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千痛得龇牙咧嘴,脑子瞬间清醒,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
他方才太过沉浸在自己想法里,竟没发现自己四肢何时变得酸软无力,像是被人下了降头。
“卑鄙小人,你对我做了什么!”
楚怀玉立在车辕上,忽然风起,衣摆张扬,吹散了在车厢内沾染的香气。
他从高处往下看,不怒自威,像极了掌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目光平静地落在孙千身上,更衬得后者如同跳梁小丑。
楚怀玉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将孙千气疯了。
因为楚怀玉的视线只短暂地在他身上停留了几息,便越过他看向后方。
孙千后知后觉地回头,看见停靠在路边的一辆马车上走下来一人,正是数日不见的秦月。
孙千先是脸色一僵,接着便是愤怒。
“你们算计老子!”
秦月向楚怀玉走去,连个眼风都没给孙千,楚怀玉也落地,与之相对而立。
秦月满脸笑意,“阿玉果然聪慧,还真逮着他了,姐姐保证,回去就打断他的腿,省得再逃出来给你惹麻烦。”
孙千闻言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月月在开玩笑吧,一定是玩笑吧。
“月月,你听我解释。”
秦月只是挥挥手,命小厮将人堵上嘴绑了扔进马车里。
“呜呜呜!”
楚怀玉冷眼看着,丝毫没有因为秦月的“偏心”而动容。
“将你该做的做好,再有下次,交易作废。”
秦月笑眯眯应下,“我们即刻前往望月城,一定将你交代的事做好。”
“阿玉也不要忘了答应姐姐的事哦。”
楚怀玉神色一冷,“少用些恶心人的字眼,再让我听到你自称姐姐,我不介意换个人做生意。”
秦月察觉到楚怀玉眼底的厌恶,心底一阵刺痛,面上含笑妥协。
“好好,是我说错话了,楚大人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小女子计较,对了,今日埋伏你的人都是死士,没能留下活口,难以查到背后之人身份,你自己小心点。”
楚怀玉冷漠转身离开。
回城后,车夫小心询问:“大人,还去顾府吗?”
发生方才之事,自然不能再去顾府。
楚怀玉眼底暗潮涌动,扯出一抹充满寒意的笑。
“去陈府。”
陈妙峰因涉嫌违法,尸体不能下葬,已经停灵数日,灵堂内的味道属实一言难尽。
陈母和梁静一直为其守灵,皆瘦了一大圈,今日陈母突然心情大好,烧纸时嘀嘀咕咕说着话,嘴角带着诡异的弧度。
这时下人忽然来报,说楚怀玉前来吊唁。
婆媳俩皆是一愣。
陈妙峰死的不光彩,又不能发丧,平日与陈府交好的大多在观望,少数真心吊唁者也早早来过。
梁静不解,楚怀玉与陈妙峰并无交情,这个时候来吊唁未免太虚伪,前几日婆母才发难顾夫人,莫非是来找茬的?
陈家忌惮梁家和顾家关系,家中密事都瞒着梁静,故而她不知陈妙峰私底下的勾当,也不知他刺杀楚怀玉。
陈母却是知情的,并且确信儿子是因楚怀玉而死,此时听到对方来吊唁,险些疯了。
“这个贱种怎敢来!让他滚!让他滚!”
老爷不是说今日就是这贱种的死期么,为什么他没有去给儿子陪葬!为什么!为什么!
梁静被婆母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来不及说什么,便见楚怀玉已经走到灵堂门口。
“怀玉最近身体不适,这才晚来了几日,还请伯母莫怪。”
楚怀玉像是没听到陈母的谩骂,态度极为郑重,面色哀痛地朝棺椁走去。
陈母尖叫着朝楚怀玉扑去,意图用指甲挠破动脉,却被后者狠狠捏住手臂。
“人死不能复生,伯母节哀。”
陈母痛呼一声,抬眼就看到楚怀玉在笑,如魔鬼般恶意满满的笑。
“啊——我要杀了你!”
“这是在做什么!”
陈大人匆匆赶回家就是想知道计划成功与否,亦是被楚怀玉的出现刺激的目眦欲裂。
但到底是混迹官场之人,瞬间明白楚怀玉猜测今日刺杀出于陈家,但没有证据,加上之前旧恨,特意过来撒气。
“夫人魔怔了,还不带下去看大夫!”
