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
“你家守义是坐不住了?”
方才林杏花端来的一大碗水,舒守义喝了大半碗。
看他脸红的模样,舒婉秀心知他应该是要去如厕。
但是这孩子面皮薄,当着一大堆婶子的面她不好直说,只由着他冲出去后才解释道:“可能是想起身活泛活泛。”
住在村西头的一个伯娘看着舒守义的背影,开口道:“你把这孩子养得挺好,比起去年我第一回 见到他的时候,长了不少肉。”
“何止长肉了?还高了很多呢。”陈三禾是在场诸人中接触舒婉秀二人最多的。
她有个孙儿跟舒守义同龄,去岁舒守义身高还落下一截,过完冬天个头简直如春笋一般拔高,如今已经追上了她孙儿的个子。
旁边有个婶子是个爱凑趣的,听了就问舒婉秀平日里煮些什么给舒守义吃,有没有什么长个秘方。
舒婉秀一怔,失笑说道:“哪有那样的方子?”
冷清清的人突然这么一笑,容色突然显露得不同以往起来。
正对着她坐着的林杏花生生就被这一笑晃花了眼睛。
“你们真是一堆糊涂蛋,只知道说孩子的个头。怎么?除我外竟没人发现舒丫头长开了么?”
这话简直如同平地炸响了一道惊雷,在座的所有人都争先恐后朝舒婉秀脸上看去。
被众多目光注视,舒婉秀自然笑不出来了。
可婶子们那毒辣的目光还是从她没有表情的脸上辨别出来了林杏花那句话的虚实。
舒婉秀初来五牌村时是个什么模样?骨瘦嶙峋!
浑身上下都瘦干巴了,一把掐上去只有骨头捏不到肉。
还真是……今非昔比!
陈三禾与舒婉秀常常见面,舒婉秀身上的肉是一点点长出来的。
这种日积月累的改变,在陈三禾眼里看来十分自然,今日若是林杏花不提,她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舒婉秀的容貌变化。
她是所有人中最后知后觉的,也是所有人中最惊叹的。
自己寻地方方便完的舒守义,小步迈进门,可在座的婶娘们已经无暇分心去议论他的高矮胖瘦。
林杏花有一番话已至嘴边,余光瞟到舒守义进门,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一阵,最后灵机一动去柜橱里抓了一把花生,带着舒守义去到堂屋坐着。
交代自家男人好好看着孩子后,林杏花几步跑回了灶屋之中。
“舒丫头啊,你有这么好的相貌,一个人种什么地啊?”她恨铁不成钢地搬凳子坐得离舒婉秀近了些。
“好人家遍地都是,以你的相貌,仔细寻摸一户顶顶好的人家嫁了,能享一辈子福啊!”
男婚女嫁的事总是能激起大家的议论之情。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在舒婉秀脸上。
摸着良心说,林杏花的话有不对之处。
世上是有一些好人家,一些好男儿,但没到遍地都是的程度。
想找一桩好婚事,少不了费尽心思好好寻摸一番。
林杏花也有说对了的地方。
女儿家有副好相貌,凭借好相貌嫁到富贵人家不是鲜事。
但凭借好相貌嫁过去就能享一辈子福吗?陈三禾觉得也不一定。
她没有如林杏花那般激动,可意识到舒婉秀的容色出众后,她也确实觉得舒婉秀可以通过嫁人,减轻一些负担。
眼下,这一堆的人都顺着林杏花的话劝舒婉秀嫁人,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回忆自己娘家有无适龄未婚的子侄可以跟舒婉秀相配了。
舒婉秀低头做害羞状,并不回复她们的攀谈。
陈三禾看出她不热衷嫁人这个话题,便点了点那几个张嘴说亲的。
“想正儿八经造就一桩姻缘,那还是得请媒婆上门,哪里有逮着姑娘的影子就稀里糊涂说合起来的?”
这场雨停,陈三禾跟去了半山腰上的舒家。
照样是寻了个办法给舒守义打发到一边去,再从头问起了舒婉秀的打算。
“婉秀啊,婶娘从前没发现你有这样的好相貌。你杏花婶娘说的话有些是不对,但有些又是对的。如今你一个人支撑家里,确实很辛苦,婶娘看得出你以前不做农事。”
“往后你家两亩田都指望着你,一年种一季麦子、种一季稻谷,忙完一茬又一茬,年头到年尾没几天能够歇息的。”
“这几天你帮着大家抢收,应该已经尝过苦头了。要是年年如此,你觉得那两亩田你能种得过来吗?”
