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穿过赵端午做胡床时刨掉的木屑间隙,停在了赵光禄面前。
“阿耶可是打算,把这剩下的木头劈成柴?”
“对。”
赵光禄点头,见她目光落在木头上,眉眼间似有几分着急。心中一动,忙问:“可是你想将这木头留下?”
“是。”
李星遥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说了:“我想做一样东西。”
“做东西?”
赵光禄放下了斧子,想到那横空出世的“曲辕犁”,忽然福至心灵,“莫非,你又有什么新想法了?”
“我想做一台榨油机。”
李星遥诚实回答。
这下,连一门心思沉浸在做胡床中的赵端午都抬起了头。
“榨油机?”
赵端午思考了一下,又问:“可是打油的东西?”
“是。”
李星遥依然很诚实,她看了赵光禄一眼,见对方面上并无不快,方把在心里藏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我想做榨油机,并非临时起意。阿耶和阿兄可还记得,圣人赐下了半亩胡麻?”
“自是记得的。”
赵端午接口,心说,半亩胡麻,哪能不记得。外祖父这么抠,他可是印象深刻。
可,半亩胡麻,和做榨油机又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阿遥,你莫不是担心,胡麻收了,没人帮我们压出油?”
李星遥点头。
他忙摆手,又浑不在意道:“你莫多想,这事,容易得很。那萧……萧仆射不是说了吗,我们若想舂米磨面,自去萧家磨坊便是。他虽没说榨油,可我们上门了,他总不会拒绝。”
“他自是不会拒绝,可。”
李星遥顿了一下,并不认同这话。她话锋一转:“可萧家的水碓磨,并不好用。”
“阿遥。”
赵端午被她的诚实惊了一跳,虽觉得,事实的确如此,那萧家的水碓磨,好像的确不怎么好用。
可,全长安城,有水碓磨的,全用此类水碓磨,大家都一样,好不好,也只能这么用。
“聊胜于无,不好用总比没有强。”
“理是这个理,只是。”
李星遥没好意思笑笑,“萧家家大业大,那水碓磨不用好,压油压不干净。损失点油,萧家人不心疼。可我却不一样,我只有半亩胡麻。圣人没说,胡麻收了以后,那地还能不能用,我只能当,只得一季胡麻。”
“一季胡麻,榨出来的油,能供家里用许久。我想着,能多榨一点是一点,能不浪费就不浪费,便,不想假手于人。再者。”
说到此处,她声音特意放轻了,“萧仆射虽发了话,让我们去萧家磨坊舂米磨面,可到底拿人手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下面的人,说不得也烦。”
“可……”
赵端午还想再说,赵光禄却开了口:“阿遥可是,已经有草图了?”
他目光沉静,又带着点鼓励。
李星遥心中那股说不出的紧张不知不觉间,便散了。感慨于赵光禄的敏锐,迎着对方的视线,她点头。
“其实上回在萧家磨坊,我便有了想法。当时阿兄忙着收拾麻枯,我盯着那水碓磨,胡乱看了一回。回来后,本将此事忘了,偏圣人又赐下胡麻。我便又在地上胡乱画了几回,今日大着胆子提出,却也不知,最后能不能成。”
“能成。”
赵光禄点头,又笃定:“阿遥能做出来曲辕犁,自是也能做出榨油机。”
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世上,还有我女儿做不成的事吗?
赵端午瞧在眼里,叹气,“那这胡床,还做不做了?”
“做啊。”
赵光禄瞪他一眼,又想起来,“阿遥,做一台榨油机,要多少木头?”
“要……两根木头。”
李星遥算了算,先不论捶打时用到的木楔子,单说榨油机本身,算上制作时的损耗,少说也要用到,两根木头。
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被砍掉的树枝,按照系统给的图例,一笔一画在地上画了起来。
看罢,赵光禄点头,“倒也不算太难。”
“好像,是不怎么难。”
赵端午本来有些不置可否,毕竟,有不要钱的水碓磨在侧,他对亲手做一台榨油机,并不十分心热。可眼见着妹妹一笔一画将榨油机的模样画了出来,他心中,突然就有些意动。
这榨油机,好像做起来,并不难。
若是做成功了,一则,如阿遥所说,自家能随意榨胡麻油了,如此便能少和萧家人打交道。二则,他若主动提出,帮着做榨油机,是不是能以此,再换取一次游猎?
