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舒衡的嗓音轻懒带笑:“别啊,既然你都说了要搬,那我肯定不能不给你面子不是。”
方渝:“……”
还是别给她面子比较好。
不舍得浪费自己今天花时间辛苦化的妆,方渝卸妆洗澡之前找了个手机支架,支起手机对着自己先试拍了一段。
“宝宝们好,我是方小鱼。”
“关于我上次发的帖子,我来给大家分享一下后续。”
“我本来以为我跟帅哥毕业典礼之后就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今天晚上我去相亲又碰到他了……”
方渝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她发现同样是拍摄,作为被摄者面对镜头,跟她自己掌镜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她需要调整表情、组织语言,确定哪里是重点语气需要适当夸张,哪里是铺垫快速略过即可,肢体动作跟神态互相配合,确保让观众觉得她是有趣的。
方渝想了一下,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脚本,她拿出笔电新建了一个文档,噼里啪啦地开始打字。
她忙到很晚才睡,躺在床上终于滑进睡眠边缘,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隔壁突然传来一句粗口,伴随着一阵激烈的电子音乐,然后是什么东西被砸在墙上的声音。
方渝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刚搬过来她就发现隔壁是个宅男,一日三餐都靠外卖解决,不分时间地开到最大音量打游戏,经常从深夜开始玩到早上,方渝一般会抓紧时间在他开始打游戏之前就躺下休息,这样等到他激战正酣的时候,她也进入深睡听不见了。
然而今天她写脚本写得太投入,一不小心就到了凌晨,正好赶上宅男邻居的游戏时间。
方渝被迫听了一夜噪音,在四五点钟的时候困得狠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小时,她从回家之后就时不时失眠早醒,这天也是一样,时钟刚指过六点,她就睁开了眼睛。
眼睛不太聚焦地盯着天花板,方渝找回知觉,叹了一口很长也很空茫的气。
然后她拿出手机,给裴舒衡打了几个字发过去:“对不起,我今天去不了了。”
裴舒衡没这么早醒,方渝又迷糊了一会儿,到八点多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才看见他给自己回了消息。
“怎么不来了?”他问。
方渝没什么聊天的心情,就只是简简单单地说:“没睡着觉,隔壁一直打游戏。”
回完以后,她就把手机放到了一边,从日常生活中滋生出的无力感像细细的绳索一样缠绕在她身上,让她透不过气。
她之前找物业投诉过,对方答应帮她调解,但最后并没有上门,她又报了警,派出所来人的时候隔壁已经安静了,警察说下次她可以录音录像,但只是打游戏的话,他们大概率只能给对方一个警告。
从前上学的时候方渝也会觉得生活中有很多烦恼,但都会去想办法解决,她学习好,总能很快找到破解难题的方法,但现在她才发现,原来有许多痛苦是无解的,就像一本习题翻到后附的参考答案,却发现只有一个冰冷的“略”字。
方渝从微信里找到宁意的聊天框,跟她说想把邻居砍死。
宁意之前已经听她说过住在隔壁的游戏男:“他又打游戏了?”
方渝说“打了”,又说:“我一晚上没睡着,现在想去敲门骂他一顿。”
宁意赶紧劝她:“你可别啊小鱼,万一那人不是个东西,看你是个小姑娘欺负你怎么办?而且他都能干出扰民这事儿了,很大概率不是个东西。”
“小姑娘就好欺负吗?”方渝语速很慢地问。
宁意没有回答她,两个人一起安静了片刻,宁意换了话头:“裴舒衡呢?你不是今天约了他吗,如果要跟那个傻逼理论,他能不能来帮帮你?”
“他怎么可能来,”方渝不认为自己请得动他,“我们才见过两面,他又是个大少爷,会来帮我吵架?”