一个男人种两亩田都不简单,何况一个女人?
陈三禾是跟舒婉秀说得掏心窝子的话。
“咱也不说寻一户顶好的人家,只需找户厚道些的人家嫁了,你的日子绝对能比如今轻泛,最少要好过五成。”
舒婉秀明白陈三禾跟山底下那些兴头上随便说说的婶娘们不一样,她是认真在为自己打算。
既然如此,舒婉秀也把自己的心里话跟陈三禾说了一说。
“婶娘,我相信你说的,嫁人后我的日子会好过几成,可我嫁人后守义怎么办?”
“守义是我兄嫂留在世间唯一的血脉,我不可能弃养,也不可能给他改姓。”
一句话让陈三禾语塞了。
不能弃养、不能改姓。
她认真琢磨了一下,发现此事确实难办得很。
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大方到帮忙养妻子娘家的侄子。
“你不是有一个大伯父?若你嫁人,他们会不会愿意帮你养守义?”
舒婉秀摇头。
“兄嫂临终前的托孤是我亲口答应的,养育守义一事我绝不会假手于人。”说完,她甚至露出了一个无畏的笑。
“傻姑娘,你这是在耽误自己啊!”陈三禾看得心急,一把紧抓住她的手臂。
舒婉秀没有挣脱她的抓握,反而靠近一些,轻轻抱住了陈三禾。
“婶娘,谢谢你替我着想,可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不瞒您说,我很早以前就想明白了决心抚养守义成人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您别替我担心,不管是晚嫁还是不嫁,后果我都愿意承担。”
“哎……”
“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
人生在世,言而无信的人,遭人唾弃,坚守信义的人,又让人心疼。
这一夜,陈三禾梦中都嘟囔着心疼二字,过一会儿,又说要替舒婉秀说一门好亲事。
她枕边的庞知山听得发笑。
他们夫妻感情颇为不错,舒婉秀的事情陈三禾没跟旁人说,但庞知山与她言谈间,自个儿猜出了几分。
舒家丫头的亲事?
庞知山真的觉得自己妻子是多思多虑了。
那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明摆着的事儿嘛!
可是话又说回来。
荀羿那小子收到他师父的信离村实在太久了,怎么还没归家?
别人不大清楚,庞知山和陈三禾一直是知道的。
当年荀羿拜师时,是到县城学的打铁手艺没错,但他学成不久,回来自立门户后,他师父就因为一些原因,把铺子搬去了府城。
村里人都知道荀羿每次去县城都住客栈,却也不想想,如果他师父还在县城里开铺子,他为何从不去师父的住处落脚?为何逢年过节从不去拜望他师父?
或许府城的活儿实在是多吧?
旁边老妻还在嘟囔着梦话,庞知山无奈地翻了个身。
前段时间割麦,不少外村人家跑来找荀羿重锻镰刀、买新镰刀和犁耙等农具。
好多笔生意,荀羿这小子因为不在家,生生错过了。
庞知山都替他可惜。
希望在他师父那边这几个月能赚些钱,最好是胜得过他在乡下卖铁器的收益。
秧苗渐长, 一天一个样儿,耕田迫在眉睫。
舒婉秀没有犁耙之类的农具,看着自家的两亩田有点无从下手。
村里不是家家都有犁耙的,没有的人家会找有的人家借用。
可要是借用的话, 论交情, 舒婉秀肯定排在最后。
她家本来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够下地,自己拉犁的话又没人扶犁, 单干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弄完。
最后哪怕借来犁耙, 翻完地也落后大家很多了。
焦急也没办法,她试着努力找找出路。
买完稻种那会儿, 大伯父安抚过她,说耕种时他们有空会过来帮忙。
可现在……他们家的境况也很尴尬。
大伯父家分到了十亩田,却只有三个壮丁, 哪怕农具足的情况下也是整个农耕期没有歇气的时候的,何况, 他们一样面临着农具不足的情况, 实在是自顾不暇。
那日舒婉秀过去看看情况,发现他们没有犁耙,借了好几把锄头在翻地, 连家中女人都拿着锄头轮流下田干活。
舒婉秀反倒留下来帮他们做了一天饭食。
