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刚才没问我,就拉过了我的手,我还没来得及说。”
灵鹊一脸委屈,还为自己辩解:“我后来是想说的,可是,看到阿耶哭了,就没好意思说。”
“灵鹊!”
长孙净识轻轻揪儿子耳朵。
李世民微微有些尴尬,毕竟,沉浸式流泪的时候,只觉得好感动。现在,远离感人现场,被灵鹊揭破,事后回味,他有那么一丝丝尴尬。
可,“说得好像你没哭似的。”
他毫不留情抨击灵鹊。
灵鹊吸鼻子,“就是很感动啊。”
又说:“憋不住嘛。”
长孙净识被逗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示意他,自己玩去,她要和李世民说话了。
灵鹊依言,她便道:“端午心里愧疚,别看他大大咧咧的,但,心里藏着事。这大半年,在外流落,吃不好睡不着,日日提心吊胆,他也委屈。今日说开了,是好事。先不提他这事,咱们来说说你吧。”
“我?”
李世民偏过了头。
长孙净识道:“要不,咱们去洛阳避避风头吧。”
“我走不开。”
李世民却摆手。
见长孙净识瞪他,破功了。没忍住大笑了几声,这才正色道:“别急啊。过几日,圣人就会发话。”
“那我等着去洛阳坐冷板凳了。”
长孙净识接了一句,实在没忍住,又说:“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可还是觉得不舒坦。罢了罢了,去洛阳,就当去散心了。”
“怕是,也散不了心。”
李世民声音比方才严肃了许多,他顿了一下,道:“太子的人,已经悄悄上路,往定襄去了。”
“这么快?”
长孙净识咂舌,还真是一刻也等不及。
“我还想,来一出将计就计。”
李世民又说,心中却叹息了一声。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他要保的人依然要保。李渊已经给了他时间,让他反省,让他清醒。放归隋民,本是对他的警告,可,因阿遥进宫,看似李渊改了口风,可实际,却是借坡下驴,有意缓和事态。
但事情哪是这么好平息的。只要他一日不改口,事情兜兜转转还是会回到原点。矛盾依然存在,再次激化之时,怕是比之前更甚。
到时候,他大概是要被“贬”去洛阳反省。去洛阳,也好。正好换换心情。
赵家小院,最初的激动过后,院内渐渐恢复了平静。因为当着大家的面哭了一场,事后又被萧义明小声告知,秦王一家本来也来了,赵端午脸上实在烧得慌。
好在,李星遥解救了他。
李星遥本就想问赵临汾,王蔷,王阿存的下落,只是方才没有顾上。见他有些不自在,便拉过他,低声问了。
“大兄还有事,没接到可以回家的消息,暂时回不来。王蔷嘛,她说她要先去见她阿翁。至于王阿存,他被王道生领回去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道生先前住在矿上,他应该是将王阿存带到矿上了吧。我听萧义明说,矿上先头被地震波及,有一部分矿工心有余悸,事后辞了工。阿遥你带回来的那些隋民,已经安置妥当。既然有人补齐了,王道生……”
“他还是冶铁看矿。”
李星遥知道他想问什么,回了一句又补充:“只要他愿意。”
“实话实说,其实他冶铁确实冶得不错,只不过,他这人好吃懒做,人还难缠,又有前科。罢了罢了,既然有同在突厥草原患难的经历,留着他就留着他吧。”
赵端午不再反驳,想了想,又不确定道:“你说,他真是为了找王阿存,才去突厥的?我怎么觉得,这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当探子,我倒是信的,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可,找王阿存……不能吧,他对王阿存吆五喝六,见天没个好脸的。”
“二兄。”
李星遥想到初时见到王道生时,他卖了王阿存的驴,后来再见,人,的确是二皮脸,如赵端午所说,难缠,还好吃懒做。
曾经一度,她是不太喜欢王道生的。可,正是应了那句话,眼见不一定为实,人,也不可貌相。
知道赵端午还不知王阿存的真实身份,她也不好在此时画蛇添足,故意揭破,便道:“可能人是有好几面的吧。王阿存毕竟是他的。”
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孩子。”
“也是。”
赵端午并没有多想,今日听李愿娘说了那么一番话,他心中本就有更多感触,便也没深究李星遥说起孩子两个字时,面上一瞬间的异样。
晚上,赵临汾也回来了。一家人团圆,自是有更多的话要说。
又一日,一切逐渐恢复如常,李星遥先去菜园里看了先前点种的胡瓜,又去看了才扦插好的葡萄和无花果。
这时候的葡萄枝和无花果枝表面还看不出来什么,她虽心急,也只能忍住。
手头事情忙得差不多了,知会了家里人一声,她便找了个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作为张娘子他们的正式住所的理由,往通善坊去了。
赵端午吸取之前教训,与她同去。
通善坊与通济坊挨着,前者在北,后者在南。不多时,二人便进了坊门。
李星遥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赵端午说话,赵端午说了取道白兰回来的事,又说了与灵鹊见面,小家伙十分激动,抱着他流了几滴眼泪的事。
正说着,却见李星遥步子一顿。
赵端午住嘴,“怎么了?”