不,两次。
不不,三次。
他心中瞬间有了取舍,好像下一刻,人就站在终南山上,看着如山的猎物堆在自个面前了一样。
“做,今日就做!”
他放下了豪言壮语。
然而豪言壮语不是那么好实现的。
当晚,李愿娘从赵光禄口中听闻李星遥的想法,虽同样有些意外,但,也没反对。
赵端午趁势向她提出,若成功做出榨油机,便允他三次游猎,她也没拒绝。
赵端午激动极了,好似打了鸡血一般,翌日一大早就从床上爬起来了。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拿着斧头二话不说,叮叮哐哐敲打起来。
敲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劲,想看图,却发现,图被自己刚才一激动踩没了,便又想把李星遥叫起来。
然心动,实在不敢付诸行动。
好在,没多久,李星遥也起来了。
她看着满脸兴奋的赵端午,本想打哈欠,可莫名被感染,浑身上下,好像也充满了干劲。兄妹两个蹲在地上,一边拿着树枝子涂涂画画,另一边不住地嘀嘀咕咕。
屋子里,李愿娘收回视线,开口,提起的却不是榨油机之事,而是,“你昨日说,那黎家阿婆见了你,神色颇有些紧张?”
赵光禄点头,回忆昨日所见,道:“黎家偏远,家中许久没有人来。突然来了人,一老妪独自在家,或有担忧,也是正常。”
“可我总觉得,事情未免有些太巧。”
李愿娘仍是没放下一颗心,她道:“我来通济坊四年,并未见过黎家人。可阿遥,却遇到了黎明两次。你说,世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
“巧不巧的,见了黎明便知。左右,三日,不,两日后,黎明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再去黎家一趟。”
赵光禄心中自有成算。
他本就想好了,三日之后,他再找机会去黎家一趟。黎明究竟是不是户籍文书里那位所谓的戍边烽子,只消见到真人,便知。
“两日后,我与你同去。”
李愿娘也知,此事一时半会无解,便提出,待黎明回来,与赵光禄同去。
赵光禄自是应下不提。
却说李星遥一心扑在榨油机上,她与赵端午商量好了,先把机身做好,而后再做插入其中的木楔子。因有系统给的数据支持,以及分解图例,她能很清晰地将做法和步骤表达出来。
赵端午手巧,也是个一点就通的,按照她说的,斧头锯子齐上阵,很快,就将毛坯料分解好了。
毛坯料分解好,下一步便是制作机身了。榨膛是核心部分,也最是难做,赵端午准备了刨子,凿子,锛子,斧头和锯子。
李星遥给他打下手,准备和他一起学做榫卯。
兄妹两个都跃跃欲试,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二人心中的兴奋劲渐渐消失。赵端午捏捏酸痛的胳膊,叹气:“这才第一天。”
一台纯手工制作的榨油机,刨除选木料步骤,只看机身制作,少说也要几个月。
第一天,两人就累得够呛。之后的日子,可如何是好?
“唉!”
赵端午扭过头,迟疑问:“阿遥,你说,咱们能行吗?”
若是不行,那便是白费力了。
“应该……能行吧。”
李星遥同样迟疑了一下,而后,“能行。”
“真的吗?”
赵端午心里还是没有底,他胡思乱想间,手就没个轻重。斧子一个没稳住,下锤的力气大了点,而后,咔嚓。
木头竟然从中裂开了。
“这……”
“这这这……”
他实在无语,只想赶紧丢下斧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阿兄。”
李星遥自是也听到了那声咔嚓声,可她并不想笑赵端午,而是,上前,盯着那木头裂痕看了看,又弯腰,用手摸了摸。
“我感觉,我们好像选错了木头。”
她有些沮丧。
系统说,榆木,樟木,檀木,杞木皆可作为榨油机的机身,眼前的,是一根杞木。这根木头外表看着干燥,可劈开后,里头还带着水汽。
是她心急了。
一时又有些庆幸,还好现在木头裂开了。若是等东西完全做好了,木头再突然朽掉,那便得不偿失了。
赵端午道:“这木头,竟然还有讲究?”
