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杀—— by令栖
令栖  发于:2025年12月18日

关灯
护眼

寺庙门口几十米,有个求签的小摊,提花佛堂的黄绒布上,放置着签筒。
向宝珠所说的讨好彩,其实就是求签。
连寺庙门都没进,她已经闭着眼睛,念念有词,“虔诚”地摇了五支签了——
但凡签文不合心意,她就当看不见,在摊主欲言又止的注视下,她继续付钱继续求,硬是摇出一支上上签。
“这还灵验吗?”谢青缦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求签还能讨价还价,不满意包退的?”
“那我不管,我花了钱的,当然要买个满意的结果。”向宝珠理直气壮地辩解完,将签筒递给谢青缦,“你不试试吗?”
“算了吧,”谢青缦眸色清明,“万一签文不如人意,平添许多烦恼。”
她向来不喜欢听天由命的感觉。
向宝珠闻言,也不强求,打算将签筒放回去,只是手上没留神,签筒在木桌边倾倒。
“欸——”谢青缦眼疾手快地接了一把。
签筒被扶回原位,签条却在木筒中相撞,抖落一支,正面用朱砂题着字:
【第五签,中吉,刘晨遇仙】①
谢青缦瞥见签文,心叹这签不求也求了,不由得俯身捡起,纤细的手指翻过背面小字。
【一锥草地要求泉,努力求之得最难。
无意俄然遇知己,相逢携手上青天。】①
“此卦是锥地求泉之象,表徵君之运图。”①
摊主扫了一眼签文,视线落在谢青缦身上,凝视了良久,笑了笑,慢悠悠地说了断语。
“欲望心事,西方可求。不如莫动,立地可谋。
偶然遇知己,即是得贵人之刻,可扶摇万里。”①
谢青缦指尖微顿。
她纤长的睫毛一敛,遮住了眸底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将签文放回去,而后低头扫了码。
“看着给就行。”摊主摆了摆手。
谢青缦没应声,转完钱,胳膊肘怼了下不明所以的向宝珠,视线清清冷冷的。
“走了。”
“哎?掉地上的,你还给转这么多?”
寺庙靠山绕潭,清净而庄严,但香客不少。拾级而上,殿宇楼阁步步成景,宝殿庄严肃穆,上盖黄琉璃瓦绿剪边,下置鎏金金链和碧玉琉璃,供奉着巨大的佛像,金光万丈。
向宝珠虽然三分钟热度,但在寺庙还算收敛。
她求了个平安符,留在一处侧殿抄经,打算带回去讨家里老人欢心。
后半程谢青缦没和她一起,自己逛了逛。
寺内景致清幽,从金剑鸱吻到碧玉挂金,再到曲水流觞,处处巧思。
过了放生池,财神殿香火鼎盛,再往上,就是依山而建的众多佛殿。
谢青缦一路拜佛登顶。
“施主,祈福移步其他殿阁,今日圆通宝殿不对外开放。”
小和尚朝她施礼,好心提醒道,“施主可沿一侧上下行,不易走错。”
祈福不走回头路。
东西两路各有院落,一般寺庙左进右出,但潭柘寺香客大多东上西下。
谢青缦最初也是和向宝珠从东路上来的。
只是后半程独自一人时,她左右穿行,多绕了许多路,才把西路殿阁逛了大半。
小和尚大概以为她不识路,才绕了这么久。
“多谢法师。”谢青缦敛眉还礼。
殿外檀香袅袅燃起,烟熏火燎,她看了眼殿内金光万丈的佛像,悲悯地看着众生。
她面上没什么情绪,心绪却如烟,无声浮乱。
其实她看过路线图,知道怎么走;其实昨日飞机落地,她就来过这里了;其实她往日去寺庙没那么殷勤,也没有闲逛的兴致,她大可以留在偏殿,陪向宝珠抄经。只是——
只是什么呢?
在赌一个微渺的可能性吗?
咚嗡——
咚嗡——
寺庙空灵而悠长的钟声里,谢青缦阖眸,轻嘲地扯了下唇角,心说汲汲营营一生,谁不是为利而来,为欲而往?
