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去五里村,是他第一次单独办案,他深知自己不够老练,于是便提前跟愿意搭理自己的同僚讨教了许多。
可到了用的时候,那些问话的招数还是用得捉襟见肘。
但他绝对可以发誓,夜间跟县令禀告的话真的是他发自肺腑觉得有猫腻之处,绝不存在为了媚上而编造出什么话来引起县令注意。
只不过有些话不是说出来别人就会信的。
莫道晚把目光放在前边的方都头身上,如今只希望整个县衙衙役之中他最信服的人,今天可以审问出一些什么来。
夜里睡不好,晨起时舒婉秀头脑都有些发晕,沿着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检查屋前屋后、张罗朝食。
家里挑水劈柴的活儿都指望她,这吓人的光景,她是一刻也不敢带舒守义离开这栋房子的,所以这天饮食所用的水都是取雪化开来用。
缩在堂屋闩住门烤了一个多时辰的火,半上午的时候遥遥听到了陈婶娘的声音。
舒婉秀绷紧了一个早晨的肩膀软塌下来。
从早晨睁眼的那刻起,她就在盼着陈婶娘了。
这回陈三禾还不止自己一个人来,她带了许多和她同龄的姐妹。
人一多,围着堂屋那个粗陶盆烤火就不太坐得开了,舒婉秀脸上堆着笑容,立刻跑到灶屋在火塘里重新升了一堆火。
冬日正是家里粮食有富余的人家都只舍得一天吃两顿饭的时节,七八个婶子在舒家坐了大半天没挪过屁股,你一句我一句热热闹闹陪了她们姑侄大半天。
待到天色渐晚,婶子们才叮嘱她晚上多注意着点,明日她们再来。
舒婉秀听了心里暖乎乎的,牵着舒守义目送她们下山。
入夜,县城的城门关闭不久,一队举着火把的人快走至城门下。
身穿甲胄的值夜守城兵士立刻警惕起来,举起长矛朝来人方向喝问:“宵禁已开,何人犯夜?!”
来的这队人总共十一人,除却十名健壮衙役外,还有一人是五里村里长之子陈平。
乡下地方没有宵禁一说,他此生头一回遇上宵禁,不由自主地看向与自己并肩而行的衙役。
“吾等是县衙中人,因要事出城,此乃县令手书的通行令。”
守城的兵士接过他递出来的东西展开,见纸上字迹工整的写明了出城人数,又在下方盖了官印,不再多说,立刻打开关闭不久的城门给这一行人放行。
厚重的城门拉开,一行人快速奔入夜色之中。
若要讲这一行人出城的目的,具体要从今日下晌莫道晚和方都头出城之后说起。
冒雪行路,不止颇费功夫,还有风险。
有时道路看着平整,但你根本无法预料到雪层下是什么。
莫道晚就是一脚踩空,猝不及防掉进了一个及膝深的树坑中。
这种深度不至于造成大伤,但是他掉下那一瞬和他同行的方都头扑过来拉了他一把,结果掉坑里的莫道晚无事,反而方都头闪了腰。
上了点年纪的人,伤了腰不是小事。
何况方都头本来年轻时就因捕贼腰部落下了旧伤,今日这次扭伤,直接把旧疾也带得重新发作了。
顷刻间他半边腰动都不能动了,额上细汗密布,脸色苍白,腰背处冷汗直流。
莫道晚神魂俱惊,也顾不上公务了,直接寻了最近的一户人家借了张床让方都头躺着,又问人家村里有没有郎中。
那农家汉子道:本村没有郎中嘞,离得最近的郎中家在两村之外,雪天要走小半个时辰山路才能到达。
想起任务在身,方都头忍着剧痛压下了莫道晚想去替他寻医的念头。
“莫要大费周折。”
“你去村里买点黄酒,再去人家灶下或者柴堆中,捉五六只土鳖来,我吃了便好。”
怕年轻小子身上没带银两,方都头叫他取下自己身上的钱袋拿着去。
莫道晚已经风风火火走到门口了,闻言说:“我带了铜钱的,若不够再回来拿!”
