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
李世民声音里多了几分执着,他极从容,像是料定了会有这样的结果一样,“丈夫一言九鼎,我该做到,也会做到。”
“违逆圣意,不顾大局,我行我素,本就该责罚。世民,你是不想要你的功劳,也不想要任何封赏了吗?”
“请圣人裁决。”
“好啊。好好好!好得很!世民,既然你坚持,那就如你所愿。”
李渊心口起伏,大为光火,他转身,拂袖就走。
霎时间,殿内只有李世民一人。
尉迟恭和长孙无忌还在外头等,李世民站在原处,没有动。明明灭灭的光突然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也转身,同样的干脆利落。
说要责罚,可李渊并没有立刻下发圣令。房玄龄几个知道内情,自是十分担心不提。却说通济坊赵家,李星遥也在着急等消息。
李星遥已经知道,颉利可汗被带进了大内。全程参与定襄城里种种,她知晓李世民性情,也担忧回长安后,可能引来的麻烦。
迟迟没等到消息,她心里头放心不下,专门往北曲黎家去了一趟。可,黎家大门紧闭,里面并没有人。
没办法,她只能打道回府。
走到坊内十字街处,脚尖一转,她又改了主意。正准备回家唤了阿花来,哪知道,得得得得的驴蹄声响起,远处,竟是阿花撒着蹄子朝着她奔来。
“你竟然知道,我要去曲池坊。”
她实在惊喜。
原本她的打算便是,回去取了驴,再转道曲池坊。
昨日,从县廨里归来,和李愿娘说了一晚上的话,她暂时没顾得上其他。今日一早,吃完饭,她就来黎家找人,到现在还没去几个矿上看过。
既然阿花来了,她便摸了摸驴头,翻身上了驴。
不一会儿,曲池坊就到了。
入口还是那个熟悉的入口,砖窑还是那个熟悉的砖窑,窑上的人,也还是从前那些人。李星遥站在入口处,打眼一看,只觉,人少了不少。
她有些奇怪。
昨日李愿娘说起地震之事,只道窑上有两人受了擦伤。纵然那两人因伤回家修养,余下,也不该只有这么一点人。
正胡思乱想着,那挑着担畚的人路过,刚巧看到了她。
“李小娘子?”
那人有些惊讶,似是怀疑自己看错了。
随着他这一声落下,其余人全部看了过来。待看到李星遥,他们齐刷刷放下手中的活,涌了过来。
“真是李小娘子!”
“李小娘子,你总算回来了!”
李星遥被人簇拥着,一时间颇有种恍然隔世的不真实感。
“先前李小娘子突然回老家,我们本以为,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两个月,人就会回来。可,哪里想到,李小娘子你这一去,就是一年。”
“是啊,李小娘子,我们昨日还说起你,倒是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刚才,听到你的名字,我还以为,听错了呢。”
“李小娘子,你人回来了,可是,老家的事,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
李星遥连忙点头。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同大家实话实说。
原本,李愿娘对外的说辞是,她回老家了,大家显然也接受了这个说辞。若无之后的事,那么,坚持这个说辞,也未尝不可。
只是……
想到之后的事,又颇觉头疼。
自己因为是土生土长长安人氏,在长安有固定居所,所以提前回来了。可张娘子他们,因是隋朝的百姓,现如今,还在县廨里等流程。流程结束,才能在长安进行合法营生。
她既然已经承诺了张娘子们,留他们在自家的矿上干活。那么,日后张娘子他们,便要融入进来。
在突厥的过往,是抹不掉的。她与张娘子等人的相熟,也是遮掩不住的。
雁过留声,她或许,应该对大伙说实话。
正琢磨着干脆趁这个机会提前说了吧,就说自己在回老家的路上被人掳走了,忽然,闻得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喊:“阿姊!”
她回过头。
便看到灵鹊从一匹小马上翻了下来。
小家伙已经如雨后的春笋一样,往上窜了一大截。他小跑着奔过来,眼睛红通通的,好似兔子一样。
“阿姊!呜呜呜呜呜,你总算回来了!”
小家伙扑到了李星遥怀里,抱着李星遥的胳膊,呜呜呜呜的大哭起来。
李星遥连忙用手去擦他的眼泪。
“灵鹊。”
她唤小家伙。脑子里却冒出一句话:你是谁?