宁意便道:“那我给你想想办法,你等着我,我正给新来的店员培训呢,总之你别冲动。”
方渝放下手机,下床洗漱完,从冰箱里拿了两片吐司加热,又给自己倒了杯橙汁,草草几口吃完早饭,坐在餐桌边捧着手机刷了一会儿。
大数据给她推送了MR最新的纪录片,是关于黑脚信天翁的,方渝点进去看了一小段,然后带着报复的快感点了“不喜欢”和“减少推荐”。
至少作为一个观众,现在是她在选择和评判他们。
隔壁打游戏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方渝知道是邻居要休息了,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她把杯盘刷干净,回到自己的小卧室,窝在被子里想要试试能不能再次入睡。
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她酝酿出了稍许困意,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方渝觉得自己可能快要睡着了。
然而朦朦胧胧间,她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规律而持续的两三声。
方渝的睡眠被打断,她顿时怒从心头起,气冲冲地下床,随便抓了件外套披在睡裙外面,脸色很差地开了门。
她正要态度恶劣地问对方做什么,但在看清那人的时候,她一下子愣住了。
是裴舒衡。
准确来说,是背着大包小包,仿佛要在她家门口就地摆摊的裴舒衡。
不过该说不说,人长得帅,背这么多东西都不显得狼狈,仿佛只是他的时尚单品。
“你怎么来了?”方渝不敢置信地问。
裴舒衡非常流利地答道:“我打听了一下叔叔阿姨,他们跟我说了你的地址。你房间在哪儿,我给你做一个隔音层。”
见方渝没反应过来,裴舒衡把肩上和手上的东西放下:“这里面是吸音板和密封条,我之前做艺术装置的时候用过,还剩了不少,效果挺好,拿来给你试试。”
方渝回过神来:“你先换鞋,我回去收拾一下。”
她迅速回了房间,关上门把自己混乱的被子叠了叠,没来得及收的内衣卷起来,一齐塞到了枕头底下。
做完这一切,她听见门板从外面被人懒懒散散地叩了叩。
方渝说着“来了”,给裴舒衡拉开了门。
他站在门口,问她噪音是从哪面墙过来的。
方渝指给他,裴舒衡走过去,反手用指关节碰了碰,然后从门外的袋子里拿了卷尺出来开始测量墙面,同时让方渝递给他钢尺和美工刀。
“你比较喜欢大地色还是莫兰迪色?”裴舒衡思考了一下,“或者你更喜欢沙丘还是花园?”
“花园吧。”方渝说。
裴舒衡于是从吸音板里选了雾粉色、灰蓝色和燕麦色,量好尺寸,用美工刀切割成了相同大小的菱形。
他低着头认真地工作,方渝站在旁边,问他之前是做什么作品用到了这些材料。
“两年多以前我参加一个联合展览,主题是‘茧’,我搭了一个多面体,正好够容纳一个人,裹上吸音板,走进去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如心跳、呼吸,还有脑子里的念头。”裴舒衡说。
“但后来真正落地的时候,主办方跟我的工作人员沟通了一下,建议我在内侧贴上镜子,说是这样更容易出片,可以吸引观众来打卡,最后里面还装了相机,可以在展馆出口领照片。”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有些无奈。
“那还有空听自己的声音吗?”方渝问。
裴舒衡笑得懒倦:“你说得对,所以后来我导师看了以后批评我,说觉得做这样的东西没有意义。”
他的语气,跟昨晚在走廊上对朋友说“不回首都”是一样的。
方渝微怔了下。
裴舒衡没抬头,继续垂眸裁着隔音板,白皙的手指搭在刀背上,手腕很稳,手臂发力,可以看得到薄薄一层肌肉的轮廓。
他今天穿了黑色T恤和卡其色短裤,脖子上有根银色金属项链,十字架形状的吊坠垂在领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地摇晃。
方渝知道自己的注意力不该在裴舒衡腿上,但她发现——
他没有腿毛。
嗯……应该不会没有,而是刮掉了。
没想到他还服美役呢。
方渝正盯着看,冷不防裴舒衡突然抬起了头。
见她视线朝下,他像是也吃了一惊。
须臾,裴舒衡带着几分戏谑和痞气道:“看哪儿呢?”
方渝慌乱地收回视线,强作镇定道:“没看哪儿。”
她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了一番裴舒衡带来的吸音板:“这个真有用吗?”
裴舒衡说“有用”,告诉方渝:“我当时测试了很多隔音材料,这个效果好又方便拆装,你看,这个背胶是不会伤害墙面的。”
方渝想了想说:“那你先在这边忙,我去化个妆,待会儿我们拍视频。”
裴舒衡一边把裁好的隔音板往墙上比划,一边问:“现在你有心情拍?”
