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似有所觉,她浑身一震,缓缓摊开手掌。
借着昏暗的灯光,低头看去,手心果然躺着一颗雪白莹润的东珠!
东珠并非人人可用, 规矩森严。
胤禛尙无封号,照着规矩也不能用东珠。康熙赏赐给他的两颗,只能当做宝贝供着。
如今他将东珠, 分给自己一颗!
谷雨吓得后背发凉, 又不敢出言拒绝。传出去若被康熙得知,她小命不保,胤禛也得受罚。
闻到胤禛身上浓浓的酒味,谷雨认为他是吃醉一时晕了头。她只能暂时收起来,待他酒醒之后再还回去。
胤禛心疼谷雨劳累,虽万般不舍, 安静拥着她片刻后,道:“你早些歇息,当值的事别急,等睡足了再去。”
谷雨敷衍着答了声好, 要送胤禛出门,被他拦着了,“外面冷, 你别出来。”
胤禛一步三回头离开, 谷雨赶紧回到卧房, 将东珠小心翼翼锁进匣子中, 锁匙戴在脖子上,才上炕歇息。
本来以为会做梦, 谷雨头沾着枕头, 就沉沉睡了过去。这些时日起卧全部混乱, 到起身当值的时辰,她还睡得香甜。
不过谷雨只多睡了不到一刻钟,就陡然坐起身。穿戴好出来, 谷冬睁着眼睛缩在被褥里,见到她立刻高兴地叫了声姐姐。
谷雨知道他平时要起床放羊,起得与她一般早,心疼地问道:“夜里睡得可好?”
“好。”谷冬坐起身,拿了衣衫穿起来,问道:“姐姐可是要去当差了?”
“嗯,你今天先跟着小白玩耍,有事情就找青兰姐姐与陈嬷嬷,我当完差回来教你识字。”谷雨说道。
谷冬乖巧答好,穿好衣衫鞋袜下榻。青兰与陈婆子送了热水早饭进屋。洗漱好后,炕桌上摆好了鸡蛋奶饽饽酱菜小米粥,谷冬看得眼睛都直了,茫然问道:“姐姐,以后我们都能吃这么好吗?”
谷雨沉默了片刻,道:“不行。你要认真读书,自己变得有出息,才能过好日子。”
谷冬哦了声,鉴定地道:“姐姐,我一定会变得有出息,带着姐姐一起过好日子!”
谷雨将剥好的鸡蛋放在他碗里,笑了笑道:“姐姐也要变得有出息,自己能过好日子。快吃吧。”
两人吃完饭,谷雨漱口后,拿出她积攒的三两银子,将二福叫进来,道:“二福,你去帮我买两坛黄酒,南方的杏仁酥,定胜糕,桂花糕,龙井茶饼,各自选一些,分成两份包好。”
二福接过银子去了,谷雨将谷冬交给陈婆子青兰,赶着前去当差。
常明还没回来,德昌善德额森三人都在,正在打扫烧水。见到谷雨前来,他们都很惊讶。
谷雨与往常一样屿他们打招呼,拿着布巾开始收拾。善德笑容中带着拘谨,道:“谷雨,你刚回来还累着,放着我们来吧。”
德昌额森两人也不知所措站在一旁,谷雨心下叹息,在他们眼里,她如今的身份不比从前,自然无法再如以前那般待她。
谷雨不想多解释,只笑了笑,埋头做自己的事。善德怔愣片刻,与其他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不敢多说,前去忙碌了。
过了一会,笔试贴们陆续前来当差。茶水房泡好茶,善德与额森准备送去,谷雨上前道:“让我去吧。”
见他们两人犹豫,谷雨多说了句:“我找戴先生有事。”
离得近的额森将茶壶递给了她,道:“小心烫。”
谷雨道了谢,提着茶壶去了值房。沈竹戴铎傅鼐几人都在,见到谷雨进来,除戴铎外,同样一副吃惊的模样。
沈竹先回过神,道:“谷雨姑娘,听说你阿玛去世了,你要节哀才是。”
“多谢沈先生关心。”谷雨如往常那样回答,提壶将斟茶。
沈竹看了看谷雨,也不好多说什么,去忙自己的事了。
谷雨来到戴铎的书案前,善德已经给他斟了茶,她屈膝福了福,小声问道:“戴先生,爷可有与你提过,等你空时,我便跟着你读书之事?”