起心动念,神煞皆知。
刚压下蠢蠢欲动的念头,脚边忽然有异动,谢青缦看到一只红狐。
小狐狸绕着谢青缦转了两圈儿,在她蹲下身时,温驯地坐了下来,竟也不怕生。
“咦?”谢青缦抬手摸了摸它的头,轻笑着自语,“原来这儿还有狐狸啊?”
小狐狸“呲溜”一下从她掌心窜走,跑到几米外坐下来,扭头盯着谢青缦。
它褐红色的毛皮在冬日阳光下,镀了一层油润的光泽,毛茸茸的尾巴晃动了下。
见她没动,它又跑了两步,再次停下来。
“是要我去吗?”谢青缦双手撑着膝盖起身,勾了下唇,眸色温淡而清丽。
小狐狸和她无声对峙,尾巴又甩了一下。
什么“欲望心事,西方可求”……算了。
本就是没影儿的事儿,她又何必劳心费神,去验证一条荒谬的签文,自个儿找不痛快呢?
眼前也算个新意趣。
跟着小狐狸走走停停,谢青缦过了一段陡峭的阶梯,走到了东观音殿西侧的山崖下。
一路折返。
小狐狸窜进草丛里,很快就没了踪影。
谢青缦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眼前是刚刚没踏入的院子,尽头有两个人工开凿出来的洞口。
入口低矮,需要躬身才能踏入,内里比较狭窄,供着三尊菩萨像,两侧系满了祈愿的红丝带和还愿的锦旗——
这地界,竟还有一个观音洞。
观音洞内充盈着香火气,祥和而宁静,平复了浮躁的心境。
谢青缦大略地扫了眼附近。
不由自主地,她朝中间那尊菩萨像走去,想寻一个渊源注解。
刚在蒲团前站定,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男声:
“这尊佛像,不是随便拜的。”
谢青缦的眉心跳了一下。
观音洞内不知哪来的风,穿过缭绕的香火,掀起她一缕柔软的发丝,扬起,又落回肩头。她转过身来,眼前万千尘埃,像无处隐匿的欲念,飘荡在光束下。
叶延生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
男人一袭黑色风衣,五官深邃,宽肩窄腰,气质矜冷清绝,如经雪不坠的松。
只是眉尾那道断痕,添了几分凌厉和野性,衬得那张清贵的面容,攻击性极强。
“观音殿在西线最北边,你从这儿出去,走到地势最高处,看到‘莲界慈航’的金字横匾,就是求事业和平安的地儿。”
他没看她,视线落在菩萨像上,声音沉且缓,“这三尊汉白玉像,是送子、保子、求子观音。”
“啊?”谢青缦声音很轻。
此刻眼底一闪而过的茫然是真的,她没反应过来,也没听进去。
“这儿是求子洞,”叶延生睨她,轻挑眉,“你来求神拜佛,还不做功课?”

但她没这么问。
“我来陪朋友,”谢青缦面对他,语气随意又坦然,“试完镜闲着无聊,朋友要来抄经祈福,我又没事做,就瞎逛逛。”
初冬的天光灰淡,光线抛入观音洞内,暗沉沉的,周遭的一切都像是褪了色。
香火气鼎盛,从外到内,弥漫在冷寂的空气里,也覆盖了两人满身。
“你没替自己求点什么?”
“求了呀,刚还求菩萨去秽迎运,佑我不遇不善,然后——”谢青缦微顿,迎着他的视线,弯唇笑了下,“就在这儿撞见你了。”
敢情她留了句“不善”噎他呢。
叶延生轻“啧”了声,疏冷的眉眼沉沉,“你还挺会寒碜人。”
他脸色淡了一点,唇角挑起一丝微微笑意,轻佻,却又有种诡异的冷郁,“小姑娘很记仇啊。”
“怎么会,谢您还来不及。”谢青缦纤密的睫毛一眨,语气温温柔柔的,三分真七分假,“上次谢你解围,我可是认真的,您自个儿多心。”
她跟他总这样。
说话劲劲儿的,跟念台词似的。
叶延生轻哂。
他说她敷衍的样子太假,“你这样的,以后怎么演戏?”