“有的。”
李星遥忙点头,又说:“榆木,樟木,檀木,杞木,都能用的。只是,杞木湿了,容易腐朽。合抱之木,脉理循环结长,当为优选。”
“那,我们得重新选木头了。”
赵端午了然,之前因为要木头要的急,所以木头是砍好了树再跟人换的。换来的木头,还是不及自己选的好。
可,若要重新自个选木头,“曲池坊里,未必有合适的木头。”
曲池坊里杂树虽多,可若将范围定死在榆木,樟木,檀木和杞木,那能选的木头,便少了许多。眼下,杞木不得用,以防万一,之后,再不好选杞木,如此,范围又缩小了。
合抱之木,木头必然极其粗壮,还要脉理循环结长,那么范围,便又小了许多。
他有些发愁。
转念又想到,曲池坊里木头少,可终南山上木头多啊。终南山,那可是一大片又一大片的密林,里面的树木,少说也有百年树龄。若去了山上,怎么着,也不可能选不出一根木头。
当即就有了主意,便侧过头,与李星遥低声说了几句。
李星遥听罢,眼睛一亮。
她赞同赵端午的说法,终南山上多粗壮老树,与其去曲池坊里碰运气,还不如直接去终南山。
但,怎么与李愿娘说呢?
她犯了难。
这日,觑着天气晴好,她将裂了的杞木拿出来晒。赵端午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将那没派上用场的木头全部劈成了柴。
先晒后阴,天气好,正是晒柴的好时候,她将柴一一铺开。因柴实在太多,不知不觉间,便铺到了茭白田边。
正铺着,黎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李小娘子。”
李星遥忙回头,见他拎着一个水桶,里面满满当当装着一大桶水,想是打水才回来,便客气笑笑,回道:“黎阿叔。”
“你在晒柴?这柴,是新劈的吧?”
黎明是个自来熟,他放下手中水桶,指着那柴,又嘴朝着曲池坊方向一努,道:“曲池坊里砍的树吧?”
又问:“那棵树,你们拉回来了吗?”
那棵树。
他帮着砍倒的那棵。
李星遥忙道:“拉回来了。”
又怕黎明觉得自家太不客气了,忙又道:“阿耶和阿兄都说,要好好谢一谢黎阿叔,可惜黎阿叔不在,阿耶扑了空。”
“此事,我已经听阿婆说了。”
黎明摆手,又说:“你们太客气了,射死蛇也好,顺手砍了树也罢,都不过是顺手的事。你们谢了又谢,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黎阿叔。”
李星遥不好回应,便又笑了笑。转念想起来,他应是刚从终南山回来,便顺口问了一句:“黎阿叔,可是刚从终南山回来?”
黎明点头,历数自己的打猎成果。
“我去了三天,打了十只野鸡,十只斑鸠,五只松鸡,两只獐子,两只黄鼠狼,以及一只兔子。”
李星遥眼睛睁大了。
她虽没说出口,可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这么多?
黎明被逗笑了,心说,他还没说完呢,这才哪到哪。要不是怕说出来吓到她,他还要继续列举那死在他箭下的一头野猪和一头山驴子呢。
“还好吧。”
他拎起水桶,又说:“打猎是有技巧的,以后有机会,我再教你。”
“好。”
李星遥应了,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是客气一说。
想到这几日时刻萦绕在心上的终南山,她犹豫了一下,问:“黎阿叔,终南山上,是不是有许多树?可有樟树?”
“樟树,自是有的。”
黎明回了一句,又好奇:“怎么,樟树劈成的柴,比旁的柴烧出来的饭要香?”
