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花瓶摔在地上,碎成几片,光滑的釉面沾上几抹血渍。
尹渊用丝帕揩去额间血渍,轻啧了声:“这样很危险,容易伤到手。”
他弯腰捡地上碎瓷片,将其搁在桌面,又走到她面前揽住她肩膀。
“别哭了,去睡吧。”
她咬紧牙关:“放开我。”
“我抱你上床。”
“放开我啊!”她奋力挣扎,依旧抵不过男人的力量,被拦腰抱起,下巴搁在他肩头。
“尹渊,我让你放开我!”
“你累了。”
她闷头咬住男人肩肉。
尹渊进门时脱下了外袍,穿得薄,所以她很轻易地咬住他肌肤,齿尖甚至触碰到那皮肉之下凸出的肱骨。
不但嘴巴用力,双手也牢牢扣住他肩头,双臂颤抖。
她湿热的泪水滴落在他肩头。
他紊乱的鼻息喷洒在她脖颈。
男人轻抚她脊背,仰头长叹:“我的身体对你来说只是用来泄愤的吗……”
那好罢。
就算拿他当食物也无所谓。
起码活生生、血淋淋。
他抚背的手,徐徐攀到她后颈,拂去她脖间汗水,揉弄她后颈粘湿的绒发。
“你纵容他,让他可以用你与他的床笫之欢作为谈资,然后我就只是用来泄愤的,无事姒青,有事就找我,对吗?”
“我问你这些做什么……”
他蓦然后撤,与她拉开距离。
也不过是三步之遥。
冷翠烛倒在榻上,面颊泪痕干透,唇角的血还是温热的。
她有些懊悔。
没等她心头充斥的悔意弥散开来,他就复贴了上来。
那可悲的三步之遥,也陡然消散。
她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男人蹙眉用手背去抚,眉心沟壑愈来愈深,额间血印格外突兀。
待到那血印再泌出血时,他也俯身跪了下去。
他额心鲜血很烫,蹭在她膝弯。
男人荒诞无稽的行径,不禁让她嗤笑出声。
她将腿搭在男人肩头,瞧小腿蹭上鲜血,抬手拨弄男人发丝,绕弄在指间。
她不懂他。
在她眼里,她只觉他可笑。
往日玉口难开的人,竟会将尊严碾在地上,对她开了一次又一次口。
原来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所维系的高贵。
不过如此。
事毕,男人坐在床边叠好手中丝帕,轻拭面庞水痕,取下发冠,拾起地上殷红色的系带,用其扎了个发,扭头去看床上人。
冷翠烛也盯着他,没什么表情。
两人互相盯着,皆不开口。
隔日,小厮过来送了个新的花瓶给她。
那花瓶可以说是跟她摔碎的那个一模一样,若不是那青瓷片还在簸箕里放着,她还真以为是从前那个。
“……谢谢你。”她随手将花瓶搁在桌上,见小厮满头大汗,“你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了娘子,东西送到我就该回去了!”小厮摆摆手,跑了出去。
她跟着小厮出了门,站在门口盯着小厮越跑越远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正怅惘,隔壁的打砸声将她猛地拉回。
“怎么就死了?昨天不还好好的,还飞来飞去的吗?”
“侯爷,这这这……小的也不知道啊!酥酥主子昨日的确好好的,晚上还吃了半碟小米,今早去看就死在墙角了。定是被人谋害的,那个人不敢害侯爷,就把气撒在无辜的鸽子身上,其心真是无比恶毒啊!”
她关上家门,蹑手蹑脚走到隔壁门口,附耳偷听。
“被人谋害?”
姒青微愣:“小羽,你认为,这人会是谁?”
小羽扼腕:“肯定是那个知府!他就是嫉妒侯爷您比他受宠。”
“受宠?”
不说还好,一说姒青就摇头落泪:“受宠在哪里……姐姐都不愿意见我了,都怪我昨日说了那么难听的话……”
“可,我是真真切切地为她感到不值。那个男人那么坏,毫无优点,心狠手辣,连与他不相干的鸽子都不放过。”
“酥酥才三个月大啊,它死了,脆脆该怎么办……”他低头抱紧怀中白鸽,抽抽搭搭往大门口。
冷翠烛见状忙找地方躲,还是晚了一步。
姒青从门缝里瞧见她:“姐姐!”