既然楚怀玉没有撕破脸,陈大人也选择与之虚与委蛇,当然脸色也不会太好看。
“本官与夫人丧子之痛,情难自控,还请见谅,本官就不送了。”
“无妨。”
楚怀玉本就是来刺激人的,目的达到,他也不欲多留,便顺势告辞,只不过临走时也没忘加把火。
“陈兄生前最是喜洁,若得知自己肉身臭了还未入葬,定会难过,还是早些让他入土为安吧。”
陈大人阴着脸目送楚怀玉离开灵堂,良久,他走到棺椁前,手抚上去,冷静的语气透着一丝疯狂。
“爹会让你干干净净的走,别急,再等等,爹一定为你报仇。”
在信都官员们密切关注钦差查案进度时,一则流言迅速在城中传开。
某世家子弟身为当朝官员,豢养罪臣之女做外室,明知故犯,其心可诛。
各种猜测纷纭,孟璟有被提及,孟府很快收到了消息。
孟老爷第一时间派人前往荣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责骂孟璟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赶紧将李嫣儿送走。
然而等孟府的人赶到时,早已人去楼空,李嫣儿不见了。
“孽子,孽子,你是不是早就知情?你要害死整个孟家不成,说,你将那女人送哪去了?”
孟璟被紧急召回家,还以为家中出事,结果被父亲痛骂了一顿,才知道流言一事。
听到父亲质问,孟璟神色复杂,眼中闪过愧疚。
“父亲误会了,李姑娘并非罪臣之女,也不是儿子将她藏了,她,她是不想为人外室,自行离开的。”
孟老爷捂住胸口,“你真是被灌了迷魂汤,这女子做了你两年外室,偏偏这个时候离开……”
孟璟赶紧上前为父亲顺气,“外室之言乃当初无奈之举,我们之间不是您想的那样……李姑娘是在流言之前离开的,是她想通了不再蹉跎岁月。”
“住嘴!”
流言之前跑的,岂不是还有可能就是她透露的消息谋害孟家。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罢了罢了,如今最要紧的是你的清誉,否则万一流言传到上面,莫说升官了,你怕是要连累整个孟家,到时谁也护不了你。”
若是以前,孟璟大概只说一句“清者自清”,不再争辩。然,做县令近三载,经历官司无数,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
“父亲的意思是,有人要害我孟家?”
孟老爷见儿子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脸色总算有了血色,不过依旧臭着脸。
“哼,流言模棱两可,并无指名道姓,想来对方也不想得罪孟家,依我看,八成是陈执那个老匹夫所为。”
“陈家?”孟璟瞬间想通其中缘由,“因为陈妙峰?”
“还不是你多管闲事!官宦子弟有几个不是死于阴谋诡计,别人躲都来不及,偏你要查个底朝天。”
孟老爷头痛道:“他若真是走入歧途,咎由自取也就罢了,如今你没查出个结果,陈执敢这般行事,必是已经清楚儿子死因非你所疑,这是故意向我们变态。”
陈执唯一的嫡子没了,指不定要发疯,孟老爷也就这么一个嫡子,可不想冒险和疯子计较,于是一锤定音。
“荣县你不必再去了,在家收拾收拾,过两日便拿着你的调任文书赴任去吧。”
这厢孟璟离开信都城,荣县迎来新县令,在陈家的运作下,陈妙峰命案未结,但洗清了犯罪嫌疑,得以下葬。
另一边,王彦青迎娶王女的日子到了,顾承风特意空出时间,带家中女眷前往望月城参加婚礼。
这日王府宾客盈门,在新郎官去迎亲的世间里,客人们也忙着交际。
因着顾王两家的交情,王夫人对楚氏很是热情,看到老老实实跟在母亲身边的婉姝,眼中遗憾几乎化为实质。
到底是顾及场面,王夫人没说扫兴的话,将婉姝夸了又夸,也算当众表态看好顾家。
诸位夫人们互相交流着眼色,出于种种原因,倒无人给顾家人找不痛快。
王夫人要应付各家太太,楚氏没有多留,很快领着儿媳女儿去与其他相熟的太太打招呼。
一圈下来,婉姝也算是真切地体验了一番人情冷暖。
有些平日来往密切的,明明前些日子还为她精挑细选了生辰礼,今儿却生分起来。
那些笑脸根本掩盖不住眼底的疏远。
婉姝有些难过,好在父亲翻案有望,也有不少看好顾家的热情相待,其中不乏将主意打到婉姝婚事上的人。
不过楚氏今日有意探听朝中局势,重点不在婉姝婚事上,逢人问起便说等丈夫回来再议。
有心思活泛的夫人让家中未出嫁的女儿接近婉姝,以图“曲线救国”。
婉姝早已看穿,虽能应付,但面对刻意接近者,还要听她们时不时就念叨自家兄弟长处,实在心累。
直到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传来,终于将婉姝从中解救出来。
“婉姝姐姐,我好想你呀!”
