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妙玲犹豫片刻,离婉姝更近了些,小声道:“听说郡主中毒严重,全城大夫都来了,怕是不大好……婉姝,你跟姐姐说句实话,此事与你家可有关系?”
“玲姐姐何出此言?”婉姝不敢置信道,“你也认为是我放蛇报复她?”
陈妙玲连忙否认,“我不是怀疑你。”
婉姝没想到连一起长大的好姐妹都不信自家,不禁抽回手后退了两步,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陈妙玲。
“先不说我带来的人有没有本事悄无声息做成这事,就说他们每个人都有证人证明无作案时间,我哥哥更是今早才赶到,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清白吗?”
婉姝说着渐渐红了眼,就连昨日决定要向浔阳郡主低头时,都没有此刻这般委屈难过。
陈妙玲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开口解释。
“婉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来的路上听人议论,所以才,对不起,我只是太担心你,关心则乱,绝没有怀疑过你。”
春燕见自家小姐受委屈,忍不住插嘴。
“旁人嚼舌根也就算了,张夫人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小姐的为人,怎能因听了些风言风语就来质问我家小姐?关心则乱也不至于如此!”
“我。”陈妙玲还想解释,身后忽然传来楚怀玉凉薄的声音。
“在下也有一问想请张夫人解答,王家有意向顾家提亲,只年前让亲信打听过一次,两家都未声张,顾家只在张太太登门那日提过此事,浔阳郡主又是如何得知的?”
陈妙玲猛然回头,怒视楚怀玉,“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想说是我告密不成!”
“张夫人这般激动作甚,在下也只是偶然听旁人议论,说事发前看见张府下人与浔阳郡主的侍女私下说话,以为张夫人知道些内情,便随口一问罢了。”
“你。”
陈妙玲被楚怀玉怼的哑口无言,偏偏这些话自己才对婉姝说过,生气也不能,最终涨红了脸,又转向婉姝。
“他说的那些我不知是真是假,但我可以发誓从没害过你,否则叫我不得好死。”
“玲姐姐,怀玉没有这个意思,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时辰已经不早,我就不耽误你们赶路了,路上小心。”
婉姝看着陈妙玲匆匆离去的背影,扭头瞪向怀玉,“你做什么那样说话?”
楚怀玉面色平静地反问:“婉姝表姐以为我方才是在与张夫人开玩笑?”
婉姝神色一怔,眼睛直直盯着怀玉,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玩笑之意,可是没有。
怀玉真的认为是张府向浔阳郡主透露王家提亲一事,才导致浔阳郡主对她怀恨在心,痛下杀手。
“就算你所言属实,也绝不会是玲姐姐做的!”
婉姝不想再听怀玉说话,转身朝马车走去,并命春燕关上厢门,让怀玉骑马去。
“……”
陈妙玲主仆二人走远后,小春愤愤不平道:
“夫人,顾家那个表少爷太过分了,竟然想往您身上泼脏水,根本就是在挑拨您和顾家姑娘之间的关系!”
“万一顾姑娘信了,定不会帮忙与赵公子说情了,夫人,顾姑娘应当不会听楚怀玉乱说的吧?”
见小春忐忑的样子,陈妙玲原本不安的内心忽然冷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赵公子先是不顾危险救了婉姝,又忙前忙后地帮忙抓人,婉姝若是想帮我,早就该说了,如今走这一出,或许就是故意演给咱们看的,让我再没脸去求她,她也不会落个薄情之名。”
小春闻言跟着变了脸色,对顾家心生厌恶。
“平日里惯会说漂亮话,遇到事还不是只想着自己,这般假仁假义,根本配不上夫人您的一片真心。”
翌日午时,王燕茹正在给浔阳郡主喂药。
浔阳郡主又吐了出来,汤药和着血水一起从嘴角流出,发出难闻的气味。
王燕茹不厌其烦地用手绢为她擦拭,连侍女霜降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王姑娘,您本就身子不好,这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还是让奴婢来吧。”
王燕茹摇头拒绝,难过道:“我只想陪着郡主。”
只有亲眼看着魏浔阳痛苦死去,她才有脸去悦然姐姐坟前忏悔啊。
这几年她错把仇人当好友,实在对不起悦然姐姐。
霜降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让人又拿来一碗药。
王燕茹接过药碗,舀起一匙汤水送入魏浔阳口中,许是有些烫,她厚肿的嘴唇抖了抖,终是没有力气再吐。
魏浔阳在张悦然去世后没几日便出现在王燕茹身边,安慰她,陪伴她,自然而然地与她成为好友。
王燕茹本以为魏浔阳身份使然,只是骄纵些,直到昨日婉姝出事,她才惊觉恶魔近在咫尺。
她好恨自己以前沉沦在魏浔阳的虚情假意里,没有早日发现她的真面目。
直到一碗药全部灌进去,王燕茹才罢手,起身为魏浔阳仔细擦拭身体时,在她耳边轻声道:“魏浔阳,你这辈子,下辈子,永永远远都比不上悦然姐姐。”
魏浔阳应是听到了,瞪着一双血眼张大嘴巴试图说话,却只能发出难听的“嗬嗬”声,很快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郡主又不好了,快叫大夫!”
