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花了半下午的功夫,挖了足足一背篓冬笋。
裹着数层金黄色笋衣的冬笋,长到巴掌大已差不多是极限,陈三禾半点不心疼,从背篓里挑了六个巴掌大的出来送给了舒婉秀。
土生土长的北边大妞儿着实吃了一回新鲜。
没忍住,六个笋子,连着两顿吃完了。
过年要改善伙食,她头一个就想到了上次还没吃过瘾的冬笋!
可这冬笋深埋在土中不冒尖,着实有些难寻。
为此她特地请教了陈三禾,学了一些‘绝技’。
今日是她首次挖笋,入山前姑侄俩就商量好了。
顺利的话,今晚吃冬笋烧咸鱼,不顺利的话,今晚光吃咸鱼。
她抱着好心态进山,结果挖着挖着还是崩溃了。
陈婶娘说,有细微裂缝处,可能有冬笋。
舒婉秀满怀信心挖之,无。
陈婶娘说,有微微鼓包或者轻微隆起处,可能有冬笋。
舒婉秀满怀信心挖之,无。
陈婶娘说,今年长成的新竹旁边极大概率会生冬笋。
舒婉秀挖之,无。
最可怖的是,她挖着挖着觉得满山地下都可能存在冬笋,挖、挖、挖……成了刨土。
舒守义提着篮子,舒婉秀挖到哪里他跟到哪里,可这里转转那里转转,黄花菜都等凉了,篮子里还是空的。
舒婉秀又刨出了一个又大又深的空坑,没什么参与感的舒守义垂头丧气地问:“姑姑,这里是不是没有笋子?”
“……”
无言以对的舒婉秀在此刻意识到自己在挖笋上面没有丝毫天赋。
但是已经废了这么多力,一点收获都没有也确实不大甘心。
“你把篮子放下,捡根枯树枝也挖笋试试。”
哄完了舒守义,舒婉秀只好祭出最后的绝招。
半个时辰里她挖出了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空坑。
排除掉自己挖的,舒婉秀来到别人挖出来的坑旁。
陈婶娘说:冬笋一般是伴着竹根生长,一根竹根上长了一个冬笋,就可能会长第二个、第三个冬笋,实在找不着的时候,可以根据别人挖过的笋坑顺藤摸瓜。
这是个实在没办法时用的笨办法,但是对一点不会挖笋的人来说真的有用。
舒婉秀顺着竹根翻了一段,找到了今天第一个冬笋。
虽然看上去只比大拇指长点,两根手指并拢般粗细,但也给了舒婉秀很大的鼓励。
把笋子周围的土都扒干净后,她举起锄头,瞄准笋子底部落下。
“嘭!”很清亮的一声脆响。
但……锄头没落在她预想的位置。
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笋子,被锄头腰斩了。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舒婉秀费尽心力挖出了一些不那么完整的笋子。
有些刨土的时候碰到了,笋衣刮破,泥土落到了笋肉上。
有些是整颗冬笋全部刨出来,最后那一锄头落下时把笋子腰斩了。
累得腰背都酸痛了,好歹勉强凑够了吃一顿的量。
“守义!回家了。”
方才听了舒婉秀的话,舒守义捡了小树枝,埋头就是吭哧吭哧一顿挖,一开始还记得目标是冬笋,后面挖着挖着连目标都忘记了,纯粹是堆泥巴玩儿。
耳朵听到舒婉秀的召唤,他甩掉树枝噔噔从一旁跑过来,看见原本空空的篮子里多出的笋子,先是傻眼,然后原地蹦起来欢呼。
“姑姑好厉害!”
能得到小孩子这么毫无保留的一句夸赞,舒婉秀心满意足,疲惫都抚平了。
她提起篮子,雄赳赳,气昂昂道:“回家,吃笋!”
舒守义乐得手舞足蹈,眉眼都弯了,闻言超级大声地附和:“好哦好哦!吃笋!吃笋!”
