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回床上,一枚一枚重新戴好金镯。
“哒、哒、哒。”金手镯套住她。
徐斯人堆着满脸笑意,两只手摇骰子似的,停不下来地晃。
“真漂亮。”
“两只手戴着镇上一套房,这要是回镇了......”
徐斯人自说自话,也越想越兴奋。
屁股挪蹭着,移到床头,她摸到床头柜上正在充电的手机,她打开vx,兴奋地打通视频电话给妈妈。
“嘟嘟嘟。”视频很快被接通,镜头那边一片漆黑,徐斯人凑到手机前,很吃力地盯着,才看到一片人影,晃晃荡荡,从床上坐起来。
一个女人的声音,沙沉粗鲁地在电话那头响起:“喂?徐斯人?怎么大晚上给我打电话?麻烦你看看,这都快到晚上10点钟了,你老妈是45岁,不是25岁,注意挑选一下聊天的时间,成不?”
“成!”徐斯人答应的比谁都快,她竖起脖子亢奋道:“妈妈!家里有没有什么喜事啊?我这两天回去一趟吧,回去吃席。”
“啷个啊?你要回来?”妈妈的声音突然拔高,一双眼睛也是瞬间睁大了,靠过来,近乎贴到了镜头上。
那是她在黑暗里,盯着徐斯人的脸颊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几遍的样子。
妈妈不确定道:“徐斯人,你这是在这大城市混不下去了?吃不起饭了?”
“你可以去捡点纸壳水瓶卖废品啊!城里人都爱喝瓶装水、喝饮料,瓶子多,快递纸壳也多,捡捡都是笔不小的横财!徐斯人,人不能被尿憋死,要学会动脑筋想办法,知道吗?”
“你看看隔壁家的李叔,在城里给人搞疏通,捅厕所,挣了钱回来,大家还不照样叫他李老板?你不要有职业歧视,挣钱就好好挣钱!”
妈妈眼里的大城市,遍布机会。
妈妈害怕徐斯人染上娇气,妈妈害怕徐斯人抹不开面子,妈妈也怕徐斯人——吃不上饭。
“哦!我有好好吃饭啊!”徐斯人习惯型地大声答应,她明白妈妈语重心长的用意,也懂得妈妈紧皱着眉头盯着她的目光。
她晃了晃手腕,笑眯眯道:“妈妈,你别担心我,我最近吃的可好了。我找了份掌厨的工作,包吃包住,工资还高,而且老板也很喜欢我,等我升职了,那更是……”
“哈哈哈哈哈。”妈妈在电话那头中气十足地笑了起来,笑声打断了徐斯人的长篇大论。
“妹妹现在做事也越来越成熟啦,还学会了报喜不报忧?”妈妈乜了徐斯人一眼,调侃道:“放心啊,你妈的被窝里没有别人,咱们就说点实在话,没人笑我们的。”
“我说真的呀!”徐斯人梗着脖子,反复强调了一遍,“真的,妈妈,你去祖坟看看吧,肯定冒青烟了,因为我真的出息啦。”
屏幕那边,妈妈还是没舍得打开灯,她将手机调亮了一些,镜头里,她的轮廓又清晰了些。
妈妈靠在陈旧褪色的床头上,酝酿了一下,她正色道:“徐斯人,很抱歉,妈妈没什么能给你的。如果你还能撑得下去的话,那么妈妈还是希望你能在大城市扎根。”
“镇上的人普遍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水平,他们凝视你,没几句正经道理,心里更是没个好屁。”
“在大城市,大家都读过书,素质整体要好些。就算心底嘲笑你,也会尽量克制地,不去伤害你的自尊——我想,留在城里,你总归能好过些。”
“但你要是肚子都填不饱了......回来也行吧。”
妈妈的轻视,妈妈的不信任,都只是因为妈妈总在担心。
徐斯人的眼睛不禁一热,她匆匆将手机撇下,镜头掉在裙摆上,变成一片黑暗。
倒是镜头那边,妈妈的心又被提了起来,她急拍着腿低声嚷嚷,又克制着口吻,把试探变成玩笑,她道:“徐斯人?怎么手机都拿不稳了?”
“饿成这样?哎哟!你说你要是早点去捡破烂!何至于此?你这孩子……真是笨死了!”