这话……
李星遥实在哭笑不得,不好把做榨油机的事说出来,她含糊道:“听说终南山上,能看到长安城,我还没去过呢。”
“这事,不难。”
黎明接口,忽然又似想到了什么,住了嘴,一边嘀咕着“坏了,我忘了阿婆等着水用呢”,另一边,他提起水桶,快步走了。
“阿遥,你方才在同谁说话?”
赵端午从庖厨里钻了出来,方才,他好像隐隐约约听到,有旁人说话的声音。
“是黎阿叔,去前头水井里汲水。”
李星遥隔着马厩回他。
他急了,“什么?黎家阿叔回来了?”
立时也顾不得什么饭不饭的了,干脆从院子里冲了出来。入目,不见黎明的影子,左右看了半天,便狐疑道:“人呢?”
“走了。”
李星遥朝着黎家方向一指,又说:“提着水回去了。”
赵端午当即就想往黎家去。
考虑到饭还在锅里,又考虑到,自己贸然上门,实在太突兀,只得生生住了脚。一跟头又扎进庖厨里,他只想快快把饭做完,之后再找机会,溜去黎家。
不多时,李愿娘和赵光禄也回来了,听闻黎明回来了,二人对视一眼,当即也没心思吃饭了,便找了一个借口,双双往黎家去了。
到黎家的时候,黎家庖厨里,正是炊烟袅袅。
李愿娘轻声唤:“黎家郎君?”
黎阿婆缓缓从屋里走了出来,见是她,先是一愣。又看到赵光禄,心中便明白了。
“娘子和郎君,可是为道谢而来?”
李愿娘点头,“听说黎家郎君回来了,我便与我家郎君亲自上门一谢。”
“都说了不必了。”
黎阿婆摇头,似是有些无奈。又对着屋子里头唤:“二郎,李娘子和赵郎君来了。”
李愿娘和赵光禄对视,只觉,心中说不出的怪异。
本以为是自己多想了,毕竟这世上,叫二郎的人多的是。可,黎阿婆话音刚落,屋子里头,钻出来一个人。
“二郎?”
李愿娘傻眼了,万万没想到,此二郎,还真是方才她心里想的那个二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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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朋友们,大家好。下一章要入v了,到时候有万字长更掉落(明天)。v后日更,更新时间是每天下午7点半(可能会延迟几分钟,但不会超过8点)。9月开始每天会更新六千字,还请多多支持。另:v后有抽奖,记得去抽奖哦~
下一本是种田文,文案如下,同样请多多支持。感谢!
—————————《冒牌夫妻种田养家日常》—————————
蔺家村的蔺四娘被叔父吃了绝户,家中十亩薄田不保不说,人还被害死埋葬在了荒山。
蔺春来代替原主,在棺材里复活。
可惜,棺材密闭。蔺春来费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撬开棺材,从坟地里爬了出来。
她饥渴难耐,即将再次殒命之时,路过的俞大娘救了她。
俞大娘只有一个要求:救她,但,她必须得当她的儿媳妇。
蔺春来为了活命,答应了。
她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俞大娘的儿子冯长庚戍边之前,就与隔壁镇的胡喜君订了亲。胡喜君突发恶疾而死,俞大娘结亲未果,回来路上撞见了她,因而生出这样一场交易。
交易你情我愿,虽说冯家家徒四壁,吃了上顿没下顿。可,捡回一条命,蔺春来总有办法能趟出一条活路。
她搓线香,卖冰饮,摆摊赚钱,买铺子开店,渐渐地,养起了一个家。
可......
正当一切迈入正轨,她那位传说中戍边多年,不知归期的夫君冯长庚回来了。
冯长庚本名不叫冯长庚。机缘巧合,才顶替了冯长庚的名字。
一场战事了结,他回到家中。
结果得知,留守家中,一向对他忠心耿耿的老仆竟然背着他把他的房子卖了。
这还不够,老仆说,他还给她找了个媳妇。
冯长庚:?
看到房子的买主时,冯长庚才知,原来阴差阳错,买主就是真冯长庚早年定下的媳妇。
朋友妻不可欺,鸠占鹊巢,占人妻子这种事怎么能做?
