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射击场内的枪不比制式武器,没有那么大的后坐力和威力,却也有不少型号和样式。
叶延生习惯性地去修瞄准镜,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底一片郁色。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活着,只是、只是想好好活……”
“开枪。开枪!”
“我儿子呢?我问你我儿子呢!”
“为什么是你……凭什么是你!”
“哈哈,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现在的表情?我早就说过,为这种废物拼命,你迟早会把一切葬送在手里。”
砰、砰、砰——
子弹像越过了时间,贯穿了记忆中的声音,几乎将靶子同一位置打穿了。
叶延生握枪的手骨节分明,始终自然而平稳。
光线以一个奇特的角度落在他身上,映照出他冷漠的侧脸和线条清晰的下颌线。
没一分手生。
过去这么久,似乎什么都没变,有些东西像刻骨印髓一样,成了一种惯性。
可他清楚,这些都是死物。
“叶公子,需要为您计时报靶吗?”工作人员忽然出声,试探性地问询。
枪口调转,瞄准了身后的人影。
工作人员一怔。
其实枪已经打空了,但这样的动作,看上去依旧危险,让人毛骨悚然。
没人注意到,他的手在抖。
细微,却致命。
握枪的手攥紧了一瞬,骨节因太过用力而发白,青筋尽显。
叶延生的眸底眉间像是拢了一层阴翳,涌动的戾气似乎压制不住,冰冷得骇人。
“出去。”
握枪的手向上一抬,“这里不需要你。”
工作人员表情微松,退了出去。
周遭重新陷入沉寂,叶延生的脸色,难看至极。也就在此刻,手机震动着亮起。
是一哥们,催他出来。
“你回京城了吧?组个局,出来聚聚。”
对面声音很吵,叶延生听得心烦,按了按眉心,语气也很冷淡。
“再说。”
他单手将枪支零件尽数拆解。
“叶少大忙人啊,好大的面儿。”对面不爽地阴阳怪气了下,“怎么贺九一喊你,你就去,我就不行?还是不是兄弟?”
叶延生压根不把激将法放心上。他淡嗤了声,还是那两个字,“再说。”
“欸,你这人——”
手机静了音,挂断了电话,叶延生才注意聊天框里,谢青缦回了消息。
【啊啊啊真的不巧,考试周,先回申城了,只能下次还你了。】
【本来走之前,该请你吃饭的。】
不即不离的口吻,但后面附带了表情包——是一只委屈巴巴,翘首以盼的小猫。
像是在怪他,晾了她那么久。
叶延生微抬了下眉。
原本阴郁的情绪突然散了大半,他朝外走,随手点开她发的照片:
机场步行传送带上,一只手拖着行李箱,干净白皙,纤纤如软玉。
随手抓拍,没有半分刻意,却能恰如其分地将他拉回昨日情境中——
她拽着他的衣角时,眸色清亮,只专注地凝视着他一个人。等意识到气氛变质时,怯生生的眼神,含了恼意,也藏了试探。
三分真七分假,有点儿拙劣的小把戏。
叶延生勾了下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难说什么意味。
人心鬼蜮在他这儿,洞若观火。可他还是会去想香火缭绕间,那张清丽绝俗的脸。
聊天内容石沉大海,不过《问鼎》的一轮试镜通过了,剧组发来了最终试镜的通知。时间凑巧在考试周后,谢青缦忙着赶论文和小组作业,还有各种考试。
从大礼堂出来,已经是傍晚了。
谢青缦穿得很单薄。
刺绣的抹胸长裙,裙摆蓬松,色彩斑斓而糜艳,外面裹了一件黑色山羊绒风衣,越显得风姿绰约,容色照人。
她拢了下风衣,正出神,一辆黑色的莱肯HyperSport忽然横到了她面前。
脚步顿住的瞬间,她怔了下。
居然是叶延生。
申城的冬日总带着一股潮湿气,阴冷而灰淡,刺骨的寒意直入肺腑。
黄昏的霞光却很美,天边暮霭流云如火,斜照在巨大而冰冷的高楼上,火烧般的浓云滚滚,灿烂而繁华。
车内压了一片暗色,暮色无遮无拦地穿过光秃秃的树枝,落了叶延生满身。
他单手把着方向盘,抬了抬下巴,“上车。”
碎发半遮他的眉眼,包括左眉眉尾处浅浅的断痕。
黑衬衫下是劲瘦有力的手臂,青色的筋脉分明——她记得上次见到他,他腕上扣着一块理查德米勒RM056陀飞轮腕表;这回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他周身遥不可及的距离感都淡了。
“你怎么在这儿?”