李承乾,李泰,李治,三个名字在脑海里一一划过,正待锁定,又一匹马奔过来了。
“阿遥!”
是长孙净识。
李星遥连忙朝她看去。不知为何,明明还是那个人,可此再见常开怀,与彼时第一次见常开怀,感觉又不一样。
她在心里想,原来长孙皇后是这样促狭又活泼的性子。
“阿遥回来了。”
胡思乱想间,长孙净识走近。她也翻身下了马,先是用手将灵鹊的衣领提起,把人拎开,而后,才摸了摸李星遥的头,“总算回来了。”
“常阿婶。”
李星遥忙开口唤,她知道,不在长安的这些日子,常开怀也一定为她而担心。
心中涌现出一股暖流,常开怀只是笑,“本来昨日听说你回来,便想来看一看,只是,想到你和你阿娘一年没见,一定有许多话要说,便硬生生按捺住了。方才,我和你黎阿叔去通济坊找你,没看到人,便猜到你在这里。”
“黎阿叔也来了?”
李星遥有些惊讶。
常开怀点头,“来了。”
又说,“不仅来了,还,去西市买了酒。说是,让你也尝一尝,看看,到底是长安的酒好,还是。”
说到此处,没说了。
李星遥苦笑不得,明白那句未完的话是,还是高昌的酒好。她看了急不可耐,很想跟她说话,但是因为自家阿娘还没说完,所以不好插嘴的灵鹊一眼,道:“既是如此,我们便先回去吧。”
“好耶!”
灵鹊喜笑颜开,还大方说:“阿姊,你骑我的马,我的马跑得快。”
“那你骑你阿姊的驴。”
长孙净识打趣了一句。
灵鹊还没来得及说话,阿花却嫌弃地出了一口气,还嫌弃的扭过了身。
“灵鹊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阿花有脾气了,我将它带过来,也得将它带回去,所以,我就骑阿花。”
李星遥连忙安抚阿花。
果然,她话音落,阿花又将头扭了回来,似乎还怕她反悔,又抬脚跑到了她身边。
三人再度上马上驴,行至曲池坊门口,又碰到了李愿娘。
李愿娘同样是骑着马而来的。
乍然看到她骑马,李星遥有些意外。
“阿娘会骑马了?”
她还有些说不出的高兴。
李愿娘道:“是你常阿婶教我的。这一年里,我无所事事,便跟着她,学会了。”
“你阿娘被你丢了的事吓跑了,所以主动找到我,说想学骑马。”
长孙净识接茬,跟着把“谎”圆得更完美了一点。
李星遥叹气,正想说点什么,灵鹊已经机智地把话题转移了:“阿姊阿姊,你还没顾得上同我说话呢。”
“好好好。”
李星遥只得回应他。
一大一小便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起来。
长孙净识见二人交流愉快,和李愿娘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驱使着马往前,与两个小的拉开了点距离,她压低了声音问:“阿姊,长安的事,你有没有想过如何同阿遥说?”
“我总想着,能瞒多久便瞒多久。”
李愿娘神色不复刚才的松快,她明白长孙净识在说什么。
长安的事,自然不是地震之类的过了就少有人提起的事,而是指,她为了阿遥,召唤三千娘子军的事。
当时动静闹的太大,满长安都得了消息。
后来城门关闭,她满长安城的找人,这事,瞒不住。长安百姓或多或少知道,柴家的小娘子丢了。
她对外的说辞是,柴家小娘子因她与尹德妃的旧怨,遭尹德妃挟私报复,在城外庄子休养的时候,被突厥人抓走了。
为了平息事态,也为了提早布局,早在第一批被劫掠的中原人口复还之时,她就命人放出风声,说柴家小娘子还没出大唐,就被找到了。眼下,人在城内平阳公主府,被人好好看护着。
平阳公主在府上幽禁,外头重兵把守,寻常人就算想确认,也没有门路。
至于李渊……哪怕当时,她人在定襄城,却同步安排了人演了一出找到人,将人带进府里的戏,李渊在知晓后,也没派人做点什么。
柴瑶找回来了,阿遥却不知道这些。
但,总有一日,阿遥会知道。
“阿遥早晚要去矿上,也总会有独自出门的时候。长安人多口杂,她知道了,便知道了吧。比起让她知道这个,我更担心,那迟迟未来的天有异象。”
“阿姊有没有想过,或许,所谓的异象,已经过去了?”