“二兄,走了这么久,也说了这么多话,咱们休息会吧。”
李星遥随手指了身旁一棵大柳树。
赵端午不疑有他,虽然觉得,这点路,哪里会累,但,担心是李星遥累了,便点头,往那棵树下去了。
李星遥也走到了树下。
九千九百步。
一万步。
「恭喜宿主,您已成功完成任务。新物资正在解锁中,请查收。」
「宿主请选择你想要的物资,选择时间为十秒,倒计时开始。十,九,八……」
碱矿和甘蓝型油菜种子同时出现。
李星遥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前者。
选完,才想起来,好像先前解锁煤矿的时候,甘蓝型油菜种子也出现过。所以……她大胆猜测,之前没有选择的物资,后续还会再次出现。
心中便放了心。
在树下休息了片刻,她等不及了,起身就在周围找寻起来。一边找,一边找借口:“二兄,此处有许多地衣,我们采一些回去,剁碎了包成。”
饺子两个字还没说完,突然想起来,家里人已经知道自己背后有个“鬼”了。早已不用再找别的借口了,便丢下手中地衣,道:“二兄,有一件事我要同你说。”
赵端午瞬间就紧张了。
“什么事?”
“那个鬼,它同我说,这里有碱矿。”
“鬼?碱矿?”
赵端午下意识朝她背后看去,没看到鬼,他道:“洗衣裳,做琉璃,发面的那个碱?”
可是,“不可能吧。”
赵端午有点怀疑这话真假,“这里可不像有盐池的样子,往前数几百年,也没有盐池。”
那不是还有系统吗。
李星遥默默在心里回了一句,她当然知道,天然的碱矿,十分难得。碱矿又是盐湖干涸后形成的,长安城,历史上可没有什么盐湖存在。
但,作弊系统上线,没有也得有。
她对着赵端午道:“找一找,就知道它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赵端午便半信半疑跟着她一道找,结果,拨开高过人头的草丛,还真找到了灰白色的碱。他没忍住,用手指头摸了摸,上手滑滑的。
稍稍舔了舔手指,唇齿间又涩又咸。
“发财了。”
他简直不敢置信,又为刚才自己怀疑鬼而感到后悔。
兄妹两个正讨论着该怎么办,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萧义明打马而来,远远只瞧见他们二人蹲在地上,不知在干什么。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那王阿存,竟然是宇文士及的儿子!”
李星遥哗啦一下起了身,扭过了头。
“谁?”
“你说谁是宇文士及的儿子?”
赵端午还没反应过来。
萧义明道:“宇文禅师!王阿存就是那个死了的宇文禅师!”
“你说什么?王阿存就是宇文……”
“他在哪里?”
赵端午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李星遥打断了。李星遥面上焦急,心中也实在慌乱。
萧义明顾不得说些有的没的的,忙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听我家里人说,南阳公主来了。之后,南阳公主不知怎么回事,就独自往你家铁矿去了。我怕你们家惹上什么事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王阿存就是那个死了的宇文禅师!”
提到宇文禅师,萧义明仍然觉得不真实,“怎么可能呢,他竟然就是宇文禅师,他没死。”
话未说完,便见李星遥拔腿就走。
“诶诶?阿遥妹妹,你?”