“来看你。”叶延生眼皮子一撩,看向她的眼眸暗沉沉的,又重复了一遍,“上来。”
谢青缦没动。
怎么说呢,她还真没想到他会直接来申城。
才迟疑了两秒,她就见叶延生蹙了下眉。大约嫌她太磨叽,他直接拉开了车门。
光线掠过他的眉眼,冰冷而阴郁。
谢青缦看他朝自己走过来,下意识地后退了步。她手里还拿着Kelly包,往前一横,直接抵在了他身前。
“你这样,可不像单纯来看望朋友。”
叶延生轻轻挑眉。
谢青缦视线清清冷冷地打量着他,声音低下来,像警惕,更像在轻讽:
“你这样的,像上门讨债的绑匪。”
叶延生漫不经心地低嗤,“是该讨债,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
是有这回事。
不过那不是一句客套话吗?
不容她多想,也没给她拒绝的余地,横在两人之间的黑色Kelly被他抽走。
“第一次绑架,业务不熟。”叶延生凝视着她,低下来的嗓音带了冷感,“你是识趣点儿,自己来,还是想我直接动手?”
他整个人是一副散漫架势,懒洋洋的,笑起来暧昧又不正经,莫名的欲气。
谢青缦眉心在跳。
必须承认,有些人通身气场不俗,骨子里阴狠,却生了一副让人沦陷的面相。
即便距离感强烈,只要他肯稍作停留,就多的是人甘愿为他飞蛾扑火。
礼堂里不断有人出来,交谈不过片刻,周围的视线似有若无地往两人身上瞟。
太引人注目了。
并不是想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谢青缦绕开他,拎起裙角坐进了副驾。
她安安静静地整理好裙摆。
不过两秒,细碎的声音忽然停下,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就要起身。
稍微一动,叶延生握着她的手肘,将人拖回来,“又想去哪儿?”
他手劲儿太大,她几乎动弹不得。
也不知道被他按到了哪儿,轻微的麻意从她手臂传来,一路蔓延到尾指指尖。
视线相对,谢青缦神情真诚无辜又无奈,“你的伞,忘了?”
“伞什么伞?”
叶延生耐性似乎耗尽了,面色淡了几分,一副“浪费爷时间”的表情。
他一手按着她,一手去扯安全带,将她牢牢地锢在副驾上,视线往她身上掠。
“我大老远跑来,难不成就为了把破伞?”
第11章 烟丝醉软 接过吻吗?
谢青缦沉默地审视了下两人的姿势和距离,压制与被压制——这架势,和强制带走也就一步之遥。
就差一五花大绑了。
“难说。”谢青缦望着他,微微一笑,一语双关,“您总不至于是为我这顿饭吧?”
问题抛了回去,却像沉石入海,没了回音。叶延生似乎不以为意,替她系好安全带,换挡启动。
“想抵赖?”
他面色很淡,像是压下去那么一点不耐烦,但又表露得不明显。
“哪敢,我人都在这儿了。”
叶延生本来没什么表情,听到这话反而笑了。
他依旧漫不经心,只是那双冷淡又显出几分阴狠的眼睛,少了几分戾气。
去的是苏河湾的福雍阁,一家淮扬菜馆,点的也是招牌菜。
仿古的老街和钢筋水泥建筑群对比鲜明,两侧柱面刻了字,“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行笔流畅,态致萧散。
楼下有人在唱《牡丹亭》,从二楼包厢推开窗,能将花廊和戏台尽收眼底。
等菜的时候,戏台上刚起了“绕地游”的腔,谢青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①
听了几段,她微蹙了下眉尖。
细微的表情被被叶延生捕捉到,他淡淡地问,“不喜欢?”
