒气袭来,陆霓的脸都憋红了,仿佛被他幽灼的眼神烫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霓霓,我不会和你离婚的,不要做梦了。”陈延还是亲昵喊她名字,却狠道,“谁管你恨我还是怨我呢,我根本不在乎,咱们俩这辈子只能锁死。”
医院寄来的快递放在前台,陈延一直没去拿,电子报告他已经在手机里收到了。
前台小姑娘让同部门的同事帮忙拿进去,“陈总的,放他办公室。”
蒋垣从电梯出来,听见陈延的名字,便注意了下快递单上的信息,妇幼保健医院,并不是普通的三甲医院。
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有一堆待处理的工作。蒋垣翻开一个文件夹,在密密麻麻的字眼里看见了金隆,一个很多年没有出现在他眼前的名字。
赵娜进来送东西,蒋垣叫住她,问了个私人的问题。
“男的去妇幼保健医院会干什么?”
好刁钻的问题,把赵娜都问懵了,她想了想,“多数人去这种私立医院生孩子的。”一般的大病小情,还是去公立医院比较好。
蒋垣看着她,不说话,很显然赵娜的答案没让他满意。
鬼知道男的去干嘛?赵娜又想了想,凭借经验说,“还有孕前检查,孕期保健,服务好一些。”
蒋垣说了声谢谢,说他知道了。
陆霓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哈欠连天,收到蒋垣的微信,甩过来一个地址是酒店,把她吓醒了。
陆霓驱车过去。
两人从未在酒店房间这种私密的地方见面,在电梯里的时候,陆霓有点奇怪,也不可否认也有些忐忑。
电梯门开了,她敲房间的门。
蒋垣来给她开的,陆霓上下打量他,黑西装,灰色的衬衣,没有打领带,很正常的穿着。
“什么事?”陆霓问,“怎么约我在这个地方。”
蒋垣看她的表情,问:“你觉得,我把你喊过来是有什么事?”
陆霓一时无言。
“进来吧。”他侧了侧身,会客厅的茶几上摆着果盘,矿泉水,还有几瓶酒在柜子上,没有开。
最吸睛的还是一堆摊开的文件。
陆霓紧绷的后背稍稍松懈,蒋垣关了门,跟在她后面进来,陆霓转过身来时,他也在上下打量她。
陆霓被他看得不太自在。
“你怀孕了?”
“怎么可能?”陆霓说。
“我瞎说的,坐吧。”蒋垣指了对面的沙发,“我有几件事要问你,当面说比较好。”
“你问吧。”陆霓这样说,又看看他面前摊着的纸,顿感压力大。万一他要是问她什么陈延的工作呢?虽然她一定不会说的。
当然,陆霓也不想知道别人的秘密。
等了半天都没听见他出声,蒋垣一直在埋头翻文件,只听见纸张哗啦啦的声音,像在办公室,陆霓都听困了。
“你要问我什么?我不一定知道。”她再次说。
蒋垣抬头的时候,肉眼可见地笑了一下,“你急什么?我还没有看到那,坐在这等一会儿吧。”
陆霓只好坐在沙发上等着,暖烘烘的,眼皮没支撑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醒来,下意识会去看窗外的天,呈现落日的颜色,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她竟然睡了两个小时。
蒋垣坐在她身边,也没有喊醒她的意思。
蒋垣因为伤太重, 没有坚持在门口听完对话,就先走了。
蒋垣的父亲是那块商业用地的业主,要建一座商场;金隆是承建方, 是负责盖房子的。
金隆对陆霓说的话并不全都是假的, 在蒋成忠连拖两笔项目款的时候, 丰富的经验让他嗅到了一丝味道,资金确有断裂的迹象。金隆抓紧把所有的现金都攥在手里, 不再继续投入开工。
而蒋成忠这次过来也向他透露一个信息, 要把这块地转手。金隆阻止不了甲方的决定。
蒋成忠忽然想起了前几天在工地的事,“那个横幅是怎么回事?”
金隆说:“出了事故, 家属不满意赔偿,闹事呢。”
“人怎么样了?”