“追逐一下梦想而已,”谢青缦哪管他怎么想,“又不是所有人都要追名逐利。”
这论调,其实有点儿大了。
但她还真是对表演感兴趣,才想当演员。
过去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心思根本不在家族企业上。她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天生的商业头脑,年纪轻轻就铁血手腕,在董事会有极高的威望、绝对话语权和决策权。当时的她没多少野心,兄妹感情又不错,她不用争,就可以坐享其成,哪怕冒出来个私生子分家产,也轮不到她操心,亲哥什么都能处理好。
按原定的人生计划,她想体验一下演员和导演,从台前到幕后,再尝试投资。
反正她年纪小,完全可以玩够了再回家。到时候轮值一下管理层,最好能负责家族的某个商业版块;万一胜任不了,那就交给职业经理人,她可以躺拿分红,换个领域继续追求梦想。
可惜世事不会尽如她愿。
即便曾经的热爱是真,此刻分身乏术,为有过的放纵选择后悔,也是真。
谢青缦长睫一敛,不动声色地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其实上次见到你,我就很好奇,”她偏了下头,“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不能。”
谢青缦微怔,“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拒绝在意料之中,但他拒绝得太彻底。
观音洞外香客络绎不绝,又燃起三柱高香,有人正拎着祈福的红绸带来,两人便往外走。
寺内北侧佛殿层层拔高,雄浑而庄严,参天的古树掩映其间,视觉效果极其壮观。黄琉璃瓦或绿琉璃瓦覆盖屋面,飞檐翘角,展凤旋龙,隐隐约约有佛号梵声在上方回荡,不绝于耳。
谢青缦跟在叶延生身后,有点不死心,“要不然我们交换一下,你也可以问我。”
她伸手扯他的袖角,“或者你先问我。”
叶延生目光很静,止步看向她。
就那么一两秒,他视线下撤,掠过她的面容,落在她拽自己的手上,眸色暗了几分。
薄薄天光下,衬得他眉眼冰冷,又阴沉。
谢青缦对他的情绪浑然未觉,只讪讪地说了句“算了”,拽着他袖子的手微松。
正要缩手,叶延生反倒问她,“你叫什么?”
这算什么问题?
谢青缦动作一顿,竟也忘了收手,“我还以为,每个接触过你的人,资料都会摆你面前。”
叶延生轻眯了下眼,落下一声笑,“我没那个闲工夫。”
他是没功夫了解接触过的每个人,但港城雨夜发生的一切,都太巧合了。
家世地位横在那,形形色色心思各异的人,他见多了,对所谓巧遇,怎么可能没一分疑心?
谢青缦看破不说破。
“谢青缦。青云直上的‘青’——”她话很干脆,边说,边将半拽他的手往下落,点在他手背,一笔一画地划了几下,“廊腰缦回的‘缦’。”
她指尖冰凉。
微妙的情绪和晦暗的念头,像将熄未熄的火星,因为一点点碰触,难以遏制地往上燎。
叶延生反手锁住她的腕骨。
他手劲儿太大,默然看她时,眉眼有一种锋利而刺骨的冷意。
可他没看出任何端倪——
她面上始终坦然,没半分刻意的情绪痕迹。
两人的视线在一瞬间无声相撞。
过近的距离,暧昧在瞬间成了可以杀人的利器。但主被动关系的调转,让压迫感占了上风,一切似是而非的感觉被绞杀殆尽。
谢青缦下意识挣了一下,没挣开。
“怎么,”她半开玩笑地反问,“您还讲究男女授受不亲?”
叶延生没回应,但也没放开她的意思。
这场面,太微妙了。
谢青缦却像浑然不觉一样,任由他握着自己,清亮的眼眸映出他的身影。
“你还欠我一个问题。”
“我没答应你。”
“……”
话被堵了回去,谢青缦也没较真,“算了,看在您今儿不痛快的份上,当我没说。”
叶延生挑了下唇,说不上来是促狭还是什么,“你又怎么知道我痛不痛快?”
谢青缦其实想说他今天特呛火,不高兴都快写在脸上了。
但她说话从来委婉,“求神问佛,不是有所求,就是有所惑。不然你来寺庙干什么?”
叶延生松掉了禁锢她的手劲,嗓音沉沉地淡嗤了声:“我不信神佛。”
大约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他浑身松着一股懒洋洋的劲儿,漫不经心,“讨老人家高兴罢了,我家老太太信这东西。”
这东西?
