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怀香by鎏香儿
鎏香儿  发于:2025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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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姝见嫂嫂一派肃然谨慎,有样学样,以至于一行人都十分紧张,无不将楚氏当成易碎的稀世珍宝对待。
楚氏哭笑不得,多次婉拒无果,只能由着她们去了,心中阴霾也随之散去不少。
对于顾家人急于离开,长信侯夫人只以为是因陈夫人所言,心中仅剩的那点怀疑跟着消散,毕竟谁也不希望被人算计,被牵扯进受皇上关注的案子中去。
楚氏没有借机寻求帮忙,反倒令长信侯夫人另眼相看,在其离开时亲自相送,隐晦表示会帮忙打听顾贤的消息,可见她当真是与人为善之人。
对方主动示好,楚氏自然不会拒绝,千恩万谢。
回到顾府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楚氏在云霞的搀扶下刚走过大门,便看见一人迎面匆匆走来,停在几步远外恭敬作揖。
“宋礼见过太太。”
“宋管家?”
“宋叔!”
宋礼瞧着几位主子有些热泪盈眶,他虽是管家,但主要帮忙打理顾府产业,这三年多更是一直在外奔波,小少爷出生前就该回的,只是生意上出了点意外耽误了个把月,天知道他是归心似箭。
不过现在不是感性的时候,如今老爷遭小人陷害,有太多事需要去做。
楚氏见宋管家目光急切,知他有消息带回来,便打发了儿媳女儿,与宋管家谈起正事。
宋管家如实禀告所见所闻。
“鹿城官匪勾结一事已经人尽皆知,鄙人想着鹿城与信都不远,生怕府上沾染不利,便在京城逗留了两日打听朝堂局势,听说这事牵扯到了太子,圣上大怒,撤了太子在大理寺的职位,要他闭门思过,大家都说京城要变天了。”
“太子贤名,圣上如果不想废黜太子,便不能容忍太子担上罪名,势必要查出个罪魁祸首,老爷此次入京怕是便与此事有关,是福是祸尚且不知。”
“不过京中所得消息鄙人早已传给老爷,老爷应当并非全无准备……大爷午时回来,说监察御史不日便抵达信都,其人祖籍青州周氏。”
听到青州周氏,楚氏心中微动,想起母亲来信提及婉姝的婚事,她老人家极力推荐的便是周家。
年节以及婉姝生辰时,母亲夹带周家私信给婉姝这事她是知晓的,只是婉姝不曾提起此事,她便以为是两家姑娘正常往来,便没多问。
而澈儿出生时周家也送来重礼,可见是有心的,周家是青州名门望族,各方面条件自不必说,只是当时楚氏一心不想女儿远嫁,便未深究。
楚氏一直不愿让女儿的婚事掺杂太多势力因素,但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以及虎视眈眈的陈家,其背后之人不容小觑,都让楚氏深感危机。
这世上除同族以外最牢靠的关系便是姻亲,楚氏明白儿子让宋管家传话的意图,若在半月以前她或许会与女儿提起周家公子。
可前不久她才得知婉姝与怀玉两情相悦,最近婉姝更是吃尽苦头,身为母亲,她如何忍心再让女儿痛心?