“谈不上不喜欢,只是觉得她的过腔和收音有点卖弄技巧。”
谢青缦没有多想,顺着他的提问客观评价了句,“虽然听上去可以更柔漫,但最基本的咬字吐音都不太对;而且昆曲讲究腔格,腔跟字走,定腔不该这么随意的。”
叶延生往后一靠,深邃凌厉的眼眸带了笑,“你会昆腔?”
谢青缦想说“不会”。
不过话没出口。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她才惊觉自己的点评过于专业。
想拿这种说辞敷衍他,未免太假。
她沉默了片刻,折了个中,“学过一点。”
叶延生盯着她看了足足十几秒,笑意依旧不真切,难说什么心思。
像是在质疑她的水准,又不像。
他这人确实有掌控一切的本事,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达成目的。
就像现在,谢青缦明知道他在激自己,还是忍不住想为自己正正名——
哪怕一开始,她压根没打算卖弄。因为他一个眼神,她还是鬼使神差地,衔接了戏台上的调,为他唱了两句: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①
她声音很好听,细腻而婉转的水磨调,清风溯雪,灵泉漱玉一般,缠绵而柔曼。
“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①
叶延生修长的手指微曲,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桌上。
待到尾音落下,他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问道,“学的是张派唱法?也不完全像,你唱得比她还缠绵痴绝。”
“不敢跟张先生比拟。”谢青缦连连摆手,“我喜欢苏式中州韵,但不喜欢强行追求苏味,若行腔吐字太刻意,反倒失了最基本的音准,也失了昆腔本味。”
北昆壮阔音准,苏昆细腻柔丽,各有各的优势,但明代官话本就是南系官话,带点吴音特色,似乎更合理。
没指望他能听懂,她多少有些诧异。
毕竟叶延生杀伐气浓重,一身桀然匪意,强势到压迫人:
他像浸淫宦海多年的上位者,像战场厮杀历练过的利刃,唯独不太像能耐着性子听曲儿的雅客。
但细想也不奇怪。
大多衙内为了投长辈所好,什么都会学上两手、了解个七八分,方便回去表现。
就像他不信神佛,一样出现在寺庙里。
谢青缦低眸,转了转手里影青质地的兔毫盏,没再言语。
她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
“咳咳——”
辛辣的液体入喉,像火烧一样,谢青缦刚喝下去就呛到了,掩着唇低了头。
不是茶,是白酒。
刚落座时,侍应生还特地提醒酒是送的,配菜用的,她一走神就给忘了。
叶延生想拦都没机会,眼见她呛得弯了腰,好笑地说了句“慢点”。
他轻拍了拍她后背,嗓音难得的温和,连眉眼间的凌厉和阴鸷感都淡了,“也不看看是什么,你就喝?”
“你还好意思说?”谢青缦手背抵在唇边,清冷的眸光含着一丝恼意,瞥向他,“不提醒我也就算了,你还说风凉话?”
“我哪儿来得及?”叶延生轻轻一哂。
只是看着她泛红的眼尾,和眸底蒙起的水汽,像是被欺负狠了一样,他眸底暗沉沉的,忽然顺着她说了句“算了”。
他笑意很深,“我的错。”
他这人就这样,随口应承的话,说得温情缱绻的,其实压根儿没放心上。
账是叶延生结的。
他好像真是一时兴起,来回浪费了大半天,也就只是跟她吃一顿饭。
而后这样的兴致,渐渐频繁。
期末周赶due和表演考试的空隙里,他带她去玩滑翔伞,就近飞二世古滑雪,直升机降落雪道,听专属的古典音乐会,时不时让人来送各种奇特的小礼物。
就这么一连多日。
甚至因为她提了一句费拉角某家族私苑的法餐,放假离校的第二天,她就见到了从国外借调的主厨团队,和空运过来的食材,现场复刻了玫瑰节的宴会餐点——
其实她也没那么喜欢,她只是对主厨印象深刻。蓝龙虾和鹅颈藤壶是他的招牌菜,但她有点抵触后者,然后主厨可能想缓和氛围,一直给她讲冷笑话……
可不管怎么说,这事还真有点儿“一骑红尘妃子笑”的范儿。
谢青缦看着叶延生,一脸郑重地开玩笑,“杨玉环的下场可不怎么好,你别害我。”
叶延生闻言不过一笑。
他说她想象力太丰富,不如转行当编剧,语气轻描淡写,“唐明皇和杨贵妃什么关系?”