此时,一对人马风尘仆仆赶到,领头的年轻男子几乎是摔下马的,神情悲痛地冲进帐内。
“浔阳别怕,哥哥来了,哥哥带来了宫里最好的御医,一定会救你……”
魏洵涘不顾侍女阻拦冲到榻前,在看到榻上之人的模样时,被吓得连连后退。
只见榻上的女子整张脸充血肿胀,被纱布缠绕的脖子也粗了一圈,耳侧周围全部溃烂,还在往外渗着血,血肉模糊。
“不,这不是浔阳。”魏洵涘根本不相信榻上那个丑陋又恶心的东西是自己妹妹。
此时一脸菜色的御医被侍卫架进来,这一路不分日夜的快马加鞭险些要了他的老命,不过他不敢有丝毫怨言,立刻查看起魏浔阳的伤势。
纱布解开的瞬间,一股血水涌了出来,令在场之人全部倒吸一口凉气。
御医连忙按住出血点,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一片死灰。
“郡主,没救了。”
“你放屁!”魏洵涘忍住反胃的冲动,上前拽住御医的脖领,“你是太医院第一圣手,怎会连区区蛇毒都解不了!”
御医被扯得身子一歪,手上纱布挪了位置,竟生生粘下一块血肉。
“世子您自己看,郡主颈间的肉已经坏死了,晚了,太晚了,尖吻蝮蛇毒性已经入血,回天乏术,就算老臣勉强吊住郡主一口气,也只是让郡主多遭受痛苦罢了。”
“借口,都是借口,本世子告诉你,如果浔阳死了,我要你们全都陪葬!”
“哥。”
魏浔阳迷迷糊糊中听到兄长的声音,想要睁开眼看看,可是眼睛好似被灼化了一般,除了疼痛感受不到任何事物。
她好痛,身体的每一处,好似连头发丝都在痛。
“哥,咳咳。”她想告诉兄长自己好痛,想让兄长帮自己报仇,可一张嘴便涌出一口血水来,呛得她喘不过气。
“浔阳别怕,哥哥在呢。”
魏洵涘听出妹妹的声音,见她耳朵嘴巴鼻腔都开始冒血,悲痛大于恶心,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重获自由的御医赶紧帮魏浔阳处理口中的血水,以免她被呛死,随后打开药箱,一咬牙喂了她不少药才勉强让她不再吐血。
御医退后两步,悲叹一声。
“郡主没有多少时间了,世子有什么话尽快说吧。”
“不!”魏洵涘痛哭出声。
御医与下人们纷纷退下,为兄妹二人腾出空间。
“浔阳,告诉哥哥,是谁害了你,哥哥一定为你报仇!”
魏浔阳神思不受控制地飘远,回到了与王彦青初遇的那日。
那年她十四岁,随兄长来冀州游玩,在爬香山时不小心滑倒,是王彦青一把扶住了她,少年笑如春风,说一句“姑娘仔细脚下”,而后潇洒离去。
只那惊鸿一瞥,便令她对他一往情深,无法自拔。
可是王彦青身边站着另一个女子。
魏浔阳从小就知道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争取,可以不拘手段,唯失败可耻。
她爱王彦青,也要王彦青爱她,自然要除掉那些妨碍她的女人。
她没有错。
可是,为什么有些后悔呢?