冬笋主打吃一个鲜嫩。
剥去笋衣后多放置一刻,鲜味便多流失一分。
因此提着竹篮回到屋中,舒婉秀先准备齐了晚上除冬笋烧咸鱼这道主菜外的其他小菜。
万事俱备,拿起冬笋前,舒婉秀还细致地在脑中回想了一遍冬笋烧咸鱼的煮制过程。
没错,舒婉秀是吃过两次冬笋,可前两次都是焯水后清炒。
今日既是尝试一种冬笋的新鲜吃法,又是她主厨做今年的年夜饭。
她不仅好奇笋和咸鱼一同煮制后的味道,还很担心做坏菜。
经过几番心理准备,她才拿起薄竹片,剥去冬笋那色泽漂亮,层层叠叠的笋衣。
她挖回来的冬笋,完整的少,破损的多,万幸笋衣够厚,有些看上去惨不忍睹的,剥开笋衣发现也没沾上太多泥。
倒是那些被‘腰斩’的,实在可惜。
不仅两头粘泥,还两级分化严重。
靠近竹根那头竹片削都削不动,而靠近尖角嫩嫩的那头,在剥笋衣的过程中,那嫩嫩的尖几乎轻轻一碰就四分五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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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最近降温了,大家注意保暖,别着凉[摊手]
第44章
舒婉秀顶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轻手轻脚处理干净了冬笋,之后切片时,更是尽量保持它们厚薄均匀。
咸鱼煮一遍水,冲洗好、撕碎后再次放入装有少量水的锅中煮制, 同时加入少许的百辣云。
冬笋在咸鱼的精华韵味煮制出来后才加入, 稍稍焖一会儿,加少许的盐翻炒两下便能出锅。
舒婉秀特意没有加干紫苏。
因为害怕紫苏的独特香味会掩盖住笋的鲜。
两个素菜是平平无奇的水煮芦菔块儿、煮菘菜, 而主食破天荒般煮了干饭。
但, 这顿饭不仅仅是她们两个享用。
从天气变冷后就没用过几次的桌子一直摆在堂屋,舒婉秀今日把它上上下下都擦拭了个干净, 桌腿、桌缝都没放过。
菜全部做好,她一道一道端着放到桌上,大白米饭更是盛了堆得高高的四碗摆上。
舒婉秀的神情是与平素不一样的郑重, 舒守义也会察言观色,尽管亦步亦趋跟着舒婉秀进出, 但渐渐止了声。
家乡习俗, 除夕下午祭祀。
小孩子不记得这一点,舒婉秀从来没忘。
供品全部摆好,她却不着急取出黄纸等物, 反而是蹲下平视舒守义。
触及到懵懂无知的视线, 舒婉秀伸手抚摸了他的脑袋。
“守义, 今日是除夕。”
“姑姑……有些事情要做, 今日的饭稍晚一些用好不好?”
舒守义半点不为难地点了一下头。
舒婉秀扯出一个笑,牵住他的手往外走, “你先去卧房等一等,姑姑忙完了再叫你吃饭?”
他是极听话的,一直对舒婉秀说的话少有反驳。
亲手把他送入卧房, 舒婉秀才折返堂屋。
家里银钱不多,可祭祀至亲这件事上,舒婉秀没有太节省。
她上次跟着陈婶娘去邻村赶了集,买了香烛一把、黄纸更是厚厚一叠。
之前全部收放在堂屋的柴堆顶上,既不会受潮,又是一个舒守义看不到的高度。
此刻尽数从柴堆顶上取下。
手持香烛点燃,在供桌前跪下,本该主持这场祭祀的人,却是未语泪先流。
失去至亲不会让人每时每刻悲恸,但在特定的时间或地点想起他们时,会给活在世上的人沉重一击。
一年内痛失四位挚亲,出于无奈不得不将他们各葬一方。
其中的悲苦只有舒婉秀自己懂得。
她伏地悲泣,良久,咬住手腕,强行止住情绪。
“爹、娘,大哥、大嫂。”
“今日除夕,婉秀备了一些菜,请你们先用。”
她双眼仍含着泪光,却尽力克制着开口,絮絮叨叨说起了落户后的事。
“我们如今在的这个村子叫五牌村。”
“村里的人都很善待我们,刚搬来这个家的时候,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有。可在我们住进来不久后,村里人就帮我们把屋子修缮过了。”
仿佛家人就坐在她对面一样,她抬头,“你们看,这屋顶上全盖的是今年的新稻草。”
她伸手摸摸桌面,“这桌子,也是村里人送给我们的,比咱们家从前那个饭桌也不差什么吧?一样的结实。”
害怕自己再度情绪失控,舒婉秀故意采用了轻松一些的语调。
“你们以为就这些?”