长孙净识意有所指说了一句。
李愿娘反应过来,道:“你是说,突厥的天罚?”
长孙净识点头。
“我其实,也往这上面想过,只是,到底没有底,心里头依然慌得很。阿遥,她毕竟是大唐人,那突厥的天罚,也能作数?”
李愿娘神色更显几分踌躇。提到天罚,更是一连叹了好几口气。
眼见着李星遥和灵鹊跟上来了,忙道:“你也知道,我明面上,万万不能冒头,日后行事,得更小心些,白天在长安城,更得少露面。天罚的事,我欲与李淳风确认,观音婢。”
“我明白,都交给我。”
长孙净识一口应承了下来。
李渊没有撤销幽禁的命令,所以李愿娘不能出现在大伙面前。与李淳风确认的事,只能由她来做。
“阿娘。”
说话间,李星遥已经靠近,灵鹊的小马也不甘示弱往前疾行了两步。
李星遥道:“我有一事想要征求阿娘的同意。”
“何事?”
李星遥忙把刚才想要同大伙实话实说自己是被突厥人掳走了的事说了。
李愿娘听罢,道:“阿遥你的考量,并非没有道理。张娘子他们在突厥生活了数十年,初回长安,恐有不习惯。他们一言一行,总会泄露行迹,你与他们相熟,他们日后,又是要与窑上矿上的老人打成一片的,早说开了,也好,省得日后离了心,闹出些纷争来。”
李星遥心中一松,便放下心来。
四人加快速度,不多时,就到了赵家家门口。
才下了驴,李星遥就听到两个熟悉的交谈声。
她面上一喜,顾不得交代阿花自己回自己的窝,连走带跑便奔向庖厨里。
庖厨里,赵光禄迈步从门口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
“阿遥!”
“阿耶!”
纵然父女两个已经在安乐川见过面了,此时再见,却依然有些激动。赵光禄红光满面,拍着李星遥的胳膊,又招呼后头的灵鹊:“哎呀,小灵鹊,你长高了!”
“赵家阿叔,你很久没见到我了。
灵鹊撅嘴,面上也很是欢喜。
“阿耶阿耶,我们把阿姊找回来了!”
灵鹊又对着庖厨里呼喊。
李世民拿着锅铲,从里头走了出来。
“黎阿叔?”
“黎郎君?”
李星遥李愿娘母女两个双双发问。
李星遥心想:原来黎阿叔今日不仅带了美酒来,还准备亲自下厨。
忽然又想起,李愿娘还不知李世民和常开怀身份,下意识的,又看向李愿娘。
李愿娘猜到她在想什么,面上不显,道:“怎好麻烦黎郎君亲自下厨?”
“就是就是。”
赵光禄本来没反应过来,突然,灵光一闪,思及自己现在已经是知道黎明身份的人了,所以应该适时表现出拘谨和客套来,忙扭过头,去夺李世民手中锅铲。
“怎好劳烦黎郎君亲自下厨?”
“不麻烦不麻烦。”
李世民拿着锅铲在空中舞了两下,因为厨房门口太窄,施展不开手,所以才舞了没两下,锅铲就轻松地被赵光禄夺走了。
“我来吧。”
赵光禄客气。
“那就你来吧。”
李世民从善如流。
赵光禄:?
反应过来,赵光禄后悔不迭。好你个二郎,故意等着我开口的吧,早知道,再晚一点点再回来。晚一点,就能吃上现成的饭菜了。
他假笑。
李星遥忙道:“阿耶刚从军中回来,多日征战归来,想来,一定也有许多话要同阿娘说。阿耶快去歇着,今日的饭,我来做。”
“那还是我来吧。”
赵光禄瞬间心甘情愿了。
似是怕女儿还要再说,催促:“快到边上去,仔细油烟一会熏着你们。”
“走吧。”
李世民指了指院子里的空地。
一行人在空地里站定,李星遥想问李世民义成公主等人的事,又怕此时问,不合适。正犹豫着,李世民却道:“不用为我担心。圣人,当然没有同意我的建议,他让我,把人该解决的解决了,该带回来扣在长安的,带回来扣在长安,我们两个现在僵持住了。他说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冷静冷静。我现在,挺冷静的。”
“黎阿叔?”