胤禛已经差苏培盛知会过,他看到谷雨方没那般意外。不过,他接到这个差使真是一肚皮的苦水,以胤禛对谷雨的看重,打不得骂不得,要是教不好,就是他的不是了。
戴铎头疼不已,心道胤禛让他教谷雨读书,只宠着她玩罢了。
反正又不用读书靠功名,姑娘略微识几个字,不至于做睁眼瞎。
戴铎知道胤禛教过谷雨读书识字,于是问道:“你已经学了哪些字?”
谷雨认真答道:“我已经学完了《千字文》,《满汉千字文》会写,认,还有些不会读。大字也会写,写得不好。”
戴铎震惊不已,没想到她学得这般快,他的满文一般,也教不了谷雨读。他沉吟了下,起身让开位置,道:“你写几个字我瞧瞧。”
谷雨应是,走过去坐下,提笔蘸足墨汁,在纸上认真默着《满汉千字文》上的字,满汉两种字各写了两行。
戴铎看得惊讶连连,道:“你的字写得不错,有几分爷的风骨。”
傅鼐与沈竹见状,也好奇围了上前。沈竹不会满文,傅鼐自幼学习满文,他看到谷雨的字,用满语赞道:“姑娘的满文写得很工整。”
谷雨大致听懂了这句话,用满语回了多谢。傅鼐笑起来,改用汉话道:“姑娘不会说,确实可惜。不过姑娘莫要灰心,只多说,逐渐就流利了。”
傅鼐的满文好,谷雨很想跟着他学习。胤禛没发话,她不敢自作主张,点点头说是。
戴铎沉吟了下,道:“姑娘已经学会了《千字文》,平时自己可以练习写大字,读《女戒》。待我空时,再教姑娘《幼学琼林》《说文解字》。”
胤禛提过她无需如蒙童那般学这些,现在戴铎是她的老师,尊师重道,他既然提出让她学,谷雨恭恭敬敬答应了。
到了午后,戴铎终于闲下来。他准备好书,在值房旁的偏屋准备好桌案,叫了谷雨前去,递给她一本书,道:“我今朝先讲《幼学琼林》,此书共有四卷,这是第一卷 。待姑娘读懂之后,我再继续教。”
谷雨答好,翻开书端正坐着,听得真是专注。
戴铎开始从最初的“天文”篇讲起,他怕谷雨不理解,记不住,讲得极慢。
从“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讲到“天将雨而商羊舞”,一共五句便停下了:“姑娘可有不明白之处?”
谷雨道:“戴先生,我都听懂了,你再继续便是。”
戴铎神色狐疑,道:“知之为知之,不可急于求成。如此一来,我来考考你。“日为众阳之宗”何解?”
谷雨流利地答道:“天地由阴阳二气形成,太阳乃纯阳,是所有阳气的根。月则为纯阴,乃阴之极,阴阳交替为昼夜,四季亦从此得来。”
戴铎见她不但回答出上一句,连下一句一并准确答了。虽表面赞许,心中以为她可能恰好记得这一句,将他所讲的全部问了一遍。
谷雨一一做答,戴铎心里暗暗吃惊,问道:“你以前真没学过?”