“要不,你骑我的马吧。”
萧义明赶紧出声。
李星遥来不及道谢,翻身上马,便飞驰着朝终南山而去。
赵端午和萧义明一对视,二人赶紧飞奔着往通济坊而去。之后取了马,二人赶紧追着同往终南山而去。
宇文禅师。
一路上,李星遥思绪混乱,一时是在定襄时,萧皇后那句,你是禅师在耳边响起,一时又是碧玉那句你是宇文家的孩子,你该为宇文家赎罪回荡在脑海。
初次遇见,在医馆里,郎中那句幽愤于心,在此时,终于有了确切的答案。
她加快了速度,到了终南山,先见到的,不是王阿存,也不是南阳公主,而是,宇文士及。
宇文士及想来也是得了消息,风尘仆仆而来。他先李星遥一步跳下马,踉踉跄跄奔到了铁矿上。
“禅师!”
李星遥听到他颤声唤了一声。
之后,“你是……禅师。”
她忙奔走往前,入目便是,王阿存寒霜笼罩的一张脸,以及,震惊的无与伦比,又气愤的无与伦比的王道生。
那位南阳公主,眼含热泪,似是想近前,却又踌躇不敢往前。
宇文士及近前了。
他定定地看着王阿存的眼,又是笑又是哭,“头一次我见你,便觉得,你似曾相识。可我没有想到,你是禅师。”
“禅师,你没有死。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回答他的,是冗长的令人难耐的沉默。沉默中,隐隐还夹杂着清脆的鸟叫声,以及,南阳公主的啜泣声。
“你们胡说,他是王阿存,是我王道生的孩子!他是晋阳王家的人,他是二房嫡支。王家,十六郎,他的祖上,是王广业!”
“宇文士及,南阳公主,你们莫在这疯言疯语了。他姓王,他不是你们的孩子!”
“你们的孩子,已经死了!”
王道生手中不知何时握着用来防身的木棍已经快要捏碎了,他愤怒地看着宇文士及,似乎下一瞬,就要扑上去,把人打死。
“禅师。”
宇文士及仍是呢喃。
他不理会王道生的嫌恶,只是看着王阿存的脸,脚下不自觉往前了两步。
“怪我,怪我当初没有立刻认出你,怪我当年鬼迷心窍,丢下了你。这么些年,我魂牵梦绕,夜夜不得安眠。而今,你回来了,是老天爷给了我赎罪的机会。禅师,对不起,当年是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回来我身边,让我好好补偿你。”
“我不是宇文禅师。”
王阿存的声音犹如寒潭里的不曾融化的坚冰,他眉眼间,依稀是数年前的模样。可不管是宇文士及还是南阳公主,都从那眉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抗拒,以及,憎恶。
南阳公主鼻头酸涩,再也忍不住,扭头放声大哭起来。
“禅师,对不起。是阿耶对不起你,都是阿耶的错。”
宇文士及泪如雨下,他想要上前。
王道生突然就愤怒了。
他上前,一把将宇文士及推开,一巴掌,重重地扇在宇文士及脸颊。
而后,又是一巴掌,扇在了宇文士及另外一半边脸上。
“宇文士及,我早就想打你这两巴掌了。你,还有你,南阳公主,你们,都放弃了你们的孩子,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来求他原谅?”
“是,南阳公主,你成全了你的大义,而你,宇文士及,你得到了你想要的荣华富贵。在你们心里,大义清名最重要,荣华富贵更重要,可,他毕竟是你们的孩子呀,你们怎么忍心?”
“我早就想到你们跟前问一问了,问一问,你们后悔了吗?可现在,我不想问了,你们去当你们的好人,当你们的人上人。你们不要的孩子,有人养,也有人爱!如果,你们还有一点廉耻之心,还有一点良心,不要再来打扰他!”