第80章 “你很看好周家?”……
顾贤快马加鞭一夜一日赶至京城, 直入皇宫,被太监带到勤政殿时,天色已经暗下,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
“臣顾贤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顾贤略含激动的粗亮声音引得皇帝魏曜抬眸扫了他一眼, 冷厉的目光闪过一丝复杂。
二十年前两人一起打过仗,后来一直保持着君臣亦友的关系,魏曜登基, 顾贤有从龙之功, 世人皆知他得宠信。
多年未见,虽不知顾贤初心变否, 但见他这般反应,想必还不知即将要面对什么。
魏曜眸光微闪,他知顾贤并非有勇无谋的莽夫, 只望这次他依旧不令自己失望。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顾贤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妙, 想起宋礼打探的消息,心情渐渐沉了下去, 不禁将头垂得更低, 连肩膀都明显塌了下去,一副热脸贴冷屁股的委屈样儿。
魏曜嘴角微抽, 明明清楚顾贤八成是在装可怜,还是觉得没眼看,原本想晾他一个时辰再说, 结果只两刻便看不下去了。
“这不是顾爱卿么,朕两日前才下旨,以为你至少明日才到, 李福怎么办事的?都不知道提醒朕。”
皇帝语气不满,太监总管李福立马配合着请罪。
“爱卿平身吧。”
顾贤毫无怨言地起身,似乎不知皇上为何冷待自己,回话时略显忐忑与茫然,“皇上旨意,微臣自然不敢耽误,微臣也才到不久,都怪微臣请安声音太小了。”
魏曜不管他是真不知情还是装的,大度地揭过这一茬,叙旧几句后便开始询问公务事宜。
顾贤并非年年进京述职,但年底都会以奏折形式上报一年公务总结,于是这次他着重汇报了近一年的公务。
皇帝似乎对他的汇报很满意,夸赞几句后便将话题转至人尽皆知的鹿城之事,但也没要顾贤表达看法,像是只想与信重的臣子抱怨一番,很快又转了话锋,恢复亲和态度。
“听说顾爱卿最近得了一把宝剑,朕还以为你会带来显摆一番,看来是朕没眼福了。”
顾贤身穿铠甲,腰侧挂着常用的佩剑,今日皇帝特许他携利器觐见,连搜身都没有,原以为是皇帝信任,此刻才后知后觉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
顾贤心里千思百转,面上仍是赤诚模样,如实道:“带了,微臣让随从保管,此刻就在宫门外,原想着过几日万寿节再献给皇上做寿礼,皇上若想看遣人去拿来便是。”
魏曜龙目微眯,语气含着笑,却暗藏冷冷探究,“哦?朕听说那宝剑价值连城,爱卿竟然肯割爱,听李福说有些臣子为了拍朕马屁,每年寿礼都费尽心思提前许久准备,像顾爱卿这般率性而为的倒是少见。”
率性一词用来夸年轻人尚可,用在四十多岁的朝廷命官身上,要么是在骂他傻,要么是觉得他敷衍了事。
顾贤不是傻的,见皇上不加掩饰的内涵自己,总算品出自己这次没得皇上好脸是因为宝剑,想到那宝剑来历,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开口解释。
“皇上万寿自当重视,微臣也早就备好了精心挑选的礼物,只是半月前意外得一宝剑,便想起当年在边境有次退敌后整理战利品时,皇上说比起金银宝器更喜能上阵杀敌的宝剑宝刀,这才临时改了主意。”
“……”
皇帝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二十多年前他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平庸皇子,在储君之争最凶时去边关参战,言行举止皆表只想守关护国,无意争储,说过这话也不足为奇。
魏曜隐约记得当年自己为表无心,确实在众多宝物里只挑了一把剑,现在那把剑还在私库中,难得顾贤把自己随口说的话记了这么多年。
魏曜神色缓和几分,回想过去经历,对顾贤的疑心少了许多,却并不打算改变计划。
大殿沉寂片刻。
顾贤忽觉一股杀气朝门面袭来,身形一僵,好在他扼住了躲避的本能,砸到头上的只是奏折。
不容他松口气,劈头盖脸的怒骂紧随其后。
“你自己看看朝臣们都是怎么说你的,玩忽职守,纵容手下勾结外商作恶谋利,你还敢将赃物送到朕面前花言巧语!”
“那永泉剑一直被前朝乱臣贼子奉为圣物,别说你不知道,已经有人递上确凿证据,顾贤啊顾贤,你真是太令朕失望了……朕不想听你狡辩,来人,把顾贤带去大理寺,让岳清给朕仔细审问!”