婉姝看清来人后,面露惊讶,“小妹?”
周小妹挤到婉姝身边,不顾周遭的目光将人拉走。
“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快跟我来。”
婉姝见周小妹调皮地朝自己眨眼,便知她好意,于是顺势而为,向身边的小姐们告罪。
诸位小姐出于教养,自然不能厚着脸皮跟去打扰人家叙旧,于是纷纷让路表示理解。
婉姝被周小妹牵着远离人群,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花厅内的几位年轻妇人,坐在边缘的陈妙玲此刻正目光阴沉的盯着二人的背影。
身旁有人认出婉姝,不禁看向一身素衣的陈妙玲,问道:
“听说张夫人出嫁前与顾家姑娘十分要好,想来比我等消息更加灵通,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不等陈妙玲回答,便有人噗嗤笑出声来,颇具深意道:“李夫人恐怕不知,上折子参顾大人的正是陈家亲戚,张夫人怕是从顾姑娘那里打听不出什么了。”
此言一出,少妇们纷纷以帕掩唇,快速交换了眼神后,立马有人转移话题。
陈妙玲想要解释的话被堵在喉咙里,袖下的双手死死收紧,指甲嵌入掌肉,将帕子都染上了点点血斑。
此刻陈妙玲看不到旁人一丝善意,只觉所有人都看不起自己。
她的哥哥死了,父亲名声受损,所有人都捧高踩低欺负她,就连她的丈夫也……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顾家却再次受人追捧。
凭什么。
此时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跑入花厅,因自小体弱多病,个子比同龄人矮些,跑到陈妙玲面前时恰好看到她眼中的怨毒,登时顿住脚步。
陈妙玲后知后觉发现来人,脸色一变,瞬间恢复温柔表情,语气十分柔和,只是眼中始终藏着疏冷。
“克儿不是和你表叔一起么,怎么来这了?”
“婶,婶婶。”张克咽了咽口水,本就病态的小脸越发苍白脆弱,“我贪玩找不到表叔了,胸口难受……”
陈妙玲立马起来牵住张克,一派担忧着急的模样,“克儿不怕,婶婶带了药。”
陈妙玲领着孩子告辞,余下众人面面相觑。
方才揭穿陈家的年轻妇人幽幽开口。
“又不是亲儿子,怎么就备着药也要带出来见人呢?”
有人小声道:“听说是小张大人某个堂哥的儿子,因为身体不好不受重视,这不张夫人三年无所出,前些日子抱来养着。”
“张家族人又不缺孩子,小张大人前途无量,多的是愿意送孩子的,为何偏偏抱养个病秧子?看着怪懂事的,好几岁了吧。”
“那孩子也没改口,许是养着玩儿的,等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就送走。”
“谁知道呢。”
与此同时,在府中下人带领下,陈妙玲抱着张克气喘吁吁来到距离最近的客房。
“克儿乖,吃了药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不要怕啊。”
陈妙玲亲自喂张克就水吃了药丸,见他面色很快红润起来,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接着将空杯递还给领路的下人,道了声谢。
贴身丫鬟芍药适时拿起帕子给陈妙玲擦脸,“瞧给您急的,少爷这是老毛病,吃了药躺着歇会儿就好,您又不是不知道。”
说完朝领路下人道:“劳您带路了,这里有奴婢照顾就好。”
领路下人欠身退下,不禁疑惑一颗药丸而已,既心急孩子病情应当场喂了才是,为何非要来房里再喂,难道这病并不严重?
下人摇摇头,只道是富贵人家规矩多。
第83章 以身犯险
王家承圣恩迎娶寿王之女, 无论是否情愿,在外人看来属是莫大的荣光,为此王家特意置办大宅, 隆重婚礼,羡煞旁人。
男女有别, 客分两院,皆是一样的热闹,谈笑声无处不在。
女客院东北角有一棵高壮的丹桂树, 因未到花季鲜有人驻足, 婉姝被周小妹牵至此处还算清净之地,好一通叙旧。
周小妹率真活泼, 健谈而不失分寸,婉姝在青州时与之相处甚欢,便也愿意与她书信往来, 只是前段时间发现其所赠玉佩所含深意, 如今见面难免有些不自在。
周小妹并未发现婉姝的异样, 心怀激动,总算耐着性子从己身之事, 循循将话题引至兄长周檀身上, 眉眼间尽是光亮。
毕竟上次哥哥亲手写了信,暗示心意之言可谓昭然, 就算没有收到婉姝姐姐的回信,但谁说没有拒绝不能是另一种鼓励呢?
