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大哥,你可知他们有没有伤害其他人?”
荀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上次去县城领粮,他就曾经送她到五里村村口。
“你安心,我仔细问过了,没听说五里村有人受伤。”
得知大伯父一家平安无事,舒婉秀松了口气。
转念一想,荀羿要探听这么多消息,怕是在她睡着的那两个时辰里一刻都没歇着,不由歉疚地问他身体还能不能撑得住,早知便在李郎中那儿多歇息一会儿了。
荀羿得到舒婉秀的关怀,轻轻笑出了声。
“我今日一直待在龟背村,这些消息是我早晨托妹夫出村打听的。”
他虽然惦记昨日那两个盗贼的来历,但是又怎么敢在舒婉秀睡着时抛下她们回去打听呢?
自荀羿开口说起了昨夜的事情, 舒婉秀手上便渐渐泄了力。
时刻注意身后动静的荀羿转身要帮她抱着舒守义。
舒婉秀把怀中之人递出去后才表现出不好意思。
这神不思蜀的模样一看便是有心事,荀羿眼一抬,点破了她心中所思:“在担心今晚的住处?”
荀羿在舒婉秀心中本就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被他猜中心思舒婉秀没有太过惊讶。
她确实是正在愁着这件事。
昨夜的经历回想起来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也没什么区别, 尤其是今日歇息的那两个时辰里她做的那个梦, 实在真实,让她越回忆越害怕。
以前每次出门回家都是开心的、迫不及待的, 现在离家越近, 步伐越滞涩,更别提心中蕴藏的恐惧、后怕。
她不得不承认, 她现在,有些抵触回到那栋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屋子中了。
舒婉秀的指甲深掐入肉中, 过了片刻,向荀羿打听:“我曾听里长说, 劫粮案的凶犯是六七人, 昨夜两人落网,剩下的可有消息?”
“听说昨天白日里县衙抓走了一批人,具体抓了几个、抓走的那些是不是劫粮案的凶犯还未可知。”
不知道县衙的人把凶手审讯出来没有, 就算审讯出来了, 消息传到五牌村来也需要时间。
荀羿今晨匆匆托妹夫出去打听到的消息终归有限。
不过他想, 还有一条消息舒婉秀应当是不知道的。
“劫粮案令县令震怒, 限底下的衙役十天内破获此案。”
这倒是让舒婉秀欣喜。
倘若劫粮案迟迟不破,其他的凶犯逍遥法外, 对难民们来说就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劈下。
或许是下一次领粮时,或许是待在家中烤火时, 总之哪户难民也无法安心度日。
若是县衙能在十日内破获此案……
舒婉秀算了算,自二十四号劫粮案发生,今日已是——
“今日已是第四天了,这风头上你住在山中确实不大安稳,或许你可以去大伯家短住几日。”荀羿道。
舒婉秀眨眨眼,没点头也没反对。
因为荀羿说的正是她心里刚冒出的想法。
久久没有回应,荀羿转动脑筋又思考了一下,“你莫非因为昨夜那两人是从五里村跑出来的,便担心你大伯父家中不安全?”
荀羿这一回说错了,舒婉秀从没想过这一茬。
大伯父家住的并不如她的居所一般偏僻,且不说他们周围有邻居,光说大伯父家里,那也是青壮劳力三个,大大小小一大家子。
住在大伯父家,除非被人用了迷药,不然不可能落入昨日那样的境地。
荀羿从没去过自己大伯父家中,有此一说也情有可原。
舒婉秀道:“我不说话,不是担心大伯父家不安全,而是因为我跟您想得一样。”
“我也觉得,我应该带着守义去大伯父家暂住几日。”
唯有一点让舒婉秀有些踌躇。
她相信大伯父愿意收留她们,可是舒守义这几日需要服药,带着病去大伯父家借住,有些不那么妥当。
因此在荀羿问她:“直接去五里村还是需要回家收拾些东西再过去?”时,舒婉秀选择了后者。
不仅需要想想在大伯父家如何吃药调理,她也要回去看看昨夜屋门破坏得如何。
昨夜那桩无妄之灾不仅是花掉了七十二文,一笔看病买药的钱,剩下的所有家当,四百二十文里,她还要花去一笔请木匠修门。
既然是避不掉的花销,最好还是现在去回村去看看,早些请木匠来修了为好。
这样几日后从大伯父家回来时,不必临时再请人去修卧房门。
进村后,路突然变得不太好走了。
不知昨夜他们走后村里经过了怎样一场混乱,反正从村口开始,地上全是凌乱的足印,雪被踩得硬邦邦的,甚至有一些脚印上沾着黄泥。
他们没去路旁邻居家中,也没回各自的家,而是目的明确地叩响了庞里长家门。
近乎一宿没睡的陈三禾白日里补了一阵觉,此刻刚醒不久。
心里才惦记上舒守义的病情,没想到他们三人已经走到了家门前。
舒守义被被子抱得严严实实,陈三禾不明情况,脸上的表情一时之间控制得很小心,只有眼里的担心做不得假。
“如何了?”她轻声又小心地问。
舒婉秀道:“好了很多了,郎中开了药给他带回来吃,以后好好养着就行。”
四副药用绳子捆扎得严严实实,舒婉秀抬起来给陈三禾看。
“真是神佛保佑!”