他迅速推门,从后拥住她。
“姐姐,对不起……我知错了。”
“别走,好不好?你还生气的话,想怎样发我都成,只要别不理我。”
“昨晚我一宿没睡,一直站在你家门口。我全看见了,看见他从里面出来,一副餍足的样子,发带还是你常绕在腰间的红带子,他一直在挑衅我,那副嘴脸让我好害怕……可我又反击不了任何,只能蹲在角落哭。”
“其实我根本不在意他,我只是害怕,姐姐会在意他更甚于我。一晚没见还好,可是一晚接一晚,久而久之,我怕你逐渐淡忘我,再也不来找我。”
男人真挚的话语使她不忍于心,温言唤道:“姒青……”
身后男人哭得更加凄惨,泪水从面颊滑落,濡湿她衣领。
“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出那种话的。”
“无论你要不要原谅我,都先去我那儿坐坐吧?在这里,万一有人路过……我不想有辱姐姐的清誉。”
“……好。”
是浓郁的花香,熏得她晕头转向。
姒青坐在榻上,抬手掩目, 被阳光照得粼粼的面颊还有未好透的巴掌印:“今天的太阳似乎比平常要亮。”
冷翠烛扭头瞥了眼身后窗户:“忘了你不喜欢晒了。”
她顺手将窗户关上, 又起身关好门,不让阳光晒进来。
男人卧在榻上笑:“姐姐, 你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吗?”
她根本没想到这一层。
她迷迷怔怔坐回榻上:“你不是说……知错了吗?”
“对啊,”男人抱住她, 将脸埋进她胸口, 声音细弱, “姐姐, 我真的知错了, 原谅我,好不好?”
想必姒青本人, 她更在乎他手中的地契,所以她很轻易地答道:“好, 我原谅你。”
“可我不原谅你。”
她还未回过神,耳畔就响起阵阵银铃声,与此同时,剧烈的疼痛自腕骨蔓延至全身。
手腕像是要与她形骸分离般,不停颤动着。
她费力抬起手臂,掀开被衣袖遮住的手腕, 皮肉之下呼之欲出的家伙正同她一样疯狂扭动挣扎。
“你……”
姒青搂着她,笑得双眼眯起。
“贱人!”
她从榻上弹起, 跌跌撞撞往门口跑,刚迈出两步就腿软摔在地上,毛绒绒的地毯在此刻成了阻碍, 她有如身处沼泽之中,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
男人从后揽住她的腰,将她从地上抱起,放回榻上。
他一边为她整理散乱的发髻,一边去剥她衣衫。
“我不想原谅你。”
“你背叛我太多次。”
他竟真的认认真真回顾起来:“第一次,应该是十几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
“你还真觉得我不会怨你、恨你,还要感谢你与我行周公之礼,将你视若珍宝啊?我是贱人,那你就是贱娼吧?对不对?毕竟那么喜欢和贱人做,我不是个东西,你自然就更胜一筹喽。”
他解下她腰带,轻而易举就抓住她双手,将她双手捆住后又将余下的腰带在扶手上缠了一圈,把她绑在榻上。
“第二次,就是你选择和尹渊下山那次。”
“你凭什么不选我?我哪里对你不好?那个老男人又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他贴近去解她身上抹胸,扣子太多,就直接扯了下来。
“第三次,就是昨日,”他轻笑一声,“你又没选我。”
冷翠烛咬唇,找准时机抬腿踢了上去,正中男人下怀。
姒青完全没料到她还有力气,吃痛摔在地上。
她趁机将双手挣脱,顾不上胸脯往门口跑去。
差一点,只差一点——指尖触碰到门栓的那瞬,她听见了铃声,剧烈的铃声。
“小烛,回来。”
她转身往回走。
走到男人面前,抱住他。
他则温柔抚摸她发丝:“为什么要走呢?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你想走的话,我们就一起走,怎么样?反正这个地方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当然,我不是不容许你离开我,你是自由的,当然可以离开我。”
“只是……”
他摇响手中铃铛,她立马抬头去盯。
铃声似乎对她有莫大的魅力,让她心甘情愿的缩进男人怀中,仿若襁褓之中的婴儿,无助地去寻求他的慰籍。
“你已经离不开我了。”