“我未曾学过。”谷雨摇头答道。
戴铎见她老老实实,并无半点心虚,他将信将疑,继续讲了下去。
再讲了五句之后,戴铎停下来考谷雨。她照样回答得准确无误,他震惊不已,脑子一转,一口气将“天文”篇全部讲完后,开始挑着句子提问。
谷雨默默将书扫过一遍,干脆合上书,回答起了戴铎的提问。
戴铎心情很是复杂,道:“姑娘真正天资聪颖,《幼学琼林》不消几日便可全部学完。今朝先学到这里,你回去好生温习,明朝我会考,看姑娘还记得多少。”
谷雨应下,起身屈膝福了福道谢,告退离开。
快到下值时辰,善德他们已在开始收拾,谷雨放下书上前帮忙。一切规整好之后,大家纷纷下值离开。
回到小院,谷冬高兴地带着小白迎了上前,谷雨摸着他的脑袋,带着他进了屋。二福拿着买好的黄酒与点心进来,道:“姑娘,一共花去二两三钱银子,这是余下的银子。”
谷雨拿出一钱银子给他,“辛苦你了。”
二福拿着银子,乐滋滋的连连道谢离开。谷雨将酒与糕点放在条几上,正准备让谷冬莫要乱碰时,胤禛一身寒气进了暖阁。
谷雨忙带着谷冬请安,她惦记着东珠之事,对谷冬道:“你先带着小白出去玩。”
谷冬听话地抱着小白出去了,胤禛见谷雨开始变得体贴,念着他的思念之苦,支开碍手碍脚的谷冬,心里不由得甜蜜流淌。
连斗篷都顾不得解,胤禛伸出手欲揽她入怀,谁知谷雨已经转身进了卧房。
胤禛双手一空,懊恼地去解斗篷,瞄见条几上放着的酒坛糕点,上前拿起闻了闻。
谷雨拿着东珠出来,胤禛放下酒坛,问道:“何处来的酒与糕点?”
谷雨道:“常管事帮着奴婢操持丧事辛苦,戴先生教奴婢读书。奴婢没甚可拿得出手的东西,便托二福去买了些酒与糕点,这是给他们的谢礼。”
她见四下无人,赶忙走上前,将包着东珠的帕子塞到胤禛手上,小声道:“爷,你昨夜吃醉了酒,不小心留在了奴婢这里,爷快收好。”
胤禛见她一脸紧张,狐疑地打开帕子,看到里面的东珠,脸顿时一沉。
他长臂一伸,将她按坐在榻上,俯身逼近,咬牙切齿道:“说你没心没肝,偏生你又懂得知恩图报。你给常明戴铎谢礼,那我呢,我安排他们去为你阿玛办丧事,我教你读书,你就是这般回报我?”
回想起她数次退回他送的东西,胤禛真正难过起来,将东珠凑到谷雨面前。
“我眼巴巴拿来给你,你借口我吃醉酒,要还给我。你定又要找借口,称东珠太贵重,你不敢收。我今儿个就告诉你,这是你我的定情信物。你若还给我,以后我们就一别两宽,再无任何干系!”
说完,胤禛屏声静气,一瞬不瞬盯着谷雨,等着她的回应。
看到胤禛难受, 谷雨同样不好过。
他给她珠宝华服,贴身的玉佩,安排谷阿根的丧事, 照顾谷冬。
他恨不得将天底下最好的都给她, 待她的好,她都明白。
东珠的贵重并非只在价钱,而是代表的尊贵,对她来说太过沉重。她承受不起,背负不起。
谷雨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推开他的手, “请爷责罚,奴婢不能要。”
胤禛神色悲伤,东珠落在掌心,沉得他快要握不住。
今朝他去给德妃请安, 被冷落在一旁,心情本就不大好。
回到府中,连朝服都顾不上换, 迫不及待来到她这里。只要看到她, 她安静坐在那里的身影, 他便能感到平静喜悦。
怀着满腔期待而来, 一盆冰水兜头而来。
她是自立坚强,可她亦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方能回答得那般决绝。
胤禛心被狠狠揪着, 失望到底, 变得麻木起来。手指缓缓握紧,起身一言不发离开。
门帘晃动,烛影随之轻晃, 谷雨眼睛,渐渐模糊起来。
“姐姐,小白不听话,外面冷,它总想跑出去。”谷冬吃力地搂着小白进屋,气喘吁吁道。