顾贤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便一脸懵地被下了大狱。
正值多事之秋,楚氏有意压下怀孕之事,除了儿女,只有宋管家和几个心腹了解情况,又请了信得过的大夫住府为楚氏保胎,对外称病。
顾贤入狱的消息从京中传来,旁人只道她是受打击病倒。
顾家遭难,楚氏称病倒是让那些平日与顾府交好,又害怕受牵连之人有了躲避的借口。
这两日楚氏收到不少问候,但明目张胆登门的寥寥无几。
就连姻亲梁家,也只让大房儿媳蒋氏以探望小公子为由在梁氏那坐了一会儿,简单安慰几句后没打听到什么就匆匆离开了。
“既然你婆母病了,我便不去打扰,你也才生产不久,好生歇着吧,总归一切有承封,你不必送我。”
待蒋氏离开,梁氏便去了正屋,把刚刚对话说给婆母听。
楚氏听完,立即察觉到异样。
“你大嫂跟你提起孟璟?”
梁氏也觉奇怪,道:“陈家姑娘与婉姝交好,知晓咱们两家曾有婚约,有着小静那层关系,大嫂得知此事也不足为奇,她倒是没说旁的,只道孟公子马上升迁,可惜了一桩好姻缘。”
怪就怪在,蒋氏在顾家陷于囫囵这节骨眼提起那桩无关往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梁氏不知怀玉杀陈妙峰一事,自然想不到其中关联,知晓内情的楚氏却很快抓住了关键。
蒋氏乃梁静亲生母亲,而梁静是陈妙峰的妻子,又是个一心向着夫家的,无论梁家在两个亲家中如何抉择,也不会真的对女儿不管不顾。
前日陈夫人匆匆离开香山是因为收到了陈妙峰死信,陈家不知为何对此事密而不发,但蒋氏这次来探口风,定然是已经得了消息。
想到此处,楚氏眸光冷了冷。
晚间顾承封回府,先到正屋向母亲请安,听说蒋氏登门后沉默片刻,终在母亲的注视下道出缘由。
“陈妙峰的尸体是孟璟发现的,且牵扯进一桩案子,陈家大概是怀疑我们与孟家联手……”
孟璟如今还是荣县县令,他发现尸体只能在荣县,可陈妙峰是在鹿城死的,算算时间,楚怀玉必然是第一时间便转移了尸体,而顾承封看起来像是早就知情。
楚氏目光犀利地看着儿子,“事关一家安危,你们对我倒是瞒得紧。”
顾承封心道冤枉,父母老来得子,他是怕母亲操心太多连累身子,万一有个好歹,他这个本就该承担全家重责的长子就算不被父亲打死,自己也无颜苟且。
但深知母亲要强,顾承封不会说出心中想法,于是毫无压力的甩锅。
“实非儿子故意隐瞒,怀玉闷声干大事,您让三舅告知我才知情,加上父亲的事,儿子情急之下做此应对,实在忙得抽不开身,怀玉这两日倒是闲,但被人盯着,不好频繁来家里……”
楚氏挥挥手没再追究,毕竟顾承封不是毛头小子,事到如今,她再刨根问底倒显得儿子无能。
索性与陈家已经结仇,她并不反对给对方下套。
“你们谨慎些别被抓住把柄就好,听说周大人今日到了,你可有打听到你爹为何入狱?”
