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谷雨到前院当差起,戴铎也算是看着她一步步到了如今。当时教她《幼学琼林》时,就已经知晓她聪慧。只他所教的书本,与图纸相比,完全是两门不同的学问。
在世人眼中,他所教所学的才是正道。民以食为天,要论真正的用处,肯定比不上一架轻便的水车。
戴铎怀着复杂的心情去找皱木匠魏庄头,谷雨道:“做模子的事重要,爷,走吧,我们去看水磨。”
胤禛心疼地道:“你今朝一刻不得歇息,不急,水磨离得也不远,先坐着吃盏茶再去。”
“奴婢不累。”谷雨心里记挂着事,不做完她也歇不住。
胤禛只能带着谷雨来到水磨处,眼下的河水还不算最深,不到粮食收成的时候,水磨放在那里没动。
水磨简单,与用水流冲击的水车差不离,用一根垂直的轴带动石磨。只此处河流湍急,水冲击底下的轮叶力气大,带动石头的磨转动。
胤禛让人将轴安上,很快,石磨缓缓转动起来。谷雨看了一会,笑着道:“这转得太慢了些,看得人急,还不如骡子拉着磨呢。”
管着水磨的老张头道:“姑娘,等水大起来,尤其是下过大雨之后,这磨盘会转得飞快咧!”
谷雨附和了句,对胤禛道:“爷,附近可有水闸?”
胤禛领了巡河工的差使,看过工部的河道河工图,他思索了下,道:“在离此处约莫十里地左右的地方,有道大水闸。枯水时节水闸闭合,等到开春化冻后水闸打开。有人在此处管着水闸,免得发生洪涝灾害。”
此时时辰尚早,戴铎交代好事情之后,爷赶了过来。谷雨道:“爷,我们去看过水闸之后,再顺道回京城。”
胤禛便领着谷雨,一行人前去看水闸。看罢之后,眼见要赶不上关城门,赶紧上车回城。
谷雨拿出板子,放了张纸上去别好,拿着石磨笔刷刷画了起来。
马车晃动,胤禛用胳膊揽着谷雨,让她能坐得更安稳些。
“这个图不精细,不过以爷的聪明,肯定能看明白大致的意思。”
谷雨指着几级齿轮,中间的联动铁链,以及怀表中放大的擒纵机构,细细解释:“齿轮越多,动力越大,怀表中加了这个左右的摆锤,齿轮得以均匀转动。要打磨更精细的齿轮,必须要转动均匀,否则有些磨得过多,有些磨得过浅了。”
她再指着磨盘,“下面的磨盘要坚硬牢固,宫中御桥的汉白玉就很不错。上面的磨盘最好用青铜,这里放置要做的模子。其实,也不一定要建在水闸边,平时府里爷吃的水,都是从玉泉山取来。玉泉山上有山泉,用闸截取山上的山泉,建池子蓄水,同样设置闸门,水流一样稳定。”
胤禛看懂了谷雨的图纸,他沉思了会,问道:“可能拿来用到大炮火枪上?”
“奴婢没见过火枪大炮,并不清楚。”谷雨如实说道。
胤禛道:“不急,先慢慢来。要是太快,该引起人的嫉妒防备了。”
谷雨知道胤禛不易,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她帮不了忙,便一切听从他的安排,绝不擅作主张。
胤禛搂着谷雨,轻声道:“以前在畅春园外,文觉初次见到你,他称你是有福之人。我向来不喜文觉故作神秘,他们这些人,打着何种心思,我自是一清二楚。如今我觉着,文觉倒有些见识,你确实是我的福星。”
谷雨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她的脸颊被胤禛摩挲得有些痒,不禁扭动着身子躲避,“若没有爷,就没有奴婢的今朝。都多靠爷让奴婢读书......”
胤禛心跳飞快,浑身痒意难忍,止不住深深地嗯了声,哑着嗓子道:“别动,别乱动.....”