——你我又什么关系?
谢青缦直直地凝视着他,很久没说话。
她同他就这样相处着,没有挑明的关系,没有直白的话语,但每一个细枝末节里,都是旖旎。
就好像……寻常情侣在试着谈恋爱一样。
还是柏拉图式的恋爱。
出乎意料的走向。任她怎么看,她都不觉得叶延生是个搞纯爱的。
打破这种微妙平衡的,是在京城的一个夜晚。
她记得那晚是腊月中旬,帝都已然热闹非凡,胡同悬了灯笼,街道挂了五彩缤纷的灯带,在夜色里汇聚,年味十足。
但他们去的地方,在建筑高层。
整个京城的夜景几乎都匍匐在脚下,望着远处灯火通明,长安街沿线的车流如织,下方的一切都微渺如蚁。
她站在那,有种在云端俯瞰的不真实感。
可能是因为喝了酒,谢青缦难得话多,断断续续地一直聊到散局,踏入电梯。
她说自己讨厌下雨天,但在伦敦的一个夜晚,她瞎逛到一个小酒馆,离High Holborn大街的酒店,只有不到两公里。当时点的也是白葡萄酒,吧台在放费雯·丽的《魂断蓝桥》,罗伊和玛拉在雨中接吻。
她为了一个镜头,追了整部影片,因为喜欢艺术手段,就想台前到幕后试一遍。
说这些的时候,谢青缦依旧清清冷冷的,但沾了几分笑意,就有种说不出的鲜活和灵性。
叶延生定定地直视着她,唇角一勾,眉眼却未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有吻戏吗?”
谢青缦很轻地“啊”了一下。
她看着他漫不经心,似乎没什么特别用意,大脑还是不受控地宕机了一瞬。
而后她后知后觉,他问的,是她自己——她明天要去《问鼎》剧组,二轮试镜。
电梯内只有两人。
氛围太微妙,周遭的声音似乎都远了。
“古装正剧,一般没有吧……”谢青缦声音越来越小,“反正试镜肯定没有,而且角色我还没拿到手呢。”
叶延生眼角眉梢挑起一个神色来。
本来是随口一问,可看着她视线往别处飘,耳垂泛红的模样,一点顽劣又幼稚的兴味,莫名从心底勾起。
他突然很想逗逗她。
他也真的朝她倾了下身。
动作幅度不大,但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强烈。他说,“接过吻吗?”
谢青缦微微张了张唇。
她想说没有,却又莫名其妙地说不出口。
恍神的几秒,叶延生朝她欺近了一步。
她下意识地后退,后背却迎上了电梯壁面,陷入死角,退无可退。
谢青缦薄瘦的脊背微僵,她看着他,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一个八度:“叶延生。”
他离她太近了。
“怎么,”叶延生嗓音很低,勾了点愉悦的笑意,完全没个正形,“怕我吃了你?”