顾承封脸色古怪一瞬,把父亲因收下属宝剑被人弹劾贪赃一事如实说了。
楚氏听完脸都黑了。
顾贤年轻时是有些看重钱财,但全是为了妻儿富足,也绝非唯利是图之人,自从当上都尉,知晓官场诡谲,更是谨防小人陷害,从不占人便宜,且自身作风勤俭。
唯一需要花费些钱财的爱好就只有收藏各类兵器,毕竟是曾经驰骋沙场的武将,一般的武器他还瞧不上,故而到如今也没收藏几件,万万没想到就跌在此处。
听说那献上宝剑的属下勾结外商倒卖禁品,拐卖人口,无恶不作,皇帝怀疑顾贤参与其中,且有证据,楚氏额角突突地跳,如果顾贤在场,必然狠狠拧他。
“母亲不必过于心急,与周大人同来的还有钦差大人,正是为了查明此事,想来皇上是信任父亲的。”
楚氏却不像儿子这般乐观,“信任有何用,若查不出皇上想要的结果,你爹便是替死鬼。”
“鹿城为引,抓出那么多罪大恶极之人,最不缺的就是替死鬼。”顾承封起身朝母亲一拜,郑重而意味深长道,“母亲放心,儿子定会为父亲讨回公道。”
楚氏见儿子信誓旦旦,知道以他的性子若无十成把握定不会这般说辞,心里总算稍微松了口气。
“为娘信你,珍儿这两日担惊受怕,若无其他事,你便去陪陪她吧。”
顾承封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坐了回去,沉吟片刻后道:“周大人今日提起,过些日子王彦青大婚,青州会来人祝贺,言语间暗示,若咱家也有意,届时周家会上门提亲。”
楚氏前晚已经深虑过此事,便道:“你父亲前途未卜,我如今也分身乏术,若随意许诺,耽误两个年轻人是小,万一连累人家仕途就不好了。”
顾承封想想也是,万一父亲真的获罪或是被贬,到时候就算自家愿意联姻,恐怕对方不答应,若此时忙着表态,反倒让人觉得自家急于攀附权势。
“母亲说的是,是儿子考虑不周了。”
“你很看好周家?”
“外祖母看重的人家,必然是极好的,儿子也派人打听过周家郎君,确实颇具才名,且十分洁身自好。”
楚氏心中叹息,能得儿子这般夸赞,想必那周家郎君是很不错的,只可惜婉姝已经心有所属。
“先解决你父亲的事要紧,否则你妹妹怕也无心考虑婚事。”
楚氏说的没错,婉姝此时正因父亲之事两夜未曾睡好,就算母亲兄长不说,她也看得出父亲出了大事,哪里还有心思想旁的。
不过谁也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还真有人不顾局势,想向顾家提亲。
也非旁人,正是才到京城不久的赵珅,得知顾家落难,他想了又想,决定先修书一封,向婉姝分析利弊,若她愿嫁入赵家,赵家定全力保顾家无事,也算表明决心。
婉姝也是看过信后才知,顾家已陷入危难之际。

夜凉如水, 阴风阵阵。
顾府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压抑,偶有下人在院中穿梭, 步履匆匆,不敢发出声响。
顾承封从堂屋出来, 便见婉姝立在西厢廊下,覆在廊柱上的纤影随风摇摆,似随时可能被吹散。
顾承封阔步走过去, 目光触及婉姝苍白的面容, 眉头微微皱起,冷眼扫过一旁的春燕, 接着对上婉姝的视线,满眼关心,“今儿风凉, 怎么站在外头?”
“睡不着, 想与兄长说说话。”
顾承封瞧着婉姝明显消瘦的小脸, 以及眼下青色,意识到她应是听到了外头那些不好的传言, 想过问父亲之事。
心里暗恼下人多嘴, 想着一会儿便让宋管家将内院好好整顿一番,面上则又柔和了几分。
“去书房说吧。”
正房西耳房便是小书房, 几十步的距离,兄妹二人很快进屋。
秋实麻利地奉上茶水点心,便退出书房与春燕一左一右守在门外。
婉姝在兄长的示意下捧起热茶用了半盏, 身子暖了些,急躁的心绪也跟着安稳下来,但眼底的担忧依旧不减。
顾承封接收到妹妹的目光, 放下茶盏,主动开口。
“最近多事,冷落了妹妹,都是兄长粗心,你是想问父亲之事吧,哥哥方才与母亲说完,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父亲定会安然归家,你不必为此忧虑。”
在婉姝记忆中,兄长总是可靠的,如父宽厚,如母体贴,又比朋友更擅倾听,从小到大,她遇到难题需要帮忙时第一个找的多是兄长。
若没有收到赵珅的来信,她为着不令兄长分心也会听了他的劝慰乖乖缩在其羽翼下。
可信中说父亲受贿人证物证俱在,龙颜大怒,父亲如今已下大狱,前途未卜,教她如何能继续假装一切安好?