谷雨虽不懂胤禛为何这般,直觉感到不妙,忙不敢再动了,脸颊渐渐滚烫,红得几欲滴血。
瞧着她灿若红霞的脸庞,胤禛哀怨地闭上了眼,生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就把持不住。
他绝不会唐突了她,这段时日他满心满眼都是她,恨不得与她形影不相离,再也没在后院歇息。
她能绘制让朝野震惊的工图,会晦涩的算学几何。她是他最最心爱的姑娘,亦是他身边最大的助力。
哪怕再难忍,他也会克制住。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关闭前回到了京城。
常明在城门口焦急转着圈,见到他们的马车过来,忙奔上前。
胤禛撩起车帘,一见常明的神色,脸一沉,道:“发生了何事?”
常明焦急地道:“”爷,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来了府上。十四阿哥吵着福晋,将小冬叫了去。十四阿哥硬拉着小冬,要与他比试骑马射箭。”
谷冬从未学过骑射,谷雨想着自己当时坠马时的惊险,脸色煞白,手心一片冰凉。
定是因着哈哈珠子的事,十四阿哥来找谷冬麻烦了!
胤禛当即让常明牵马过来, 对谷雨道:“我先走一步,你坐车回来,放心。”
“我也骑马!”谷雨当即道。
她没再自称奴婢, 以前胤禛提醒过她好几次, 她都婉言回绝了。自称奴婢是规矩,她本就是奴婢,也早已习惯,并无必要改口。
不知为何,谷雨不想再做奴婢,更不想自称奴婢。一个“我”字, 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
她不会放心,如何会放心!
谷冬就像是以前的她,卑微,小心翼翼地活着。
他善良, 聪慧,明明什么都没做。贵人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命运, 也能要了他的命。
“你上次就从马上摔下来, 你坐车回来!”胤禛接过缰绳, 却被谷雨一把夺了过去, 利落地翻身上了马背。
胤禛一个慌神间,谷雨已经打马奔了出去。他心头快提到嗓子眼, 吼道:“快, 快拿马来!前去护着, 护着!”
马尔赛连忙将马让给胤禛,从护卫手上接了马,让他们去追谷雨, 他则紧随着胤禛,护卫在左右。
胤禛心急如焚,望着前面俯身在马背上纤细的身影。她的背依旧绷得笔直,像是被拉满的弓弦,一不小心就会崩断。
他不敢喊她,怕她分心,马受惊不受控制,她从马背上掉下来。
护卫们很快赶了上前,随侍在谷雨左右。她仿若未觉,眼睛直直盯着前面的路,耳中惟有马蹄踢哒的声响,这是唯一能安抚她的声音,能将她带到谷冬身边。
谷雨也不知到了谷冬身边,她又能如何。此刻她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站在他身边。告诉曾经那个弱小无助害怕的自己,她并不孤立无援。
府上校场,人仰马翻。
马厩前,十四阿哥跳着脚,生气地道:“滚开,将马给我,这是我四哥的府上,谁敢都不许拦着我!”
十三拼命拦着十四,急着道:“十四,你才没学几天骑射,四哥府上的马你不熟悉,当心摔下来。”
德妃疼爱十四,康熙对他也宠爱有加,伺候的奴才不敢上前劝阻,又生怕他出事,左右为难得都快哭了。
福晋也担心,挤出笑脸劝道:“十四阿哥,十三阿哥说得对。府里的马你不熟悉,仔细摔了。”
她见十三拉住十四不放,垂下眼眸,苦口婆心道:“谷冬一个奴才而已,你与他相比,岂不是抬举了他。”
本来十四已经被十三拖住了,听到福晋的话,火气蹭地再次窜上来。
德妃昨日高兴地告诉他,康熙替他选了胤禛旗下的奴才谷冬哈哈珠子。十四本无所谓,还嫌弃哈哈珠子在身边碍手碍脚。
结果今朝德妃又告诉他,康熙改了主意,称谷冬另有他用。十四淘气,给他做哈哈珠子可惜了,另外再给他挑选。
这些天十四功课写得不好,康熙本是借谷冬来激励敲打他。德妃就原原本本告诉了十四,语重心长劝他向学,莫要被一个奴才比了下去。
十四哪受得了,借口到胤禛府上来玩,拉上十三一起出了宫,来看看将他比下去的奴才谷冬,究竟有多了不起。
胤禛不在府里,福晋听到十三十四来,前去招呼他们,听到十四要找谷冬,还疑惑不已:“你找谷冬作甚?”