山林间,有鸟飞过。
李星遥鼻头酸涩,眼睛也有点酸涩。她一直盯着王阿存,她看到,王阿存从腰间摸出了一把短刀。
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见,王阿存握着短刀,毫不犹豫削向自个左手。
“昔年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如今,我也一样。”
鲜血顺着那胳膊滴答滴答直流,王阿存左手臂的肉,顷刻间少了一块。
他拿起短刀,又割断了自己头发。
“身体发肤,还之父母。从今往后,我们恩断义绝,父子母子情分,就此了断。”
第118章 拍板
李星遥回过神来,慌忙去找包扎的东西。矿上平日里,是备了这些东西的,只是,有日常处理伤口用的东西,却没有随时待命的郎中。
她立刻就想去找郎中。
王道生已经乱了手脚,当即也顾不得大骂宇文士及和南阳公主。南阳公主又是着急又是难过,可,因为刚才那一出,她不敢上前。
宇文士及也不想走,但同样的,亦不敢上前。
李星遥顾不得二人,手忙脚乱找到止血的药,可,找到了药,王阿存却不见了。
“出什么事了?”
赵端午和萧义明也赶到了。
见到地上血迹,二人皆大骇。赵端午顾不得细问,连忙催促萧义明:“赶紧去附近找个郎中!”
萧义明依言。
李星遥拿着药,先是顺着血迹走,可走着走着,血迹不见了。她心里实在慌,脚底下也深一脚浅一脚的。
找了小半柱香,却压根没看到王阿存的身影。
王道生也找了过来,正好与她撞见。
二人皆心急如焚,又分头找着,却听到了赵端午的声音:“人在这里!”
连忙奔过去,却见,人已经昏迷了。想是摔倒时,不小心滚到了一处草丛里。几人便合力把人带回了矿上。
刚到矿上,郎中就来了。
萧义明就近在蓝田县请的郎中,又二话不说骑着马带着郎中来了,此时那郎中被颠的脸色发白,眼睛也有些直。
缓了一下,郎中赶紧去给王阿存治伤看病。
至夕阳快要落下的时候,一切终于归于平静。王阿存还没醒,南阳公主和宇文士及已经走了。
因不好在山上过夜,萧义明和赵端午便准备回去。二人皆望向李星遥,李星遥心中叹了一声,和王道生说了几句话,这才心事重重地跟着一道往回走。
一路上,三匹马并行,没有人说话。
傍晚的风轻轻拂过,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洒落前方,明明是浮光跃金,照得前路亮堂堂的。可,不知为何,萧义明总觉得心里发慌。
“我从没想过……”
“我也从没想过……”
赵端午接口,同样的话未尽。
二人几多唏嘘,连带着马速也放慢了。
萧义明再叹一口气。
“其实小的时候,我和他,是见过面的。他是他阿耶阿娘唯一的孩子,他虽年纪与我错差不大,可,见到我,也得喊我一声表舅。明明,见到他,我该认出他的,可是……”
沉默片刻,又说:“他的相貌,变了,性格,也变了。从前他性子活泼,如今,蔫蔫的,没点人气。那时候,听到他被窦建德杀了的消息,我还唏嘘了许久。哪里想到……”
“他,是个性子刚烈的。”
赵端午跟着叹气,从前未明的,不理解的,此时此刻,皆已明了,也皆能理解。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何当初,他那么狠辣,伤人毫不留情。换作是我……不过,话又说回来,南阳公主和宇文士及又是如何得知,他就是宇文禅师的?”
“是……”
萧义明面上羞愧,“是萧皇后。”
又说:“南阳公主早已出家为尼,纵使后来宇文士及心中后悔,多次纠缠想要复婚,她也依然不为所动。这次,萧皇后回来了,她从寺庙赶来,这消息,自然只能是萧皇后告诉她的。至于萧皇后是如何知道的,这,我倒是不知。”
“萧皇后与他,也只在定襄见过面,莫不是,在定襄时,萧皇后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赵端午理了一下,觉得问题还是出在大唐与突厥对战那段时间。
下意识地,他偏过头,看向李星遥。
此时方发觉,李星遥今日,过于沉默了。
“阿遥。”
他试探着问了一声,倒没打算追问。
李星遥摸了一把有些不耐烦的马儿脊背的毛,道:“当时黎阿叔率领大军拿下了定襄城,碧玉想要杀我,他为了救我,向萧皇后求情,所以才……”
“果然与我猜的分毫不错。”
赵端午更唏嘘了,此事的源头,竟然在自家身上。一个本来可以永远不为人所知的秘密暴露出来,事态的发展就不会再按照预想的走。
萧皇后,想来是心疼女儿,所以告知了真相。而宇文士及,明明今日才回来,想来,是得了消息,立刻赶过来的。
日后……
他想了想今日的场景,只觉,头疼。
三人继续往前,周遭再度恢复安静。不多时,前方有马车驶来,竟是萧家的马车。
萧义明脱口而出:“我阿耶怎么出城了?”