对着虚无反问一句后她破涕而笑。
“可不止嘞!所以家什都是村里人给我们凑的。”
“初来时我们就带着两个破碗,你们瞧瞧现在这家里,有被子,有凳子,锅碗瓢盆样样不缺,没人欺负我们半分,反而把我们当家里人一样。”
“不过对我们最好的,当属陈婶娘……和荀大哥。”
在人前,舒婉秀从来不提荀羿帮了自己和舒守义多少。
可面对自己的至亲,她将荀羿帮助她们的,一一细数了出来。
结论是:“荀大哥好到我无法报答。”
她垂下眸子,又想起了自己说要将他奉为再生父母却被拒的时刻。
“爹、娘,女儿不孝。因为那日女儿说将他奉为再生父母的话,不是空谈。”
“虽然荀大哥拒绝了,但是……我心里并不轻松。”
“你们能懂吗?”
那种欠人很多人情,别人说了不用还,但自己心里还是会过意不去的感觉。
“若是你们在天有灵,请帮如同保佑女儿和守义一样,保佑荀大哥。”
和家人分别太久,舒婉秀有太多话要说了。
唠完一些家常,少不得提起田地的事。
“里长说明年小麦收割前后给我们分地,拿了地我们就可以自己种粮食了。
尽管在家里的时候我没种过粮食,但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种,因为我肯定能学会的。
喏,今日桌上的芦菔、菘菜就是我亲手种的,怎么样?味道很不错吧?
我知道种地要施肥,冬至的时候已经学村里人开始沤肥了。
我挖了好大一个坑,等沤很多肥出来。只有肥上得足,明年咱家的粮食一定长得好好的,能收获满仓的粮食。”
今岁这场逃荒,全因干旱导致粮食颗粒无收。
满仓的粮食……那是怎样一种愿景啊。
舒婉秀控制不住自个儿,再次失声痛哭了起来。
舒守义在卧房里等了很久很久,天色都暗了,才被声音嘶哑的舒婉秀叫出来吃饭。
饭菜早凉了,舒婉秀重热了一遍。
可能下午挖笋累着了,刚刚又经过了一通发泄,舒婉秀胃口还行。
“多吃些。”她夹了一筷子笋子放进自己碗里,却给舒舒守义夹了一块刺少肉多咸鱼。
“嗯!姑姑也吃呀!”
舒守义埋头吃得很香,但舒婉秀把鱼放进他碗里后,他也从碟中挑了一块鱼肉回给了舒婉秀。
舒婉秀笑笑,“我们都多吃点。”
黯淡无光的天色很好地掩盖了舒婉秀眼底的愧疚。
今日这场祭祀,舒守义于情于理都应该参与。
可她阻止了。
舒守义犯病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不敢在舒守义面前提起他早逝的父母,免得悲恸下,再犯癔症。
只希望九泉之下的兄嫂不会因此而不能瞑目。
一顿饭吃到最后,冬笋一片不剩,咸鱼剩了几块,取个‘年年有余’的好寓意。
守岁是习俗,舒守义人小,舒婉秀给了他两文压岁钱,便哄他去卧房睡下了,倒是自己坐在火边上,守到了半夜。
次日是正月初一,新年伊始,该去别人家拜年了。
舒婉秀子时睡,卯时起,带舒守义收拾利落,去山下挨家给村里各户人家拜年。
便是平时有些过节的人家,在这一日碰着了也会挤出个笑脸来打个招呼。
四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大家一见面就互相说着吉祥话,一圈下来,舒守义兜到了许多花生、南瓜子。
如此热闹的一天,荀家却还是冷冷清清,不见人影。
舒婉秀收起失落,带着舒守义,提着赶集时买的一包花生出发去大伯父家拜年。
初二这天,按习俗是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走亲。
这一天舒家无客,也没有出门。
初三大伯父领着大大小小全家人来了舒婉秀这边做客,整个正月,舒婉秀仅这一天待了客,也属这一天最热闹。
此后初四、初五一直到正月十四,舒婉秀都带着舒守义在家猫冬。
可尽管离群索居,也能感受到越临近正月十五,山下的年味儿越淡。
元宵节一过,年味彻底散了。
很快惊蛰、春分接踵而至,仲春时节拉开了序幕。
村民都开始琢磨起了今年的耕种之事,与此同时,庞里长终于把舒婉秀家的地划分好了。
“经村里人商议,决定分给你们两亩田。”