十四眼珠一转,没有告诉福晋究竟所为何事,道:“四嫂,你将他叫来便是,四嫂,难道一个奴才,你也使唤不动了?”
府中无人不知胤禛对谷雨的宠爱,谷冬是她弟弟,自是水涨船高。又是请西洋先生教他读书,又是派奴才伺候,陪着他玩耍。
她这个福晋,指不定还没一个奴才有脸面。
十四无心的一句激将话,直直戳到了福晋的心坎上。藏在衣袖下的手,死死拽紧,吩咐心腹丫环夏荷去叫谷冬。
没一会,谷冬被叫了来,规规矩矩上前磕头请安。福晋坐在上首,眼神冰冷瞧着跪在那里的谷冬,她是第一次见到他,等十四叫他抬起头来,看到他那双肖似谷雨的眼睛,厌恶由心而生。
十四瞧着谷冬的小身板,轻蔑不已。他倒聪明,不比试文,拉着谷冬到了校场,要与他比试骑射。
福晋见状,立刻着急起来。十四被德妃当做眼珠子般,要是在府上出了事,连着胤禛都要被一并怪罪进去。
她忙对彭嬷嬷道:“快去,让常明去等着爷,爷回城之后立刻让他赶回府!”
彭嬷嬷连忙去了,夏荷这时上前,小声道:“福晋,谷雨不在小院,今朝爷带着她一道去了西郊庄子。”
西郊庄子景致最好,春时花团锦簇,正是游玩的好时节。
福晋对胤禛的行踪一无所知,听到他带着谷雨出城游玩,心像是被针使劲地扎了一下,疼得她脸都扭曲了。
除去拦着不让十四上马,其余的事,福晋皆不多拦。
十四使出劲用力一甩,挣脱十三,冲到惶惶然跪在在那里,脸色惨白的谷冬面前。
“区区一个奴才,竟敢嫌弃本阿哥!让你做本阿哥的哈哈珠子,是你祖上积了德!”说话间,十四愤怒朝着谷冬一脚踢去。
他长得壮实,足足高出谷冬一头。瘦弱的谷冬被他这用尽全力的一脚,朝后飞了好几步。
被踢中的肩膀骨头喀嚓作响。剧痛袭来,谷冬痛苦地啊了一声,眼泪冷汗齐下。他却不敢哭,不敢叫痛,死死咬住了唇,试图爬起来,继续跪好。
戴铎随行去了庄子,沈竹与傅鼐去了工部,准备胤禛去巡河道河工的差使。
常明听罢彭嬷嬷的话,立刻让额图森善德去校场看着,德昌进宫去叫他们两人回府。
对着两个阿哥,福晋,额图森与善德只能守在一旁。听到谷冬身上传来的动静,这下再也顾不上规矩,上前将谷冬小心翼翼搀扶起来,着急地道:“小冬,你伤着何处了?”
十三恼怒不已,道:“十四,你真是莽撞,在四哥府上来伤人,看四哥回来,你如何交代!”
十四也知自己闯了祸,不过他哪能承认,昂着脖子哼了声,“我是四哥的亲弟弟,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奴才了?”