方渝没说有还是没有,而是提到了另一件无关的小事:“我早上刷到了MR新出的纪录片,讲的是黑脚信天翁。”
“什么翁?”裴舒衡没听清。
“黑脚信天翁,一种海鸟,”方渝断断续续地回忆着,“有风才能飞,没风了落在海面上,就会被鲨鱼吃掉。”
她的嗓音很平静:“我遇到风了,我不想被吃掉。”
方渝想象不到自己目前死水一般的人生会有怎样的转机,她只是意识到,这条爆火的帖子,也许是她现在能抓住的唯一浮木。
她不想被生活一口吞没、嚼碎灵魂,变得庸俗无趣,麻木不仁。
方渝清楚她不会就这样放弃梦想,她还是想要做摄影师,拍自己想拍的东西,那时她不必再受制于父母,也没有人会逼她相亲了。
裴舒衡不知听懂了没有,但他忙碌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一下。
方渝涂粉底的时候宁意给她来了电话,方渝按下接听,宁意在那头风风火火地说:“小鱼,我现在开车过去找你,你还好吧?”
方渝一边用粉扑拍开粉底,一边说:“没事儿,裴舒衡来了。”
“裴舒衡?他真来了?”
宁意先是惊诧,随后又评价道:“那他人不错啊。”
方渝承认说“是还行”。
毕竟她也没想到他会来,并且要给她装隔音层。
这的确是她没想过的解决办法。
方渝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宁意聊了几句天,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她化完了妆,听着裴舒衡在那边还没捣鼓完,方渝打开手机,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他的名字和“茧”这两个关键词。
也许是因为时间久远,她往下翻了几下,才找到了关于他的新闻,那时媒体用了夸张而耸动的标题——「首日观众过万!神颜雕塑家裴舒衡成为首都青年艺术展“顶流”」。
方渝点进去,看到了裴舒衡和他作品的合影。
镜头里他笑得完美无瑕,周围人潮汹涌、水泄不通,把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新闻里介绍了他的作品和艺术理念,并且详细描述了他受欢迎的程度,能想象那时候裴舒衡一定是风头无两。
他为什么不留在首都继续过这种日子呢。
方渝带着疑惑退出了网页,等她回到房间,裴舒衡已经把吸音板都贴好了。
几种颜色经他搭配,朦胧而有生机,看着就仿佛置身于清晨雾气下的花丛,确实就像他说的那样,很有花园的感觉。
“谢谢你。”方渝真诚地说。
“谢什么,”裴舒衡漫不经心地倚着他刚贴好的墙面,美工刀在手里打了个转,“材料费算你三百,设计费一百,工费一百,加急一百,一共六百,价格挺公道吧?”
方渝:?
方渝:我决定收回我刚才的话。
方渝:趁火打劫,你人挺一般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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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方渝发现裴舒衡好像没骗她,她站在房间里,是觉得比之前安静多了。
但这不能改变他是奸商的事实。
这时裴舒衡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没开封的小塑料盒递给她:“耳塞,给你的赠品。”
其实方渝有耳塞,不过奸商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她接了过来,目光不自觉落在了他的手上。
过了几秒,她问:“医药费是不是忘算了?”
裴舒衡抬了下眉:“什么?”
“你的手。”方渝说。
裴舒衡的左手食指关节上多了一道一公分左右的伤口,还泛着新鲜的红色。
应该是刚才美工刀划到的。
“你不说我都没发现,”裴舒衡低颈一瞥,耸了耸肩,“一个创可贴的事儿,今天心情好,给你把这零给抹了。”
方渝想了想:“我家里有创可贴,待会儿给你找一个。”
裴舒衡懒洋洋地说好啊,他看着方渝,伸手像是想碰碰她的脸,但马上又收了回去。
“我手脏,”他抬了抬下巴,“你有根睫毛掉脸上了。”
方渝愣了下才伸手去摸。
是她眼尾一小簇假睫毛没贴牢,不知什么时候飘了下来。
她有些尴尬地说谢谢,带着创可贴再回来时,裴舒衡正整理他带来的材料,方渝看他腾不出空,便说:“你把受伤那只手伸给我。”
她托着他修长的手,先用棉球蘸着碘酒给他消了一遍毒,然后撕开创可贴,仔细地裹住了他的伤口。
裴舒衡慢了一拍才收回手,收回去之后,他又端详了好久。
方渝问他看什么,他顿了一下,带着美术生特有的挑剔评价道:“你贴歪了,看着难受。”
……行吧。
方渝心系自己的后续视频,指了指房间内靠窗的小沙发:“在那边录视频怎么样?我昨晚拍了一下,效果还不错。”
裴舒衡用指尖点了点下巴:“我是没问题,不过你确定现在过去拍?”