冯长庚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可,一时不巧。俞大娘正好进城来,正好就撞见了他。
没办法,他只得硬着头皮回了“家”。
怎么办呢?
冯长庚决定先装着。可装着装着,他发现,他那名义上的“小媳妇”,竟然跟他一样,是个冒牌货!
“二郎,呵。”
李愿娘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原本该在秦王府的自家弟弟,李家的二郎,大唐的秦王,竟然也掩盖身份,住进了通济坊。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她问李世民,又说:“所以你遇到阿遥,果然不是巧合。”
“阿姊。”
李世民莫名有点心虚,其实,他也不是不能用其他诸如卖货郎,路过的陌生人的身份接近阿遥,可,那样,就没意思了。
“其实我从你们家门外路过了好多次,可惜你们都没有发现。”
他诚实将过去多次故意从赵家门口路过的事实说了出来。
李愿娘听罢,笑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伪装水平十分了得。出入赵家,犹如出入无人之境?”
“我没说这话。”
李世民连忙否认。
李愿娘又笑,“是啊,你哪是一般人。我大唐的天策上将,自是一般人望尘莫及的。”
“阿姊。”
李世民深知,自家阿姊现在还在气头上。没好说,自己能深入“敌腹”,不是因为自己多机敏,而是,赵家门前,实在太冷清了。
但凡那门口多站两个人,他还要斟酌斟酌,到底要不要故意从那门口走。
“我知阿姊和姐夫担心我别有企图,现在,见到了我真人,你们该放心了吧。”
他忙宽慰李愿娘。
结果,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李愿娘心里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上来了。
她看着李世民,郁闷道:“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姐夫,这几日心里一直藏着事,就怕……”
说着就怕,想到弟弟三次故意接近阿遥,阿遥还傻傻的以为一切都是偶然。而那更傻的自家二郎,还心心念念着要找黎明拜师,便觉好气又好笑。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墙角放着一把扫帚,她快走几步,抄起那扫帚,就朝着李世民背后而去。
李世民闪身躲开。
“阿姊!”
“阿姊,有话好好说。”
又赶紧给赵光禄使眼色,“姐夫,你快劝劝阿姊。”
“愿娘。”
赵端午其实挺想看自家这位弟弟的热闹的。毕竟,天策上将的热闹,不是轻易能看到的,也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
说起来,上一次见到自家娘子抄起扫帚撵着李家二郎跑,还是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李家二郎,还是九岁儿郎。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压下心底笑意,他忙开了口,劝道:“好了好了,二郎也是挂心阿遥,不好以真实身份示人,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他现在已经是天策上将了,你给他点面子。”
“什么天策上将?”
李愿娘停下了脚下步子,抬高声音,道:“明明是天策上将上柱国,哦,不对,是天策上将太尉尚书令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益州道行台尚书令雍州牧领十二卫大将军上柱国秦王李世民。”
“阿姊。”
李世民别开了眼。
虽然,这些头衔都是事实,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听阿姊一个个报出来,他竟然隐隐有些脸热。
忙开口,转移话题:“我有错,我先斩后奏,我认。”
“你也是一片好心。”
李愿娘丢下手中扫帚,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李世民:啊?
怀疑地看向李愿娘,又听得:“你姐夫刚才不是说了吗,你也是挂心阿遥,不好以真实身份示人。说吧,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在这通济坊里安了家的?”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李世民瞧见扫帚回归原处,方放下一颗心,他伸出四根手指,道:“四年前。”
“四年前?”
李愿娘面色一滞,她感觉,刚才的扫帚,好像放早了。
“李世民,哦不,黎世明,不,黎明。”
她差点忘了李世民的新名字,看着李世民,道:“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赵光禄面上也写满了震惊,只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阿遥是四年前出的事,也就是说,“阿遥出事后没多久,你就在通济坊安了家?”