提着几副镣铐挨家奔走到底不大合适,他早跟借床的那户人家说明了情况,顺手把镣铐放在了人家家里,方都头睡的那张床床底下。
酒是用粮食酿的,一般人家若不是家里有什么红白喜事,根本不会买酒。
扑了两次空后,他要那农家汉子直接带他去本村里长家。
这次果然顺利买到了酒,莫道晚又回农家汉子家里亲自去灶下移柴堆,捉土鳖。
久病成医,方都头自从落下了腰伤,许多年下来也有了些处理的心得。
比如这黄酒配土鳖,平时服下休息大半个时辰便会慢慢生效。
只是今日腰伤较重,光服药怕是难以恢复得那般快。
他掀开衣服,让莫道晚这毛头小子把黄酒分做两份,一份他拿来送药,一份这小子抹手上,给他推拿揉按一番。
莫道晚今岁刚满十八,在这类推拿揉按,处理跌打损伤的事头上,那是半分经验也无。
上手后不是按轻了就是按重了,好好一个威严的衙役头头,被他时不时按得龇牙咧嘴。
意料之外的腰伤,叫两人耽搁了差不多两个时辰。
莫道晚费尽万苦搀扶着人到达五里村后,骤然发觉自己手头有点空。
“我带的镣铐呢?”
失声喊出来后,他才想起是落在农户家床底下了。
他脸色发白地去看头头的脸色。
方都头眉头蹙着,却并未责怪他。
“怪我腰伤了,不然镣铐你不会离手。”
这会儿已是下晌了,他们二人不可能再返回那村子去取镣铐。
但是经历了这一路的不顺,方都头心里已隐隐有了些不妙之感。
他恳请五里村里长多喊上一些村里的壮劳力,等会儿若是审出问题来,请他们帮忙制住刘家人,免得他们逃窜到山里去。
里长自然听从。
先前说过,刘寅学一家只分了地没建房,一家人目前借住在村里好几户人家之中。
昨日莫道晚所感觉到的不对,主要是在刘家老太太和刘寅学小儿子身上感觉到的。
据方都头的办案经验,如果刘家人真是此案中的贼人,那么刘家四个青壮应当都参与了其中。
而刘家老太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腿脚不便,眼神还不好,估计是被蒙在鼓中的。
刘家老太太与刘寅学住在一处,找过去恐怕什么也问不出来还会打草惊蛇引起刘寅学的防备。
方都头将此归为下下策,所以先去了刘寅学小儿子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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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土鳖:一种昆虫,中药材,可破淤血,治筋骨。
——以上来自百度百科。
2.书中用土鳖虫当药的描写仅为剧情需要,现实生活中大家切勿模仿!
第37章
这是一栋只有三间房的茅草屋, 主人家是个无儿无女的老人,他老伴前些年也去世了,一个人住这栋房子有些孤独。
难民来了,老人家主动找到里长, 提出可以把房子分给难民借住。
可他的好心没有得到好报, 因为刘寅学的小儿子刘成自从住来这里,常常白吃他的粮, 偷他辛苦种的菜, 盖他家的好棉被,还从不道一句谢。
老人家后悔过, 跟村里提过能不能把刘成送走,奈何刘家人名声极差,压根没人愿意接手。
最初收容他们的几户人家觉得不平, 颇为恼怒,为了平息他们的怒火, 村里人每家凑了些钱补偿给这几户人家, 他们才咬牙咽下了这些苦楚。
昨日莫道晚是把刘家人先召集到一处然后单独带进房里询问的,今天他们直接来了刘成住的房子里,老人家一看见他们穿着公服, 就祈求他们把刘成赶紧弄走。
“老人家, 您莫急, 人能不能带走要看审讯后的结果。”
“您先离远些, 待我们好好办案。”
莫道晚安抚老人家几句,就暗示里长将人稳住, 不要耽误他们的正事。
待里长将老人家带走,村里集结来的青壮才悄无声息地围住了刘成的住所。
审讯最需要的便是气势,伤了腰后方都头一路上都被莫道晚扶着走, 这会儿却摇摇头,不再让他搀扶。
刘成单独住的那间屋子门扉紧闭,莫道晚在门前叫了几声,刘成才打着哈切开了门。
“呦,又是你啊?”
刘成一改昨日莫道晚询问他时的眼神飘忽,吊儿郎当地对莫道晚打了个招呼。
这种态度变化再迟钝的人也会察觉不对,可莫道晚猜不透他究竟要做什么,只能隐隐皱眉。
道行深的老衙役有千百种审讯方式来面对被审讯者,方都头神色淡淡地撞开刘成肩膀,入了屋。
屋里边有桌子有凳子,床上的被子也是厚厚一床冬日里盖的棉花被,据老人家所说,这些都是刘成从他家其它屋子里搬过来的。
“呵!”