小白在谷冬怀里挣扎,汪汪汪叫个不停。谷雨回过神,飞快擦拭了下眼角,忙道“放它下来吧,门关着,它出不去。”
谷冬噢了声,将小白放在地上,不放心叮嘱道:“小白,不许乱跑啊。”
小白绕着谷冬腿转圈圈,逗得他笑个不停,满屋的热闹。
他这一去,他们之间便无任何瓜葛。小白是胤禛的狗,小院伺候的人都是他的奴才。谷冬也不能在她的院子中住着,只能送去常明家寄养。
到了晚饭时辰,谷雨坐在榻上望着这场即将散场的热闹,狠心叫住了谷冬:“快去洗手用饭。”
谷冬虽不舍,马上放下小白,乖巧地挽起衣袖,自己跑到架子前去洗手。
烛光下,谷冬手上红肿的冻疮,皲裂红彤彤的脸颊格外明显。谷雨盯着半晌,拿布巾轻轻替他擦拭干净。
穷困无处不在,悲伤的情绪对她来说纯属奢侈。
青兰与陈婆子提着食盒铜锅进来,还是酸菜锅子,除去豆腐白菜萝卜,菠菜换成了嫩绿的豆苗。
陈婆子往铜锅中加了炭,很快锅子滚起来,青兰笑道:“姑娘,小冬白日说锅子最好吃,我便让厨房还是准备了锅子。”
谷雨嗯了声,往酸菜锅中添了豆腐萝卜,道:“你们也去吃饭吧。”
两人下去了,谷冬端坐着,眼巴巴看着豆苗,问道:“姐姐,你怎地不煮豆苗?”
谷雨沉默了下,道:“小冬,豆苗在寒冬时节,只有暖房才种得出来,只有贵人才吃得起。”
谷冬垂下头,懂事地道:“姐姐,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贪嘴,向青兰姐姐要东西吃。早上我问过青兰姐姐,今朝是什么日子。青兰姐姐告诉说今朝是冬月二十一,阿玛告诉我,我出生在这一日,今朝是我的生辰。”
她生在谷雨这天,被叫做谷雨。他生在冬月,取名谷冬。他们的名字都随意得很,与猫儿狗儿并无什么不同。
看着谷冬小心翼翼的样子,谷雨仿佛看到了自己。他在她面前如此,她在胤禛面前亦一样。
谷雨放下筷子,出门去了厨房。徐厨子坐在角落的小桌前吃豆子下酒,徒弟邓多福正在收拾找台。
平时谷雨从不进厨房,看到她进屋,邓多福忙拿着布巾恭敬地立在一旁,徐厨子吓了一跳,慌乱地跳起来,点头哈腰道:“姑娘来了,姑娘可还要些什么?”
“劳烦你,可能替我做一碗长寿面?”谷雨客气地问道。
“今朝是姑娘的生辰?”徐厨子愣了一下,问道。
“不是我,是小冬。”谷雨答道。
徐厨子道:“原来是小冬。面粉都是现成的,我这就替你做,快得很。”
谷雨道过谢之后离开,回到屋中,锅子已经翻滚,酸菜散发着阵阵酸香气息。谷冬规规矩矩坐着,面前摆着的筷子一动未动。
“过生辰要吃寿面,我让厨房给你做了一碗。你少吃些米饭,否则就吃不下了。”谷雨温声道。
谷冬咧嘴笑起来,眼睛亮晶晶,道:“好,我还从没吃过寿面呢。”
“今天是你的生辰,正好也是你要学习识字的日子。”谷雨说道。
今天也是他们一别两宽的日子,想忘都难。
谷冬说不出的开心,一粒一粒挑着米饭吃,眼神不住往外飘,等着他的寿面。
没一会,陈婆子就送了寿面进来,雪白细长的面条上,还卧了两只煎得金黄的油煠蛋。
谷冬欣喜极了,夹起一只蛋要给谷雨,“姐姐,你也吃。”
他的体贴知礼,让谷雨欣慰不已,忙道:“我不吃,你是寿星,这些都归你。”
谷冬起身垫起脚尖,硬是将蛋放在谷雨碗中,道;“是蛋呢,我与姐姐一起分着吃。”
谷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只蛋,谷雨不忍拂了谷冬的一片心意,咬了一口蛋,道:“你快吃面,等下就糊了。”
长寿面是一整根,谷冬很是珍惜,小口小口吃着。一碗面吃完,连着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谷雨怕他积食,将他拉过来,抚摸着他的肚皮,关心问道:“可有撑着?”