但经过这一趟她多少也受到了点启发。
麦收的秸秆焚烧过一次, 可根部仍残留在地里, 田地被它们的根系板结住了。
拿锄头松一遍土, 后头拉犁来耕地的时候,能省力些。
有了这么个想法, 舒婉秀第二天一早就给手上缠上布条,拎着锄头带舒守义一起到了地里。
陈三禾这个年纪,过几年都要有孙媳了, 所以她没下地,只是在家里操持一家人的饭食、洗衣做饭喂喂牲畜。
中午,她带着家里最小的孙子去给全家送饭,遥遥看见舒婉秀拿着把锄头在田里翻土。
以为是眼花了,她特意走过去看。
到了近处才确认真的没看错。
舒婉秀站在田里,举着锄头满身、满脑门的汗,舒守义就乖乖蹲在田坎上,撇着两撇眉忧心地看着舒婉秀。
陈三禾在边上站了一阵,舒婉秀丝毫没有注意到。
她埋头盯着地,一锄头一锄头地挖。
不叫苦,不叫累,也不求人。
陈三禾张了张口,发现不知道说什么。
农忙农忙,大家伙儿都忙,这当头,她也不能叫家里男人放下手头的活,先帮舒家把地里的事弄了。
她也看到了舒婉秀的决心,不能再在这当头劝她嫁人。
思来想去,回身去自家田边上倒了两碗水送过来。
“婉秀,放下锄头吧,带你家守义喝点水。”
舒婉秀听到陈三禾的声音,抬起头循声望去。
低久了的头突然抬起反而感觉到酸痛,因为实在是僵久了。
她先冲陈三禾灿烂一笑,喊出一声‘陈婶娘’。
然后才偏头动了动脖子。
骨头立刻咔吱两声,像什么年久失修的老物件。
陈三禾应了一声,她两只手都端着碗,没法招手,只能口头上又叫了一遍。
舒婉秀听话地走到田坎上来。
家里没有装水的陶瓮,她下地便没带水。
一上午出了不少汗,确实是渴了。
道谢后,‘咕嘟咕嘟’一口喝完了整碗水。
陈三禾刚把另一碗水递给舒守义,回头舒婉秀的碗就空了。
接过空碗,准备等下再给她送一碗来。
嘴里说道:“你这样子翻地怎么受得了?”
虽然舒婉秀手上缠着布条子,但是陈三禾不用看也知道手掌肯定磨破起泡了。
说句不好听的,这一亩田她一上午翻了不到十分之一,这细皮嫩肉的双手的越到后头越痛,速度还要降不少,十多天都翻不完两亩地。
舒婉秀不太上心地笑笑,“没事的,起了茧子就不疼了。”
她越是这幅不在意不怕苦的样子,陈三禾越是操心。
左右四下看了眼,陈三禾道:“你之前帮了村里那么多户收了谷、割了麦,过段日子大家也会来帮你,没必要一个人硬扛。”
不是要抬杠,舒婉秀解释道:“婶娘,收谷割麦是我还村里人恩情,算不上帮大家的忙。”
“再说,我家还好,今年没有收麦子。大家都一边耕田,还要一边晒麦子呢。我拿锄头翻地虽然笨了点,但是能干一点是一点,比坐在一旁看着大家忙要强。”
道理陈三禾还能不懂?
只是一时之间动了恻隐之心才跟她这么说罢了。
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上了,陈三禾没看出来她有回去做午食的打算,便又劝到:“农忙时节,你得每日多食一顿。不然年纪轻轻身体就垮了。”
“晌午了,快回家吃些东西,歇个晌再出来。”
做体力活确实饿的快。
舒婉秀领了这几月救济粮省下了一些粮食,是打算拿一些出来最近吃。
看陈三禾挺担心的,舒婉秀不愿意让她替自己太操劳,所以当下顺着她的意,拿起锄头带上舒守义与她告别回家。
她们走后,陈三禾看着舒婉秀翻过的地,脱鞋下去把那些锄出来的,一把一把的麦根给捡出来,丢到田坎上——留在地里会给后面犁耙耕地增加负担。
地里的事舒婉秀并不知道。
吃完饭,她不想歇晌,但是做饭时手碰了水,有之前磨破了的水泡被刺得很疼很疼。
她不得不停下看看。
但这伤又没有药涂,只能等它自己好,让舒守义看到了也只是平白担心而已,所以她先哄了舒守义回房间歇晌,再把手摊开来,擦晾之前沾上的水。
大半个时辰过后,她再次回到地里。
经过太阳曝晒,陈三禾丢到田坎上的麦根干了很多,粗看与田坎上的普通干草没区别。
以至于舒婉秀走近了仔细看才发现。
她只顾着埋头挖自己的地,没注意旁人怎么做的,再一看,大家都是把耕地时能捡出来的麦根尽量捡出来的,之后便也有样学样这么做。
-----------------------
作者有话说:告诉大家一个消息~本文明天入v啦,从29章开始倒v,v后日更,有事会请假,谢谢大家对这本书的喜爱,我会多多更新哒!