李星遥惊了一下,忙不迭去看李愿娘。
结果,李愿娘道:“我早知道你黎阿叔他们的身份了。”
“阿娘是何时知道的?”
李星遥更惊讶了。
李愿娘看向长孙净识,道:“你阿耶阿兄他们不在,家里的肥肉,多少人眼馋。若不是你黎阿叔常阿婶他们护着,只怕,我一人,守不住。”
原来如此。
李星遥明白了,家里只剩李愿娘一个娘子守着家,有人动了歪心思,想对窑,矿下手,常开怀便是在那个时候,泄露了身份的。
“多谢黎阿叔和常阿婶相护。”
心中感念,她忙对着黎明和常开怀称谢。
黎明摆手言称举手之劳,话音落,说笑了几句,又提起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第114章 听说
“阿遥,此次大唐精锐能一举拿下定襄和东突厥,你居功至伟。原本,于情于理,我都该为你请功的。只是,眼下,圣人叫我冷静,我若开了口,恐适得其反。”
李世对自己未能帮着李星遥请功而表示抱歉。
当然,他心里头想的更多。
他想到了王珪和宇文士及。这两个人,都是老狐狸,火器的事也就罢了,毕竟真相只有自己和赵光禄知晓。可定襄城里的事,未必能瞒得住他们。
李星遥毕竟在突厥生活了一年,这一年生活的痕迹,无法完全抹除。
此外,纵然李愿娘已经提前做好了安排,全须全尾的把柴家小娘子丢了这事圆回来了。可,柴瑶,李星遥,还都是差不多时间,被突厥掳走的。
以王珪和宇文士及的性子,很难不会联想到什么。宇文士及也就罢了,此人已经旗帜鲜明站在自己一边,可王珪,毕竟是大兄李建成的人。
他回来,定然会去李建成面前说道。若阿耶李渊知道内情,定然会有被愚弄的愤怒。
这事,麻烦。
“我也不过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李星遥捡着李世民先前的说辞回了一句。
说实话,能论功行赏,得到赏赐,她自然是愿意的,毕竟她不是傻子。可,如李世民所说,现在不是最好的机会。
李渊让李世民“冷静”,摆明了父子之间正在对峙,李世民此时开口为她请功,说不得不仅不能请来功,还反惹一身“骚”。
当初在五原时,李世民几度冒着风险,找到她,要带她回家。后来也是李世民,攻入了定襄城,给了她回家的机会。张娘子他们的去留,也多有李世民从中转圜。
她欠李世民人情。
“我在定襄,虽偶有尽微薄之力,可说白了,若没有黎阿叔的支持,没有王家阿叔,李娘子,霍国公他们的相助,那点绵薄之力也成不了气候。我有功,众人却都有功。能得恩赏,自是意外之喜,若不能,也没什么关系。”
提到李娘子,忽又想起来,离开定襄时,李世民曾说过,李娘子被他打发回长安了。
便趁机问:“不知那位李娘子,如今可在长安城?”
咳咳咳咳咳。
赵光禄咳嗽。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忙装模作样指着庖厨,道:“刚才做饭时,烟堵在嗓子眼里,现在才出来。”
李娘子,哦不,李愿娘不动声色看向李星遥,附和:“是啊,黎郎君,不知那位李娘子可在长安城?若是在的话,正好光禄也回来了,我们一家亲自上门对她道谢。”
“李娘子……”
李世民心中憋笑,面上却不显,他也跟着往下演,道:“真是不巧,李娘子又出长安,往晋阳去了。”
“那真是不巧了。”
李愿娘接茬,又安抚李星遥:“阿遥,那就只能等李娘子回来后,再亲自登门道谢了。”
“也只能这样了。”
李星遥叹气,心中暗道,实在不巧。
不过,人虽碰不见了,她该还的东西还是要提前准备的。等李世民一家三口走了后,她跑回屋子里,翻了翻自己的小金库。
算了算要偿还的金挺数量,又额外拨出要另外购买谢礼的数量,余下……余下没多少了。
她叹气。
翌日,又骑上阿花往曲池坊去了。
看过砖窑,一切和从前一样。只是,毕竟少了许多人,窑上比平日里冷清了不少。她有些惊讶,便问了:“我怎么感觉,窑上少了许多人?”