他说话的样子稍有些轻佻,漆黑透亮的眼睛里反射着窗外的日光,方渝望向自己的小沙发,突然醒悟过来他为什么这么说,脸一下子红透了。
她的一条文胸还放在上面忘了拿走。
方渝手忙脚乱地跑过去,将那块布料揉成一团塞进了叠好的被子里。
都怪她上午太困了,收拾的时候才会把这个漏掉。
方渝声如蚊蚋道:“我拿脚本给你看。”
跟裴舒衡一起拍视频的过程很顺利,方渝把自己昨晚熬夜写的剧本跟他对了一遍,他提出了一些需要修改的地方,两个人排练了一下,正式拍摄的时候就流畅了许多。
“……我也没想到一推开门他会在里面,你们能想象到那种感觉吗,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的人居然出现在我的相亲宴会上,而且还是我相亲对象的弟弟。”
方渝话音刚落,裴舒衡就接住了她的话头:“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
这不是方渝脚本里的话,是他临场发挥的,她停了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道:“我从没这么想过。”
裴舒衡是看着方渝说的,在加了隔音层的房间里,他的声线显得更低沉和认真,那双眼睛太深邃动人,竟让方渝有一瞬间的恍惚。
见她这样,裴舒衡闲闲地问:“忘词了?给你提示一下?”
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一下子把方渝拉回了现实。
她回过神:“没忘。”
裴舒衡是不是太会演了,这么一句普通的话,也被他说得好像表白。
她避开他的视线,重新直视镜头,用跟闺蜜讲八卦的语气继续说:“结果我坐下之后他就开始入戏了,拿了个外套过来给我盖,还问我是不是要他哥哥不要他。”
裴舒衡掀了下眼皮:“但我演技很好,他们都信了,你就说有没有用吧。”
方渝客观地评价了一下:“还行,反正暂时没人发现,也不安排我们两个相亲了,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裴舒衡轻笑了声,“我这么一个适龄男青年,还等着别人给我介绍女朋友呢,为了给你当假男友,这段时间都谈不了恋爱,你说是一举两得?”
这也是他临时加的词儿,方渝觉得裴舒衡真的更应该去表演系,他现挂得太过于流畅了。
“所以你想谈恋爱吗。”她随口问。
裴舒衡大大方方地说想啊,方渝“唔”了声:“没人拦着你,你谈了恋爱我再想别的办法。”
“不急,我现在不谈,”裴舒衡靠在沙发上,“不是时候。”
他的话总让方渝觉得真真假假,分不清哪句是发自内心的,她索性也没理他,继续往下录:“总之那天的饭局还挺愉快,我上次去那家饭店吃饭是高考以后,走出去的时候还有点儿感慨,这么快就七年过去了……”
一个小时后,两个人结束了录制,方渝打了个哈欠,说要带裴舒衡出去吃饭。
与此同时她心想等吃完饭一定要立即回来补觉,她已经困到睁不开眼睛了。
裴舒衡却问她:“那家餐厅有没有外卖?”
“好像有,我看看,”方渝打开手机,“不过他们家环境很好,点外卖是不是有点儿浪费?”