如果能重来……
“妹妹,告诉我是谁害你!”
魏浔阳听到兄长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嘴唇动了动,终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浔阳——”
浔阳郡主死了。
而侍女霜月经受不住审问彻底疯傻, 说话颠三倒四,审刑院不能仅凭她的疯言疯语给浔阳郡主定罪,亦不能阻止寿王府带走尸首。
这场备受瞩目的闹剧就这样不了了之, 引发了诸多议论,对于魏浔阳的死因到底是人为还是自食恶果, 也是众说纷纭。
当婉姝得知魏浔阳死状凄惨时,心情十分复杂,愤恨, 解气, 但更多是无奈。
常言道人死债消,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与其惦记一个死去的恶人让自己烦心,倒不如将心思放在当下和未来。
婉姝也知道寿王府不会善罢甘休,更知自己不过只是一个无甚本事的小女子, 父兄官场官场上的事情她帮不上忙, 只能在家事上尽力些。
如今顾府头等大事便是嫂嫂, 嫂嫂这胎怀相不大好,头三月吃什么吐什么, 如今都四个多月了, 胃口还是不大好。
请来好些郎中瞧过,都说问题不大。
婉姝每日与厨娘一起搜罗美食, 变着法子讨嫂嫂欢心,可嫂嫂肚子日渐凸显,人却越来越瘦, 她也跟着难受。
直到母亲提醒,说嫂嫂看大家为了她这般紧张难过,心里压力很大, 反而不好。
“再说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哪里懂得这些,就算每日出去玩,你嫂嫂也不会多想的。”
自从出了浔阳郡主那件事之后,婉姝一直深居简出,就算参加某些必要的宴会应酬,也紧贴着母亲,杜绝任何惹事生非的可能,都快成为女德典范。
此刻听母亲这么一说,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将照顾嫂嫂当成了一种逃避,以至于太过投入,让嫂嫂感受到了压力。
“那,我出去玩儿?”
婉姝想了想,身边同龄的好友要么已经出嫁,要么就快出嫁,她竟然连一个能够同游之人都想不起来。
楚氏看出女儿的烦恼,笑了笑,道:“你外祖母前些日子来信,说是想你。”
“外祖母?”婉姝也有三四年没去外祖家,等日后出嫁怕是更没什么机会去了,不禁有些心动,“可是父亲太忙了,哥哥还得陪着嫂嫂。”
去青州路远,婉姝可不敢一个人。
“你大表哥过几日来冀州办事,你与他同去便是。”
“元敬哥哥?好呀!”
婉姝幼时常去青州,一住就是几个月,最喜欢的就是元敬哥哥了。
曾经年幼无知时,她还跟母亲说过要嫁给元敬哥哥,后来元敬哥哥娶亲,更是大哭了一场。
如今想来,婉姝才反应过来自己对未来夫君的期望,竟是照着元敬哥哥来的,脸蛋唰地红了。
楚元敬登门这日,天气尤为炎热。
他身边只带了一名长随和一名侍卫,门房开门后看见三人提着大包小包,满头大汗,形容狼狈,还以为是从哪逃难来的穷亲戚。
“太太,楚大爷来了!”
此时婉姝正在窝在自己屋里吃冰纳凉,听见下人传话立马丢下吃食,让春燕赶紧为自己整理一番,而后朝堂屋走去。
“元敬哥哥!”
婉姝刚进门便兴然喊了一声,却见三个泥水汉子同时回头,一时竟没认出哪个是大表哥。
“婉姝妹妹?真是女大十八变,不过三年未见,若是在外面遇见,我都不敢认你了。”
站在最前头的高瘦男子开口,婉姝茫然的双眼才终于有了焦距,狐疑道:
“元敬哥哥,你这是?”