金隆说:“走了。”
蒋成忠点了点头 , 工人的事与他无关, 是和金隆签的合同, 他说:“还是要注意施工安全,出于人道主义多给些补偿,不要把事态扩大。”
“好。”金隆敷衍过去, 跟蒋成忠告别后夹着皮包走了。
蒋垣被司机送去医院,因为钉子生锈,他的伤口已经感染, 打了破伤风之后不得不在酒店休息, 哪都去不了。
再碰上那个王八羔子, 他不会让她好过。
许杰又回去上学了。
她这段时间过着冰火两重天的生活,学校里到处都是备战高考的标语, 课间都是埋头看书的同学,犹如丧尸围城。
但是出了学校,又是鱼龙混杂的社会, 短缺的金钱,以及死亡。
她周末放假去医院,许竹仍然不辞辛苦地照顾着许长生,给他端屎端尿,按摩四肢,在他耳边喊爸爸,她期待许长生能快点醒过来。
许竹从病房里出来,看见在走廊发呆的许杰,有点笑意:“小杰来了,进去看看爸。你喊他说不定他能醒。”
许杰拒绝的意思明显,但是她嘴上什么都没说。许杰想的是:他怎么还没死呢?
许竹如果听见她的心声,大概会疯。
姊妹两坐在医院下面说话,周遭死气沉沉的。许竹告诉许杰,学习压力太大,就不要过来了。
许杰心里又想,我当然不想来。我来,难道不是因为你在吗?
许竹的孕肚越来越大,像个充满气的球,许杰不小心碰到她,是硬的,肚皮像要被撑开了。
许竹的面相不知道是因为怀孕,还是过劳,也变得些许丑陋。这是很残忍却又客观的说法,她完全不像三十岁女人该有的样子,像四五十岁的,她总是穿着这件洗掉色的孕妇裙,皮肤黝黑,鼻头粗大,鼻翼两颊和头发总是油乎乎的。
在许杰与生俱来的印象里,许竹虽然不时髦,至少是有鲜活气的。
许杰问她,最近有没有和丈夫吵架。
许竹说:“你小孩子懂什么,不要管太多。”
许杰点点头,从包里掏出一卷钱来给许竹,用皮筋捆着,有零有整,“你拿去用。”她说。
“你哪来的钱?”许竹数了,竟然有小两千。第一次许杰拿了三万块钱给她,陆陆续续又给了她好几千。
“给你,你就拿着,别把日子过得这么苦。”许杰声音冷硬:“你不疼自己,也没人会疼你。”
许竹听见她的话竟然开心起来,食指戳戳她的额头,“不是有你疼姐吗?”
许杰又不接话了,把脸撇向远处。
许竹知道她面冷心热,“你先跟我说清楚,这些钱哪来的?”
“跟那些人要的,还有捐款什么的。”许杰胡诌道。
许竹接受了这个说辞,仍然表示担心,“小杰,你不要再去找他们了,他们都是有势力的,咱们只是平头老百姓。我相信法律会给我们一个公正,不属于我们的钱,我们不要拿。”
许竹的身上总是有种朴素的正义,又很蠢,许杰很看不起她这一点。
“ 姐只希望你能好好读书。把书读好,才能走上正道。”许竹摸摸许杰的脸,像小时候那样,把她抱进怀里,“你要听话啊,别让我操心。”
许杰不喜欢亲昵,但是许竹抱她,她也不拒绝,脑袋就一动不动靠在她胸前,“如果你觉得读书是绝对正确的,我比你读的多,我懂得也比你多。你要相信我做的事是对的,我会让你过得比现在好。”
“姐当然信你,以后还要指望你。”
许竹这话当然是在哄许杰,把她当小孩儿哄,但是许杰说过的话,就一定说到做到。
许杰在医院呆了两天,无所事事地乱转。
许竹的丈夫做厨师,偶尔从饭店顺食材回家,省点买菜钱,许竹就挑好的肉菜做了,用饭盒装起来拿给许杰。一份让她在医院吃,一份带到学校里去。
“你吃完早点回去,不要再瞎跑了。”
“哦。”
许杰拎着饭盒从医院出来去坐车,迎头碰上了个人,她一愣。
蒋垣目标明确,走到她面前什么也不说。指了指自己受伤的部位:“你没忘了我吧?”她干的好事。
“没忘。也看见了。”许杰没怵,直愣愣地看着他,直直朝他走过来。
蒋垣有些困惑。
她走到他面前,忽然一抬腿,往他受伤的地方要再补一脚。
可惜她没得逞,蒋垣也不是愣子,他躲开了。
许杰扑了空,勃然大怒,回过身来又怒不可遏地盯着他,“你不会是要我道歉吧?”许杰骂道:“滚一边儿去!”