“不撑。”谷冬往后缩着身子,咯咯笑起来,“姐姐,痒得很。”
谷雨失笑,对他道:“你先别坐着,去与小白玩耍一会,等收拾好之后,再来学大字。”
谷冬咚咚跑去找小白,等青兰陈婆子收拾好炕桌,谷雨唤来二福带走小白,摆好书本笔墨纸砚,开始教他识字。
谷雨开始准备从《千字文》教起,想了想,干脆换了《满汉千字文》,先试一试谷冬可能跟得上。
谷冬很是专注,跟着谷雨念着,先是汉话,再是满语。
谷雨怕他学太多记不住,像是戴铎教她一样,先教五个字,教了几遍后停下来,开始考他:“你来读一遍。”
谷冬聪慧,每个字都读了出来。谷雨发现,他的满语发音极准,比她起初学的时候还要快。
谷雨再教了他五个字,等他学会之后,便开始教他写字。先从磨墨握笔学起。他的手粗糙,手上又有冻疮,磨墨握笔动作比较笨拙。
毕竟他的手不灵活,谷雨就没多强调,拿了空白的字帖,让他开始练习。
与初学者一样,谷冬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谷雨看了一会,她的字也写得不好,怕反倒教坏了他,拿出胤禛以前给她写的字帖,让他照着描画。
戴铎给她留了功课,谷雨让谷冬自己写,赶紧拿了书出来默读。
屋子安静无声,姐弟俩各自闷头写字读书。到了亥时末,谷雨放下书,道:“明天你在屋子复习写字,上午读两个时辰,午饭后读两个时辰。写上两刻钟,就起来动一动。今晚先到这里,快去洗漱睡觉。”
谷冬道好,放下笔,帮着谷雨收炕桌。
谷雨教他如何洗笔,砚台,他嘴里还在念着学的十个字。她不禁问道:“你很喜欢读书识字?”
谷冬道:“嗯,要是识字的话,出门就能认路了。可以去看大海,坐大船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谷雨笑起来,旋即又惆怅不已。
读书识字的机会得来不易,不知他们能学到哪一天。
不过,谷雨很快振奋起了精神。抱怨无用,趁着还能学习的时候,多学一些才是。
因为,她也想游走天下,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翌日谷雨前去当差,常明还没回来,戴铎在空闲时继续教她读书。抽查过昨日所学之后,开始教她地舆篇。
谷雨学得快,今天戴铎比较闲,连着岁时篇一并教了。
下值后,谷雨回到小院,取了黄酒与点心出门,先顺道送给了常明的家人,再送去给戴铎。
戴铎住得不远,与柏林寺一墙之隔,他刚回到院子,与文觉大师坐着吃茶说话。
听到谷雨前来,戴铎惊讶了下,起身走到大门处来迎接,见她手上提着东西,赶忙道:“姑娘客气了,姑娘聪慧,能教姑娘,这是我的荣幸。”
谷雨道:“只一些薄酒与点心,如何比得过戴先生教导之恩,还请戴先生莫要嫌弃才是。”
戴铎见状,只能收下了。她不骄不躁,聪慧沉稳,不免对她愈发和气,“外面冷,姑娘请进屋来坐吧。”
“小冬还在等着,我就不坐了。待我得空时,再来先生家拜访。”谷雨道。
戴铎没再多留,等谷雨离开之后,他提着酒与点心进屋,文觉笑着道:“谷姑娘给你送礼来了?”