“就您这态度,一点儿都不虔诚,”谢青缦忍不住拆他台,“老人家要是听到了,很难高兴。”
潭柘寺这位置够偏,不比雍和宫,在二环以内,但上香,可能也讲究个机缘。
前者是汉传寺庙,后者是藏传寺庙。
起源和传承不同,也是大乘佛教显宗和密宗的区别,汉传佛教更本土化,融合了儒、道两家的文化思想,供奉的佛菩萨大多和善示人,是中原地区的主流。
老人家估计有这些讲究,要是听到自己孙子在这儿“大放厥词”,不骂他才怪呢。
思量间,冰凉的触感从天而降。凉意落在额间,她一怔,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京雪忽至。
今冬的第一场雪,降落得无声无息,也越下越密。灰白色的天光比来时更沉暗,寺内落雪纷纷,如絮似雾般满天飞,金殿高阁和远山密林像蒙了一层雾色。
很快,周围人都有了反应。
附近有人雀跃,有人惊呼,有人从大殿中出来,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等着拍照。
兽头铜炉中檀香还在燃,袅袅的香火缭绕着升腾,在雪天,痕迹淡了几分,虚白得像幻影。
谢青缦很喜欢雪天。
港城不落雪,所以她每年会去Courchevel滑雪跳伞,在白马庄园等一场雪落;或者和朋友飞北欧过圣诞,喝玛歌的赤霞珠,在槲寄生下拆礼物,在冰岛泡温泉,看极光和繁星在夜幕相逢。
不同于今天,无意邂逅的景色。
她将初雪框进手机镜头里。
两人站在古树之下,松枝纵横蒙密,遮去了大半落雪。
也许是因为身处寺庙,他和她,竟也能如此安和地站在一起。
叶延生看着她捕捉画面的动作,眸底的情绪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
他忽然回答了她刚刚的质疑:“是不够虔诚,不过诚心,又算什么东西?”
“那是您顺风顺水,什么都不需要,”谢青缦轻哼,在心底小小地鄙弃了下,“要是哪天有所求,怕是谁都不能免俗。”
叶延生闻言,不过沉声一笑。
“求神拜佛。”
他带了三分谑意,语调缓慢地把玩这四个字。
佛殿中的金身玉像尽收眼底,他眸色冷淡,笑意凉薄,将狂悖的话说得风轻云淡:
“求神拜佛,不如求我。”
谢青缦指尖微跳,下意识地望向他。
天光昏微的穹顶之下,空气稀薄,清凌而绵密的新雪,在空灵沉远的暮钟声里,簌簌而落。
暗淡的光线裁出男人挺拔端直的身影,难掩他周身的冷郁和傲气。
“Ivy!”
不远处熟悉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向宝珠站在院门下,朝谢青缦的方向,挥了挥手。
“我朋友来了。”
谢青缦顿了下。她跟他不算熟,说“再见”其实有点自作多情。
“我先走了。”
叶延生睨了她一眼,眸底墨黑一片。他没搭腔,只是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隔了几米的距离,是他的人。
他手底下的人非常识趣,得到授意,才上前,将一把黑伞递到谢青缦面前。
对方衣着和行为十分低调,在此之前,谢青缦甚至注意不到有人跟随;不过他强壮笔直的身形紧绷着一股张力,食指和虎口有枪茧,更是让人了然——
这人身手不错,应该当过兵。
叶延生朝她微抬了抬下巴,语气沉静,“带着。”
这时候再拿乔,就跟有病似的。谢青缦也没矫情,“成,有缘还你。”
“还我?”叶延生挑眉。
他不在乎这把伞,他只好奇,她打算去哪还。
“给你寄回白加道啊。”谢青缦头也没抬,不假思索,“不过要等我下次出境的时候。”
砰的一声,伞骨撑开。
黑伞在谢青缦手中,穿透了风中撕棉扯絮一般的雪幕。
她一手撑伞,一手回向宝珠催促的消息,全然没看到叶延生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正转身要走,她听到他的声音:“手机给我。”
“嗯?”