徐斯人听得想哭又想笑,她不再试图去解释自己如今的处境,她清了清嗓子,将手机又捡起来。
徐斯人重新看向屏幕那头,嘴角一翘一翘,嬉皮笑脸道:“妈妈,你在胡说什么啊?我刚才是在给你看我颇有富态的肚腩好吧?妈妈,我会在大城市一直呆下去的,妈妈,下个月,我就回家看你.....”
衣锦还乡,是徐斯人埋在心底的小贪念。
她现在有了稳定的工作,也终于存到了一点钱,有钱买回家的车票,买起来也不用再心疼。
她想,她真的可以回家,让妈妈亲眼看看她现在的样子了。
她被养的很好,被她老板养的很好。
“丁零当——”金手镯撞击着发出声响。
屏幕那头,妈妈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徐斯人,过的好,就不要回来。”
“过得好,就不要回来。”
视频通话结束后,妈妈给她转了500元,那是妈妈抓10天药才能挣到的钱。
一直等到凌晨1点的方知有,才后知后觉读懂晚饭时徐斯人离开时的眼神。
她的沐浴更衣、回屋独处、其实都只是在给予那套金手镯最高规格。
而他暗自雀跃地等到一点,纯属自作多情。
意识到这一点后,方知有的唇角泛起一丝冷笑,他愤而不满地翻起身,高大健硕的身体,如黑暗中竖起的一面墙。
他走到门口,将房门大大敞开,赤.裸着身体,滚烫地走出去。
脚步在冰冷的地板上,印出痕迹,他走到楼梯口,任秋天的凉风落在他身上,想象那是某个人迟来的安抚。
如果只是迟到就好了,他真恨不得徐斯人现在就走上来,撞见他,看完他。
他们应该滚在一起。趁早滚在一起。
可是,他站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生。
真无聊。方知有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回房。
而薄肌上的青筋,还在期待的身体,迟迟冷静不下的弟弟,也成了方知有今夜无法解决的难题。
可恶可恶可恶!生蚝有罪,羊肉有罪,韭菜有罪。什么都有罪!
徐斯人呢?徐斯人更是忘恩负义!罪大恶极!
方知有深深呼吸,他闭上眼,试图用自己的手去平息徐斯人带给他的波澜,一次又一次地取悦。
没有感觉,没有感觉。
他才体验过柔软,他知道那是与他掌心截然相反的触感。
夜色中,他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漠然的冷色与诡计乍现的幽沉。
要不再去偷爬徐斯人的床?
念头一起, 他的身体便兴奋地翘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连下了十几个台阶,直到夜色里响起几声清脆的撞击音,像风铃, 像幻听。
方知有顿住脚步。
他站在下了一半的台阶上, 目光幽深地凝视着一楼,落地窗外的风声, 屋里灰色的光影……
他其实很明白:不能再进徐斯人的房间了。
尤其是如今,她手上戴着金手腕,正是防人如防贼的时候,只怕他一出现, 就会立刻穿帮。
而他要是在这个时机中,不合时宜地暴露自己真实的欲望……
恐怕就不会再有人相信,他花了一整天, 从去银行买纯金,到找到手工艺设计师,出资加急, 一连盯了十个小时,最后打成的六枚各99克的金手镯, 只是为了讨徐斯人开心。
天杀的, 方知有发泄地揉了揉头发。
也不知道是哪个绝世“男屌丝”, 又或是哪个顶级“薛宝钗”, 总在试图统一世界的评判:将钱与爱区分开,强调爱是爱, 钱是钱, 混淆是侮辱。
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停止自欺欺人,清醒地面对,勇敢地接受:钱在哪, 爱在哪。
答案真的很简单,如果没得到钱,那么也就没得到爱。
而徐斯人从始至终,总在源源不断得到的钱,正是他一点点露出的马脚,希望能让她慢慢接受的,他的爱。
方知有无力地揉了揉脸,无奈地冷笑了一声。
可惜世道里都是是非。他们活在其中。
他不想被大家曲解成他只是想睡徐斯人,而不是想爱徐斯人。
他也不想看到徐斯人的性别魅力,被世人排在她的性格魅力前面。
因为他知道:徐斯人是值得被爱的人。无关性别,也无关性。
方知有望着地上银月色的冷光,他踩了踩脚下的树影,慢慢静了静。
最后,他转过身,走回二楼,走进卫生间。
冷水冲击身体。
方知有一遍遍地,试图在夜里浇熄自己。
后来指尖开始发皱,身体开始发冷,他看了一眼终于平息的身体,这才擦了擦身子,走出去。
睡吧。再过6个小时,他走下楼,还能看到心上人。
8点半,方知有没有下楼。
徐斯人像个留守儿童,坐在楼梯的第一个台阶上,捧着脸,傻傻的等。
9点半,早餐冷了,方知有仍是没有下楼。
徐斯人疑惑地抱着胳膊,神情古怪地往楼梯上看,牙疼地歪了歪嘴。
这……这……莫非是在点她?