一位姓李的郎君道:“李小娘子莫非还不知道,窑上一部分人,陆陆续续早走了,现在都换了别的营生了。”
“为何?可是别处开了高价?”
“李小娘子……”
李郎君叹气,“看来李小娘子家里人还没来得及同你说。”
说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李星遥才知,原来这一年里,窑上的活少了,别的砖窑又的的确确趁机来挖人,于是有人熬不住,就先走了。
“李小娘子你也别怪他们,先前你们家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大伙心里都慌。长安又不太平,别的窑趁机挖人,那齐王府的人背地里还恐吓人,他们家权势大,谁敢不听。像我们,家里头没老的没小的,光棍一条,也没什么好怕的。可他们其他人,上有老下有小,没办法,就……”
李郎君实在不好说“背叛”两个字,他说的琐碎,李星遥直听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这事,李愿娘还没和她说。
齐王李元吉。
李星遥诧异,如何又与他扯上了关系?
说实话,李元吉的名声,在长安可是狗都不如。若要对比,也就比之前死了的尹阿鼠好上那么一点。
这样的人,趁着自己家中无人,挖自己人,自己的确无招架之力。
不过,“活少了,这话又是何意?”
“李娘子你莫非也不知道,那烧窑用的煤,如今跟不上了。”
“跟不上?”
李星遥听的云里雾里。
煤矿就在砖窑旁边,她虽没顾得上看,可,并未听说煤矿有什么异样。煤矿是自己的,烧砖用的土,就地取材。炼焦之法,她也已经教过赵端午。
自产自用,按理说,不会不够用。
“莫非,是那位齐王,又背后使绊子了?”
“这倒不是。”
李郎君却摇了摇头,像是生怕周围有耳朵一样,还警惕地朝着四周看了看,之后才道:“齐王府的人的确想趁平阳公主落难,拿下这煤矿。可,平阳公主虽然落难了,那公主的弟弟还在,秦王可不是等闲人物,秦王府的人震着,公主府的人又气势汹汹,齐王没办法,只能作罢。”
“平阳公主何时落难,又落了什么难?”
李星遥脑子比刚才还糊涂。
她甚至怀疑,她回来的这个长安,是真正的长安吗?为什么好像一切都和走之前不一样了。
事关平阳公主,她立刻竖起了耳朵。
李郎君是看出来了,她对长安的情况,完全不清楚,便耐着性子,一五一十全说了:“平阳公主为了救女儿,私自召唤出三千娘子军,圣人震怒之下,将公主幽禁在府上,还拿掉了公主的封号。现在啊,平阳公主和我们一样,是庶民一个。”
李星遥心里突兀的一跳。
莫名的,她眼皮子跟着跳了两下。
“公主救女,这又是何事?”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脱口而出便是此问。
“公主的女儿,就那位柴家的小娘子,被突厥人掳走了。平阳公主一怒之下,射出一支穿云箭,召唤出三千娘子军,那霍国公,还私自打开了兵械库。这一家子啊。”
李郎君说到此处,不住的摇头。
他也不知自己该感慨这一家子胆子太大,还是该感慨人的际遇说变就变,“总之,平阳公主因为此事触怒了圣人,这云端的人到泥地里,不过眨眼间。公主失势,咱们用煤的煤矿,不是和公主一起开采的吗?齐王抓住机会,便想落井下石。说起来,那还是他亲亲的阿姊呢。亲兄弟姐妹之间,也没见有多少情谊。”
“柴家的小娘子,怎会被突厥人掳走?”
李星遥心中再次突兀的一跳,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涌上来,没来由的,她心里头还有点慌乱。
她说不清那慌乱是为什么,只是本能的觉得,不对劲。
“柴家的小娘子,找回来了吗?”