“一亩溪边上的上等好田,肥沃,方便浇水,离你家里也近。”
“一亩位置稍远一点,没那么肥,算是一亩中田,你若是有空,我带你去看看,认认地儿。”
别的事哪里有弄清楚自家田地重要?舒婉秀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跟在庞知山的身后去了田间地头。
如庞知山所说,第一亩要划分给她们的田确实是挨着她们家山下那条小溪,浇灌便利。
但也不算正处于她们家的山脚下。
因为站在那亩田的田坎上,正对着的是荀羿的那栋房子。
另一亩稍远一些的田被围在村里其他人家的田地中间,浇水需要通过别人家的田地,才能放到她们的地里。
舒婉秀没意见,能得一亩好田,她已经十分满足了,何况另外一亩也不差。
此刻地里去年种下的麦子已经抽穗,但还未长至成熟。
等四月底小麦一经收割,便马上要犁田种下水稻。
在这段日子里,难民们要想办法弄到播种的稻种。
好的稻种不便宜,可想要收成好一点,又不得不买好的稻种。
舒婉秀在天气回暖后,又开始到溪中网小鱼小虾,做成鱼虾干去县城里卖了。
光靠鱼虾干,品类有些单调,今年她仍然是和去年一样,搭配着弄一些地里品相好的蔬菜去卖。
经过一个冬天,地里没吃完的芦菔有些还白白胖胖的,但也有一些长得空心了。
老的她就留着自己吃,还水灵的就趁早拿去做生意。
去一趟县城实非易事,她不愿意留下多余的重量造成自己的负担,所以每样菜都清理得干干净净,扁菜、菘之类的去掉黄叶老叶,芦菔洗净泥土。
后来走街串巷卖菜的次数多了,竟然也因为每次的菜质量不错而积攒了一些回头客。
二、三、四月是蔬菜品类极少的季节。
发觉接下来能够售卖的菜不多后,舒婉秀把空菜地重新翻了一遍。
撒下了许多芦菔、菘的种子。
指望它们长大是不可能了,天气再暖和一点后它们将不再生长。
但是舒婉秀打的就是种出来,卖芦菔、菘嫩苗的主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荀羿了。
前几次去县城时还会想着说不定会在经过某件间铁匠铺的时候碰见荀羿,后来次数多了又从没碰见过,渐渐也就不再想这件事了。
今天是三月三十日。
田地里的麦穗大部分已经变黄,收割近在眼前, 售买稻种也到了尾声。
舒婉秀拖拖拉拉到了今日才跟舒延荣一起买下稻种。
其实买稻种的钱两家一直都有, 拖到现在才买,纯粹是因为稻种买回家后, 家里头没有好的容器存放。
三四月份正是南方的梅雨季节, 太阳少见,淅淅沥沥的小雨缠缠绵绵下个不停。
北方人也可算见识到了梅雨天气的厉害, 连着半个月的小雨,让人骨头缝里都钻了湿气进去。
舒婉秀家两亩田,买了十四斤稻种, 舒延荣家里分下十亩田,买了稻种七十来斤。
劫粮案已经过去, 凶犯也得到了严惩, 但毕竟发生过一次这样的事,种子又关系到收成,所以舒延荣今日买稻种把两个儿子都带了出来。
平安把自家的稻种运到五里村后, 舒延荣亲自送舒婉秀回村子, 临别时对着她殷殷叮嘱:“还有一段时日才下种, 记得稻种离地放, 别挨着墙,别碰着水, 防潮一定要做好。”
四月收割小麦,五月中旬左右开始插稻秧。
而水稻种植前一个月就要开始育秧。
家家户户都是稻麦轮作,小麦不可能未成熟就提前收回家, 所以每个村子,每年都会抽两亩或者三亩地出来做育秧的公田。
虽然是各家划分一块地方,自己管自己家的秧苗,但下种的时间必须是一样的。
为何有这种规矩?
因为若是稻种提前发芽,到时候长势会比别家快,太大的秧苗不好插秧是其一,成熟期不一样是其二。
水稻各个阶段需水量是不一样的,倘若不严格控制,你家田地里需要浇水时,他家恰好要晒田,水如何从他家的田里经过?
为了避免打得头破血流,全村都统一时间下种育秧。
今年五牌村下种育秧的时间是四月七日,也就是六七天后。
这已是舒延荣苦心叮嘱的第三遍了,舒婉秀把话刻在了脑子里,再粗枝大叶也不可能忘。
到了家,她甚至先把稻种放好,才去陈婶娘家接的舒守义。
“回来了?稻种买好了?”