陈三禾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对着天上拜了拜后,侧身迎了他们进来。
陈三禾是全家里头醒得最早的一个,她才生起火,舒婉秀他们便过来了。
“你们先坐,我再添点柴。”
她显然是个烧火的老手,柴堆里随便抽了几根柴加进去,火焰‘唰’地一下变旺。
经过那样的乱象,两方都迫不及待想知道昨夜彼此分开后发生了何事。
舒婉秀这边的事情简单,三两句话就说了个清楚。
村子里这边倒是复杂些。
“你们把那两个人留下离开后,我们乱了一会儿阵脚。”
据陈三禾所说,昨夜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撬开刘寅学父子的嘴。
荀羿走了,其他人根本镇不住刘寅学,他油盐不进,死猪不怕开水烫。
秉承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的那种决心,愣是不开口。
还好,陈三禾之前为舒延荣一家说话时,去村里打听过刘寅学一家的人品,甚至还遥遥见过刘寅学一面。
光线昏暗时她没将刘寅学认出来,在村民们被庞知山召集起来,举着火把准备上山找人的那一阵灯火通明的时刻,陈三禾越看越觉得刘寅学眼熟,仔细回忆一番,愣是想起了刘寅学的身份。
五里村和五牌村虽离了几里路,但是有了这么一个方向,总比在山林中如无头苍蝇般乱转要好。
庞知山把大家伙聚集在一起,将大伙儿的起点定为舒婉秀她们所住的那座荒山,终点定为五里村。
不管找没找到那处陷阱以及陷阱中的人,反正谁先走到五里村,谁就先去五里村里长那儿通风报信,让五里村里长也发动村民一起找。
庞知山这般打算后,自个儿也跟着老少爷们上了山,留下一、二十个拿着棍棒的妇女,聚在庞知山家中,不错眼地盯着刘寅学父子。
时间水一样流走,半个时辰过去,没等到山上老爷们的回音,反倒来了外村人喊门。
陈三禾道:“村里老少爷们都出去了,深更半夜突然来了外村人,那叫一个吓人!”
舒婉秀听着也替留守的妇人们捏了把汗,紧张得不敢吭气,直直地看着陈三禾,听她继续往下说。
“你们猜,来的是谁?”
“还好不是个坏人!”
来者两人,一个是五里村带路的村民,一个是县城衙役。
有妇人担心外头的人是刘寅学同伙,听他们禀明了来历也不敢开门。
但五里村是陈三禾的娘家,全村原住民没有陈三禾不认识的。
最初心慌的劲儿过去,她觉得门外人声音确实听着耳熟,多问了几句后做主开了门。
门开后大家才把话说清楚。
原来刘寅学父子是审讯出来的劫粮案凶犯,傍晚时分就被衙役识破,可惜他们早有准备,丑事败露立刻就逃进了山里。
那会儿衙役人手不足,没即刻把他们二人抓住,之后经过五里村里长儿子报信,县衙连夜加派了人手过来……
指望十来个衙役搜索完这成片的山,显然是痴心妄想。
所以由五里村村民带路,领着衙役去附近各个村子里长家中说明情况,再由各村里长集结村民去山上找人。
陈三禾所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把刘寅学父子交了出来,第二件事便是告知那名衙役,刘寅学父子设陷阱坑害了一个人的消息。
对当时情况门清儿的衙役猜测陷阱里的人是同僚莫道晚。
虽然平时一块儿共事有些龃龉,但是比起凶犯,衙役自然更愿意站在同僚那一边。
那名衙役当场对刘寅学父子用了刑。
“好在当时没有孩童在。”
知道耽搁久了莫道晚会没命,那衙役一点没留手,刘寅学父子加起来掉了五颗牙!