刘成不屑地抬起眼皮子看了看这个撞他肩的老衙役,冷冰冰一笑,对莫道晚说:“还新带了一个老家伙过来啊?”
这等话听入耳,莫道晚替方都头生出了三分火气,但他到底跟着其他前辈学了点东西,明白有时犯人就是想激怒你,让你失去理智。
等你失去了理智,对方就可以掌控你的情绪,接下来的审讯你再也无法掌握主动权。
刘成这家伙,昨日竟没看出他会这一套激将法。
不过会也没用。
莫道晚想:今天自己是跟都头一块儿来的,不妨顺势而为,装作被刘成激怒的样子,待会儿反倒好跟都头配合起来审讯他。
如此一想,莫道晚揪住刘成的衣领,故意把三分火气表现成七八分的模样,毫不冷静地道:“你嘴巴皮子放干净!别什么屁话都往外吐!”
刘成眼中闪过一抹得意,“怎么?你吼什么?”
“难道你要打我?!你打啊,有本事你打我!”
“来人啊!有人欺负良民!官府的人欺负人啊!”
方都头,全名方卫,扫视完屋中情况后他不紧不慢坐了下来,在莫道晚表现出一副彻底被激怒,要伸拳打人的样子时,恰到好处地喝止住接下来的动作。
“莫道晚,你平时就是这样办事的?”
两人已于无声间达成配合,刘成还喜不自胜,以为自己一通话语让这两个衙役起了内讧。
正所谓骄兵必败,从此刻起,刘成在这场审讯中,注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坐。”
方卫抬手,示意刘成与自己对面而坐。
骄傲得好似一只孔雀的刘成拿鼻子‘哼’了莫道晚一下,大摇大摆坐下。
问话正式开始,方卫和莫道晚跟吃了火药似的互相针对,有时方卫一个问题抛出,刘成根本没开腔就被莫道晚捡去回答了。
像这样:“刘成,我问你,二十四号你家领完粮食几时回到村里的?”
莫道晚立刻不阴不阳地讽刺:“都头,您老记性不大好了吧?昨日我便与您说了,他们一家午正时分回的村。”
“住嘴!要你多说?!”
方卫毫不留情地训斥过莫道晚,转头面对刘成却和风细雨,“他说的不算,你来说,你究竟是几时回村的?”
刘成得意一笑,他感觉自己和方卫站到了同一阵营,只有莫道晚是他的对家,所以面对方卫的细声询问,他下意识回答了那个本该努力忘掉的真正时间:“未时末!”
沉默,久久的沉默。
意识到说了什么,刘成面色霎时铁青。
可令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和他平坐的方卫突然暴起,一手反剪莫道晚双手,一手掐制莫道晚咽喉。
方卫一脸狞笑,“此案是你负责,你小子不知敬重我,我倒要看看找不着真凶你会被县令如何发落。”
莫道晚先是呆愣,尔后一副比窦娥更冤的模样,挣扎着无助嘶喊:“我何时不敬重你了?!方才我出声维护你,是你自己不领情!”
“少废话!”
方卫对着莫道晚膝后窝猛踢了一脚,直接踹得他闷哼一声不受控地跪下了。
面对刘成惊疑不定的眼神,方卫拖着莫道晚后退了点,让出了通往门口的路。
“你走吧,出去避避风头。县令立下十日之限,十日内破不了这桩案子,县令会直接砍了负责此桩案件衙役的头来平息怒火。”
“你过段日子回来,什么风头都过了。”
刘成试探着走到门边,方卫自始至终没有任何阻拦他的动作。
刘成迫不及待地拉开门,外头白雪茫茫,四周没见其他人影。
“哈哈哈哈哈!!!”
他回头捧腹大笑,指着莫道晚:“想不到……哈哈哈哈!想不到!”
“你小子昨日很神气吧?!审讯老子上瘾了?!今日还敢来?”
他时而捧腹,时而拍手,双眼眼角都笑出了泪来。
“少做狂态,今日去各村查探的衙役不止我们二人,你路上被别人看出马脚捉住了,我可不会再帮你。”方卫口中不客气,手却仍然牢牢制住莫道晚,哪怕莫道晚不停扭曲挣扎。
刘成此生都没这么得意过,衙门中人保护盗匪?戏文里都没有这样写过。
他对方卫的劝告毫不上心,“我与您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您不保我,您保谁?”