金镯子都送了,她怎么还没有眼力劲儿?一开始就该自动升级用餐服务,直接把早餐端到机房?
徐斯人一拍脑袋,连连后悔起来。
糊涂糊涂,这么简单的事儿,难道还要老板开口吗?这是月薪5万块的人能干得出的事儿吗?
真是好日子过多了,一些人情世故上的敏性,怎么全丢了!
徐斯人心里一紧,赶紧折身钻进厨房,重新热了热早餐,又把鸡蛋和番薯剥皮摆盘。
她甚至切了个苹果,去核后雕成时下最流行的小兔子造型,底盘铺上青瓜丝,给老板做餐后水果。
等她忙完,已经10点了。
徐斯人不敢让方知有多等,她端上餐盘,转身走出厨房。
一只脚踩上楼梯时,她又顿住了。
她心里忐忑,又怕方知有拿这事儿挑她理,靠在扶手上,还花了半分钟掰理她晚来的理由。
最后,她深吐了一口气,端起早餐,把身体挺直了,利索地走上楼。
怕突然出现吓着方知有,徐斯人音量抬高八个度,热情提醒道:“老板,打扰一下,我上楼啦,给您送个早餐,哎呀,久等久等,真不好意思……”
“我是想着你整天坐在机房也不好,总要走动走动,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端上来,您饿了吧?”
热情,热情,还是热情。
标杆一样笔挺的身姿,目不斜视的正经脸。
一番刻意塑造的良好形象,与她过度营造的专业感,徐斯人这纯属于心底越心虚,表面越端正。
徐斯人端着早餐,走进了机房。
没有人。
徐斯人端着早餐,走进了茶室。
没有人。
这是去哪儿了?难道是有什么突发情况,一早就出门了吗?不然怎么没跟她打招呼?
徐斯人愣站在走廊上,松了松笑得有些僵的脸颊,她迷茫地左右看了看,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了。
手里端着盘子,负重感越来越清晰。
徐斯人的胳膊开始酸胀,她犹豫不决往楼梯口走了几步,准备下楼,又不甘心地顿住脚。
这……这……真不在?
徐斯人像个指南针,在原地团团转了一圈,避开所有她去过的地方,最后,她看向了——卧房。
卧室的房门正大大敞开着。
在徐斯人的理解里,敞开房门,就意味着屋里没人,处于可以进入的状态。
难道?莫非?
徐斯人歪着身子,探出脑袋,朝卧室走近几步,直到看到床尾的被子底下,拱起小山包。
有人!是男人!方知有真在卧室啊?
人在屋里也能敞开门吗?不会太暴露了?
再想到自己这些时日里起的歪心思……
徐斯人不禁感慨:方知有对这个家里的治安......真有自信啊!
徐斯人下意识昂起头,看了头顶的摄像头一眼,她朝摄像头讨好地笑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送餐呢,正经人,正经事。
徐斯人光明磊落地走到卧室门口,她靠在房间门头,从床脚被窝底拱起来的人形,慢慢看上去。
烟灰色的床单上,从胸口朝上的位置,冷白色的皮肤与裸露出来的健硕肌肉,阳光下白灿灿一片。
方知有没有穿衣服,
方知有睡的很安静。
方知有很好看。
早就听说男人睡觉不喜欢穿衣服了。今日一看方知,大家都是有生活经验的。
徐斯人静静欣赏了一会儿,见方知有迟迟没有反应,才后知后觉,心里一诧。
真没想看出来,方知有这么文气一人,原来平时里睡的比猪还死。
她都目光灼灼地看这么久了,他还没感觉?
好吧,这很现实主义了,大人物眼里,永远都是看不见小卡拉米的。
徐斯人架了架腿,帮衬另一只手托住餐盘,她空出一只手,把控着力度,敲了敲房门。
徐斯人语气温和,和颜悦色地关心道:“老板,要不要吃了早餐再接着睡呀?”