沈竹与傅鼐也随着德昌赶了回来,两人在校场门口,恰好看到十四踢谷冬,两人惊骇地对视一眼,连忙抬手请安,大声地道:“给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福晋请安了。”
福晋看到他们,再看额图森与善德,心头的那股畅快,顿时变得乏味起来。
“你们回来了,好生伺候着十三十四。”福晋说完,朝校场外走去。
阵阵马蹄声传来,福晋不由得愣在了那里。她眼前一花,几匹马从身边疾驰而过。她转动僵硬的头看去,马仰天长嘶,在谷冬身边停住。
胤禛飞跃下马,上前将另一匹马上的谷雨,小心翼翼抱了下来。
谷雨拨开胤禛的手,急奔到谷冬面前。看到他浑身簌簌发抖,嘴唇都被咬出了血,她单膝跪在地上,手颤抖着,轻轻擦拭他脸上的冷汗与眼泪,道:“小冬,别哭,姐姐带你回去。”
谷冬见到谷雨,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胤禛脸色铁青,吩咐道:“去请黄成,将小冬带回去,小心些,别伤着了他。”
额图森赶紧跪下来,道:“小冬,我背你回去。”
谷冬趴上额图森的背,善德赶忙在旁边扶着,常明也气喘吁吁赶到了,他见谷冬受伤,连忙跟了上前。
谷雨随着一起离去,福晋见到几人簇拥着姐弟俩,急匆匆从她身边经过。连她站在这里,都没人在意察觉。
胤禛克制住心里的担忧,对十三十四道:“我送你们回宫去。”
十三耷拉着脑袋,小声赔不是,“对不住,给四哥添乱了。”
胤禛对十三点点头,没说什么,目光冰冷,朝十四看去。
十四见胤禛铁青着脸,心中到底发怵,先前的气焰顿时无影无踪,乖乖地朝外走去。
上了马车,胤禛听了护卫回了前后经过,脸若冰霜,一言不发。
进宫之后,胤禛先将两人送回阿哥所,再去了乾清宫。
康熙还未用饭,正在东暖阁里吃茶歇息,听到梁九功回禀胤禛求见,他拿出怀表一看,奇怪地道:“他这时来作甚,让他进来吧。”
胤禛上前请安,康熙抬手叫起,上下打量着他,道:“你作甚去了,身上衣衫湿了也不先换一身。早晚天气凉着,仔细生病。你别仗着年轻,就不放在心上。”
“多谢汗阿玛关心,今朝我去了西郊庄子,回京城时出了些状况,急着从城门骑马赶回府,尚未来得及更衣,再赶了进宫。”
胤禛将前去看水车的事细细说了,康熙听到水车能做得更便宜,省力,当即坐直了身子。
“如此一来甚好,你赶紧让工匠赶制,若真能成的话,乃是利国利民之大好之事。”
“是,我已经让原来的木匠在做了。”胤禛答了,继续说了下去。
康熙听到胤禛提到前去看水磨,疑惑问道:“你去看水磨有何用?”
“打磨齿轮用。”胤禛答道。
康熙一怔,“水磨如何打磨齿轮?”
“厨子做糕点点心时,用各式模子做出花样,放进模子取出来,点心便成了各种花样。”
胤禛照着谷雨的解释,向康熙解释了如何做更精细,更统一的齿轮:“岂只是水车,亦能拿来做成巨型的绞盘。之后运送重物,就容易稳妥了。”
康熙想着绞盘的用处,止不住地激动起来:“此事甚是重要,你将提出如此奇思妙想的高人带来,我要好生问问他。”
胤禛静静答道:“此高人汗阿玛见过,她便是谷雨。”
康熙神色震惊,失声道:“她?一个奴婢能有这般大的本事?”