赵珅言词很是委婉,但意图明确,两姓联姻,可助解困。
赵家在朝廷的地位,即便不刻意去了解也知一二,赵珅父亲乃当朝太尉,位高权重,若有太尉从中斡旋,翻案的可能性便大许多。
婉姝笃信父亲是冤枉的,倘若嫁人能解父亲之困,她甘之如饴。
于是不去探究兄长话中几分真假,婉姝拿出袖中信纸递过去。
这封信是宝妹外出采买时收到的,她年纪小,少有人关注,此事便没传到其他主人耳中。
顾承封带着疑惑展开信纸,习惯性先扫了眼落款,一个“珅”字令他下意识皱起眉头,待看完内容,脸色已然黑沉如墨。
“砰!”
信纸被重重拍在桌上。
被人称为笑面狐狸的顾指挥少有的没控制住表情,一向上翘的唇角紧绷,满面寒霜,杀气腾腾。
到底顾及在妹妹面前,深深吸了口气,硬是将滔天怒意化为一声冷笑。
“想凭一纸含糊其辞的私信博个雪中送炭的名声,哈,好个精明狂妄的小子,好个居高临下的赵家!”
“哥……”
“婉姝,你莫要被这小子蒙骗,赵家若是诚心联姻,何需咱们答应什么才肯行事,便是不付诸行动,也该提点一句以表善意,而非专挑些恐吓之言,更不该在这个节骨眼让他一个小辈私信与你,言语暧昧,既唐突了你,亦是看轻了顾家。”
顾承封神色认真,句句犀利,生怕妹妹被哄骗了去。
婉姝确实没想那么多,此刻明白这封信暗藏的小心思,她并不像兄长那般生气,反而格外冷静。
顾赵两家本就没有交情,因之前提亲之事还有些龃龉,赵太尉凭什么在两家无关系时冒着触怒皇上的风险帮顾家呢?
“两姓联姻,本就是利益绑定,赵家门第确实高于我顾家,我们有求于人,合该姿态放低些,不是吗?现下赵家再次求娶,也算诚意,何不顺势而为?”
顾承封震惊于妹妹将自己的终身大事置于利益天秤上,且一脸平静,好似事情本该如此。
一时失语。
婉姝面露笑意,不失郑重。
“哥哥,我十八岁了,这几年经历许多,自认为稳重了些,已然明白婚姻大事中家世与人品同样重要,其实赵珅人不错,对我有心,而赵家传承深厚,家主行事谨慎,必不会轻易倒了……”
顾承封沉默地听着妹妹分析利弊,无外乎与赵家联姻利大于弊,她心甘情愿,未来可期。
婉姝真的长大了,顾承封如是想。
对于世家子弟,权衡利弊是必修课,聪明人绝不会拘于小情小爱,无论男女。
婉姝若能坐到一直这般理智看待世事,将来必不会难过,这是好事。
可看着这样的妹妹,顾承封只觉心痛。
父亲从没有利用子女联姻绑定利益的想法,故而不曾要求子女为家族牺牲,教育并不刻板,他与妹妹性格迥异皆是天生。
婉姝从小率性天真,因这几年经历许多才被逼成长,说到底是父兄没能保护好她。
顾承封心中郁闷无处解,愤怒不得发,只余无奈,也因此越发冷静。
一声轻笑,已然恢复从容,面上重新挂起极具迷惑性的笑容。