陈三禾在家门口的菜地摘晚上那顿夕食所用的青菜,瞧着她的人影了,笑眯眯地如此问。
“是啊,赶着尾巴买回来了。”舒婉秀语气间带有几分玩笑的意思。
“嗐!”陈三禾接话道:“早买晚买不都一个样儿?反正都是铺子里买的,还能差了去?”
两个人唠了两句闲嗑,舒守义发现了舒婉秀的身影,立刻告别了伙伴跑了过来。
舒婉秀手一直垂着,舒守义跑过来后她才抬起手。
舒守义看到她手心里有一个油纸包,随着她慢慢展开,里面的东西露出了真面目。
——是四块绿豆糕。
从去年到今年,总劳陈婶娘帮忙看孩子,舒婉秀很过意不去,如今开春后生意做得还不错,便奢侈了一回,进点心铺子买了几块绿豆糕。
方才分给了舒成林、舒成森的孩子一些,剩下这四块,舒守义一块,陈婶娘的孙子孙女们各一块。
舒婉秀把油纸包放到他手里,“拿好哦,快去请你的朋友们吃绿豆糕吧。”
一股油脂混杂着绿豆产生出的奇特香气,让舒守义闻得陶醉了。
舒婉秀说了两遍他才动起来。
“你赚钱不容易,买这些个吃食做什么?浪费钱呐。”陈三禾语气责怪着,但几个孙子孙女看着那几块绿豆糕挪不开眼,她没办法完全拒绝。
舒婉秀莞尔一笑,“买点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不算浪费。”
“只要孩子们喜欢吃就行。”
陈家几个孩子都教养不错,拿取绿豆糕时都会说谢谢,看着着实喜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分享完一回绿豆糕,舒守义腰板挺直了不少。
不要觉得小孩子不懂寄人篱下。
待在庞家虽然有很多玩伴,比在山上时热闹些,但是也会有不自在的时刻。
比如,他们玩了一阵子,玩累了,庞家几个小孩子就会缠着陈莲或者陈三禾要零嘴吃。
庞家条件不错,家里常备着点花生、南瓜子什么的。
不管是陈莲还是陈三禾,只要给孩子零嘴,总会给舒守义拿同等份。
不是客气客气那种给,是正儿八经塞到你手中或者衣服中的那种给。
可次数多了,舒守义难免产生了一种蹭吃的尴尬。
如今轮到他能够跟小伙伴们分享零嘴了,他实在开心得不行。
等离开庞家了,舒守义从油纸里拿出最后那一块来,左看右看稀罕得不得了。
可即便如此,下嘴前他还是问:“姑姑吃了吗?”
“吃了。”
舒婉秀没说谎。
反正都是一个买,大人尝一点又怎么了?于是她心一横多买了一块。
路上掰成四块儿,和舒延荣、舒成林、舒成森三人分享着吃完了。
舒守义确认姑姑没有说谎,才终于把绿豆糕小心地送进了嘴里。
他两岁大的时候吃过几次绿豆糕,不过那时候太小,就算吃过应该也不记得那个滋味儿了。
舒婉秀看着他品尝,发觉他眼睛一点点变得明亮。
“好吃吗?”舒婉秀含笑问。
“好吃!”
舒婉秀把手搭到他脑袋上,“以后姑姑还给你买。”
舒守义唇上还沾着糕屑,咧开嘴得格外傻,但自家的孩子,舒婉秀半点不嫌弃,捏捏他圆润了不少的脸颊,道:“多看着点路,边走边吃可别磕掉门牙啦。”
种地种地,其实在下种育秧之前就有许多事情要忙。
四月三傍晚,庞知山挨家挨户通知,明日开始耕秧田,各家安排一个人过去出力。
舒婉秀也得到了这则通知。
听说全村二十多户,除却荀羿靠铁匠铺和打猎为生,其余人家都得派人参与进去。
种粮食是好事啊,舒婉秀早就铆足了劲。
听到这则消息,当晚一早便睡了,次日第一个到了秧田旁。
五牌村没有牛,耕田全靠人力。
庞知山安排舒婉秀做最轻省的活儿:扶犁。
在场没有坏心眼的人,知道舒家没有壮劳力,默认了庞知山的安排。
三亩秧田,舒婉秀扶了小半个时辰犁就歇着了,后头的活儿各家分着干。
足足深耕了三遍后,庞知山才点头。
于是又有人负责起垄,把三亩秧田分成了一块块长宽近乎一样的长条形。
田地多的,分两三块这样的小秧田,田地少的分一块。
舒婉秀记牢了自家的小秧田位置。
到了四月七日,各家都扛着稻种去了地里。