“是谷雨。”胤禛再次强调了句,神色严肃而认真:“汗阿玛,今朝我便是带着谷雨前去庄子,让她去看水车如何改进。回城的路上,她已经绘制出了简要的图纸。”
他取出谷雨扔在马车上的图奉上,康熙接过看了起来。图纸上画了水磨的样式,上面用字注明了各种材质。
康熙当时嫌弃谷雨的字写得不好,虽然纸上的字是用石墨笔所写,又在颠簸的马车上,字迹愈发难看,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图纸虽画得简要,构造之复杂,设计之精妙,还是让康熙看得惊叹连连。
“这是何物,她如何想了出来?”康熙指着擒纵机构问道。
“汗阿玛,是因着怀表。”胤禛取出怀表,指着表壳道:“拆开之后便能看到,怀表中有这个。因为谷雨对怀表好奇,我见她聪慧,从造办处要了块怀表给她,就是想着她能否从怀表中,生出新的点子。谁曾想到,她拆掉怀表看过之后,还真被她想到了。”
康熙拿起自己的怀表细看,他的怀表与胤禛的不同,金表壳后面雕着九龙。
造办处能照着西洋的怀表,造出大清的怀表,却没想到用怀表里面的物件,做出其他更有用之物。
能得怀表的人少之又少,造办处要是由此等人才,早就献计了,哪还等得到今日。
西洋人更不可能,除去南怀仁之外,其他如洪若他们,对器物并不精通。
康熙沉吟之后,对谷雨便是高人之事,深信不疑。
“说起来,此事还有件小风波。十四弟在我生辰时,出宫来给我庆贺生辰。他看到我准备给谷雨的怀表,向我索要,我没给他,他还生了一场气。”
十四向他与德妃都讨要过怀表,康熙不由得笑骂了一句:“他七八岁的年纪,真正人憎狗嫌,你别搭理他就是。”
“我比十四大,又是同胞手足,如何能与他计较。”
胤禛苦笑了声,“汗阿玛,我先前就是赶着回府,送十四回宫。十四拉着十三到府上来,踢伤了谷冬。”
康熙吃惊地道:“他竟跑到你府上来闹事了?”
“是,他不知如何得知了哈哈珠子之事,以为谷冬看不起他。谷冬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又何来看不起之说。”
胤禛叹息着,将十四要与谷冬比试骑射,一较高低之事细细道来。
“十四初学骑射,他要是有个闪失,汗阿玛心疼,额娘不知要如何伤心,我这个做哥哥的,未能尽到看顾之责,难辞其咎。府中所有人都拦着他,谷冬从未学过骑射,如何与他比试。十四性子倔强,生气之下,一脚将谷冬踢得飞了出去。我估计,谷冬伤到了肩膀骨。先前请了黄院使前去医治,只盼着他无事才好,要是以后肩膀落下了病根,唉!”
胤禛点到即止,康熙却恼怒不已。
谷雨跟着胤禛在做大事,自己的弟弟却被十四打伤。就算她不敢言,如何能不寒心。
以前谷雨在算学上有些小聪明,康熙并不太放在心上。毕竟他以为,算学若不能用在实处上,用来学着玩玩就好。
阿哥们不喜算学,康熙也只是说上几句,从未放在心上。
谷雨能堪当大任,做出如此奥妙的图,康熙待她的看法,自然就不同了。
“来人,去将十四给我叫来!”康熙厉声吩咐道。
梁九功赶紧去阿哥所领来十四,他知道自己闯了祸,到了暖阁,看到胤禛也在,大感不妙,战战兢兢跪下请安。
“混账东西,成日惹是生非。梁九功,拿板子来!”康熙也没叫起,大声道。
十四一听要挨打,跪着上前抱住了康熙的腿,“汗阿玛,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汗阿玛绕了我这一次吧,”
梁九功取了板子来,犹豫地站在那里。康熙一伸手,“拿来!”
梁九功只能将板子奉上,劝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啊。”
康熙将十四翻过来,一板子打了下去。十四蹬着腿,痛得嗷嗷干叫唤。
胤禛眼里冷意闪过,上前跟着跪下来,抱住了康熙的手:“汗阿玛,十四还小,正是调皮的年纪。如今他已知错,汗阿玛就饶了他吧。”
康熙哼了声,丢下板子,道:“今天有你四哥给你求情,我就暂且饶了你。你去跟谷冬赔罪,要是你敢阳奉阴违,看我不打得你屁股开花!”