男人指尖轻拭她眼尾泪水,挪步到床边,坐在床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母蛊没了,没关系,我愿意做你的母蛊。以后,只要我摇铃铛,你就只能乖乖回到我身边。就算你将子蛊剖出来也没用,这蛊只有我以及我的血亲能解,可惜我父母双亡,子嗣也没有,你只能求我喽。”
她盯着他,呆滞地盯着他,泪流不止。
原本,姒青笑着,见她流泪,眼眸也渐渐湿润了。
“没有你,我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他仰头长叹,“上天为什么对我残忍又仁慈,让你一次次离开我,又让你一次次回到我身边。”
“如果我只不过是爱你,那该多好,可我做不到,我好恨你。那天晚上,像个无休止的噩梦一样,你的笑颜,你的琴音,我永远都忘不掉。我本以为你是来拯救我的神女,没想到你竟然和他们一样坏,我把我寥寥无几的爱全投注于你,你却吝啬到不愿给我丝毫。”
“如果你是个男人,就会与我的那些哥哥们一般下场,但你是个女人,是我第一眼就喜欢上的女人,是我生命里唯一的一个女人。”他指尖触碰她面颊,撩过她睫羽,“所以我不会杀你,只会折磨你,你甘愿去享受的话,也算不上折磨。”
男人指尖触碰到她唇齿的那刻,她猛地张唇去咬。
姒青迅速收回手,还是被她咬破手出了血,鲜血捂不住汩汩直流,将青衣染作鲜红。
她撇下他往门口跑,听见铃声后又瘫在地上,她仍不放弃,咬唇往门口爬去。
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告诉她:逃出去,她必须逃出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不了同归于尽!
她不能就这样屈服!
于是,在男人俯身抱她时,她抓住他手臂,复咬了下去。
姒青痛到面目扭曲,任凭他如何咬铃铛都没用,眼睁睁看着鲜血染红整个衣袖。
他是喜欢被她咬的,可是……痛感如洪水猛兽般剧烈,他完全承受不住,到最后闭目晕过去。
冷翠烛松开嘴,拾起散落一地的衣物。
原本都穿好衣服打算走了,瞟了眼地上男人,走了回去。
抬脚踩在男人腰腹,边碾边挪,那一大片衣袍被她踩得皱皱巴巴。
“你不是贱人,是贱狗。”
她真是低估姒青了,亦或者说是高估了他。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硬的,反正她踩上去时就已经无法忽略。
她一出门就碰见几个小厮。
小厮将她衣衫不整浑身是血,非但不拦,还给她让出条道。
她全须全尾地出了大门。
没回家,而是往尹府走去。
她已知悉姒青的危险,自是不会再让他有可乘之机,至于地契,只能另寻办法,总之不能再以身涉险,太过吓人。
尹渊是令人生厌,但至少不会伤她。
走到尹府大门口,恰好尹渊也点卯回来,一下马车就被她抱住。
尹渊僵在原地,拿卷轴的手悬在半空,欲放未放。
“你又……”话未说尽,他听清她细微的哭声,缄口不语。
“官人,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来找你了……”
她边啜泣,边抬起头,用泪光涟涟的双眸去仰望他,薄嫩的肌肤被吓得煞白如蜡。
尹渊空寂的眸中满是她,只有她,凝视她,见她欲语泪先流,移开视线:“嗯。”
男人褪下披风,盖在她肩头,将她整个身子裹住,将她打横抱起,往府里走,几个护卫紧随其后。
易音琬在院中练箭,瞧见二人,也悄咪咪带小丫鬟跟在身后。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她还没与冷蓁商议好怎么继续挑拨二人的关系,怎么就快要和好如初了?看样子她要加快速度。
尹渊将冷翠烛放在床上,吩咐下人去请医师。
“怎么回事?”他坐在床头,“身上血哪来的?”
“姒、姒青……”她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哭哭啼啼埋在男人胸膛,“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闻言,尹渊眸色愈深:“……嗯。”
“先休息。”他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独留冷翠烛怔忡。
“休息?”