“是。”
李世民点头。
这下,连赵光禄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赵光禄想啊,四年前,大唐基业初定,阿遥之事事发,大多数人只知,阿遥性命垂危,自家府上,人仰马翻。却无人知,因着李淳风一言,自家虽对外言说,阿遥在公主府静养,实则,人却搬来了这通济坊。
时间会淡化人的记忆,到最后,无人问,也无人说。
就连最亲近如李渊,也不知,其实真正的阿遥,早已不在平阳公主府。而他们,也白日里与平时无异,实则晚上,住在了通济坊。
可这些事情,又并非完全没有端倪,若是上心,只要查一查,便能多少窥得几许。
他一直以为,只有李世民窥得蛛丝马迹,却原来,在当年事发后,李世民的殷切询问之外,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二郎,多谢。”
他由衷地对这位弟弟表示谢意。
李世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阿姊既说了,日后要一直隐姓埋名下去,我便想着,我是阿遥的舅舅,她生了病,我也依然是她的舅舅。做舅舅的,哪有对外甥女不闻不问的。我不能暴露身份,可我又不是没有旁的办法。阿遥不知道自己是谁,那我也,忘了自己是谁。”
“二郎。”
李愿娘嘴皮子动了动,一瞬间,好像有许多的话要说。
她一直知道,并且清晰的知道,自家这位弟弟,最是至情至性之人。当年阿遥出事,那么多人询问,可那些询问里,多是客气之言。
纵然亲近如李渊,如李建成,如李元吉,也不过是口头上那么一问。余下的,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隐没在回忆里。
李渊渐渐忘了阿遥,他是九五至尊,有许多的事要做。
李建成是太子,李元吉是齐王,他们同样有许多的事要做。
那些朝臣,那些勋贵,他们同样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没有人会一直记得阿遥。
这些年,只有自己,柴绍,哲威,令武,世民,观音婢,以及萧家的四郎还记得阿遥。
“我方才说,我从前,好几次从赵家门口路过,这话,不是为了气你。阿姊也知,这些年,我一直征战在外,鲜少有机会留在长安。说起来,这屋子置备了四年,可四年里,又哪有机会真真正正地住在这里。”
李世民也有些感慨,回想过去种种,只觉,岁月如云。
“因为李淳风说了,阿遥自有机缘,我虽心痒痒,到底不敢擅自作主。怕敲了你们家的门,惊了你们,反坏了事。前些时日,听闻阿遥能出门走动了,我心中,也松了一口气。难得这些时日,无事可做,我便,偷偷来了这黎家。”
说到“无事可做”,李世民还笑了。
可李愿娘瞧在眼里,却只觉不是滋味。李世民为何会无事可做,她比谁都清楚。李渊疑心,建成害怕,元吉妒忌,她都知道的。
不想提这些糟心事,她道:“你对阿遥的心,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你还没同我说,这黎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才见黎家阿婆的样子,似是知情人,可她并不认识这黎家阿婆。
问了一句,李世民道:“黎家阿婆,是我出城打猎途中认识的。”
又把事情的起因经过说了一遍。
李愿娘听罢,才知,原来四年前,李世民出城打猎,在山中遇到了险些饿死的黎家阿婆。恻隐之心发作,不忍见其饿死,便将人安置在了通济坊北曲。
之所以选中北曲,一则,因为北曲人少。二则,是因为,自家也住在通济坊。
“世民。”
李愿娘心头涌动着无数的话,千言万语,最终只是化作一句“世民”。她看着弟弟,笑了。
李世民也笑了。
李世民道:“对了,刚才阿遥问起,我是不是刚从终南山回来,我同她说,我打了一只兔子。这话,倒也不是骗她的,这只兔子,是我专门为她打的。”
说到兔子,耳边就响起兔子“啾啾啾”的声音。
李愿娘忽然有些头疼。
想到那被自己女儿养死的五只兔子,她迟疑了一下,问:“你确定,要把这只给她养?”
“阿姊,多试几次,总能成功。我说了,我相信,阿遥能把第六只兔子养好。”
虽然回想前头五只送出去的兔子都被李星遥养死了,李世民也有些郁闷。可他向来不是认输之人,便指着那兔子,道:“让她养,若是再养死了,我给她打第七只。”
“你啊,就是不信邪。”
李愿娘还是不相信,这只兔子能被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