“找回来了。”
李郎君点头,又说:“早找回来了。这都是去年的事了,听说,是因为平阳公主和尹德妃的恩怨,才给柴家小娘子招来这一场祸患的。尹德妃已经死了,去年冬天,也可能是秋天,柴家小娘子,就被救回来了。据说,人现在也被关在公主府里。”
李星遥松了一口气。
人在去年就被救回来了,倒是……和她不一样。
心里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也消失了,她和李郎君又说了一句,便往附近的煤矿上去了。
煤矿上,陈三郎按部就班正在与人挖煤,见她来,颇有些震惊。
“昨日我便听他们窑上的人说了,说李小娘子回来了。当时我就在想,李小娘子肯定要来矿上。果然,叫我说中了。”
陈三郎面上乐呵乐呵的,倒看不出什么。
李星遥不好问他平阳公主落难的事,便捡着李郎君说的煤少了的事随口问了几句,陈三郎叹气,道:“不是我们不想多挖点煤,而是,人手少了。”
说到人手少了,又叹气:“公主府的事,想必李小娘子已经听说了。公主被拿掉了封号和食邑,原先的典府也没了。为了避风头,公主让他们一部分人先回去了。”
话已经说到这份了,李星遥不好装作不知道,便宽慰了几句。
多余的话,她也不好再说。
回到通济坊,她左思右想今日种种,没忍住去找李愿娘问了。李愿娘在菜地里摘菜,新鲜的葵菜,叶子绿油油的,上面还趴着几只小青虫。
“怎么了,阿遥,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李愿娘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拿着葵菜,从菜地里迈了出来。
她便把平阳公主府的事说了。
李愿娘眼皮子动了一下,一边将小青虫抖落,另一边道:“这事说起来,也实在叫人唏嘘。公主突遭大难,天家无情,身在其中,有几分能由得了自己?圣人拿了公主的封号,令公主幽禁在家,我们自是,就此失了活计。说起来,公主已经在府上幽禁一年了。”
“之前并未听说,柴家还有位小娘子。”
李星遥回想柴家的消息,只觉,陌生的很,能想起来的,也少得很。
因赵临汾在柴家大郎麾下的缘故,她知晓,柴家有两位郎君。至于那位身子羸弱的柴小娘子,她倒是不知了。
可她没想到,这位柴小娘子,竟与她有类似的际遇。
她们都是身子不好的,也同样被突厥人掳走了。只不过不同的是,柴小娘子身在天家,而她不过一介布衣。
柴小娘子运气好,没出大唐,就被救回来了。而她,却被径直带到了突厥,在突厥呆了一年。
如今,她也回来了,她是自由身,还能自由的穿梭在长安的各处角落。
而柴小娘子,却和平阳公主一样,被幽禁在府上。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谁幸运,谁又不幸运了。
想到平阳公主,心中几多唏嘘,犹不敢置信问:“阿娘,圣人当真厌弃了平阳公主?可是,公主所为,事出有因。都说当时突厥迫近,长安危险,公主纵然有私心,可她击退突厥之心不假。此次霍国公又立了战功,柴家大郎……柴家大郎也立了战功,功过相抵,圣人会把公主放出来吗?”
“朝堂上的事,谁知道呢?帝心难测,纵柴家男丁拿了军功,可军功,几时能抵在娘子身上?公主能不能出来,还真不好说。”
李愿娘心里倒是平静的很。
她对李渊并未抱有任何期望,可若,要她一辈子关在府里,也是不可能的。她绝不会就此认命,就此窝囊的过一生。
看着李星遥,她喉头涌动。李星遥的话,犹如夏日里的一泓清泉,抚慰了她心中那些无法言说的微妙的酸涩。
阿遥认可她,就够了。
“公主若就此困囿于府邸,蹉跎一生,实在可惜。天家,不是一个讲情面的地方,但,天子为天下人之表率,总该,讲理的。”
李星遥还是惋惜。
她想到,历史上的平阳公主应该是在去年冬末离世的。可,不知是哪里出现了偏差,离世之事并未发生。
一晃又是一年。
难道,历史会以另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上演?平阳公主幽禁于府上,从此再未在史书上留下任何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