“我怎么感觉,他们好像是冲着终南山来的?”
马车里,不只有萧瑀,还有萧皇后。
萧义明和赵端午面面相觑,彼此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已经猜出来了,马车,就是朝着终南山去的。为的,就是见王阿存。
“阿耶,天晚了,路上难行,回去吧。”
萧义明委婉劝阻。
萧瑀却不是听劝的性子,他道:“住嘴!这里可有你说话的份?”
“萧仆射,萧皇后。”
李星遥却出了声,她眉目如远山一般舒展,一张脸看似风平浪静,可说出的话,却极强硬。
“若萧仆射和萧皇后是去它处办事,那么,请便,我等这就让行。若萧仆射和萧皇后是去终南山的铁矿找王阿存,那么,想是不便了。今日矿上并不接待来客,还望二位另做打算,移步它处。”
“李小娘子。”
萧瑀沉了脸,“你敢拦我?”
“萧仆射若是以仆射的身份,持朝廷文书,我自然二话不说,予以方便。可今日,萧仆射未带文书,轻车简行,想是,为了私事。既是私事,我便可以拒绝。萧仆射,请恕我无礼了。”
“笑话,我想去终南山,还要先问你一个小娘子准不准?李小娘子,你……”
“李小娘子。”
萧皇后蓦地出声,打断了萧瑀的话。她似是有些疲惫,一双已显老态的眼透过掀开的帘子,遥看着前方的终南山。
“今日的事,我们都知道了。我们只是想去看一看,看一看,那孩子怎么样了。”
“看了,会如何?不看,又如何?今日之事,本可以避免的。他已经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已经割发断义,还要他怎样?”
“我并非想逼死他,这一切,也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我只是想让南阳心里好受点,她……她一直记着禅师,一直悔恨,愧疚,我都知道的,我……”
“可他从始至终,并不想与他们相认。”
李星遥蹙了眉,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不满,“若他想相认,早在他活下来的时候,他就会赶来长安相认。可是他没有。哪怕后来,他还是来了长安,他也依然没有与他们相认。如今,他已经成了王阿存,他是晋阳王家的十六郎,就让他做十六郎,不好吗?”
“我只是……”
“南阳公主昔年已经做了选择,既已遁入空门,便不该过问凡尘俗事。如今,知道他活着,她该放心了。宇文侍郎如今也已成立新的家室,也有新的子嗣,各人有各人的前程,各人都已重新开始,没必要再强求所有人回到过去。所有人,也已经无法回到过去。”
萧皇后不言。
怔愣了好一会儿,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所有人,都已无法回到过去。我老了,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
是她的错。
大概人老了,就格外顾惜亲情。可,孰不知,不是所有的亲情,破碎了还能再回来。花有重开的时候,人散了,就是散了。是她一直沉湎于过去了。
她对不起禅师。
“是我对不起他。”
她由衷地表示歉意,又对着一旁依然沉着脸的萧瑀道:“阿瑀,走吧,回去吧。”
萧瑀还要再言,她轻轻摆了摆手,“下一辈的悲欢也好,喜乐也好,自有他们自己决定。我老了,老的有时候,都糊涂了。阿瑀啊。”
萧皇后又笑,只笑中多了几分自嘲。
“你也老了。”
她看向弟弟面容,记忆里那张稚嫩的脸与眼前布满褶皱的脸重合,弟弟的鬓间,也生出了些许白发。
“蹉跎半生,两鬓斑白,我们姐弟两个,好不容易才再次相聚。近来,我总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想来,是时日无多。孩子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让法乐和法愿,也回来吧。”
萧瑀不言。
夕阳一整个坠了下去,漫天的金光霎时消失不见。四下都已暗淡,萧义明望着远去的马车,良久,转过头。
“阿遥妹妹,你竟然驳斥了我阿耶。”
“你阿耶,位高权重,有时候。”
赵端午戛然而止。
翌日,赵端午本以为李星遥起了床,会立刻往终南山去。哪里想到,李星遥竟然在院子里没动。她拿了根树枝,和以往一样,蹲在地上写写画画。
赵端午凑近了些,见是一格一格四方格子。格子里,是一排一排整齐的房子。
“要造房子?”