她怎么能休息得下。
过会儿,小丫鬟进来给她送衣物,她缩在床上将染血的脏衣服脱下换好衣服后,易音琬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到床头坐下。
她衣裙被易音琬坐住,垂头默不作声地去扯。
易音琬倏地抱住她,把她吓了大跳,扯衣裙的手也缩回来。
“天呐,你也太惨了,我好心疼你。”易音琬亹亹不倦地说,“你的事,我都听说了,老爷已动身去了官府,会给你讨回一个公道的。”
她边说边吸鼻子,似是声泪俱下。
尹渊去了官府?
“啊……谢谢夫人这么关心我,其实也还好吧……大人去官府做什么呀?”
闻此易音琬啧声:“我都说了,给你讨公道。”
“哦哦,好的。”
她怕自己再开口尹夫人会光火,于是选择闭嘴。
“你就这个反应?”
“啊?”冷翠烛蹙眉,试探道,“那,我很感动?”
易音琬瞪着她:“……算了,我来找你也不是为了这事。”
“我不过是来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老爷明面上装作很爱你的样子,私底下其实是不喜欢你的,他经常在背地痛斥你的行径。这种阳儒阴释的男人,是万万不能沉溺其中的,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与你撕破脸,给你当头一棒。”
冷翠烛揉揉眉心:“嗯……夫人,其实……其实他明面上也从没给过我好脸色,装作很爱我的样子。”
她不明白易音琬为什么突然和她讲这个,但易音琬说的的确有用,所以,或许尹夫人只是关心自己吧?
“对啊!那就更坏了,毕竟他装都不舍得装一下,说明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啊!”
“不愧是父子,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不觉得你那个小儿子也是这种男人吗?有其父必有其子,冷蓁远比你想的更心思深沉。”
“啊……”她连连点头,“夫人说得对。”
“是的呢,”易音琬温柔笑道,“所以能离他们多远就多远,特别冷蓁,他这个年纪,正是最自私傲慢的时候。”
冷翠烛暗忖易音琬怎么还没说完,她听得困得不得了:“对,确实是这样。”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把他送走呢?”易音琬长叹一声,“唉,正好我有个亲戚一直想要个儿子,奈何善堂里的孩子他都不中意,冷蓁长得还是挺不错,若是被他收了的话,你这个做母亲的还能领到不少银钱。”
冷翠烛:“……卖儿子啊?”
她倒真的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如果把冷蓁送给一个富裕人家,这样她安心,冷蓁也高兴吧?毕竟冷蓁不止一次怨恨过家里穷,他还是个喜欢吃大鱼大肉的,去了有钱人家就能每天都吃得尽兴。
而且,她还能得到银钱……等钱攒够了,她就能买房子、铺子,甚至是将自己的身契买回来。
卖掉冷蓁,买回自己,听起来不错。
虽说不道德,但,道德是富裕之人用来标榜自己的,贫苦到一定程度,别说道德,人性都可以摒弃。
她十年如一日地深知自己不是什么淑人君子,想往上爬,就别立牌坊。
“唉,冷娘子你说话别这么难听好不?什么卖不卖,你以为自己在菜场卖白菜啊?”易音琬摆手,“罢了罢了,你不愿,就算了。”
“好。”冷翠烛仍思潮翻涌。
易音琬迂回道:“要不,你还是考虑一下吧?不卖他,别的也行啊,反正他是从你的肚子里生出来的,怎么处置还不是你说了算。”
“与你讲这么多,我口也渴了,就先走了。你且待在这儿好好休息,老爷的话,应当下午就能回来。”
她长舒一口气,感慨易音琬终于将话说尽:“……好的。”
她睡了一会儿,身上残留的血腥气让她不甚自在,磨磨蹭蹭起身,在丫鬟的带路下去到浴室沐浴。
尹府的浴室不像她家只有个浴盆,修了老大一个浴池,她靠在浴池边坐着,感慨这么洗一次澡该用多少水啊。还有撒在水面上的那些花瓣,这也太奢靡了吧?