十四抽抽噎噎应了下来,胤禛起身告退,道:“汗阿玛,时辰不早了,我送十四回阿哥所,这就出宫去。”
“去吧去吧。”康熙见到他们兄友弟恭,心情颇为愉悦,拿起手边的图纸,爱不释手看了起来。
十四一边走,一边抹着泪。胤禛负手走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垂眸掩下了眼底的阴沉。
到了阿哥所,十四与胤禛道别,期期艾艾道:“四哥,我会来给谷冬赔罪,,,,,我挨打之事,你别对外声张。”
“既然知道丢脸,又何苦做出那嚣张跋扈之事?”胤禛按捺住厌烦,说道:“知道了,你快进去。”
十四这才转身走了进去,胤禛默然站立片刻,转身出宫,骑马直奔小院。
胤禛见谷雨的东屋窗棂一片黑暗,穿过月亮门去了谷冬住的院子。里面一片安静,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药味。
胤禛脚步不由自主变得沉重,深吸一口气,才抬脚朝屋内走去。
进了堂屋,听到暖阁中谷冬在说话:“姐姐,等我伤好了之后,每天不再与小白玩耍了,会将落下的功课补回来。学好之后,我去看大海,做大船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谷雨轻声道:“去吧,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别再回来了。”
谷冬不解地问:“姐姐,你还在这里,为何要我别回来了?”
谷雨没有回答,深深惆怅叹息。
胤禛搭在门帘上的手,无力垂落,心无端刺痛起来。
她的那声叹息,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将他砸了个粉碎。
他没脸面对谷雨, 更没脸告诉她, 十四挨了康熙不痛不痒的一棍子,他在康熙面前演了一出兄友弟恭。
苏培盛不知发生了何事,不远不近缀在后面。见胤禛进了四宜堂书房,他要进屋掌灯,被胤禛哑着嗓子呵止了:“下去吧。”
苏培盛不敢吱声,忙退出屋, 在廊檐下守着。
今日恰逢十五,浑圆的月亮挂在天上,月辉倾洒在庭院,朦朦胧胧。
小苏拉走了进来, 苏培盛赶忙打着手势让他小心些。小苏拉慌忙放轻脚步,上前压低声音道:“苏爷爷,福晋院子的彭嬷嬷来了, 说是福晋在等着爷, 爷今晚可要过去?”
苏培盛不由得烦躁起来, 抬手想要打小苏拉, 又恐动静太大,惊动了胤禛。
“滚, 没见着爷心情不好, 你在找......”
“死”字还没出口, 屋内传来胤禛的声音:“是谁?”
苏培盛恨恨瞪了一眼小苏拉,赶忙进屋如实回禀:“爷,福晋院子的彭嬷嬷来了, 问爷可要去正院用饭。”
良久,苏培盛都没听到胤禛回答。他身子弓成虾米,连大气都不敢出。
胤禛对福晋的打算,心如明镜。
自打李格格有身孕之后,每逢初一十五她都急迫不安,盼着要一个孩子。
以前胤禛也想要自己的嫡子,不知为何,如今的他,压根没心思想这些。
片刻后,胤禛终于起身朝外走去。苏培盛长舒了口气,亦步亦趋跟着前去伺候。
待见到胤禛朝福晋正院的方向走去,苏培盛眨巴着眼睛,有些摸不着头脑。
虽胤禛已经许久未曾在后院留宿,今朝去福晋的院子用饭,倒也正常。
谁知,胤禛穿过夹道,身形一转,从后院的角门边出了府。
苏培盛眨巴着眼睛,啜了啜牙花子,暗暗抬手,虚虚给了自己一巴掌:“瞧你这脑子,爷对小院那边巴心巴肝,小冬受了伤,爷哪有心思念着男女那点子事!”