“……”
“……”
徐斯人木木眨眼,乖乖等了一会儿,还是有点不可置信。
竟然没有半点反应?
室内一片安宁,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徐斯人不断侧耳,却只得到了仿佛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的静默。
可是,为什么呀?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突然“冷战”了呢?
徐斯人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嘴微微张开,无声地讶异。
又担心是自己误会了,也许只是因为出差两天的工作强度实在太大,老板睡得太沉,又或者是老板戴了耳塞,没听见动静……
徐斯人心里七上八下,实在想搞明白。
她重新端好餐盘,把腿放下去,屁股离开门边,一只脚已经踏进屋了。
方知有突然的冷漠,令徐斯人更小心谨慎,怕他发兴,为了方便随时调头出去,她是打着侧身,面朝着床的方向,螃蟹一样步伐缓慢地挪进去的。
嘴里也一直在捣词:
“老板,我进屋了,我能进吗?我要出去吗?”
“老板,我是来给您送餐的,我给您放在床头成吗?方便您饿了就起身吃两口。”
“您吃完了就搁着,等我中午来给您送中餐了,再来一块儿收走,省得多打扰您休息。”
“老板,我提醒一下哈,你没穿衣服。——我已经走到床尾了,再走近几步,你就要被我看完了。您要不把被子往上扯扯?”
“老板,我走到床头了,我看到了,你没戴耳塞,你肯定能听到我说话,为什么不理我?”
徐斯人的话,子弹一样密集地扫射过来。
她拧着眉拿目光杵了方知有一眼,她放下餐盘,故意把金手镯晃地噼啪作响。
可是床上的方知有,自始至终如静物一般,没有一点点细微的动作。
咋了嘛?徐斯人撇撇嘴,有点不开心。
两只手臂很酸,她也没心情揉捏,她在床边罚站似的,捏着拳,硬邦邦地站着,还可劲儿拿眼睛骂方知有。
直到飕飕的冷气不断从头顶灌下来,吹进她的脖领里,在她身体里打转,徐斯人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什么意思?人失宠了,到哪里都是冷宫?
徐斯人气愤抬手,捂了捂寒毛竖立的后脖颈,跟着敏感地抬起头,狠狠瞪了一眼冷气。
呸!狗眼看人低的家电!
真受不了这失宠的苦日子。
徐斯人再次低下头,死盯着方知有的脸色瞧。
她瞧了半天,也没把人瞧出不自在。倒是她自己,越看方知有的脸色越觉得有点不对劲。
方知有白皙的脸颊,浮现一抹不正常的潮红,薄嘴上,皮肤干绷到冒出一个尖锐的细角,前额的软发,被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打湿。
起初徐斯人还在想:老板的火气真旺,都入秋了还开空调,温度还调这么低,还不好好盖被子,身体真好。
现在徐斯人很怀疑:方知有这么没底线地贪凉,万一……或许……可能……
“……”徐斯人心里跟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终于反应过来。
瞬间扑面而来的幻觉,有唢呐声,有酒席香,还有痛不欲生地哭嚎。
下一刻,被掐住,窒息一样的错觉,环环绕在徐斯人的脖子上。
徐斯人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
“方……方……方……”她的嘴唇打颤,嘴里囫囵半天,却连他的名字也叫不全。
她颤颤抖抖蹲下身,趴在床边,一副要哭不哭的害怕模样,她伸出两根手指,进一寸又退一步,总在胆怯,慢慢放到方知有的鼻子底下。
徐斯人感受了很久, 可是因为太紧张了,什么也没感觉出来。
又因为她的出生,她的环境, 她的贫穷, 让她离生老病死的生活总是很近,她想到了许多见过的、听过的意外, 她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得想哭。
冷静,冷静。她一遍遍提醒自己,揉了揉眼睛,深深调整呼吸。
再次伸出手, 重新感觉。
直到“呼——呼——”,他身体里滚热的气息,重而滞地浮到她手上。
“啊——吓死人了!吓死了——”徐斯人似被踩了尾巴的猫, 尖声叫了起来,她下意识伸手锤了方知有一拳,力道颇重地砸在他裸露在外的胸膛上。
“方知有, 你丫的呼吸不能动静大点?我在门口都没听见!这科学吗?你的胸肌白练了?都不随着呼吸起伏一下的?”