婚姻大事,总要男方主动些才好成事, 兄长为了婉姝姐姐都愿调离青州到京城谋事,以参加婚礼之由拓宽了时间,其实全为了在冀州停留几日, 以便向顾家提亲。
兄长这般周全小心,她这个做妹妹的自然要帮他一把,婉姝姐姐也是她看中的嫂嫂呢。
“婉姝姐姐可知我为何千里迢迢来此观礼?”无需婉姝接话,周小妹俏皮地眨眨眼,便小声将她兄长露了个彻底。
“我呀,就是为了兄长提前来讨好未来嫂嫂的,婉姝姐姐你说,我这样乖巧懂事的妹妹能否讨未来嫂嫂喜欢呢?”
婉姝越听神色越僵硬,好在周小妹没有直言其兄准备提亲之人就是她,容她说几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等话含糊过去。
时至黄昏,吉时将至,早闻送亲队由五皇子亲自领队,在喜队才踏入望月城时,一众宾客便迫不及待去前门侯着。
女客这边的年轻小娘子也簇拥着王燕茹去看热闹,路过婉姝二人时,王燕茹只隔着人群朝她们微微颔首,未作任何停留。
周小妹觉得稀奇,想说这位王小姐待客明明很是热情,自己刚来时还与她相谈甚欢,这会儿怎么连句邀请也没有呢?
疑惑尚未明了,春燕和贝珠一起找过来,贝珠满脸期待地跑到周小妹跟前,“小姐,喜队马上就到了,我们也去前门吧!”
对于王燕茹的疏离,婉姝倒不觉古怪,她与王燕茹本就不熟,前段时间一起打马球的那点情谊也随着后来许多事故,还未来得及维护便消散了。
不过婉姝正愁找不到理由转移周小妹的注意力,不再讲述关于她兄长的二三事,于是赶紧拉起小手,替她答应下来。
“对,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寿王嫁女,十里红妆,喜队从进城便开始抛撒喜钱,一路撒到王家门前,引得全城百姓为之沸腾。
待新人顺利拜过堂,天色已经暗下来,客人还要再吃一席,送亲的诸位自然也不能薄待,得到王家族中长辈以及客人们的热情招待。
在场官员但凡有些人脉的都知道寿王府只有浔阳郡主一位嫡女,且对王彦青情根深种,却不知寿王为何在爱女死后还要与王家结亲。
当然谁也不会在大喜的日子提起得罪人的话,只管说尽好话就是。
“早闻殿下丰神俊朗,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殿下百忙之中亲自送嫁堂妹,当真是重情重义。”
“殿下言行举止无不教人如沐春风……”
五皇子面上始终挂着春风般的笑容,对于敬酒来者不拒,颇具风度,任谁见了也要说他对这桩婚事是极满意的,由此也足见寿王府的态度。
酒过三巡后,客人们总算还知晓王家才是东道主,不宜在五皇子跟前久留,渐渐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五皇子身边得以清净,也到了新郎敬酒环节,又一轮喧闹过后,好热闹的年轻公子们拥着新郎去新房掀盖头,留在席面上的多会在这个时候吃两口饭菜垫肚子,一会儿新郎还要出来陪酒,又要喝起来。
就在这时,本该低调吃席的五皇子忽然起身,端了酒杯穿梭于客桌间,最终停在一位年轻武将面前,瞬间吸引了全部目光。
“之前人太多没看到小顾大人,听说王顾两家素有交情,我想你八成会来,特让人注意着,果然找到了你,不枉我一片心意。”
一片心意,什么心意?
顾承封方才虽未与五皇子交谈,却也跟着上司一同过去敬了一杯酒,露了脸,但五皇子此刻又找来,以他和寿王府的亲近,怕是没安好心。
顾承封故作诧异,迅速起身,做足了受宠若惊的表情。
五皇子抬手拍了拍他肩膀,脸上笑容略显醉态,亲热地把话说完。
“本皇子自小便听父皇讲与顾都尉在边关并肩作战的事迹,一直很敬佩顾都尉勇猛刚正,很不相信他会贪赃枉法,曾数次向父皇谏言,果不其然,顾都尉不负父皇信任,现已经查明真相,顾大人不日便能回家团聚了,恭喜!”