“傻妹妹,我顾家还没到山穷水尽、孤立无援的地步,不过有一点你没有说错,赵家现任家主为人谨慎,他纵子传来私信虽有些下作,但也并非全是恶意,赵元丰乃天子近臣,他没有拦截信件,便说明圣上并未下定决心要处置父亲。”
“我手中已掌握能够为父亲脱罪的证据,之前不发是担心局势有变,你可安心矣,至于你的婚事,便等父亲回来再定吧。”
“为兄可以确定的是,无论出于个人考量,还是权衡利弊,赵家皆非良缘,你休要再胡思乱想,这封信为兄便替你处置了。”
话音未落,折成竖条的信纸已被烛火点燃,顾承封望着指尖的火苗,嘴角笑意加深,周身散发着令人信服的气息。
最后一点残角被丢尽茶盏中,顾承封偏头看了眼天色,再看向婉姝时神色依旧充满耐心。
“妹妹可还有不放心之处,尽可问来,为兄今日定知无不言,教你将心放回肚子里。”
婉姝信任兄长,方才所言足以令她轻松许多,闻言不禁脸色微红。
兄长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没见着嫂嫂侄儿就被自己截来,可谓是不懂事,此刻她哪还有脸问东问西,连忙放了人。
兄妹二人互道晚安,各自回房。
顾承封却没在家过夜,看过妻儿后匆匆出了府。
翌日清晨,钦差与监察御史亲自带领一队人马大张旗鼓地出了信都城,最终抵达荣县,在某处私宅抓获了一对母子。
经审得知,母子二人乃六品关都崔庆的外室,崔庆负责守卫冀州与潭州之间的关隘,掌管一方收税,且有稽查行人之权,他利用职务之便勾结外商,牟取私利。
半年前的某日崔庆派人送母子二人匆忙离开冀州边陲,隐藏身份来到荣县避祸,如今崔家被抄,牵连三族,母子二人连大门都不敢出,一见官兵便吓丢了魂,将知道的全招了。
崔庆,正是向顾贤献上永泉剑之人。
母子二人的证词以及所握证据犹如水入油锅,又炸出了不少贪官,甚至牵连到皇室人员,不过真正对顾贤有利的证词并非出自这对母子,而是当初送母子离开的仆人,崔庆的心腹。
半年前崔庆被某位高官抓住把柄,被迫受其驱使,珍藏许久的永泉剑也被对方夺走,仆人虽不知那高官具体姓名,但离开边陲那日崔庆曾指着天说对方是他得罪不起之人,送走母子二人也是怕将来不得好下场,还能保住一条血脉。
而崔庆只转移外室子而非嫡子,也说明他对那高官虽心有忌惮,但心底里更多是认为对方不会倒台,亦或者对方的权势令他明白,顺其者昌逆其者亡,所以不敢轻易搞小动作。
综其种种,逃不开“皇”之一字。
然而崔庆被抓后在刑讯之下所供最大官员便是顾贤,之后便在狱中畏罪自尽,显然事有蹊跷。
一把永泉剑最多证明顾贤收受贿赂,而崔庆敢明目张胆大肆敛财,背后定有权贵支持,想来皇上定是已经察觉到某位皇族心怀不轨,抓顾贤八成是故意扩大事态。
钦差与监察御史虽早有猜测,如今总算窥得圣意,但皆不敢言半分,只安安分分按照线索查下去。
与此同时,钱多多离开荣县来到信都城,向楚怀玉投递一条消息。
“进展顺利,见面细聊否?”