“你!”方卫愤怒无果,憋屈地提醒:“刘成!难道你家只有你一个人参与了这个案子?你逃跑不需要喊上他们?”
“我年纪大了,可替你拖不了这小子太长时间。”
刘成一想也是,他父兄分散住在村里各处,一一通知到位确实需要时间,便也不再多嘚瑟了。
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奔跑着迈过了门槛。
伴随着一阵破空声,一柄匕首扎入了他后肩。
疼痛还未感知到,原本静悄悄的屋外先一步响起了‘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四面八方都有人围了过来。
这、这一个个都是村里的面孔。
他认识,不,应该说全都见过。
这些人拿着镰刀、柴刀、锄头等物慢慢靠近,逼迫他重新回到了屋内。
转头,方才起内讧的两个混蛋衙役戏弄地看着他。
刚刚感知到的疼痛突然间消失了。
他恼怒、他不忿、他不服!
莫道晚任由他冲过来,在他快到近前了才很平静地闪身躲过。
对付这种败类,他没有手软一点,直接握住刘成背后的匕首柄,用力旋转搅动。
杀猪般的叫声很快一阵一阵响起。
刘成,全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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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虽然大晚上的了,但没过零点呢!所以还可以祝大家:中秋节快乐![撒花]
“最后问你一次, 你确定你二哥刘历没有参与二十四号的抢粮案?”
刘成后被一名村民按住右肩,牢牢跪在地上,在他招供后莫道晚已将他背部的匕首拔了出来,并从屋里摆的炭盆里抓了把草木灰抹在他背上止住了血。
此刻, 方卫在做出发抓人前最后的审问。
“你再问一万次, 刘历也一样没干过这事。”
刘成因失血,嘴唇有些发白干燥。
正经答完话, 他邪邪一笑, “想不到吧?我爹早留好了退路。”
刘寅学有三个儿子,从大到小分别名叫:刘原、刘历、刘成。
三个孩子中, 老大和老三一看就不是踏实人,大小就把刘寅学那副无赖模样学了个十成十,只有老二沉稳些, 愿意踏实种地。
刘寅学听闻他爹每回下山抢劫前都会把寨子里事务安顿好,免得自己在山下折了, 山上的老母妻儿也活不成。
这次去劫粮, 刘寅学看着三个儿子,选择遵循‘祖制’,同样留下了一个后手——刘历。
哪怕他们其他人全部被抓了, 刘历也能好好种地, 护好家里妇孺, 延续刘家血脉。
方卫觉得此前不好的预感确实没错。
今日的案子虽然进展到此刻还算顺利, 但他遇上了一个犯事前将退路都已经想好的家伙,后边儿绝对不好办。
事不宜迟, 方卫对莫道晚下令:“擒贼先擒王,你带上五个村民去捉拿刘寅学,其它什么都别管, 速去!”
莫道晚眼神坚定地应下,匆匆点了五个人走了。
方卫则继续在刘成这间屋子里继续布局。
先点了一个村民,让他回家拿些麻绳过来,把刘成捆住,又跟里长道:“劳你带两个人在这看着他,我要去捉拿刘原。”
“嗳嗳嗳!”
在里长一连串应喏的声中,方卫紧绷着神色走了。
两队人前后脚出发,到底还是莫道晚先碰着了刘寅学。
冰天雪窖的时节,刘寅学大马金刀地坐在屋外,看莫道晚出现也不意外,更像是早就在等着了。
他面前摆了张桌子,桌上有一个碗,一坛酒。
莫道晚手持匕首,一步步慎重逼近。
在和刘寅学距离不足三步时,变故横生!
只见刘寅学一口灌完剩下的酒,猛地把酒坛、酒碗掷向莫道晚。
这只是前奏,在莫道晚闪身躲避间,刘寅学从屁股下抽出一把柴刀,刀刀狠辣地劈砍向莫道晚身上各个要害之处,其速之快,叫人避无可避!
跟来的几个村里汉子拿着锄头等物根本使不上劲儿,眼看着莫道晚身上落了几处伤。
好在他反应不慢,每次柴刀触碰到皮肉还未完全落下时,他已经握着匕首迎了上去,卸掉了剩余的力。
又一次挡住刘寅学的柴刀后,莫道晚对着手足无措站在原地旁观的村民们大吼:“拿棍子!”