动作快上思维一步,谢青缦不自觉地配合。
但递出去的瞬间,她又觉出不妥,缩了几分的手,要收不收地僵在半空。
“好乖。”叶延生笑了声。
有点坏,又有种说不出的散漫劲儿。
他压根没给她迟疑的机会,矮了下肩,半个身子探到伞下,就着她的动作,单手拢住手机,打了几个字。
等搜索跳转的账号添加完成,他才适时地松开她。
全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甚至没让人反应过来,刚才那几秒,是如何异样和微妙——
她的指尖,就裹在他掌心之间。
他和她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掌心宽厚、有力,能完全包住她,越衬得她十指纤纤。
一如两人的体型差。
即便是刻意放轻的力道,依然可以轻而易举的掌控,牢牢禁锢,存在感强烈得让人避无可避。
谢青缦很想后退。
但她克制了这种条件反射:
距离早已被他拉开,她再做出反应,反倒多此一举,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我不常住白加道。还有,”叶延生将她的僵硬尽收眼底,勾了下唇,似笑非笑地转了话锋,“你朋友催你了。”
手机屏幕上方,是一条新弹出的消息:
Isabella:
【你!在!干!什!么!阿吟,你要把冰雪聪明的我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嘛!】
多正常的提醒。只是向宝珠偶尔唤她本名,他见了,偏要跟着添上一句:
“阿吟。”
声线是冷的,语气也算不得亲昵,可沾上三分笑意,他这声“阿吟”缱绻至极。
像抵死缠绵后的意犹未尽,似是而非地摄人心。
一种酥麻的感觉从她耳根蹿起。
谢青缦瞪了叶延生一眼,眸中带了点似真似假的嗔怪和愠色。
她无声地压低黑伞,隔开他的视线。
错身而过。
耳后落下一声笑,昭示了对方的好心情。
谢青缦只当没听见,匆匆穿过雪幕,朝等在对面院门下的向宝珠走去。
“聊什么呢,这么久?”
向宝珠狐疑地朝她身后看去,无意间扫到她手中的伞。
沉香木的雕花暗纹手柄,纹路细腻,低端是口衔克什米尔矢车菊蓝宝石的黑金兽头。没见过的Pasotti款式,应该是订制的。
“那谁啊?”向宝珠实在好奇,“看你们俩很熟的样子。”
“陌生人。”
“诓我呢?哪个陌生人会借这么贵的伞……”向宝珠狐疑地看她,“而且你跟一陌生人说话,用得着贴那么近?”
可惜人走远了,都看不到影了。
向宝珠再好奇,也不能追上去一探究竟。
谢青缦懒得满足她的八卦心,只是笑了笑,“真的不熟,就打了个照面。”
本该是没交集的陌路人。
寺庙内梵音阵阵,雪落穿庭,谢青缦看着漫天的大雪,脑海中闪过的只是他那句——
「求神拜佛,不如求我。」
多轻狂。
谢青缦低了低视线,纤密的睫毛眨落如蝉翼,遮住了眸底的情绪。
野心和欲念在疯长。
但又方生方灭,掩盖在大雪中。
次日,首都国际机场,贵宾楼。
休息室内很安静,空气中弥留的淡香幽微,被暖风一烘,有种微酽的错觉。
谢青缦闭着眼休息等待。
托向宝珠的福,她昨天跟赶场子似的。
从寺庙出来,参加香水发布晚宴,泡私汤,回去的路上,还顺道去朋友新开的会所捧了个场;今早嫌无聊,向宝珠大手一挥,又预订了一套Bisten系列黑白老花硬箱和今年秀款的Arc de Triomphe,Lv的品牌方上门为她开插花课……
时间一直消磨到来机场。没消停多久,上午没拨通的电话打了进来。
“有事?”
“只是想起来,给你提个醒儿,信托官司很难打赢。”
谢青缦闭着眼睛,手背往额上一搭,语气有些烦闷,“如果这招有用,哪儿轮得到你在老太太面前扮演孝子贤孙?”