楚怀玉却没空理会钱多多的见面请求,只因他收到另一则消息,言婉姝收到赵珅私信,欲与其联姻解顾家之困。
虽说如今顾家之困已解,顾家也不大可能准许此事发生,但他依旧不得安心,并因此感到愤怒。
前有周家献殷勤,后有赵珅死缠烂打,待崔庆外室的消息传出去,怕是会有更多无耻之徒登门顾府。
楚怀玉只想立刻见到婉姝,让她趁早打消这种为了家族牺牲自我的蠢念头。
回想在鹿城发生的种种,婉姝面对他告白时慌乱闪躲的画面深深印在脑海里,楚怀玉不禁额角青筋狂跳。
好不容易求得婉姝一丝心动,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或事出来捣乱,亦容不得婉姝退缩。

好天气,宜外出。
楚怀玉走出家门, 手里提着一个布兜,里面装着枇杷, 由他精挑细选过,颗颗饱满香甜。
路过巷尾的馄饨铺子时,摊主热情招呼。
“楚大人, 您休完假了?”
楚怀玉回之以笑, 抬了抬手臂,亲和回话, “去探望表姑。”
摊主笑呵呵地点头,“那您慢走。”
楚怀玉走出巷子,不远处已有马车在等候。
靠近时, 收到车夫投来的眼神, 他顿了顿, 随后登上马车。
孙千环胸坐在车厢内,一身布衣短, 配上浓密的胡须和凌乱的长发, 尽显粗犷不羁。
唯独眼神像毒蛇一样阴恻恻地盯着来人。
“听说楚大人已经休假三日,真是清闲啊。”
楚怀玉坐在对面, 将布袋置于身侧,面无表情地对上孙千的目光,没有接话。
孙千嗤笑一声, 松了双臂,身子往后靠去,胳膊垂在两侧, 一只手把玩着匕首,威胁意味明显。
“听说我这次能逃过一命是因你放过,不如好事做到底,送我出城?”
见楚怀玉不为所动,孙千眯了眯眼,“想必你也不想我再次入狱,将你供出来吧?”
“秦月呢?”楚怀玉问。
孙千鼻腔发出一道冷哼,“老子是稀罕她,但这娘们儿当老子是条狗,还指望老子贱得去舔她?”
说到此,孙千有些咬牙切齿,“老子一进城就把她甩了,她倒是一心向着你,为了抓我跟官府通气,搞得老子为躲避通缉变得如此模样。”
孙千外表放荡不羁,其实极为在意自己那张脸,早起必先剃须,这时他抹了把胡子拉碴的脸,怒气横生,突然前倾将匕首横在楚怀玉脖子上。
“赶紧送老子出城,否则同归于尽,反正老子烂命一条。”
车厢外传来车夫担忧的声音。
“大人?”
楚怀玉与孙千对视片刻,知道今日去不成顾府了,便吩咐车夫出城。
孙千满意地收回匕首,态度也变得友好,一路与楚怀玉聊两人旧事,得不到回应也不生气。
约莫半个时辰,马车从西城门出了城,车夫出声提醒。
“未免你回头反悔,再送十里。”孙千笑吟吟道,毫不掩饰对楚怀玉的不信任。
楚怀玉靠在厢壁上闭目养神,闻言眼都没睁,“按他说的。”
孙千见此,眸中嘲讽一闪而过。
本以为那只时刻保持警惕的狼崽子长大了更加善于伪装,原来是舒坦日子过太久,退化成了仗人势的狗。
十里外非是离别亭,而是埋骨地啊。
车夫估摸着路程,及时停了马车。
“大人,已出十里。”
楚怀玉缓缓睁开眼,无视孙千略显激动的眼神,提醒道:“慢走。”
孙千耳朵微动,没听到外面有异动,不禁心生疑虑。
说好的在此截人,怎么没动静?
不过如此正好,楚怀玉害他落魄至此,他本就没打算让楚怀玉活着离开。
“告辞。”孙千佯装要走,起身时忽然神色一变,抬手朝楚怀玉刺去。
然而想象中的让楚怀玉血溅当场的画面没有发生,孙千只觉手腕被攥住,接着眼前一花,他整个人从车厢横飞出去,摔了个脸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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