“打他腿!”
这些没经验的村民,拿着柴刀锄头直接加入混战确实容易误伤好人,但抛掉锐器,持钝器哪怕误伤也不会直接出人命。
不过分神片刻说了两句话,刘寅学又寻着机会在莫道晚身上新添了一道伤。
屋子旁边就有个柴火垛,里头粗大的棍子不少,眼看村人去抽棍子当武器了,刘寅学狰狞脸色,作势要袭莫道晚面门。
莫道晚下意识后退并格挡,但刘寅学半路就收了手,向后撤去。
论在厚雪中行路,南方人的速度难及北方人。
刘寅学迅速抽身,大步流星按照早便计划好的路线逃去,莫道晚左手小臂、肩膀、腰腹处都有伤口,几处伤口中,又以腰腹处的伤最深。
他捂住那条汩汩冒血的口子,毫不犹豫地拔腿去追刘寅学。
几经周折,此时天色已暗,刚拿上棍子的农汉们踌躇着,就那么停在了原地。
愣了会儿,有个人一拍脑袋想起,“不是还有个官差在吗?快去跟他说!”
“是啊!走走走!一起去!”
那边方卫找到刘原的住所,直接扑了个空。
他没有过于意外,片刻停顿都没有,转身就去刘寅学所住的地方。
路上遇上了正要去找他的农汉们,方卫长叹一口气,望着瞧不见人影的山林,再度转身回了刘成那儿。
之后里长便派了儿子去县城报信,请那边增派人手来协捕刘寅学、刘原父子。
县衙增援的人手出城时,五牌村荒山上,对此案进展一无所知的舒婉秀正在被窝中昏昏欲睡。
今天虽然白日里一整日都没发生不好的事儿,且过得极其愉快,但是到了晚上她神经又莫名如昨晚一般紧绷起来了。
每次差一点点入睡,她都会想到自己和舒守义离群索居住在山上,屋外是深深的雪,连绵不绝的山,藏着未知的野畜……或凶手。
入睡失败的第一时间,她总是先看向门,检查门闩,再看向窗。
不知是否为错觉,再次疲倦地睁开眼后,她听到了一些声音。
像是脚踩在雪中,陷进去的那种‘咯吱’声。
声音并不规律,时有时无,她还未得出结论——
“笃笃笃……”突兀的敲门声已经响起。
“有,有人吗?”
随敲门声而突然响起的陌生男声,让舒婉秀心蹦到了嗓子眼。
她死死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没人回话并不影响门外的人,他自顾自地说道:“我是县城的衙役,来抓劫粮案的凶手……咳、咳!”
“方才、方才我追击凶犯受了伤,有没有人能发发好心帮一帮我?”
外边的人说话声似乎很虚弱,时不时地咳嗽,更显得他伤情十分严重。
舒婉秀将所有话一字不落地听入了耳中,警惕心却没放松半点。
她嘴上仍不吭声,慢慢从被窝中坐起来后,动作轻轻地将放置在床边用来防身的锄头搂到了怀中。
自此刻起,屋内、屋外仿佛展开了一场无声的对峙。
经过时间推移,舒婉秀渐渐发现自己不出声的选择是对的,但……这也代表屋外之人的身份十分危险。
刘寅学的耐心在沉默中耗尽,他抓了把雪搓干净柴刀上已经凝固的血,冷漠地对刘原发号施令:“踹门。”
刘原不说二话,抬腿便狠狠朝门踹去。
“砰!”
“砰!”
“砰!”
不算太厚的木板门,费力地抵挡着一次次撞击。
这震耳欲聋的动静,把睡梦中的舒守义都惊醒了过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房子都好似在震动,伸手往旁边一摸,姑姑并不在。
心中的惊怕让他控制不住地高喊出声:“姑姑?!”
舒婉秀早在第一道踹门声响起时就提着锄头来到了门边上,想办法阻止门外的人破门。
听到舒守义说话,她立刻回头:“别出声!”
一直很规律的踹门声突然停了下来,舒婉秀却更加心慌。
“哈哈哈哈!”
“我说怎么不吱声呢!”门外的刘寅学玩味儿地笑,“原来是家里没有男人啊?”