徐斯人气鼓鼓地骂他,可一低眼, 见自己的拳头, 在方知有白皙的胸膛上锤出五指印。
她怕他疼, 又挣着两只手, 拿柔软的指腹给他揉了揉,边骂他, 边给他吹了吹。
“你还是不是28岁?你老了吗?你的激情呢?passion呢?你这么死气沉沉给谁看!”
等等!徐斯人很快反应过来, 连连撤回那个不该说的字眼。
“哎哟呸呸呸,我说错了,菩萨莫怪。”她朝自己的嘴巴急拍了三下, 又双手合十,很虔诚地朝上方拜了拜。
神仙有眼,老天有眼。
“菩萨菩萨,请保佑方知有早点恢复健康呀!谢谢你了,感激感激!”徐斯人说着说着,又有些哽咽。
稀里糊涂的慌乱,莫名其妙的起伏。
那些复杂的、理不清的陌生情绪,聚在徐斯人瞬间湿润的眼眶里,她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有点像委屈,又有点像高兴,应该是后怕,又庆幸劫后余生。
徐斯人吸了吸鼻子,有酸水进入鼻腔。
而慢慢从恐惧中缓过神后,她才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凉汗,腿肚子也好像要抽筋了。
她扒着床沿爬了爬,支起身体,撑着在床上坐下,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抬起手背揩了揩额上的汗,又低下头,看了看病重的方知有。
须臾后,她伸出手,冰冷的,布着一层薄薄虚汗的掌心,贴到他的额头上,脖子上。
他的身体滚烫,她被他温暖,被他烫热。
徐斯人收回手,行动中,金手镯互相撞击,发出脆响。
徐斯人垂下眼,看见自己两只手上的金镯子,随着她还在打颤的腕子彼此摩擦,看见方知有落在被单外的胳膊,就在她的咫尺之间。
“方知有......”徐斯人伸出手,握住方知有的手掌,很轻的力度,慢慢握紧。
她的唇角慢慢展开,她用最轻松的语气,很温柔地安抚方知有:“方知有,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傻瓜,你发烧了。只是一时动不了而已,别害怕啊,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你知道的,我很厉害的。你很快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斯人感觉方知有的大拇指,好像按了她一下。只是那气力太轻了,好像只是风。
算了,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方知有赶快康复。
徐斯人打起精神,她用力扯了扯方知有身上的被子,顺便跟方知有解释道:“老板,你现在需要散热,我先给你把被子撇了哈。”
她使了点儿腕颈,把被子拉扯开,很快,一个高大威猛的身体,占据了她的整个视野。
徐斯人晃了晃神,又想到这是个病人,她拍了拍前额醒神,重新忙起来。
她将窗户打开,让新鲜的空气吹进来。
她把空调关掉,只用了一台循环扇,放在落地窗下,加强对流。
她跑去一楼,找到医药箱,给方知有泡了两包小柴胡,她一手端药一手领着药箱,重新赶回去。
她给方知的的额头、脖子、手腕各贴了一个降温贴,等桌上的药凉了些,她坐到床边,试图搬起方知有的上半身,喂他喝药。
“啊——”徐斯人气沉丹田。
“啊——”徐斯人使出吃奶的力气。
“啊——”徐斯人拿出过年按猪的决心。
方知有纹丝不动——也不能说纹丝不动吧,也算是被徐斯人歪歪扭扭地往右、往下怼了好几寸,连着脖子处,因她几次脱力,频频失重地掉回去,被她的指甲误刮出些红痕。
“……”徐斯人气喘吁吁地看着方知有,摇头感叹道:“老板,我真没想到你这么沉。对不起,刚才是我逞强好胜了,我们换个主意吧!”