“我是得爷的吩咐,得闲时教她读书,只算是领了差使在办,算不得正式的老师。爷也教她读书,我岂能与爷一样领这个老师的名头。”
戴铎感慨不已,放下酒与点心,打量道:“这酒与点心就合适了,不是束脩,又是谢礼。”
文觉好奇问道:“她学得如何?”
“聪慧无双!”戴铎毫不犹豫道,见文觉面露怀疑,将这两天教谷雨之事仔仔细细说了。
文觉听得震惊不已,莫名想起昨日深夜胤禛前来寺中,在大雄宝殿对着菩萨枯坐到半夜方离开。
对胤禛的行踪,文觉自不会透露半分,道:“要换作是男子,定是经天纬地之才。不知她那弟弟,天分如何。”
戴铎道:“我未曾见过,包衣阿哈竟有如此内秀之人,属实难得了。”
这边两人边吃茶边说着话,谷雨回到小院,饭后与昨晚一样,在炕桌上摆上笔墨纸砚,先检查了谷冬昨日所学,他写的大字。
十个大字谷冬已经读得滚瓜烂熟,大字写得还是歪歪扭扭。字要多练,谷雨并未多说,接着教他认字。今晚她多教了十个大字,随后让他自己去学,她也埋头复习。
姐弟俩各自埋头苦读当差,四卷《幼学琼林》学完,不知不觉中,冬至来了。
冬至大过年,帝王有祭天的礼制。今年康熙前往天坛亲祭,太子朝臣以及一众阿哥们随行。
戴铎他们随伺左右,谷雨今天没有读书,下值后,天上飘起了稀稀拉拉的雪花。她忙裹紧衣领,加快脚步回到小院。
如平时一样,饭后教谷冬认字。谷雨会读的满文已经教完,只能先暂时停下,教他认汉字。
冬至有写九画九的习俗,写九是选出笔画数为九的九个字,每天填写一笔,九九八十一天填完,数九寒天就结束了。
谷雨给她与谷冬分别描了一份写九的本子,在上面郑重地描上第一笔。
到亥时末,谷雨放下书,与谷冬收好炕桌,准备洗漱歇息。
雪下得大了起来,谷雨怕谷冬冷着,到卧房取了薄被搭在上面,熄灭烛台,道:“睡吧。”
“嗯,姐姐也去睡。”谷冬打着哈欠道,闭上了眼睛。
谷雨等他睡着了,见暖阁门帘卷着,准备前去放下来。
这时大门开了,一阵寒风卷进来,胤禛大步进屋。
自从上次一别,谷雨再也没见过他,不禁愣在了那里。
胤禛关上门,缓缓走到谷雨面前。
屋内只有卧房传出微弱的光,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酒味,急促的呼吸,在昏暗中格外清晰。
千言万语,终究只化为了这一句。
四宜堂的梅花开了, 他看着怒放的绿萼梅, 脑海中首先想到的便是她。
尽管她狠心,无情,这些天跟没事人一样,如常地过着日子,他却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
就如在祭天时的庄重肃穆中,在冬至宫宴的热闹欢庆中, 他随着康熙起起跪跪,与太子兄弟们说着话,表面看似寻常。
无人知晓,他心那里缺了一道口子, 孤寂得令人发狂。
谷雨恍惚了下,胤禛的话没头没尾,她回过神福身请安:“爷怎地来了?”
“梅花开了, 我给你送一枝来。”胤禛拿起一枝梅花, 递到谷雨面前。
谷雨这才发现胤禛手上的梅花, 小小的一枝梅花, 花骨朵含苞欲放,凑到面前, 依稀能闻到凛冽的香气。
“多谢爷。”谷雨接过梅花拿在手中, 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先前他说以后一别两宽, 雪夜又给她送花来.....