不能再多找几个人泡吗……这样她心安些,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惶恐。
洗了没多久,她就被弥漫的湿热雾气捂得头晕,索性缩在角落闭目养神。
薄妆脱去,肌肤被温水洗涤成透粉,肩头粘连花瓣随水波而去,慵花芬馥。
再睁眼,方才守在门口的丫鬟似乎走了,应是到了该用膳的时辰去吃午膳了。
她阖上眼,身体更为舒展,浮泛在水中。
肩头发丝蓦地被捻起,揉搓出声。
她扭头去看:“官人?”
“你怎么进来了……”
“为何不能?”
他外衣褪去,余一件丝制的黧黑浴衣,虽说是浴衣,但领口遮得严实,只露出脖颈和小截锁骨。
他的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她身上,濡湿的手去抚她面颊:“从前怎么不说不能。”
男人手掌冰冷,她下意识去躲,小声嘀咕:“可是,我现在也没说不能啊。”
“嗯。”
男人收回手。
她紧绷了心弦缓缓松开,未等她稍作喘息,她就听见身后的衣料簌簌声。
很轻,但足够让她恓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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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本章掉落红包~
浴室里寂寥无声, 两人肩并肩挨着,皆默不作声。
冷翠烛垂着脑袋,徐徐下滑, 让温水将裸露在外的肩头吞没, 漫到脖颈。
她有点不知该怎么面对尹渊。
她们好久没这么坦诚相见,十几年间, 这样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总是风尘仆仆,即便是亲热, 寸丝不挂的也只会是她, 而他从始至终不会乱一寸衣襟。他们也很少共浴, 毕竟家里的浴盆那么小, 装不下两个人。
从前她极为期待这样亲密的时刻, 可迟来的美梦成真终究是沤烂腐糜的,喂给如今的她, 只会适得其反。
“姒青……”
闻言,男人转眸盯她。
他全身肌肤即便是被温暖的水泡着, 也不泛起丝毫红晕,反而如冻腻的蜡,滑润又惨白。
他没作答,伸手将她搂过来。
冷翠烛愣了瞬,往男人怀里漂,手背触及男人浮在水面的长发, 那头发如海藻般,一触及就将她的手绞缠, 越是挣扎缠得就越乱,她只好抓住那缕发丝,仿若抓住了什么把柄。
“这种时刻, 你还要提他?”尹渊攒眉,不置可否。
即便尹渊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她也依旧去问:“姒青怎么样了?”
覆在她肩头的手倏地从后收回。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回我?你上午不是去处理他了吗?”
她凑近了些,盯住男人侧颜:“你是生气了吗?”
“……嗯。”
“你的外遇在官府胡搅蛮缠,说什么都不愿出城,我只好给他定罪,让人把他遣送出城。”
听到危机解除,她松了眉头,语气也柔和些:“他一直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嘛,别生他的气了,因为他而生气不值当的。”
男人脸色更加阴沉:“我生他的气做什么?”
她是真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也不知道啊……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生他的气。”冷翠烛低头嘀咕,“总之,谢谢你还愿意帮我,我还以为你已经对我失望至极了。”
虽说她不怎么好感尹渊,但这次他的确是帮了她,夸他几句又没什么损失,而且很受用。
她抬眸去瞧男人的反应,却只见他睫羽颤了颤,除此之外什么都没。
这自然不是她想要的。
她抚住男人胳膊,踮脚往他的脸颊落下一吻。
“尹渊,我真的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她眨巴水涟涟的双眼,伏在男人肩膀细声啜泣。
果然管用。
男人拥她入怀,与她肌肤相贴,叹道:“我本就没说错,你就是识人不善,还一意孤行不听劝告。”
“什么货色都要。”
“……过而能改就好。”
他抬手拭去她眼尾泪水。
她止不住泪水,抬头去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难道你很聪明?”
话毕,尹渊又紧接着说:“没有。”
尹渊一直都知道冷翠烛很愚蠢。
不但愚蠢,还无知浅薄、多心伤感。
但他可以去容忍,即便她让他屈辱。
因为他也是肤浅之人,他难免落俗。
从前许多事他都无法自己去选择,冷翠烛是他唯一能做的决定。
这段感情或许是错误的,会让他在痛苦与怨恨之中越陷越深,可他终究无法割舍。
在很久之前,他就想亲口告诉她,他爱她,因为爱,他永远也无法离开她,但话到嘴边,他就是张不了口。
只能一遍遍在心头默念。
当见不到她时。
当亲眼所见她与别的男人亲昵时。
他都可以去容忍。
因为他爱她。
“你还会去找他吗?”