有事忙的时候, 一天总过得很快。
陈三禾忙了几顿饭食,又去晒谷场招呼了两趟家里的麦子,不知不觉时候就到了傍晚。
担心晚上下雨,晚上村里每家都会把摊开晾晒的麦子收起来, 直至第二天白天, 太阳冒头后又运出来晒。
男人们白天耕田做的都是力气活,晚上收麦子的事便归了家里女人们来做。
陈三禾带着两个儿媳在最后一丝天光落下前把麦子赶收完, 三人结着伴儿从晒谷场归家去。
她们出来没预备火把, 道路两旁又野草丛丛,怕突然爬出一条蛇, 陈三禾不放心地叮嘱最前面的陈莲:“仔细点看路,刚出洞的蛇最毒,莫叫它们咬了。”
“哎!娘。我知道了。”
原本有些快的步子随着这声劝慢下来, 陈莲睁圆了眼盯着脚下的路走,慢慢由晒谷场前面那条路汇到从村口通往村里的路。
拐弯前, 陈莲只是抬起头往村口那边多看了一眼, 立时受到惊吓往后一缩。
“娘!那是个啥啊?!”
“什么?”陈三禾什么也没看到,只被她后缩的动作跟着吓了一跳,忙紧张地追问。
陈莲激动到唾沫星子飞溅, 指着她看到的那处道:“那里!那个黑影!”
远远的,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在朝她们靠近, 很宽, 很高,移动速度很均匀, 陈莲认为不是人。
因为那东西没有脖子和脑袋!如果比作人的话,那个东西就只有一个宽阔的肩膀,不见头!
这很恐怖, 什么东西块头大,瞧不出脑袋?
是什么她没听过没见过的野兽吗?
如果不是野兽是人……那么头去哪儿了呢?
莫非是无头的孤魂野鬼或者夜叉?
有些东西越假想越吓人,陈莲就被自己一个接一个的假想吓得心一个劲儿乱蹦。
陈三禾顺着她指的顶住那黑影。
那东西确实在移动不错,陈三禾凝神看着,也辨不出那是个什么。
她到底比两个儿媳多吃了几年盐,心慌之余,还能勉强稳住出声喝问。
“什么东西在哪儿!”
婆媳三个紧紧盯着,都发现在陈三禾出声后,那东西停住了。
能听懂人话?
陈莲更感到瘆得慌了,拉住陈三禾的胳膊用气声劝道:“娘,咱跑去叫……”
“婶娘?”那声音有些糙哑,像嗓子干了好久似的。
但吐出的确实是人言。
陈莲不动了,倒是陈三禾仔细回忆了那声音,激动地上前一步,“荀小子?”