舒守义本就是个早慧的孩子,不然不会在父母亲人接连离世的打击下患了癔症。
带着赤裸裸恶意的声音让舒守义明白,他闯祸了。
怎么办?怎么办?
在极度惊惧、自责和懊悔的催发下,舒守义的目光骤然混沌了。
屋内踹门声重新响起,一声比一声更响。
舒婉秀双手握着锄头,将锄头横挡在木门中间,试图让木门支撑更久的时间。
可木门还是不堪重负,在又承受了刘原一脚后,终于破了一个洞。
‘不能被他们打开门!’舒婉秀脑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为了阻止,她将整个身体压到了门上。
这么做确实有些用处,刘原感觉门后的阻力变大了。
“踹一张门,怎么这么久还不破?”
感觉到刘寅学语气中的不耐烦,刘原忙不迭地道:“马上了。”
话落,他屏息凝神,蓄力踹下最重的一脚。
“砰——”
门栓脱落,门板轰然倒下。
因为提前预感到门撑不住了, 舒婉秀在刘原踹下的前一秒挪身离开了。
这并不意味着她的情况很好。
前几次握着锄头抵挡时,她的手掌被撞麻了,后头用身体抵门时,许多力量落在了她身体上。
‘不能让他们进来!’
舒婉秀脑中仍然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摸起锄头, 对那个试图迈过门槛的人影狠狠一锄!
“咚!”
“嘭!”
刘寅学举起柴刀替刘原挡下一锄头, 只觉虎口都被震得发麻。
“缺心眼的玩意儿,退!”
回答他的, 只有刘原脑袋闷痛, 眩晕倒地前吐出的最后一个字。
“爹……”
“噗通!”刘原倒地。
刘寅学此时才意识到身后有人。
他心中骇然,闪身的同时失声质问道:“你小子不是掉陷阱里了吗?”
大约半个时辰前, 刘寅学父子联手,引莫道晚摔入了一处提前布设的陷阱中。
那是一个三米多深的陷阱,看见莫道晚摔到坑底后他们还往坑中扔了几块大石头, 眼看着他昏迷不醒,两人才放心地继续逃亡, 并选中了舒婉秀这栋山上的茅草屋作为今日过夜之所。
身后的人紧黏着他, 他退,对方前进。
刘寅学把此人当成了莫道晚,一心防着匕首刺过来, 却不料, 随着一阵破空声, 打在他身上的武器是一根长棍!
而且这人身形也不对, 比那个小子高壮了许多。
“你是谁?”
“甭管我是谁,欺负弱小, 你该死!”
雪是白的,夜晚人站在雪中是黑的,荀羿紧追着面前的黑影, 手中拾来的长棍挥舞地簌簌作响,随机落在刘寅学身上各个位置。
刘寅学只是个想做盗匪的人,几十余年,他空有一颗心,其实身体还是那个种地汉子的身体。
农活他或许能做一些,甩弄刀枪全凭一股狠劲,并没有什么招式可言。
他对自己的弱点有数,逃荒路上抢粮,大多时候是欺负欺负落单的弱小,若要抢劫大户,则要多集结些人手。
刘原倒地不起,二儿子刘历、三儿子刘成又都不在身边,刘寅学孤身一人面对比他高、力气比他大的荀羿,终于也体会到了毫无还手之力的痛苦。
不管是两军交战还是两人对战,气势弱的那一方注定要败。
刘寅学泄气后便没了再战的心思,甚至连两个时辰前逃跑那会儿佯装袭击奋力一击的模样都做不出来。
他抬手护住头,忍受着棍棒击打全力往后退去。
感受到这次那个莫名冒出来的人没有追来,刘寅学心中大石落地,不顾一切地又要逃往山林中。
荀羿是站在雪中没有继续追,但他取下背上背着的弓和箭,对准了刘寅学脚下。
“嗖——”
箭头钉入雪中,余留在雪上颤动的箭羽,昭示着这一箭的力度之大。
“要想全须全尾,扔掉柴刀,转身回来。”
刘寅学眼中闪过不甘。
他做好了一切计划,明明、明明只要再抢上一些粮食,顺利过完这个冬天,明年他便能找一处山头占地为王。
为什么?!
为什么天不遂人愿?!
刘寅学满腔愤懑。
可他的身体一刻不动,荀羿手上的弓便一刻对准着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