他这人透着股邪劲儿。
收了那副懒散轻佻的架势,他直起身,跟个没事人似的,规规矩矩的。
可她还是脸热。
他同她的距离,是那样近。墨黑的瞳仁暗沉,投来的视线极具攻击性,威势压迫得她几乎动弹不得。
像在征询,却又强势得不留余地。
时间太久,有些记忆已然模糊。
记不清那时候他有没有强制的意味,也记不清自己是默许,还是半推半就;她甚至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何种表情。
只记得僵持不过片刻,她很小声地说了两个字:“监控。”
叶延生轻笑了声,目光是冷的,眸中却沉了暗色。
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按下底层键,顺着她的心思,抬手遮住监控摄像头。
电梯门合拢的瞬间,他捏着她的下颌,低头覆了上去,占据了她的全部呼吸。
电梯开始下降,四下重归寂静。
林立的高楼之外华灯璀璨,红灯绿酒,内透出来的光线繁华而冰冷。
高楼之内电梯密闭,不断下沉,像隔绝了时间和空间,只余两人。
没人能窥见这一刻的隐秘。
下落带来的失重感,几乎被其他感官冲淡。谢青缦浑身使不上一点劲儿,只能下意识地攥紧他的衬衫,脚下发软,气息也乱,她终于受不住地推他。
像抗拒,更像欲拒还迎。
谢青缦其实真有一点怕的。
她不知道这架电梯是独立的,需要通行权限,没几个人能进。
只担心有人中途按了键,看到这幅光景。
心跳快得异常。
想要逃离的念头愈来愈浓烈,她忍不住偏头,却被他掐着下巴,掰向自己。
光线落在两人身上,被叶延生遮去大半。
他大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冰冷而深邃的眉眼,带了一丝狠劲儿。
感觉到挣动,他单手拢着她的手腕,往上一按,牢牢地压在壁面上方,在她无意识张唇时,加深了这个吻。
这样的动作,迫使她仰起脖颈迎合。
58、57、56……
电梯的数字还在下降,耳边一片空寂,以至于让她听到了呼吸和心跳。
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她闭着眼,极力去克制所有声息,却还是止不住轻喘。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因双手被他禁锢在头顶,只能无意识地握紧、松开,又握紧,反反复复。
世界在下坠。
密闭的空间内,天旋地转,有过不为人知的沉沦。
锁在手腕间的力道,不知是何时松开的,但被完全压制的战栗感挥之不去。
电梯到底,如梦初醒。
谢青缦推开了叶延生。被鱼肉了太久,她轻微的缺氧,背靠在电梯壁面。
这一下几乎耗尽了她的气力。
电梯内的冷光劈落在两人头顶,他眼底的侵略性还浓,眸色深而沉,有点意犹未尽的迷恋;而她鬓角额间,全是细细的薄汗,青丝凌乱。
电梯在底层停滞片刻,又要合拢。
遮挡监控的手一松,叶延生直直地凝视着她,嗓音哑得厉害:
“阿吟。”
这是他第二次唤她本名,明明是在情意缱绻之间,她却感到浓烈的不安。
他眼底的意图昭然若揭。
悬殊的力量让人后怕,谢青缦止不住地想逃。
先前受制于人带来的微妙感在发酵,羞怯的、惊惧的、慌乱的、微恼的,各种复杂情绪交织。战栗感从尾椎爬上背脊,促使她在电梯关闭前,出了电梯。
叶延生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他站在她身后,眼底墨黑一片,暗沉如夜幕之下的深海,映不出倒影。
“谢青缦。”
声线是冷的,漫不经心,却又沾染了几分危险的欲气。
“你跑什么?”
始作俑者鱼肉了她半天,一副要在这儿把她办了的样子,却还问她跑什么。
谢青缦没回头,她看不到叶延生的神色,只是轻挣了下,闷声道,“我要回去了。”
地下停车场十分空旷,没那么喧闹,但自带扩音效果,稍有动静都显得格外清晰。光线落下,将两人的身影拖得很长。
叶延生手劲儿太大,轻易就控住了她,眸光很深,“我送你。”
谢青缦下意识地虚握了下指尖。
手腕绷得很紧,身上也是。
感觉到她的紧张,叶延生松了力道。他看到了她泛红的耳垂,无声地勾了下唇,一改往日不容置喙的语气:“我让人送你。”
谢青缦抿唇“嗯”了一声。
她任由他握着自己手腕,安排好一切。
不怎么热切,也不怎么抗拒,乖顺得像是放空了思绪,还没从那一吻中回神。
几分钟后,司机拉开车门。
原本急于脱身的谢青缦,动作却迟疑下来。她停在车前,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怎么,”叶延生背光而立,隐晦暗沉的眸色中,窥不见太多情绪,情和欲似乎已然消弭,只余谑意,“不打算走了?”