徐斯人挠了挠脑袋,接着,她横在方知有的身体上,趴着往前爬,把枕头和被子全部扯过来。
她靠着瞬间爆发的蛮力,一次又一次地抬起一点点,借着赶紧垫个枕头,再继续垫个枕头,终于给方知有的脑袋,垫起了一些弧度。
徐斯人在床边坐下喘息,她抹了抹汗,啼笑皆非地看着方知有,端起桌上的药,戏谑道:“来,大郎,喝药。”
徐斯人捏着方知有的下巴,食指尖抵着方知有的唇,她拨动,将指尖慢慢塞到他的牙关里,任他轻轻地咬着。
她端着药,动作轻柔缓和,一点点,喂的很慢。
需要他吞咽的时候,她便将指尖抽出来,捏着他的下巴,抬一下,等他吞下了,她再将指尖抵进去,反反复复。
他咬着她,虎牙的牙尖,刻进她的指腹。他的温度,他的湿润,都在她的指尖。
一杯药,徐斯人喂了半个小时,方知有全部喝下去了,几乎没有漏掉一滴。
徐斯人放下空杯子,重新将枕头一件件抽掉,让方知有躺回去,更舒服些。
因为要集中精力,要耐心细致,做完一切后,徐斯人浑身酸胀。
做这些是吃力的,可她没觉得疲苦。
她只是有些遗憾,她单薄的体力,无法支撑她,让方知有靠在她的身体上。
她坐在床边端详方知有,她摸了摸他的脸颊,他的脖子,他的胸膛,确认他此刻的温热。
她又摸了摸他的嘴唇,他的喉结,他的米粒,确认她此刻的冲动。
他的嘴唇湿润,她记得他的牙齿咬在她指尖的触感,像扣押,像刻入。
他的喉结很硬,她按了按,摸了摸,想起某处某物,曾在她身下变化。
他的米粒柔软,她捏了捏,揉了揉,直到它像那天一样,更具实感。
徐斯人摆弄他,捉弄他,像在整理洋娃娃。
太漂亮的男孩,太漂亮的礼物。
徐斯人趴在床边,她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金镯,看着金镯前方,方知有的侧脸,鬓角。
想到方知有对她的好,她总是感动。
徐斯人:“方知有,这就叫乘人之危,懂了吗?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这人,给点阳光就灿烂,你不拒绝我,我只会得寸进尺!”
“没错!我就是传说中的很坏很坏的人!我坏得很,可以说是采花大盗,你跟我住一块儿,简直就是玩火!你以后睡觉,一定记得锁门,知道吗!!”
徐斯人由衷地劝说,愤慨激昂,虽然不确定方知有能不能听见,她摸了摸他的头发,又开始忙了。
擦身,物理降温。
喂药,科学治病。
从天亮忙到天黑,从41度退烧到37.9度,徐斯人忙到腰酸背痛,忙到方知有进入冷热交替的时候。
徐斯人哒哒哒又跑下楼,从房间里抱来自己的被子,盖在方知有的被子上。
沿着他的身体,徐斯人把被子掖的牢牢实实,一点缝隙也没有。
关紧窗,调好室温,终于忙完的她,重新守回床边。
她听见肚子又一次咕咕咕叫了起来。
肚子第一次叫的时候,她吃掉了早上给方知有准备的早餐,完全冷掉的食物,进入胃里,她眨巴眨巴眼。
现在是肚子第二次叫了,可她没有东西吃。她看了一眼房门,犹豫着要不要去煮碗面,可再一想,老板今天还什么都没吃呢……她又放弃了。
算了,和方知有一起挨饿吧。有难同当。
而且,比起饿,现在更深的感受是——不想再动了。能歇着就歇着吧。
徐斯人摸了摸方知有额头上的退烧贴,见不凉了,她换下来,又给方知有搭了条湿毛巾。
没有拉窗帘的夜,外面的月色照进来,银冷通透,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也许是累着了,也许是饿着了,徐斯人的睫毛忽闪忽闪,脑袋也一点一点地往下掉,她忍不住,开始打瞌睡。
她抱着胳膊,缩了缩,夜里的凉意往她身体里飘,她被冷的一激灵,从瞌睡中吓醒了。
“方知有!方知有!”她下意识地呼唤,又茫然地左右看了看,直到看到躺在床上安睡的方知有,她才慢慢缓过神。
她又去摸了摸方知有的额头,见已经不烫了。她换掉退烧贴,用干净的毛巾,给他擦了擦脸。
“哈~”她用手挡着嘴唇,打了个哈欠,也伸了个懒腰。
她看了一眼自己那床盖在方知有身上的被子,被子肯定还是得就着病人的,她搬不走。
她想了想,弯下身子,猫儿似的小小地蜷在方知有身边的一小块地方。
她没敢钻方知有的被窝,而是睡在方知有的被子上,只扯了点自己那床被子的背角,将自己盖住。
“老板,你会原谅我的对吧?”徐斯人仰着头,静静看了一会儿方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