“嗯。”
李星遥没回头,却应了声。
“之前便想好了,等张娘子他们安定下来,再开一个窑,帮着他们在临近的几个坊建好房子。这样,上工方便。人多了,聚集起来,渐渐地就会更热闹,到时候,咱们城南这几十个坊,就不至于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那,从哪个坊开始建起?”
赵端午琢磨着,最开始造房子,肯定是选定一两个坊,一间一间造起来。没人东一榔头西一棒,这个坊造两间,那个坊造两间。又或者,这个坊北曲造一间,西曲再造一间。
就和种树一样,一棵树种下,另一棵算好距离挨着,如此,一排排树种起来。再之后,树木成树林,一大片树林便种起来了。
不过,“你想好了,给他们建砖房子?”
“给自己人造房子,自然不能偷懒,也不能偷工减料。我明白,砖比土贵,可二兄,我都算好的。一来,张娘子他们与我有过命的交情,我回报他们,本就是我对他们的承诺。二来,我也是有私心的。我给大伙造好房子,其他人看见,可不是眼馋?到时候,谁都知道,咱们家对上工的人上心,基础的衣食住行,都能保障,如此,咱们家的名声,焉能不好?”
其实还有一点,李星遥没说。
以前她就有“开发”城南的想法,不过那时候,蜻蜓点水,只是招了些家在城南的工匠。这一次回来后,她左思右想,决定正式重启开发城南计划。
地开发,需要人。人来了,聚集效应,一块地就能慢慢发展起来。终南山的铁矿先不提,就说砖窑和煤矿在右手边曲池坊,刚发现的碱矿在正北通善坊。这三个坊,地缘上挨得十分紧,若能聚合抱团,自是比各自发展要强得多。
更甚至,她想过,虽然如今坊市分离,可等城南发展起来了,焉知坊市分离不会被打破。退一万步讲,城南热闹了,城南说不得也会有类似东西市的市场。
她管不着别人来不来城南,也管不着人来了建土房还是砖房。可,她为上工的人建房子,房子类似后世的员工宿舍。所有权归她,若上工至一定年限,所有权可以转移。
“滴水成河,这事,得一步一步来。在那之前,有两件事要同二兄说。”
李星遥起了身。
“这第一件,还是和造房子有关。昨日我问了王家阿叔,问他可愿在城南安家。他虽没给出明确答复,但我瞧着,他心里头是愿意的。以前我便说过,建砖窑的那块地,因是王阿存所给,盈的利,分他一部分。这一部分,他一直没要。我想着,二兄,我们出钱,帮他们建房子吧。”
“好。”
赵端午并无异议。
李星遥便又道:“至于这第二件,便是跟昨天发现的碱矿有关了。我与黎阿叔从高昌回来的时候,从麴文泰手里得了钴蓝,钴蓝能做出蓝色琉璃。制碱是第一步,下一步便是,造琉璃了。所以二兄,日后通善坊里,怕是还会有个琉璃工坊。”
“那咱们先去开矿。”
赵端午依然没有异议,他以为李星遥打算造琉璃杯。既然原料有了,老天爷把饭喂到嘴里了,他自然不会拒绝。
但开矿,无法立刻去做,李星遥惦记着终南山上的事,还是决定,先去一趟终南山。
赵端午又跟着她同去。
二人到了的时候,王阿存已经醒了。他背对着二人,捡拾着山上的树枝。王道生实在无奈,摊开手掌,努嘴,小声道:“都这样了,还要捡柴。李小娘子,他帮你清理地盘,这工钱,你该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