他冷静自持,低哑的嗓音却在惑人沉沦,“不想走就留下陪我。”
视线刷地一下挪开。
谢青缦面无表情,且头也不回地坐进后座,拒绝的姿态非常彻底。
叶延生短促地笑了声。
很愉悦的那种。
他看着她落荒而逃,也不强求,冷淡又显出几分阴狠凌厉的眉眼,神色倦懒,随性散漫,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车窗落下。
谢青缦探出头来,趴在窗口,柔软的长发垂落下来,横波入鬓,唇线分明,一双眼眸泠泠如秋水。
她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叶延生,说:“明天见。”
叶延生挑了下眉。
谢青缦缩回去,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找补,“我是说,再见。”
车子一路驶离。
夜幕之下,华灯和车流汇成一条璀璨的光带,长安街沿线像一条龙脉,龙行水系,中轴线纵观南北,一如北京城的脊梁。
谢青缦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醉态横生,艳色也横生,眸底全无往日的疏离,只有似真似假的羞怯和意乱情迷。
其实她酒量很好。
不过眼前这幅模样,倒像真醉了。
谢青缦抬手去摸嘴唇,轻微的刺痛,不由得回想,叶延生掐着自己下巴索吻的动作。
温柔不过片刻,先前的风度和耐心似乎都是假象,些许挣动都被他压了回去。他掐着她的脖颈,禁锢和掠夺,辗转着深入,强硬得让人无路可退。
铺天盖地的,全是他的气息。
光线被他遮挡了大半,明明灭灭。
她在意乱时看他,漆黑的碎发在额前微分,五官硬朗,眉尾一道断痕薄而利。
在这种时刻,他眸色都是冷的,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凉薄感。
像红港的夏末暴雨夜,她见他的第一印象,冰冷、阴狠,骨子里带着凶性。
足够让人沉沦,也足够让人不甘心。
那时的她,片刻的分神,叶延生拢着她腰的手一紧。自下而上,他手上的动作完全没放过她的意思,让她失去了思考能力,被重新拉回这到场暴烈的情动里。
心跳得厉害。
谢青缦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车内的暗色中,闭上了眼睛,想:
也许她,还真有一点醉了。
次日的二轮试镜,是对海选结果的敲定,现场的人少了很多,倒也算清净。
试镜内容是男女主昭阳殿决裂。
候选人里,有双料视后苏意,流量小花袁可,和一个走演技派路线的女演员。
相比之下,谢青缦显得籍籍无名,而且她是最后一个上场的,基本没人看好。
因为小花和演技派已经被视后秒了。
从隐忍的哭戏,微颤的面部表情,到质问未来皇帝可曾真心时,收放自如的爆发力,代入感很强。现场不少人共情,基本都觉得尘埃落定,结果毫无悬念了。
等轮到谢青缦时,大都懒得看了。
和前三人的演绎方式完全不同,谢青缦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委屈恸哭。
面对男主和杀局,她很平静。
她跪在地上,抬眸看向搭戏的男演员——剧中的秦王,即将登基的未来皇帝,天下共主——冷静又心情气和地反问:
“那我敢问殿下,到底是三公九卿疑我,还是未来天子疑我?
是世家勋贵容不下我,还是我的枕边人容不下我?”
男演员怔了一下,反应也快,面色沉了下来,眸色中含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清妍。”
“祖宗礼法,内忧外患,不过是托词罢了。”谢青缦看着他,只觉这些年付出的真心荒诞又好笑,“若不是凉州兵马还效命于我,临渊阁尚在我手中,安知当年萧家满门惨案,不是我的明日?”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台下都静了。
原本人声嘈杂的现场,渐渐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到台上。
“其实何必那么麻烦?清妍不是个不知恩图报的人,”谢青缦垂眸,柔声说道,“崇明二十八年,西域来犯,大军困守穷奇道,殿下浴血七日,拼死护我,愿以血为引替我解毒,我便说过,会誓死以报。
所以薛家栽赃,太子胁迫,恒王利诱,我都不曾有过一丝一毫动摇。”
“那时殿下说永不弃我,要许我一世周全,这么多年,言犹在耳,我以为……”
我以为你我的结局可以不同。
可权力这条路上,终究还是形同陌路。
谢青缦此刻才落下眼泪。
她望着男人,泪水从面颊无声无息地滴落,砸在地上,也砸在所有人心里。
愤恨,哀痛,遗憾。
但更多的,是感到失望和讽刺。
“清妍……”
面前锦衣华服的男人终于动容,伸手想要触碰她,却被谢青缦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