蒋垣看她这样,心里的怨气突然没了,觉得她其实很幼稚,也很好笑。他凑近看了看她,借着天光,比前面两次看得更清楚一点。眼睛像个小豹子,漆黑粲然,肤色质朴,毛发茂盛,脑后的马尾扎起来真就像马的尾巴。
“你怕什么?”蒋垣温和地说,“怕我找你麻烦?”
许杰不习惯异性靠近,比他审视的目光先来的是他身上的香气,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东西,不浓烈但是入侵性很强。他的皮肤也细嫩得不像话,让她都红了脸。
“知道你没钱,我不会找你索赔的。”
许杰横眉冷对,令人作呕的、惺惺作态的富家少爷,少来碍眼!
两个人看对方,都像在看另一个物种。
好奇与恶意都有,也压制不住,肯定要找机会把对方吃掉的。
蒋垣猜她大概十七八岁,跟“少女”
完全不搭边儿。她不像人生出来的,倒像漫山遍野里长出来的,她的眼里没有怀春的羞涩,只有睥睨外来生物的自负。
她对这个世界,总有一股无名恨意。
“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掉,放进盐罐里当下酒菜,信不信?”她抱起手臂,抬着下巴说,“再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皮球踢!”
蒋垣觉得,要是比恶毒他肯定是比不过她的,骂来骂去,他也就一句小王八羔子。
蒋垣发出低沉的一声笑, 陆霓不明所以地问他:“你笑什么?”
“你这个样子,像做了亏心事。”蒋垣从她的眼睛里察觉到慌乱。
即使不是,但也绝对算不上磊落吧?陆霓不动声色地从沙发另一边下来, 走进浴室里整理自己, 衣服还算整齐, 只是头发有点乱了,她重新把它们梳好。
懊恼自己怎么会睡着。
想了想, 干脆用冷水洗了脸。酒店提供一次性的洗漱用品, 正好可以把她脸上轻薄的妆容洗掉,人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陆霓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 蒋垣看见她额前的头发和眉毛都贴在皮肤上,湿湿的, 颜色显得很深。她也没有用毛巾, 而是用卫生纸擦的脸。
她在他的注视下去拿手机, 这两个小时里没有人打电话,也没有人发微信给她,陆霓悬着的心落下来了。她很少能在白天安心睡觉, 总觉得会错过重要的事。
陆霓仍然不可避免地皱了皱眉,又看他,“你想问我什么事?”
“我把这个套房包下来了。”蒋垣站起来, 语焉不详。
陆霓问:“包下来的意思是?”
“长期。包月, 或者包年的意思。”他说:“以后作为我们见面的固定地点, 你觉得怎样?”
“……”陆霓知道无语凝噎这四个字是什么感觉了。
蒋垣和她四目相对,声音越发低沉, “还是,你更愿意去我家?”
陆霓反应还算迅速:“不会遇到你的女朋友吗?”
“对,会遇到我女朋友。”他笑了笑, 那笑容在陆霓看来甚至有些霁月清风的味道,但说出来的话又是这样,“所以,你觉得酒店比较好?”
“……”
陆霓什么都没有说,不知道他说以后都要在酒店见面,是做那件事吗?她转开了话题,“时间不早了。”
“叫点东西上来吃吧。”蒋垣说,你晚上没有约别人吧。
陆霓有点泄气,知道他在故意抻着她,估计根本没什么要问,能有什么事呢?一件正事都没有! 她没再表现出想走的意思,拿手机扫了桌上的点餐码,又问:“你想吃什么?”