让法院颁布禁制令,撤换家族信托,确实能洗掉高层不少势力。
但这条路基本行不通。
虽说她想做甩手掌柜,换人全权接手,但港城那边动静太大了,外界和港媒的猜测和报道纷纭,实在让人无法坐视。
通话对面闻言,不过懒声一笑,几分揶揄,几分提醒:“老太太可不见得会和你谈亲情。”
谢青缦睁开眼。
她看着光线穿过玻璃切割出奇特的影子,无声地勾唇,眸底一片冷意和讥诮:
“是啊,说到底,我身上还流着谢家的血。”

第10章
当年霍家式微,是靠谢青缦母亲才能东山再起,可惜功成名就后,往日患难之情,却成了霍家最想抹掉的不堪过去。而她哥哥在世的时候,铁血手腕,是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父辈有所期许,自然没人敢有非分之想。
等死讯传回国内,从前潜藏在暗流中的恶意,开始疯狂涌动,吞没了表面的平静。
老太太往日吃斋念佛,看着是一副慈悲心肠,出了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她两个叔叔和周毓联合,急着踢她出局。
为名,为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
谢青缦从前被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葬礼当天才发现,整个霍家,就她一个像外人。
巧的是,负责遗嘱的律师发生意外,警方依例调查,冻结了大部分资产,为收购股份拖延了时间。可惜此时的她,留在港城已毫无意义——想让高层换血,想拿回董事会话语权,想做局套出霍家其他人的资产,很多事情不能摆在明面上。
至少目前,不能以她的身份进行。
毕竟只要她在,就是活靶子。
“霍家的资产不可能一直冻结,临时话事人总有坐实的一天。”
谢青缦语气温和又平静,“前后砸进去那么多资金,要是等到股东大会,我这俩叔叔和周毓还没下台,场面可就难看了。”
她端过手边的那杯香槟,阴阴柔柔地笑着反问,“要是官司输了,你打算怎么收场?”
“输了也没关系,这场官司本就是权宜之计。”
对面的语气始终轻松,有种不太走心的散漫,“只是你想赶紧杀绝,总要花我点儿时间。”
谢青缦指尖一顿,隐约猜到了什么,不再多劝,只是冷笑了一声。
“我想?”
她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总觉得还不如昨天酒会,品牌方开的那支Dom Pérignon P2。
兴致全无。
挂断通话的同时,谢青缦将香槟杯往手边一推。
屏幕突然亮起,是昨天那条好友申请。
刚刚通过。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条新消息:
【在哪?】
没头没尾的两个字。
就像叶延生的心思和作派,阴晴不定,全凭他高兴。
她倒像他一时兴起的消遣。
谢青缦倒没太大反应,只是轻扯了下唇角,笑意里含了一点儿讥诮。
她点开了他的头像。
很简约的风格,近乎纯黑的背景,偏左位置有一道白色的弧光。
朋友圈三天可见,只有个性签名很显眼:
「Memento mori」
拉丁语。
大意为凡人终有一死,万事皆有终结;
亦是,向死而生。
谢青缦半敛着眉,抬手拢了下长发,依旧是一副清冷疏淡的模样。
她按熄了屏幕。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在浦东国际机场落地,她才不紧不慢地随手拍了个图。
【啊啊啊真的不巧,考试周,先回申城了,只能下次还你了。】
【本来走之前,该请你吃饭的。】
消息发出去的时候,叶延生还在叶家老宅。
帝都的雪落了一夜才停,厚重而绵密的雪覆盖在六进六出的四合院上,白茫茫一片。
花木落尽的寒冬,黑松苍劲,引植的龙游梅曲散凌寒,掩映在假山流水之间,古朴而沉静。乾和园的景致浑然一体,气势恢弘而华贵。
黄琉璃瓦上雪意尽染,飞檐翘角间雕龙画凤,穿过长廊,能看到彩绘跃然其上。
叶延生迎面撞上了正往外走的叶政钧。
“父亲。”
不高不低的声音打破了园内的平静,流叶亭外水波澹澹,游走的锦鲤划出一道道波纹。
叶政钧盯着自个儿儿子,皱了下眉,“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多月未见,父子关系依旧没有和缓,往往一见面就跟点了炮仗一样。
如今虽没有疾声厉色,剑拔弩张,但叶政钧的面色还是立刻沉了下来。
只是还没出言发难,有人急匆匆过来。
是他父亲的部下,以前打过照面。
他经过叶延生身侧时,恭敬而客气地喊了声“二公子”,转头看向叶政钧:“人已经到了,在宴客厅。”
话题到底没继续下去。
叶延生并不太想回来,他基本能猜到他父亲会说什么。
无非是觉得他不争气,对他当年转业从商、自毁前程的行径十分不满,没将家族期许的路走到底,就是懦弱和可耻。
不痛快的记忆压在心底,燥意往上窜了几分,等他回过神时,已经到了附近射击场了。
场内规模不小,环境空旷。
层层审批下来的靶场,会员邀请制,其实不怎么对外开放。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