“你可会画九?”胤禛问道。
“奴婢做了写九的本子,与小冬一人一本。”谷雨如实答道。
原来她已经做好,胤禛阵阵难受, 他画的消寒图,就再也拿不出来。
时辰已不早,她要歇息了。虽万般不舍,胤禛还是道:“你早些歇息。”
谷雨应了声,送胤禛出门。门外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胤禛的斗篷被寒风吹得飞扬起来。他站在廊檐下回过头,深深凝视着她,片刻后,转身大步离去。
回到卧房,谷雨从多宝阁取了一只小花瓶插进去,放在炕头几上。
一整夜,谷雨鼻尖仿佛都萦绕着幽香气息。翌日早上起来,青兰给谷雨准备了鹿皮靴子,道:“姑娘,雪下得厚,仔细脚冻着。”
胤禛拿来的衣衫鞋履,金银珠宝,谷雨全都没动过。她盯着精致的鹿皮靴子,还是穿了原来的半旧布鞋。
小院的雪二福已经清扫过,胡同却无人清理,踩上去雪快没过脚背。谷雨尽量踩着雪上的脚印走。
雪停了,只风大得很,呜呜地在胡同里卷过。谷雨拉着风帽遮挡,一不小心脚下打滑,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身上穿得厚倒不疼,就是左手在墙上被划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谷雨深吸一口气,拿干净帕子擦掉脏污,拍了拍身上的雪,继续往前走去。
到了茶水房,善德额图森袖手打着哆嗦也到了。茶水房冷,谷雨开始升茶炉,两人忙着洒扫。
炉子的炭燃了,谷雨将窗棂开了一小条缝隙通气,伸手烤着冰冷的手。
善德额图森也守在另一只茶炉边烤火,等着茶壶的水沸腾。没一会,门被推开,苏培盛喘着气出现在门口,脸上堆满笑道:“姑娘可忙着,请你随我来一趟。”
谷雨起身走了过去,问道:“苏谙达有何事?”
苏培盛飞快瞄了眼谷雨,道:“爷生了病,四宜堂伺候的人都粗手粗脚,爷嫌弃他们,不要他们在身边伺候。年底事情多,离不得爷,爷这病拖不得,得赶紧好起来才行呐。我想着姑娘心细,想着姑娘前去伺候些时日。茶水房这边姑娘放心,我已与常明知会过了。”
想着胤禛昨夜下雪时离开的身影,谷雨估摸着他是酒后受了寒。她沉默了下,跟着苏培盛来到四宜堂。
自从到启祥堂当差之后,谷雨就再也没来过这里,四周的景象熟悉又陌生。庭院中的绿萼梅映入眼帘,香气被院中萦绕的药味掩盖了下去。
两个小苏拉守在廊檐下熬药,见苏培盛过来,道:“苏爷爷,药快好了。”
苏培盛包了布巾,上前揭过药罐看了看,将药倒进碗中。
天气寒冷,只来回倒腾两次,药就变得温了。小苏拉拿着托盘清水过来,苏培盛交给谷雨,道:“姑娘,劳烦你了。”
谷雨接过托盘进了卧房,胤禛半倚靠在暖阁的榻上,福晋在榻前的圆凳上坐着,李格格宋格格立在身后。
见到她进屋,几人都齐齐朝她看来。谷雨屈膝请安,垂眸恭敬地道:“爷,药熬好了,奴婢伺候你服药。”
胤禛浑身酸痛无力,见到谷雨前来,既高兴又生气,狠狠盯了眼肃立在门边的苏培盛,对福晋她们几人道:“我没事,你们且回吧。”
福晋起身告退,李格格与宋格格随即跟着离开。几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在谷雨身上扫过,她状若未觉,将托盘放在高几上,端了药碗奉到胤禛面前。
胤禛不错眼望着谷雨,伸手接过药碗,尝了口药,眉头紧皱,差点没吐出来。
苏培盛偷偷看着,赶忙无声息退了出去。胤禛见谷雨无动于衷,硬生生将苦得舌头发麻的药咽了下去。
一碗药喝下肚,胤禛苦不堪言,忙用温水漱口,靠在软垫上长长喘了口气。
谷雨收拾着药碗,端着托盘走出去交给小苏拉,又回屋提着痰盂耳罐出去,换了干净的痰盂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