“你喜欢什么就点什么,我吃东西不挑。”
“好。”
陆霓把自己想吃的东西各点了两份,看见原本摊开的文件夹已经被收拾起来,这两个小时里他的确在工作,而不是在做什么奇怪的事。
等晚饭上来的时候,陆霓走到窗边,外面耸立的高厦已经亮起了灯,她只是洗脸的那一会儿天就黑了。
房间里无比静谧,她的心安定下来,昨晚陈延发酒疯,吵得她脑袋疼心脏疼,晚上又惊又惧,没有睡好。
两人第一次吵这么严重,她说了有离婚的想法,陈延完全不接受。陈延做事自我,习惯别人去迁就他,陆霓知道他绝不是说说而已。
一天过去,她仍没有想到这件事如何收场。
很快晚餐送上来了,蒋垣去开的门,服务生推了辆餐车进来,要帮客人布菜。蒋垣拦在门口没让人进,对方看了看他,又往房间里看,不知道他是什么个意思。
蒋垣坦然地说:“你们不方便进去,我自己来。”
他这么讲人家立马就懂了,里面还有别人。陆霓站在客厅,没看见人,她明明衣服穿得好好的,没有什么不方便。
蒋垣把餐车推上来,又看了眼她的背影,一道道把盘子挪到餐桌上。他看着白瓷盘里精致的菜肴,突然说:“你请我吃的第一顿饭是医院门口的馄饨。”
陆霓纠正他,“我们叫抄手。”没办法,那时候她太穷了,一块钱要掰成两个五毛用。
“你的记性挺好。”蒋垣说。
“你不是也记得吗?”陆霓走过来,两人一起摆盘,最下面那层还有个汤,陆霓要去够的时候蒋垣已经拿走了,她只好把手缩回来,又尴尬地摸了摸耳朵。气氛太诡异了。
“吃吧。” 蒋垣把她放在桌上的手机拿到一边去。
仍然是并排坐,像上课的同桌。
陆霓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抿着嘴咀嚼,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蒋垣说:“你还记得金隆?”可能她早忘记了人名,他提醒了一下对方的身份。
陆霓怎么会不记得,那个企图赖掉他们家赔偿款的建筑商,化成灰她都认得,如果不是他,发生在许杰身上的很多事故都可以避免。
蒋垣给她看一个东西,十年前他还只能在工地上打转,做第二产业,现在已经是当地有名的企业家,名下产业遍布各行各业。
但是蒋垣又问她别的,陆霓就不知道了。人与人之间本就萍水相逢,她小时候能冲进洗脚城抓着对方撒泼打滚,只能是不知者无畏,是运气。可无知莽撞的人不可能一直有运气,栽了跟头就得学老实“想再见到他吗?”
“那要看什么形式。”陆霓说。
蒋垣说,“我会让你再见到他的。”
陆霓一愣,然后问:“你想报复他吗?”
蒋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有严重的失眠,不得不休学,他爸出差把他带在身边,四处散心。他曾经以为失眠是自己人生最大的难题,后来随着他爸破产,去世,那些自以为的血流漂杵,都成了蚊子血一样微不足道的存在。
真正的血肉横飞,把一切都拍了回去,哭也没有眼泪。从那以后,蒋垣的心越来越冷,情绪也越来越平和。藏在冰山下面的依旧是惊涛骇浪,但不会有人发现了。
陆霓沉默,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有一点点感觉,他们有类似的地方。她说不出让别人放下执念的话,也没有资格安慰任何人。不知道天之骄子跌落泥潭是什么感觉,因为她从来都是在泥泞里挣扎的人。
人生的最终结局还是分道扬镳,离群索居,各走各的路,各受各的苦。
勺子被放下了,在瓷盘上落下低而脆的声音。她用眼睛注视,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共情。她无法表达更多了。
电话铃声打断了她,陆霓的情绪又迅速收回来,吝啬鬼一只。她起身去够手机,蒋垣也听见铃声,拿起来看眼名字,告诉她:“陈延。”
陆霓说:“我接一下,这个时间找我应该有事。”
蒋垣直接给挂了。
陆霓面露不满,眼神坚决地说:“给我。”
他平静深邃的眼波下,显露透彻的恨,“他算什么东西?”
“你说什么?”