正厅的桌上,整齐地摆着碗盘杯盏。福晋呆坐在椅子里,一瞬不瞬盯着门帘。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福晋眼里立刻迸发出光芒,跟着站了起身。
门帘一闪,夏荷彭嬷嬷喜气洋洋走进了进来,两人屈膝请安,“福晋,爷朝正院方向来了。”
“快快快,快去准备热水。爷喜吃的鱼,可以蒸起来了。蒸鱼就吃个新鲜,要现蒸才可口。”
福晋一通指挥,夏荷彭嬷嬷分头去忙碌。她理了理衣襟的龙华,长长舒出口气。因着校场上发生的变故,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门帘又掀开了,福晋以为是胤禛,慌忙站了起身。彭嬷嬷神色难堪,结结巴巴道:“福晋,爷他......他......”
福晋脸上的光芒,一点点淡下去,失魂落魄跌坐回椅子中。
“福晋,爷肯定是忙得脱不开身,小院那边......今朝出了事,爷一时顾不上......”
彭嬷嬷吃力地劝着,福晋是她一手带大,如何能不心疼,声音开始哽咽:“福晋,奴婢伺候你用饭。福晋只比小院那位大几个月。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福晋眼睛干涩,她摇摇头,喃喃道:“嬷嬷,你不懂。你不懂。”
彭嬷嬷道:“奴婢看多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样红。当时爷对西边院子的那位,也是捧着宠着。如今呢,哪怕有了身孕,爷多久未曾去过了。”
她还要再说,福晋手撑着额头,道:“嬷嬷你下去吧。”
彭嬷嬷不懂,白天她并非拦不住十四,而且......
胤禛的脾性不算好,其实他与德妃一样,性子冷清。
她深深颤栗了下,若惹了他的厌恶,她是康熙赐婚,他定不会拿她如何,她依旧会是福晋。
成亲之后,她懂得了一个道理,情分情分,先有情再有其他。夫妻之间的情分,福晋的身份毫无裨益。
明白归明白,福晋却克制不住。那些嫉妒,不甘,憋屈,从骨缝中蔓延出来,日夜的折磨,让她几乎快要疯掉。
福晋枯坐了一会,起身朝外走去。彭嬷嬷跟了上前,她也置之不理,如困兽般,在角门边来来回踱步。
胤禛到了小院,谷雨与谷冬已在用饭。听到动静,她回转身,放下羹匙要起身请安,谷冬也跟着下榻。
“坐着吧。”胤禛打量着谷冬,他右边肩胛骨处裹着纱布,手用板子吊在身前。
“黄成如何说?”胤禛侧身坐下来,关心问道。
“黄院使诊治过了,所幸伤得不重。小冬尙且年幼,碎裂的骨头愈合得快。只不能动,恐以后手变得不灵活。”
谷雨边答,边用羹匙舀碗里的蛋羹喂谷冬。她面前放着的饭碗,米粒未动。
“让青兰她们来吧,你的饭都凉了。”胤禛说着话,起身到门外唤来青兰:“你来喂小冬吃饭,让厨房不拘饭还是面食,快些送一份上来。”
青兰恭敬应下,让二福去厨房传话,她走进暖阁,道:“姑娘,让我来吧。”
谷雨将羹匙递给了青兰,谷冬眨了眨眼,举起左手道:“姐姐,我自己能吃。”
“仔细弄得到处都是,等你好了之后再自己吃。”谷雨一口拒绝了,端起了自己的饭碗。
谷冬乖乖任由青兰喂他吃饭,姐弟俩各占据炕桌一方,胤禛见没地方可坐,在谷雨身后坐了下来。
厨房很快送来了鸡汤银丝面,一叠白切羊肉,两叠小菜。
谷冬以前放羊,将羊视为亲密的玩伴,从来不吃羊肉。他见到炕桌上有羊肉,默默挪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