“是我。”
双方中间大概隔了三十步左右,荀羿一点点靠近。
“婶娘、嫂子?”荀羿看到了三个人影,刚刚又隐约听到了一点陈莲的说话声,他并不能肯定三人的身份,只能用带着疑问的语调叫了人,之后语气诚恳地道歉:“对不起,让你们受怕了。”
陈莲拉着陈三禾的手并没放开,直到荀羿走到离她们三四步距离的地方,她都一直紧紧盯着荀羿‘脑袋’的位置。
那一块是平的。
靠近了勉强能看到一点点起伏。
“你的头怎么了?”陈莲声音有点发紧。
“头?”荀羿左肩、右肩上都扛着东西,听陈莲这么一说,单手放下一边东西。
用力摸了两下脑袋,没发现任何不对。
这下陈莲总算明白自己误会了,她腿脚发软地松开陈三禾的手。
“你一去几个月,在你师父那边做事顺不顺?”早在发现是荀羿的时候陈三禾就已经很激动了。
此刻儿媳松开她的胳膊,她直接上前两步离得荀羿更近一些,问他这段时间在外头的情况。
自从荀艾嫁出去后,荀羿在整个五牌村最亲近的人就变成陈三禾了。
接收到对方的关心,他眼里有了温度,不仅回答了陈三禾所有的问题,还把在外面听到的一些新鲜事也分享出来。
陈三禾的两个儿媳默默听着,对荀羿沉默寡言的印象都改观了。
天黑了,全靠星星月亮照路,几人也不能站在路上一直聊,所以大致说了一阵,又继续行进起来。
荀羿绑了腿,目力又比常人更好,于是走到了前面开路。
直到到了一处岔路口,两家人要去的方向不同。
陈三禾站在荀羿那边,叫两个儿媳回家去,她帮着去荀羿家里收拾收拾。
“不用,”荀羿说沿途看到好多村子都在忙麦收、耕种的事了,村子里肯定也忙不过来,“我今日不收拾,您回家早点歇着,我送您。”
“那哪儿行?几月不住人,屋子一点不收拾,灰都能把你呛死。”
“随便擦擦就好。”荀羿如此说。
陈三禾实在拗不过,反被荀羿送到了家门前。
她猜就算喊荀羿他也不会进屋坐,所以自家房子在望时就道:“也不晓得你今日赶了多久的路,喉咙都哑了吧?”
“等着,婶娘给你倒碗水,喝完再回不迟。”
这回荀羿老实停了。
喝过水,临别前隔着竹篱,荀羿对陈三禾说:“我给您带了两样东西,回去清出来后明日白天给您送来。”
陈三禾直摇头,“东西我不要,你人过来说说话就好了。”
想了想又说:“麦子刚收,明天还要晒,你上半晌来啊!”
荀羿朗声应了。
在外头待了几月,哪怕是荀羿这样家里头无人守候的,也生出了几分想家的念头。
他今日马不停蹄赶路,明知道回村时天色会晚也没在县城住宿一晚,宁愿摸黑赶一段山路。
出县城到村里这一路有几十里,他愣是路上一口气没歇,直奔村子。
遇上陈三禾后说了些话,又在庞家门口喝了口水,紧迫的心情得以放松,这会儿才没那么急切了。
他双手牢牢把住肩上两个麻袋,稳着步子走向山脚下的家。
让他想想……家里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去岁收到师父的信他当天就出发了,只带了点钱,一套换洗的衣裳,其它都来不及收拾,怕是确实落了一层灰。
男人么,糙点就糙点,今天先对付一晚。
他步伐稳健,继续向前。
走到家门口,正要开锁,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他回身看着院子,低头又抬头。
荀家背靠着山,屋旁屋后很多颗香樟树。
虽然香樟树是常青树,但是每年四月底五月初时,香樟树就会长出黄绿色的嫩芽。
与此同时,老叶变红脱落,完成新旧更替。
荀羿记得很清楚,每年这时候樟树都会掉很多很多叶子。
为什么印象这么深?
因为荀艾怕虫。
有一种个头很小,黄身黑头的虫子专食樟树嫩叶,每年一到这季节,荀艾就怕得连家门也不敢出,衣服、被子也不敢晒,就怕虫子钻到身上。
身为兄长,荀羿必须每天扫两三次院子,把那些虫子和落叶扫除得干干净净,不然虫子到处乱爬,到了屋子里荀艾还是得怕。
今年这地上落叶很少,少得好像这两天刚有人扫过。
-----------------------
作者有话说:荀羿:一个总是匆匆赶夜路又吓着村民的男人。
大晚上去为这个事儿刨根究底显然不太明智,荀羿开门进了屋,草草睡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心里却还都记着这个事。
他把几间房门全打开通风透气,然后就到了屋前的平地。
没有一双火眼金睛当不了好猎人, 荀羿稍转了会儿, 很快寻踪觅迹,找到了一处未焚烧殆尽的灰堆。
这里离他的房子有一二十丈远, 靠近溪边, 周围开阔。
最重要的是,那灰堆不远处有一个鞋印。
很小巧, 印记也不深,大抵……是个瘦削的女子?
荀羿心底浮现出一个人名,之后与她最后一次见面时的记忆也紧跟着跃出。
昨天说了今日去找陈三禾, 荀羿便不会食言。
简单食用了朝食,他把从府城一路来回来的两麻袋东西整理了一遍, 找出给陈三禾的那份。
“黑了, 精壮了!”