满地都是血!
不能再往深处回忆了。
陈三禾扶着额摇摇脑袋,“我昨夜连做了几场噩梦。”
话说回来,刘寅学父子在经过一番毒打后终于吐露了陷阱地址,也恰在此时,庞知山带着村民背着一个人下山了,正是掉入陷阱中的莫道晚。
在山上时大家就检查过,莫道晚还有口气在,但是他身上有多处刀伤,石头砸击伤。
可能是伤或者寒冷导致,抬下山那会儿他意识已经不清明了。
这般严重的伤势,附近村里的郎中少有能治的。
那名衙役做主,问了周围哪个村子有驴,找去借了一辆驴车,驾车将莫道晚连夜送回了县城。
“天寒地冻的,怕他路上挺不过,村里人凑了五床棉被给他盖着去的。”
“之后天亮了,你庞伯父和五里村里长也跟着那些剩下的衙役押送刘寅学父子去了县里,至今没回。”
看来村民们昨夜在他们离开寻医后也被折腾得不轻,难怪进村一路上足迹凌乱,雪都踩硬了。
陈三禾把大事都说完了,倒是想起了小事。
她让舒婉秀安心,“你的粮食我都收在了自家粮仓旁,你放心,一晚上都好好的,绝对一粒米都没丢。”
舒婉秀站起来对陈三禾深鞠了一躬,“多谢婶娘。”
“客气什么?”陈三禾摆摆手让她坐下。
“粮食你是现在就拿回家中还是再放一阵?”
按照路上想好的,舒婉秀不好意思地道:“婶娘,还需麻烦您替我保管一阵。家里门都坏了,我打算去大伯父家中暂住些日子。”
陈三禾并不意外。
“出了这档子事,尽管我不曾上山,但也听说了,你家的门已经坏得不成样子。”
“修门确实需要功夫,你去五里村住住也好。婶娘娘家在哪儿你知道的,若有不好跟你大伯父他们开口的事,你就去婶娘娘家找人帮忙。”
这种话光听着都让人感觉窝心,何况舒婉秀明知陈三禾不是随便说说的那种人,她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带有分量。
“谢谢婶娘。”
陈三禾摸了摸她的脸蛋,“这天杀的盗贼!婶娘瞧你脸上好不容易养出的一层肉,折腾这么一晚,又消下去了。”
像自家后辈受了欺负那样,陈三禾将刘寅学狠狠咒骂了一通。
余光瞟到被子里的舒守义,更是心情不佳,“烂心烂肺烂□□的玩意儿!多好的孩子啊,被他祸害了一通!”
当事人舒婉秀已经自认倒霉,提不起多少劲儿来咒骂刘寅学了。
听陈三禾这么一骂,倒是心头那股气顺了不少。
“婶娘,时候不早了,里长今日还回得来吗?”
“应当回得来吧?实在回不来就只能在县城住一晚了。”
陈三禾知道舒婉秀要住去五里村,也不再说那些无意义的话了,起身带着她去村里木匠那儿。
“婶娘家里有几根干杉木,能给你用来做门板的料子。”
修门是需要木料的,自带木料和不自带木料,价格又不一样。
一直默默旁听她们说完整夜经过的荀羿,这时候突然插话道:“伯娘,您家清水的儿子过两年就要娶妻了,到时候要建房吧?”
“您家存的杉木是有用处的,别动用了,不如用我家的。”
舒婉秀不知这里头的事还好,荀羿点破了,她自然不可能再肯用陈婶娘给孙子准备的木料。
陈三禾无奈地点点他,“你小子。”
荀羿像是就事论事一样,语气平淡的解释:“我不用盖房,木料留着也是等着被虫蛀,倒不如这次用了。”
他们一来一回,在舒婉秀不知不觉间,木料的事就被说定了。
她来不及制止,因为荀羿已经离开,回家去扛木料了。
陈三禾接手抱着舒守义,甚至催促舒婉秀:“快走吧,婶娘继续带你过去。”
同村的消息还是传得很快的,何况五牌村本来就小。
年老但精神头儿不错的庞木匠接下了修门这个活儿,还特意对舒婉秀表示不必担心,等他儿子上山量好门的尺寸后,他会拿出最好的手艺来给她打造一扇最最结实的门。
“哐当!”