舒婉秀带着舒守义去了田边上,这种事小孩子做不来,舒守义乖乖蹲在田坎上看着她。
她挽起裤脚,学着大家的样子下田撒播水稻种子。
舒婉秀完全没有经验可言。
哪怕依葫芦画瓢也有没学像的时候,旁边的叔伯们只要看到了,就会好心帮忙纠正。
下种并不算难,尤其如舒婉秀她们一般,只要育两亩田的秧。
只是这季节温度不算高,她速度又慢,赤脚在淤泥中站了小半天,又去溪中拿冷水洗净了腿上的泥,风一吹,舒婉秀便感觉有些冷,回家喝了一大碗热水才回温。
之后舒婉秀并未闲着,趁着这段时间大家还没开始忙着收割小麦,尚有些空余时间,她赶紧下山请教种田的事项。
陈三禾与庞知山自然是知无不言。
可口头上一件一件教起来,舒婉秀常常听得一愣。
可见有些事光说不比划还是不行。
庞知山道:“你这个月别学旁的了,顾好秧苗吧。”
播种下去后不是光等着稻种自己破土就行了。
天上地下有的是东西盯着这点种子呢。
“你要驱飞鸟,要当心老鼠夜里吃你的种子。”
甚至还有野物专吃嫩秧苗。
不光防着各种动物,还要时刻注意天气。
下大雨的时候,要赶紧去秧田里把放水的口子挖开,免得刚发芽的秧被水淹死了。
若是连着两日大晴天,又要多看看田是不是晒干了,若是没水分,秧苗会被晒死的。
舒婉秀满脸‘受教了’的表情离开庞家。
此后一天去秧田里看三次,发现庞知山并不是危言耸听。
因为她每次去都能碰着村里人,显然大家都记挂着秧苗的生长情况。
一天一天过去,秧苗在大家的观察下渐渐长高,旁边大家种的麦穗也越来越黄,逐渐长成了金灿灿的颜色,极其漂亮。
这预示着收割小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庞知山跟村里几位老人聚在一起,看天象选出了个好日子,大家便都开始收割小麦。
舒婉秀虽没有小麦要收,但也跟着去了田里帮大家的忙。
收割辛苦,她没想偷懒耍滑,所以每日早晨起床时都腰酸背痛,常常感觉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这是抢收小麦的第四天, 大部分人家的麦子都收割完了。
天阴沉沉的像是在酝酿一场大雨,收完了麦子的人家,都放下手头的事,赶去田间帮剩下的那几户人家收割。
舒婉秀自然也去了田间帮忙收割小麦, 情况紧急, 她随便摸了把镰刀,弯腰埋头就扎进麦地里。
有人负责收割, 有人负责担走。
经过几十个人联合抢收, 一个个镰刀都抡冒了烟的情况下,总算胜过了这场雨。
这抢收的几亩地中, 就有山脚下王进财家里的一亩三分田麦子。
为了感谢帮他家割麦的村民,在豆大的雨砸落下来时,他和妻子林杏花热情地招呼着大家去他家喝碗茶, 歇一歇。
反正都下雨了,田地里的事什么都干不了, 加上农忙了几天, 去别人家串串门也好。
于是十来个人一齐钻进了王家,舒婉秀和舒守义被陈三禾牵着,也险险挤入其中。
堂屋有五六条凳子, 刚好符合跟来的男丁人数。
王进财便招呼男丁们在堂屋落座, 五六名汉子闲得无聊, 从农事、家事说到天下事, 端着茶碗看着雨,在这幽闭的小山村里指点江山。
妇人们则更爱聊聊眼前事, 于是和林杏花一起,聚在灶屋唠唠家常。
说实话,很多内容舒婉秀插不上嘴。
但她也不觉无聊, 反而从大家谈话中了解村里人的往事,乐滋滋的,如同小时候听大人讲古。
舒守义一开始安静地待在她怀里,时间长了,扭动身子,非要从舒婉秀身上下来。
“怎么了?”舒婉秀轻声问了这么一句。
恰逢一桩秘事议论完,婶子们正是停顿回味的时候,四下皆静。
一直不插话,如隐形人一般的姑侄两个这才引起了妇人们的注意。
“婉秀竟然也在?婶子给你端水了么?”林杏花问道。
“端了的。”舒婉秀松开手把舒守义放下地,忙里抽空地回复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