楚元敬刚刚只用云霞递来的帕子擦了把脸,并不太干净,见到婉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方才对姑母说的话又讲了一遍。
“我去南方做生意,意外得了批水果,天气炎热,果子容易坏,便日夜兼程运到京城脱手卖了,这不想着让姑母你们也尝尝鲜,就这般邋遢上门,让表妹见笑了。”
婉姝噗嗤笑了。
婉姝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元敬哥哥时他也就十二三岁,长得白白净净,性子也安静,笑起来很腼腆,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后来经过相处才知道,元敬哥哥一点也不内向,看似文质彬彬,实则胆大猎奇,不拘小节,还自带一点能让人放松警惕憨厚,不过是在长辈面前会装罢了,且随着年龄增长,演技越发精湛,将婉姝几个年纪小的骗得团团转,被他卖了还心甘情愿替他数钱。
此时婉姝才反应过来真实的元敬哥哥与自己记忆中相差甚远,心里那点子羞意褪去,连着多年未见的生疏也没了。
“元敬哥哥都快三十的人了,我竟然一点都惊讶见到这样的你呢。”
楚元敬泛红的脸上多了丝幽怨,“我今年二十有四。”
“哈哈哈。”
“婉姝。”楚氏出声轻斥,“没大没小的,还不见过你表哥?”
婉姝这才止了笑,正儿八经地福了福身,“婉姝见过大表哥。”
楚元敬立马朝她拱拱手,“表妹有礼了。”
由于楚元敬还要将果子带回青州,并不打算留下用午饭,不过简单梳洗一番的时间还是有的。
婉姝与楚元敬一起走出堂屋,分道前对视一眼,都没忍住扬起嘴角。
楚怀玉走过侧门便看到这一幕,眼睛在蓬头垢面的楚元敬身上定了片刻,又看向婉姝,微微皱起了眉。
门房说楚家大爷来了,就是这位?
看着不大正常的样子……
婉姝去青州要带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这会儿让下人搬到马车上就好,倒是不用着急。
看到楚怀玉朝他招了招手,笑得很是开心,“你回来的正好,一会儿我就走了,你还能送我一程。”
连春燕都是今早才知道婉姝要去青州,楚怀玉自然无从得知,听到这话明显愣了一下。
“你要去哪?”
“去青州外祖家呀,大概要住三两个月吧。”
“……”
宝妹一脸委屈地积极帮忙往外搬东西,希望婉姝能够改变主意也带上自己,看到楚怀玉时嘴角压得更低了些。
不是她消息不灵通,实在是小姐嘴巴太严呐。
楚怀玉只看了宝妹一眼便移开目光,无奈地进屋给楚氏请安,如今他身有官职,没那么容易私自行动了,更别提去青州那么远的地方。
青州啊,好山好水,出了名的盛产美人。
婉姝不会被人骗走吧?
楚怀玉越想越心焦,晚上一宿没睡,第二日嘴角起了个燎泡。
经过三天水路,半日骑马,终于到达青州楚府。
“外祖母!”
“哎呦我的乖乖孙儿,快过来让外祖母好好看看,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哼。”楚老太爷吹了口胡子。
婉姝立刻转向那边,甜甜唤了声“外祖父”。
“哦,我还当你眼里只有你外祖母呢,原来看得见我呀。”
婉姝努努嘴,窝在外祖母怀里哼道:“我可是看到信了,只外祖母说了好几句想我,旁人都没有问我一句呢。”
楚老太爷翘起胡子,故意装傻,“什么信,我怎么不知道有信?”
“你可拉倒吧,让你写两句,你嫌麻烦,就顾着研究那些黑白子,还想让我带笔,我才不管呢,这回乖孙知道谁最疼你了吧?”
婉姝配合地点点头,“外祖母最疼姝儿了,旁人都比不上。”
楚老太爷嘴角微抽,懒得和她们犟嘴,浑浊的双目闪过一道暗光,慢悠悠开口转了话题。
“听说你前些日子差点被那什么郡主放蛇咬了?”
婉姝没想到这事儿已经传到外祖耳朵里,愣了愣,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当时一点皮都没破,我都快忘了。”
“阿弥陀佛,祖宗保佑。”老太太念了两句,暗瞪楚老太爷一眼,乖孙女才坐下多会儿,作甚提那些不开心的,不会说话就闭嘴。
楚老太爷也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轻哼一声没再接话。
老太太又是一阵嘘寒问暖,将顾家那边的人都关心了个遍,得知梁氏怀相不大好,立刻让人收集些药材药方和食谱加急送去。
直到第二日晚饭过后,老太太才问起婉姝的婚事,言语间尽是对女儿的责怪。
“这两年我写信问了你娘好多次,她也没个准话,总说快了快了,怎就硬生生将你拖到了这个岁数?”