屋外传来木头落地的声音。
“做两扇门吧。”
做两扇门?舒婉秀与陈三禾面面相觑, 下意识捏紧了荷包。
荀羿扭头便看到了舒婉秀的动作,瞬间意识到自己刚才话语有多么唐突。
舒婉秀修门,他提供木料还可以解释说那些木料他本就用不上,但是舒婉秀请木匠做活, 他没有立场帮舒婉秀支付工钱。
而让舒婉秀自己付钱的话……荀羿知道舒家目前生活困顿。
脚步微顿后, 他大步跨进屋子,为自己未经深思脱口而出的话向舒婉秀道歉。
“对不住, 并不是要替你当家做主, 只是想提出一个建议。”
“没关系,荀大哥您请说。”
荀羿看了一眼庞木匠的眼色, 吃一堑长一智地谨慎选择了尽量不冒犯人的说法:“如果有一扇足够结实的门用来防贼固然很好,可是门踹不开,贼人难道不会破窗?”
唔……是有那么一点道理, 门是死的,人可以变通。
旁边的陈三禾微微点头,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那你建议做两扇门又有什么用?难道你想说把窗户废掉, 也装上门?”
“并不是。”
“我只是觉得,除了想办法让盗贼进不来,她最好还留一条退路给自己。”
至于怎么留下那条退路, 说来也简单, 无非是:砌墙, 装院门, 把舒家那几间房围住,保护起来。
只要墙建高些, 外村那种临时起意想来打劫的盗贼没有梯子,根本爬不上去。
如果贼人在前院踹门,里头的她们听到动静后大可以在后院墙头上搭着梯子逃出去。
虽然人不会一直点背, 一直遇到盗贼,但是万一再遇到一次这样的情况,有这么一堵墙确实能增加几成逃生的几率。
这只是一个防范于未然的主意。
而舒婉秀却忍不住畅想起来,如果昨夜有那么一堵院墙……那该多好啊。
其实她想过逃,但确实插翅难飞。
后来门被踹破时的那种绝望,她一辈子忘不掉。
舒婉秀把荀羿的建议听进了心里。
奈何囊中羞涩,做两扇门、砌墙建一个院子,目前无法做到。
陈三禾也一听便知这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她笑着帮荀羿打了个圆场:“以前没发现你是个急性子,下次说话可别大意了。婶娘方才乍听你那么一说,真是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嘞!”
庞木匠听荀羿说完倒是没恼火,只与舒婉秀确认,“还是只做一扇门吧?”
“对,”舒婉秀面带笑容,“日后做院门我再另来找您。”
他好脾气地点点头,收下了之前跟舒婉秀谈好的三十文工费。
出了庞木匠的房子,没等走远陈三禾就又呸了一声。
“那刘家真是祸害!”
但也不敢抱怨太多,怕舒婉秀想不开,说完连忙给她顺了顺背。
“婶娘,我已经看开了,没事的。”昨夜那样险的境地能捡回条命已经算撞了大运,她要努力向前看了。
最近这段日子里,她要先确保安全。
等劫粮案的凶犯都落网了,再回村来好好猫个冬,把自己的、舒守义的身体都养好。
到了明年勤勉耕种,多多赚钱,把院子建起来,慢慢偿还村里人的恩情。
思想产生了变化,浑身的气息也会随之改变。
陈三禾很欣慰她能够这么快提起精神来。
“你能看开,婶娘替你高兴。”
“你什么时候去大伯父家?需要婶娘和荀羿陪你回山上看看吗?”
“好啊。”
虽然没回家就谈好了修门的事,但是反正舒婉秀克服了心里障碍,所以回去看看也无妨。
总共四个人,三个走着上山,一个窝在大人的怀里睡着。
和村口一样,上山的路雪混着泥,不好走。
陈三禾全程牵着舒婉秀,直到四个人全到了舒家屋前。
经过那场无妄之灾,舒家的卧房门四分五裂了,只剩一点边边角角挂在门框上。
昨夜荀羿帮忙捡拾了些碎门板堆放在一边,但大部分还散落在地上。
陈三禾探头往房间内看了一眼,里头除去一张木床、一个陶盆、靠门放着的一把锄头,没多少其它物件了。
她主动问道:“这张门坏了,堂屋也没个锁,你们这几日不住在家的话,还有没有什么要存在我那儿的?”