“有道理,不然这样,换一家我爱吃的,直接帮我点到家。”裴舒衡说。
方渝觉得裴舒衡既然这么说了,应该是不太喜欢她选的餐厅,昨天只是客气而已。
正好她也巴不得赶快睡觉,所以立马就答应了,把手机递给裴舒衡,陪着他一块儿选。
裴舒衡没推辞,干脆利落地点了一家蓝鳍金枪鱼,在方渝的地址簿里输了自己家的位置。
“你家这么远。”方渝说。
裴舒衡“嗯”了声:“我住我工作室楼上。”
点完外卖,方渝跟裴舒衡道别,关上门用最快的速度卸了妆,脱掉外套就倒在了床上。
这一觉睡到傍晚,方渝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暗了,她起来给自己煮了碗面,吃完坐在桌前开始剪视频。
回放白天录过的素材,方渝重新梳理了一遍自己和裴舒衡聊天的逻辑,调整了一下顺序,最终浓缩成了两分钟的成品,配上BGM发了出去。
方小鱼:#谁懂啊,毕业典礼d来的帅哥居然是相亲对象的弟弟?!#
方渝把这条视频分别转给了宁意和应菲菲,过了一会儿,宁意先激动万分地给她回了:“我就跟你说数据会爆,这才发了五分钟已经一百多个赞了,小鱼你是不是要火了?”
接着她又道:“我还想说裴舒衡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又是上门帮你解决问题,又是陪你拍视频的,不喜欢你怎么会做这么多。”
方渝冷静地道:“不可能,他收钱了,今天敲诈了我小一千。”
她给宁意描述了一遍裴舒衡是怎么跟她算账的,宁意听完之后分析了一下:“说不定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欠他呢?视频里他跟你说他从没想过会再也见不到你,那里真的好让人心动。”
方渝被宁意的逻辑打败了,正当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应菲菲也回了消息。
应菲菲:“我去,你们居然还有后续?”
应菲菲:“男模哥真是货真价实的帅,视频比照片还权威,果然还是得看动态。”
方渝还没回复,应菲菲又问了一个问题:“小鱼,你现在对他是什么想法?”
随即她又隐晦地道:“我觉得他看起来太会撩了,不太靠得住。”
“我又不跟他谈恋爱。”方渝说。
她拎得清,他们只是合作伙伴而已。
方渝切回自己的账号页面,就这么一小会儿,已经有了几十条评论。
“太甜了吧,两个人真的好配,在一起在一起!”
“退一万步讲,你们真的不能当情侣博主吗?演的也行。”
“我不管,都在一个城市了,四舍五入就是结婚了。”
得到观众的回应,方渝心底升腾起一股满足感和成就感,她意识到她是被人喜欢和需要的。
而在过去的两个月,她从没产生过这样的感受。
她只是难过、焦虑、无所适从,和不安定。
方渝无意间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晚上九点多,她的周末只剩下几个小时了。
等到一觉睡醒,她又要变回那个灰头土脸去上班的小职员方渝。
以前她从没意识到,原来属于自己的时间是这么宝贵,这么值得珍惜。
不想睡觉,不想过周一,也不想上班。方渝在心里小声说。
但为了不再被隔壁的游戏宅男打扰,方渝还是在十一点多准时躺下,一片黑暗中,她默默地想,希望有一天,她的生活可以变得不一样。
第二天一早,方渝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床头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点开了自己昨晚发的帖子。
一夜过去,她的视频多了近一万点赞,粉丝又涨了八百。
方渝点进评论区,大部分评论都跟昨天差不多,希望她能跟裴舒衡继续营业,但在众多高喊好甜好嗑的评论里,有一条显得格外扎眼——
“我说男主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之前那个靠脸营销的艺术家网红裴舒衡吗?这不会是他的复出剧本吧?又要炒作了?”
下面有人回复道:“看着不像,楼主是素人,而且之前一直都没什么流量,裴舒衡要是想炒作找个大博主就是了,不过还是当乐子看吧,他这样的人,估计就是逢场作戏随便玩玩喽。”
还有零零碎碎的几个人认出了裴舒衡,有人说自己以前是他的粉丝来着,看了所有他参加的展览,结果突然有一天网上就查不到他什么新消息了,大好的前途就这么放弃,简直是事业粉地狱。
这条评论下面有人嘲笑道:“一直靠脸搞艺术也叫事业吗?要不是长得帅谁会买他票?”