婉姝真心觉得对不起母亲,辩解道:“此事不怪母亲,我也相看了许多人家,就是,缘分未到。”
“天下好儿郎多的是,但凡你母亲用心些也不至于找不出来一个,你现在年纪小不懂事,将来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外祖母,就是因为母亲太用心,生怕我受半点委屈才随着我的,我将来再如何也不会怪母亲。”
老太太闻言欣慰地默默婉姝的头,“姝儿打小就聪慧,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也属正常,冀州多是穷山恶水之地,找不出几个像样的,确实不能全怪你娘,姝儿放心,外祖母给你找最好的郎君,家世样貌人品才学,保准你挑不出不好来。”
婉姝知道外祖母看好的必然是人中龙凤,可此刻实在没心思想那些,便抱住老太太胳膊撒娇。
“早早嫁人有什么好的,处处受拘束,还不能随意出门,姝儿还想多陪陪外祖母嘛。”
“你娘当年便是留家久了才不得不嫁那么远,亏得你爹是个知冷知热的,否则外祖母要悔恨死,如今也没几年好活了,只有亲眼见你嫁到好人家我才能安心呐。”
“外祖母,您别这样说,您定要长命百岁,以后姝儿生了女儿还要您挑夫家呢。”
老太太见婉姝松了口,这才露出笑脸。
“好,好,先给你挑,再给重孙挑,我们可说好了哦。”
第54章 书信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楚氏乃青州大族, 传业百年,祖上也曾出过不少大员,婉姝外祖楚雄而立之年便是二品武将, 因性子刚直,不喜朝堂争斗, 又常受弹劾,最终辞官。
婉姝有三位舅舅,只大舅走了仕途, 现任青州太守, 膝下有一子二女,最小的女儿也比婉姝大两岁, 于三年前出嫁。
另两位舅舅一人从商一人归隐田园,皆无子嗣。
偏偏楚元敬他也是个不着家的,常年在外奔波做生意, 成婚七年只生了一个儿子, 今年才六岁。
楚氏宗族子嗣单薄, 最发愁的却不是楚家,而是那些想靠联姻攀附拉拢楚家的人。
而婉姝的到来就如打开了一道亲近楚家的口子, 一时间, 楚家门庭若市,拜帖如山。
当然外头这些暗流涌动, 婉姝并不知情,她每日要做的便是吃吃喝喝,穿衣打扮, 以及陪老太太解闷儿。
不过老太太解闷儿的方式令婉姝有些无奈,那就是观赏青州青年才俊的画像,谈其家世品性, 聊其过往成就。
婉姝总算知道了母亲师承何处,又庆幸母亲开明随和,不似老太太这般强势执着。
“依外祖母看啊,还是周家公子最得意,婉姝你说呢?”
别看老太太说话时笑得慈祥和蔼,但凡婉姝说出一个不好来,老太太就要施展三寸不烂之舌将她说的晕头转向。
经过前几日的积累,婉姝已经知道如何对付老太太,那就是顺着她说。
“既是外祖母看准的,定然样样出挑。”
老太太闻言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又拿起画像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
“过两日顺阳侯府老夫人寿辰,你大表嫂身子不爽利,你陪你大舅母去吧。”
老太太忽然转了话题,婉姝也没多想,只当外祖母让自己去见见世面,欣然答应。
赴宴前一日,绣房一下子送来十套衣裳让婉姝试穿,老太太亲自过眼,最终定下那套雪青色烟罗裙,玉饰珠钗也样样精致巧思,尽显婉姝娇柔娴雅,美得令人赏心悦目,又不会太过扎眼,喧宾夺主。
婉姝像个提线木偶般被摆弄了半日,总觉得外祖母似乎过于重视了些,直到宴会上被大舅母赵氏引荐给周家母女,又被周家妹妹带着偶遇其兄周檀,婉姝才终于反应过来外祖母意欲何为。