家当不多,可每一样都有大用,陈三禾既然主动问了,舒婉秀也不矫情。
“有的。”
锄头、陶盆、吊在堂屋竹篮里的咸鱼。
连灶头上那口大铁锅也非常珍贵。
幸好荀羿力气大,这些东西有他在都拿得下。
下山前,舒婉秀提着菜篮子去菜地里采了些菜。
下山后,去陈婶娘家里取了一些米带走做这几日的口粮。
由于一直没歇气,做完这些后,舒婉秀脸蛋都变得红扑扑了。
她把菜篮子挎到臂弯处,笑着对陈三禾道:“婶娘,守义给我抱着吧。”
“这就出发了?”陈三禾看看她,“你提着菜,又要抱着孩子,多难呐!我喊清水送你一段。”
庞清水是她大儿子,不给舒婉秀拒绝的机会,陈三禾直接朝屋里叫人。
应声的却是陈莲。
“娘?”
“清水醒来不久,见爹一直没回,往村外迎爹去了。”
陈莲打开房门走出来,解释过庞清水去向,又问陈三禾有什么事。
“伯娘,算了。”荀羿低声道。
“好人做到底,我送她们去五里村吧。”
“那……”本来打算继续叫二儿子的陈三禾止了声,“好吧。”
“路上小心点。”
不放心地叮嘱几句后,陈三禾手撑在篱笆门上,目送他们离开。
说不清是第几次,舒婉秀又站到了荀羿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踩着他的足印,在雪中赶路。
“小心。”经过一处窄路时,荀羿用后背挡住了一根斜横到路中间的杉木枝,让舒婉秀先经过。
她顺利迈了过去,荀羿抱着舒守义离开时,后背处的衣服“滋啦”一响,被勾破了一个口子。
好好一件夹衣,这一勾,里头的棉花都露了出来。
“您衣服破了。”
荀羿扭头看了一眼,但是看不到那处口子。
他不太在意。
“无事,学着补补就好了。”
学着补补?
她思维涣散地随着荀羿走到了五里村。
这一次到了村口,荀羿仍不打算进去。
积满雪的松树下,几乎全程颔首低眉的舒婉秀抬起头直视了荀羿的双眼。
这是一双很沉静的眼睛,如同荀羿现在给舒婉秀的感觉一样——安稳。
关于报恩,刚刚一路上舒婉秀受到了启发。
以前的不谈,光说今天这半天,荀羿送木料、帮忙搬东西、送她们来五里村,对她们的恩情一天一天如同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她以后肯定是要报恩的,但荀羿以后肯定也是要成亲的。
她能力小,绝无可能一次性报答清楚荀羿的恩情。
不如现在给彼此定下一个身份,从当下开始报恩。
本来有些乱的心绪、难以启齿的话语,此刻被荀羿浑身上下透出的踏实感抚平了毛躁。
“荀大哥。”舒婉秀平声稳调却目光炯炯。
“您的恩情于我们而言实在太重,我无以为报……从今往后愿意将您奉为再生父母,广而告之,不知您是否愿意。”
再、再生父母?
荀羿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哑口无言。
这太荒谬了!
舒婉秀是从他背部刮破的衣角得到的启发。
她道:“我人小力微,您铺子里的活儿我帮不上忙,但是将您奉为再生父母的话,我可以为您补衣,替您做饭,既可从细微处报答您的恩情,又不必忧心村里人的闲言碎语。”
“我不需要你补衣做饭报答。”足足几息后,荀羿才勉强吐出下一句完整的话语。
“更不愿当你的再生父母。”
“以后不要再提这样的话。”
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荀羿心乱了。
竟是又一次在舒婉秀面前落荒而逃。
救命之恩不是如同再生父母吗?