手机被丢到沙发上,又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陆霓要去找,被他揽住腰,跌坐回了椅子里,他伸手抱住她。
只是拥抱。
陆霓的身体被圈在他的臂环里,下巴被迫挤在他的脖颈里,男人的皮肤是热的,她又闻到他的味道,和很多年前一样,现在发现后调是有点苦涩的,像喝见底的酒。
她不可抑制地脸红,心颤,突突狂跳,她挣扎几番都没有挣脱,只能放弃。手却已经无意识地,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
陆霓出现一段时间的恍惚错乱, 分开时,她的面具就要从脸上掉下来,化作氤氲汽雾, 向远处飘散。
他仍盯着她, 目光灼灼。
陆霓的心跳节奏越错越离谱, 她克制着,小心避开对视, 去看旁边的桌子, 台灯,碗碟, 都重影了,就是不看他。双手又被抓回来, 攥在他手心, 如同戴上镣铐, 她禁不住哆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一开口又被他的凝视堵回去。
“不要这样。”她语气祈求。
“不要哪样?”他问。
陆霓没法说, 她什么准备都没做好,心里的声音告诉自己不可以。一张男性的面孔近在咫尺,浓墨重彩的五官极具冲击力, 她无法抵抗, 节节败退。他却肆无忌惮地追逐, 不同的呼吸和温度交错纠缠。
陆霓觉得,他们像秋收地里被遗落下来的两粒种子, 遇水发芽,在一场秋雨过后,更是激烈地冲破土壤表面。
但她也清楚, 本该在春天播下的种子,不能在秋天发芽。时节,气候,温度都不对,注定长不大。
蒋垣终于松开她,陆霓手心早已汗湿打滑,汗水滑过他的手背。他偏头看她,成熟女人的脸庞是娇媚的,即使羞涩但眼里也流转风情,嘴唇红润水凉,微微张合着极度隐忍,蛊惑动人。
某个瞬间,他竟分不清她是真的还是装的,戾气乖张的人,会随着年岁增长脱胎换骨,变得柔弱温顺吗?
他腾出一只手摸摸她的后脑勺,问她:“害怕吗?”
陆霓不知道回答什么,只能低眉顺眼地点头。
“不要怕我,也不要躲我。”蒋垣嘴角笑笑,恢复温和语气,“我暂时不会跟你做什么。”
在陆霓听来这根本不是安抚,仍然危险,更像是暂时把食物存放起来,慢慢炮制,而非放过。
这顿饭慢慢悠悠地吃完,陆霓搁下勺子,说:“我该回去了。”
蒋垣和她一起站起来。找到手机,拿上外套,离开房间。
两人去一楼,电梯里的镜子照出他们整洁的衣衫穿戴,没有任何暧昧的迹象,陆霓见他东西也拿走了,问:“你晚上不住在这里吗?”
“你想留下来?”蒋垣眼神看过来。
“不是。”陆霓抿了抿唇,她真不是那个意思,希望他不要误会。
去办退房手续,她很细心地问可不可以开||||票,工作人员说当然可以,让客人把票据信息填好,开好后他们会直接把电子发||||票发到她的邮箱里。
是蒋垣付的钱,陆霓表现出务实的一面,更不忘问他一声:“你要吗?如果不需要的话可以填我的吗?”
蒋垣不需要,但有些疑惑,“怎么了?”
陆霓说:“工作室节税。”
蒋垣提醒她一些常识,“平台数据和税务系统对接,支出和收入都是透明的。”她去过哪里、消费了什么,能轻易查出来。
陆霓说她知道的。
从酒店出来,他也问了问她的生意情况。陆霓所说的工作室属于个人独资企业,在他眼里,应该算成本很小的生意。
蒋垣若有所思,但没有继续问下去,表示了解了。
陆霓已经习惯出来与人见面不开自己的车,打车很方便,回去一般有人送,不用担心。
天气已经很冷,室内开始供暖,晚上走在外面寒风能将脸划出伤口。蒋垣开车把她送回去。车在小区前面一百米就被叫停,陆霓说她可以自己走回去。
蒋垣下车说:“我送你。”
陆霓没法拒绝,在门口刷了卡,小区大门里面有一口喷泉,夏天的晚上天天喷,偶尔还带灯光秀,不少老人带着小孩或者狗在这里逗留纳凉。冬天容易结冰,喷泉暂停使用。
这是在三环内,档次相当不错的小区,是以“府”当末尾字作为楼盘名字,也可以说寸土寸金。
蒋垣送她到小区里面。
男人高大挺拔,有些沉静低调的气质,女人窈窕绰约,眉眼倒是温柔亲和,他们闲庭散步,也偶尔闲聊,保安印象里没见过这男的,但也忍不住觉得他们挺般配,猜测是夫妻,或者情侣。这样的组合,每天晚饭时间,小区里到处都是。
可实际她的丈夫另有其人。
陆霓用下巴压了压围巾,把脸全都露出来,不然说话的时候潮湿热气全往脸上扑了,走到楼下,听见蒋垣问:“你住几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