她就算去找,也不会让尹渊知晓。冷翠烛摇摇头:“不会了。”
男人瞥她:“上次就是这样说。”
“你要相信我嘛,”她笑着轻抚男人眉心沟壑,“他不如你,一点都没有你好,还想着害我……所以我不会去找他了。”
“倒是官人,以后多来找我吧。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很孤独的。”
“孤独?”
男人轻嗤一声,面无表情:“我也很孤独。”
“你从前忙于殢雨尤云,许是没空想我的处境吧?”
“才不是,”她揉揉眼皮,嘟嘟囔囔,“有在想,每天都想,我倒是怕你忘记我呢。”
话虽这样说,她心里其实一点都不希望尹渊多来找她。姒青出了城,她要尽快想办法弄到他的行踪,思考对策。
尹渊总是过来找她的话,会给她添麻烦。
男人凝着她,久久未开口。
她已等不及,湿漉的手下滑,抚上男人胸膛,捧水轻泼到他身上,摆出一副娇娆情态,附耳窃语。
“这浴池这么大,不做些什么,不可惜了么?”
她作势往他身上倒,男人也牢牢接住她,将她抱到浴池的台阶上。
冷翠烛坐在台阶,垂头盯住男人:“你不坐上来吗?”
尹渊抬起眼帘,凝望她半晌,没回话,而是张唇贴了上去。
猝不及防。
她仰起头。
尹渊行事与他本人一样,即便多么强烈都不会发出任何响动,只默默含住、咽下。
可她而言却如同洪水猛兽。
浴室之中只听得见时不时的水花飞溅。
她瘫在台阶上,仰头见一旁架子上挂着的黧黑浴衣。
“你还不上来吗?”她拭去额间水渍,“水有点冷了。”
半晌,男人上了台阶。
她复贴上去。
头枕在他肩头,视线往下。
男人胸腹爬满大大小小的肉色伤痕,蜿蜒曲折。
他臂上也有,与青筋交缠在一起,不但有刀痕,还有齿痕。
那处齿痕与其他的伤比起来都更为鲜活,周遭的肤肉似是新长出来的,粉里透红。
她睁大眼,双唇也在讶然之中张开。
她原以为那些伤好了,毕竟尹渊活得好好的,跟个没事人一样,让她有一种那些事根本没发生过的错觉。
尹渊死死盯住她,看着她打量自己的身体,看着她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神情,惙怛伤悴。
为什么?
她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块破搌布。
他乍的推开她。
“……算了。”
而后,起身披上浴衣。
冷翠烛懵懵地去瞧他:“那个……我的衣服在那边,能不能帮我拿一下呀?”
“嗯。”
她从台阶上站起,负手安安静静地等着男人将衣服送来,身上水珠淅淅沥沥往下坠。
尹渊从屏风后拿衣裙回来,没直接将衣服递给她了事,而是抓起她肩头发丝,用架子上的布巾去拭干。
她愣怔住,抬眸去瞟他。
男人仍像往常那般面无表情,只眉心微皱,擦干她发丝又去揩她肩头、脊背上的水珠,一路下移,无声将她浑身揩了个遍。
这才将衣裙递给她。
“……谢谢啊。”她微笑着接过衣裙,腹诽尹渊真是莫名其妙,非要揩遍她全身,每一处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她低头穿衣,刚穿好亵裤,就觉察到头顶森然的目光。
抬头见尹渊盯着她,闷声不响。
他没盯她脸,她抬头后他的视线才移到她脸上。
什么话都不说,就盯着她。
她被盯得脊背发寒,弱弱去问:“怎么了?”
“我是哪里做错了吗?”
男人垂眸,抬手指向她胸口。
胸上不知何时多出的吻痕。方才泡在水里,与那么多花瓣混在一起并不醒目,现在出了浴,胸口这一抹红格外扎眼。
“啊,这……”她一下子蹇滞住。
这,她胸上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吻痕啊?仔细回想这几日,也无可能的时机啊,只有次不小心在姒青床上睡着了,醒来头昏脑胀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
尹渊收回手,不置褒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