怀里舒守义沉沉的, 舒婉秀把他往上颠了颠,步履维艰走到了大伯父家门前。
哪怕知道大伯父不会拒绝她借宿的请求,但抬手叩门时,舒婉秀还是深呼吸了一下。
出来开门的是徐珍。
舒婉秀紧紧抱着舒守义, 足尖并拢, 规矩的站在原地。
“大伯娘……”
动作拘谨,神色欲言又止。
可昨夜因为刘寅学父子折腾了大半宿的人不止五牌村村民, 五里村村民同样也是。
舒延荣一家昨夜人心惶惶, 找完人后很晚才睡,根本无暇打听其它消息, 今日又起得晚,以至于舒婉秀这点不同以往的踌躇徐珍根本没注意到。
“哎!婉秀来了?!”徐珍语气神态一如平常,带着笑意应了一声后, 走出来迎接。
发现她又抱孩子又提菜,还拿着几副药, 神色稍变, 但也不过是赶紧把菜篮子过手接去,扶着她的背往屋中招呼:“快进屋!”
舒婉秀步伐迈动,轻轻地点头。
十日之期不到, 县衙贴出告示, 劫粮案八名凶犯全部抓获。
之前一直说的七名凶犯只是林闻达一家看到的人数, 实际审讯过程中, 凶犯们交代了另有一人负责望风。
与告示一同贴出的,还有他们的判决:主犯刘家三人斩首, 从犯五人流放。
刘家人听闻判决后哭声一片。
但与舒婉秀来说这是个大大的好消息。
她即刻收拾行李,带舒守义告别了大伯父一家人,搬回了半山处的家。
木门已经做好, 牢牢地安装到了门框上。
庞木匠没有说大话,他确实拿出好手艺来做了这扇门。
分割成均匀厚度的干杉木和门框的长宽匹配适宜,近乎无缝的同时,开关门又十分顺畅。
舒婉秀推拉了几次,极度满意。
但在她的预期之外,有人给她添了点东西——门、门框上各装了一个铁环。
两个铁环打磨得锃亮,垂直往下看,地上掉了些许没清除干净的木屑,无疑是安装门环时留下的。
舒婉秀推门进屋,还发现了一把用草绳绑着坠在门后的方形铁锁。
不必想也知道是谁留下的。
上次舒婉秀鼓足勇气说出将荀羿奉为再生父母的话,却被匆匆拒绝,近几日正为此事苦恼。
又一次白得了荀羿的好处,舒婉秀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门环不好再卸下来,她对着锁头看了两日,方理清楚了头绪拿着下山。
可不巧,铁匠铺竟是无人。
隔日再去,亦是同样。
连着碰了两回壁,她去陈婶娘家中拐着弯打听,原来是荀羿的师父从县城传信过来,有富人定了一大批铁器要赶制,将荀羿叫去帮忙。
算算时间,荀羿出发的日期正好是舒婉秀从五里村回来那日,两人一个上午出村,一个下午回村。
对于荀羿的归期,无人知晓。
一大批铁器到底是多少,更是无人清楚。
日子这么平淡却又安稳的过了下去,年关前一日,舒婉秀下山一趟,发现荀家的门仍是关着的,去到近前一看,屋门上的锁都落了层灰。
竟然过年都回不来?舒婉秀生出了几分担忧。
不过荀羿在她心里是个有本事的人,担心一阵后她也就看开了。
今天是大年三十,明天是正月初一,尽管置办不起多少年货,可过年总归是要跟平时不一样些。
怎么区分这个不一样呢?除了把房子里外打扫得格外干净,就只能从伙食上下下功夫了。
舒婉秀扛着锄头,带着小尾巴进了家附近那片竹山。
落户到了南方后,舒婉秀才认识了竹子、笋子,才知道笋子分为两种,一种春笋,春日里生长,可长成竹子,一种冬笋,冬日里生长,没机会破土成竹。
入冬后,她家附近那片竹山偶尔有人进去挖笋,她见过几次冬笋的形态,却没机会品尝其味。
陈婶娘是整个五牌村有名的寻冬笋高手,每年冬季进竹山挖冬笋从没空手而归过。
偶尔下山与陈三禾一次闲聊,得知舒婉秀和舒守义这辈子从没吃过笋子后,陈三禾就拍着胸口保证过今年一定让她们尝尝笋味儿。
结果这话说完不久,便下了冬至后那场大雪。
雪覆盖住地面时,挖笋实在不易。
陈三禾等啊等,好不容易前段日子雪全融化了,山林树木全部露出了原貌,陈三禾立刻拎着锄头进山,兑现了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