方渝犹豫一下,截图给了裴舒衡,问他需不需要自己删评。
发完以后,她下床去洗脸刷牙,电动牙刷嗡鸣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往常这个时候,隔壁应该还在打游戏,而今天他却格外安静,什么动静都没有。
也许对方今天起改邪归正,调整作息开始早睡早起了。
也许死了。
方渝带着早起上班的怨气恶毒地想。
她是在下了公交车往公司走的那一小段路上收到裴舒衡回复的,他回得很简单:“不用,习惯了。”
他看起来比她更懂这些操作的逻辑:“删评会影响流量,留着还能多吸引人进来骂几句。”
他都这样说了,方渝也没再坚持,关掉手机,看天色偏阴,想起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雨,便加快脚步朝公司的方向走过去。
每次走进上班的大楼,想到每天要处理的工作和要面对的领导同事,她的心情都会不自觉地沉重起来,公司创立时间早,老板节俭,一直没有搬迁新址,十多年来用的都是原本的老楼,楼道内光线晦暗,散发着一股经久的霉味儿。
方渝坐进工位的时候才不到八点二十,公司的上班时间是八点半,她正准备去茶水间接点儿水顺便玩玩手机,直属领导路河就毫无预兆地从旁边冒了出来。
他似乎全然没意识到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带着饱满的工作热情将一份纸质文件丢到了方渝桌上:“小方啊,这份文件你改改给咱们分公司发下去,主要是改这几个地方,我说你记一下……”
公司作风老派,所有文件给到领导和从领导处返回都是纸质版,方渝只得说好,抽了支笔开始在文件上圈圈画画,眼睁睁看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指到了八点三十二。
路河这么爱工作,方渝简直怀疑公司是他家开的,虽然他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但有事没事就往他几个下属的工位上跑,监视他们的进度,并不断派发新的工作,一度让方渝觉得自己是他家磨盘上的驴,他要时刻确保磨盘正在生产,一旦粮食磨完了就要及时添加,不能让牲口闲着。
上午十点多钟,方渝在两项工作里歇了口气,拆了一小包薯片,边吃边刷新了一下手机,发现应菲菲半小时前在微信上拍了拍她。
应菲菲:“小鱼,苏扬好像刷到你帖子了。”
应菲菲:“你看看评论区,我觉得那个傻逼是他。”
方渝顿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她打开自己的帖子,果然在最新的评论里发现了一条热度很高、IP也跟苏扬现在的工作地吻合的。
“我是楼主前男友,毕业典礼的时候被她骗了,我就说那男的怎么可能看上她,不过她也真挺痴情的,还专门花钱找人来气我。”
这一番阴阳怪气的发言自然引来了许多攻击,但也有一些之前在方渝的帅哥帖里落选的破防男专门跑来支持他,说方渝绝对是对他旧情难忘,不过没关系,他肯定能找到更好的。
方渝没想到苏扬这个人竟然这么阴魂不散,出轨就算了,毕竟已经是时过境迁的道德问题,她不能拿他怎么样,但现在远隔千里,他居然还要来膈应她。
她正思考怎么回复,太过沉浸,连路河走到她旁边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直到他像幽灵一样发出了声音:“小方,你没活儿了?”
方渝被吓了一跳,连忙按灭手机,对上了路河的眼神。
他带着一种抓包她偷懒的得意,和可以使唤人的颐指气使,随便翻了翻她桌上一叠从政府网站上下载的资料,给她想出了一桩新的待办事项:“这样,这些资料字号太小了,你去网上找找原文,筛选出来跟咱们日常工作相关的,调成三号字打印出来给我看。”
方渝低声下气地答应,路河四十岁的皱纹里漾满了对于小小权力的自豪,浑身散发着中年男人不新鲜的气息,他拍拍她的桌子:“快干吧,我等着呢。”
方渝暂时不敢玩手机了,把她原本的那项工作做完,就开始给路河查找他要的东西。
公司不仅楼是老的,所有办公用品也都拥有很长的历史,比如方渝的台式电脑和旁边连着的打印机,时不时地出问题,毫不愧疚地浪费她的时间。
方渝正跟这些老旧电子产品作斗争,应菲菲的消息就又来了,方渝这次谨慎地朝周围张望了一下,确认路河不在,才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聊天框。
应菲菲:“小鱼!裴舒衡上线帮你怼苏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