本就随着五皇子动作而安静下来的场面似乎停滞了一瞬,紧接着应和声四起。
顾承封同桌之人最先反应过来,一起朝他道贺,引得附近桌的客人纷纷端起酒杯遥遥敬意,只等殿下离开再过去道喜,亦有之前对顾家横眉冷对、落井下石的人惶恐不安,考虑要不要厚着脸皮再贴上去。
“对对,真是大喜事!”
“恭喜恭喜啊!”
对于众人道贺,顾承封欣然接受,遥遥回敬一杯酒道谢,紧接着便说今日王家大喜,不便喧宾夺主,阻止了众人过来寒暄的想法。
他都这样说了,旁人再凑上来便是故意让顾家出风头,有破坏婚礼之嫌,一时间大家离座的臀部又落下去。
五皇子脸色僵了一瞬,但很快调整好,饮完酒随意客套两句便笑吟吟地离开了,好似只是好心带话,旁人一时拿不准五皇子此番行为是因与顾家私下有往来,还是有心拉拢。
不论众人心中作何感想,五皇子回了送亲的那桌,再未主动与旁桌的人交谈,一阵吃吃喝喝后,等新郎过来又敬了一次酒,发现五皇子醉态明显,便问是否需要去客房休息。
五皇子顺势答应,并嘱咐其他送亲的同伴一定要陪主客到宴席结束再离席,自己则由贴身侍卫扶着提前退场。
比起男客之间的暗流涌动,女客这厢看起来和谐许多,不论朝政,只谈琐碎小事,时不时互夸小辈,偶有爱玩笑的打趣几句。
未婚闺女大多稳坐席间,当自己是只花瓶,静听长辈们说话,个别性子跳脱的提前便与相好的姐妹越好,均以方便为由离席,找个角落说小话。
王燕茹中途被丫鬟唤走两次,必是履行主人家的职责,去帮客人寻客院偏房,并叮嘱丫鬟小厮看顾好,莫让醉酒的男客走错,以免发生丑事。
往回走时,王燕茹忽然想起张家带来的小侄子病了,便问起情况。
“张家小公子可好些了?”
“一直在偏院歇着呢,没什么大碍,听说自小体弱,有胸痛气短的毛病。”冬梅撇撇嘴,低声抱怨,“大喜的日子,将这样的带来,也不知张家安的什么心。”
“慎言!”王燕茹呵斥道,“有客来贺,若听你这话,还当我王家无礼,你再胡说八道,仔细你的皮。”
这几年跟随浔阳郡主四处为霸,冬梅不知内情,以为自家小姐果真性情大变,规劝不成,渐渐地竟也越发不懂分寸起来。
之前为了迎合魏浔阳,纵容她口无遮拦,如今却是不成了。
冬梅见小姐目光冰冷,吓得赶紧认错,慌忙称再也不敢了。
王燕茹懒得在这个节骨眼生事,暂且饶了她,就在此时,陈妙玲带着丫鬟匆匆离开宴席。
王燕茹看见主仆二人的背影,眉头微蹙,“我们过去看一眼,别是出了什么事。”
婉姝坐在母亲身边,默默注意着母亲下箸的食物,以防她入口孕妇所忌之物。落在旁人眼中,端是一副温婉贤淑之姿。
不久前已有消息传来,顾大人罪名已脱,恢复原职,便有人一改疏离态度,对楚氏母女好一番热情,知晓婉姝尚未婚配,纷纷说起自家未娶的子侄。
楚氏一面被女儿盯得发恼,一面还要笑脸应付旁人,可真是心累。
这时身边走来一名小丫鬟,说是王燕茹请婉姝到偏房喝茶,楚氏见丫鬟面熟,是王家今日负责茶水的内室丫鬟,便摆手让婉姝走开。
婉姝:……
有芳姑和云霞在,婉姝倒不担心母亲离了自己会吃错东西,反正她也不想继续听那些个子侄是何性情模样,于是顺了母亲的意思,跟着丫鬟离席了。
直到踏出屋子,婉姝才开始疑惑王燕茹请自己出来喝茶是何用意。
许是心有灵犀,春燕拉住小丫鬟的手打探道:“这位妹妹,今日王家大喜,王姑娘一直忙着待客,怕是片刻不得歇,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家姑娘帮忙?”