“不过人还是一样精神。”
昨夜黑漆漆的,陈三禾打量不出来什么,今日见到荀羿第一眼便将他上下看了一遍, 紧跟着如此评价道。
荀羿从不关注自己的外貌身材, 陈三禾说出的评价, 他听了不置可否。
这是陈三禾熟悉的样子, 她笑眯了眼,双手推开堂屋门, “快进来坐!”
荀羿点点头,略低一些头,跨进门去。
庞家的房子是青砖大瓦房, 虽然门框是寻常高度,但内里每间屋子的空间都不小。
尤其堂屋,坐下十几个人都不会显得拥挤。
荀羿落座后,先问了陈三禾和庞知山的身体状况,这段时间是否康健。
得到了好的答复,又问起了村里的情况。
“村子里没什么大事发生,大家都好。”
听陈三禾说完,荀羿停顿片刻,问起了劫粮案的结果。
“噢!这个事啊……”
毕竟是一件全村都亲身经历过的大事,陈三禾把后续说得很详细。
听说舒婉秀在判决出来后就归了家,荀羿轻点了两下下颌。
回过神后,掩饰般地把自己给陈三禾带的礼物堆到桌上。
陈三禾一下便不高兴了。
“昨夜就说了,你人过来跟婶娘说说话就行,这些你怎么带来的就怎么拿回去,”她压根没多看荀羿带过来的是什么,“能换钱的你就拿去换钱,存下来早点讨个媳妇。”
荀家两兄妹都是陈三禾看着长大的,去年荀艾成亲了,陈三禾便开始焦心荀羿的婚事。
全村其他人都管不着这个事,只有陈三禾可以像操心自己晚辈一样般催促荀羿。
成亲的事,这趟去府城自己师父也有问起,但荀羿其实心里一点想头都没有。
可是这般直说能把这些长辈气得骂人,在府城他已经体验过一次了,又不是个傻蛋,所以他这回自然不会再这么说,多给自己招一顿臭骂。
他避而不谈,动手打开桌上的东西,木讷又执着地一件件摆到陈三禾面前。
“梳。”
“额带。”
“药,治头疼。”
陈三禾听着荀羿报出前两样都还目不斜视,第三样说出来时,眼皮突然睁大,侧目往桌上看去。
油纸包着的两摞药整齐摆在桌上,她抬头对上的是荀羿赤诚的眼睛。
陈三禾生育了两儿两女,生最后一个女儿时月子没坐好,落下了月子病——头疼。
不发作时神采奕奕,整个人好的不得了,一旦发作便是两三天不大能下床。
她双目中迸现出泪光。
荀羿体贴地垂下眸,慢而轻地细说起这三样东西的来历和作用。
梳是黄牛角梳,听说荀艾怀了身子,回来前,师娘带他到府城里逛了逛,买了一些东西,叫他给荀艾。
逛到一个铺子时,他恰好听到伙计在向别人介绍一把黄牛角梳。
其它的功效荀羿没听入耳,但听说常年用这个梳头能缓解头疼,他立刻便买了。
他师娘得知荀羿买这个是因为从小对他颇多照顾的婶娘有头疾,就建议他还可以买个额带,或者去药铺买些治头疼的药。
他两个建议都记下了,全买了回来。
说句别人听了会笑的话,自家儿女四个,没有一个做到了荀羿这份上。
陈三禾眼眶愈发热了起来,喉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发不出半点声音。
荀羿便继续说起昨日没说完的一些有趣见闻。
两人聊天也没聊多久,毕竟陈三禾既要去晒谷场帮着看顾麦子,又要做一家子的饭食。
“留下吃饭吧。”
荀羿执意要走,都已经到了门口,陈三禾还在做挽留。
“家里还在等着收拾,不弄干净,铺子不便开张。”
说再多不如这一句铺子开张管用。
“是,是应该快些回去捯饬好,你说说这段日子耽误了多少生意了?好多人特意来找你买农具,结果扑了个空的。”
陈三禾此言非虚,今年割麦,本村有两户孙丁长大了的人家都说过几回可惜荀羿不在,不然他们要添置镰刀的。
荀羿突然心念一动,问道:“舒家分地了吗?”
阳光明媚,草木一片欣欣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