春燕话说的亲热,心里却不免犯嘀咕,就算王姑娘真有事需要帮忙,这可是她自家的地界,那么多丫鬟小厮呢,便是需要亲友帮忙,也寻不上我家姑娘呀,两人又不熟,以前王家姑娘还跟着浔阳郡主作威作福的,不见得是个好人,别是有什么阴谋吧?
小丫鬟被拉住手也没有反应,细声细气,低眉顺眼地,可惜一问三不知,“小姐只说请顾姑娘喝茶。”
布满灯笼的廊道下红彤彤的,有三两丫鬟脚步轻快地奉食穿过。
婉姝跟着小丫鬟穿过廊道,走过一道月亮门,厢房里的热闹明显变小,偶热能听到几声呼喝叫好从男客那边传来。
又行过几道门,逐渐远离人声,路上行走的丫鬟小厮也不常见到踪影,婉姝忽然止步,望着前方同样灯火通明但无人影的院子,目光凌厉地射向小丫鬟。
她冷淡开口,“你去回了你家姑娘,多谢盛情,但方才吃吃喝喝许多,我怕是饮不下茶了,改日由我做东请她品茗,全当为今日赔罪。”
小丫鬟惊诧抬头,不明白好好的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眼见婉姝转身当真要走,她脸色一变,迅速上前跪趴在婉姝身前,声音因慌张而带上哭腔。
“奴婢虽不知小姐因何请您过去,但,但大抵是与张家夫人有关,方才张家小公子犯病了,小姐知道您与张夫人是好友……求姑娘去看看吧,不然小姐一定饶不了奴婢。”
春燕一听是陈妙玲的事,立马拧起眉毛,她可没忘记当初浔阳郡主中毒时,陈妙玲怀疑自家小姐是凶手的事情,更别提表少爷曾暗示小姐遭浔阳郡主暗害之事根本就是她搞得鬼。
虽然对方只口否认,小姐也没生气,春燕却将这事深深记在心里,此刻心里的怀疑更是到达了顶锋。
“小姐,今日人多热闹,一会儿宴席结束我们就要回家,还是别乱走了。”春燕转头又对小丫鬟说,“孩子病了赶紧送去看大夫才是,我家小姐过完一来帮不上忙,二来万一过了病气,岂不是无妄之灾,张夫人不会怪我家小姐不去的。”
小丫鬟闻言并不接话,只一个劲儿的磕头,好像请不到人她就会受到很大惩罚似的。
婉姝明白春燕的意思,也看出小丫鬟很不对劲儿。
人多的地方总是容易出事,可她最近经历了太多,许多曾经苦恼想不明白的事情,此刻再拿出来,好似瞬间便看到了结果。
妙玲姐姐的丫鬟小春曾求自己利用赵珅帮她,又与看自己不顺眼的浔阳郡主关系不错,这些事她都可以不去疑心。
如果王燕茹真要害人,不会如此明目张胆派丫鬟唤她出来,那么,会是陈妙玲买通了丫鬟么?她想要做什么?
陈家亲戚陷害父亲一事已有定论,婉姝不明白陈家为何恨极顾家,更不知外嫁女陈妙玲又是否知道内情。
事到如今,婉姝心里十分清楚,陈妙玲是否真心待她已经不重要,因为无论如何,她们以后是做不成朋友了。
可她今日依然要去冒这次险。
是小打小闹的刁难,还是置她于死地的陷害,亦或者歇斯底里的发泄,不同的事故可以推出不同结论,最重要的是可以看出张家是否参与陷害父亲之事。
婉姝一向觉得自己是家里最没用的,今日若能以己身为饵,钓出一两个食人鱼,也算父亲没白疼她这么多年。
婉姝不怕受伤,她甚至觉得自己连死都不怕了,她只想将所有陷害父亲的混蛋揪出来,只要把他们揪出来,父兄定会一一清算。
婉姝心中有了决断,此刻出奇的冷静。
她目光定定地看向春燕,语气依旧柔和,却少了平日的随意,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命令。
“既然妙玲姐姐有难,我自是要去看看的,有王家丫鬟带路,又怎会乱走?不过既然不是喝茶,你去知会母亲一声,免得一会儿寻不到人惹她着急。”
春燕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但很快反应过来,小姐不是想支开自己,而是让自己去求助。
可是明知有危险,不去就好了,为什么偏要冒险呢?
春燕想要劝阻,但对上小姐冷冽的目光,有那么一瞬她还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太太,愣是没敢多嘴,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去,心中不免发出疑惑,小姐何时变得这般有威势了?刚刚那眼神怪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