周檀,年二十,青州嘉定人士,现任六品教谕,谦逊有礼,仪表堂堂,无妾室通房,不去红楼烟馆,乃当辈洁身自好之典范,更是嘉定无数少女心目中的梦中情郎。
诚然对外祖母不与自己商量的行为有些微词,婉姝却不得不承认外祖母眼光的确很高。
周檀身姿修长,挺拔如松,目光清澈,嘴角上扬,似乎比那盛开的金菊还高洁淡雅。
“见过顾姑娘。”
“周公子有礼。”
周小妹自然地充当起中间人,说些能让二人互相了解又不显唐突的话题。
一番短暂的交谈过后,双方面上都没有不满意。
很快宴席开场,婉姝与周小妹回到长辈身边。
只见周小妹对周夫人耳语几句,周夫人喜笑颜开,对楚赵氏越发热情,并时不时夸赞婉姝几句。
回楚府的路上,赵氏问婉姝对周檀印象如何。
婉姝对周檀心有好感,但到底只有一次浅谈,说不上喜欢与否,便道:“周公子彬彬有礼,待人随和。”
赵氏不是多话之人,但心思敏捷,听出了婉姝言外之意,知她不似寻常姑娘容易被男子皮囊蛊惑,不由会心一笑。
回到楚府第一件事必然是去给老太太请安,赵氏清楚老太太重视婉姝,坐了一会儿便退下,将空间留给祖孙俩说私密。
果然,赵氏刚走,老太天就忍不住问婉姝赏菊宴如何,见她没有不开心,才问起周檀来。
“你二表姐相看人家时,我便想与周家结亲,谁知那不着调的老头子下个棋的功夫就将女儿许了出去,气得我心绞痛,可惜那样好的郎君做不成女婿。”
“好在老天有眼,周家那孩子心思正,一心读书,为官也是兢兢业业,以至婚事拖到了现在,正好配我们婉姝,真是妙哉。”
婉姝见老太太眯眼直笑,心神都不知飘到了哪里,忽然觉得与外祖父相比,真不一定两人谁更靠谱。
婉姝心中无奈,只能哄着老太太说道:“婉姝知道外祖母疼我,自然愿意多与周公子接触接触,不过最终结果如何,还要看爹娘的意思。”
老太太闻言果然更高兴了,“这个你放心,只要婉姝有意,保准能成……没几日就到中秋了,咱们家不拘着姑娘夜间外出赏月燃灯,到时你尽管和周家姑娘出去玩。”
“……”
婉姝才知周家姑娘的帖子昨日就到楚府,可见老太太早就打算好了。
晚上,婉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
春燕也还没睡,见此赶忙起身点灯,走到床边便见婉姝一脸愁思。
“小姐?”
“春燕,我怎么感觉自己要被外祖母卖了?”
春燕嘴角微抽,“小姐说什么呢?奴婢瞧着老太太对您宠爱有加,就差把您捧在手心里了。”
婉姝微微叹息,她何尝不知外祖母疼自己,只是外祖母对周檀近乎执着的态度令她有些惶恐。
万一她与周檀没有缘分,外祖母因此伤心难过又犯心绞痛,那就是她的罪过了。
“帮我研磨,我要给母亲写信。”
思来想去,婉姝还是决定问问母亲的意思,她记得母亲说过不让自己嫁出冀州,如果母亲能够说服外祖母不插手自己的婚事,自己也没必要为此烦忧了。
写完信,婉姝内心才安定了些。
“小姐,前两日表少爷来信还没回呢,反正马上就中秋了,表少爷如今独身在外,免不得要问候一番,要不顺便一起写了?”
婉姝装信的动作一顿,“好吧。”
翌日,两封信刚刚寄出去,婉姝便又收到一封来自清河县的信。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从表姑处得知婉姝表姐已到青州,怀玉得安。
家里一切安好,表嫂食欲渐增,身体好转,请婉姝表姐安心。
不知婉姝表姐在青州可好。
中秋期至。
怀玉问安。
与信一起寄来的还有一个箱子灯笼,十几个灯笼形状各异,有果品、鸟兽和鱼虫,每一个都栩栩如生。
“哇。”春燕一边挨个观赏灯笼,一边感叹,“看做工和字样就知道是表少爷亲手做的,表少爷真是有心了。”
自从浔阳郡主那件事后,婉姝就放下了对怀玉的偏见,也想通了许多事。
不论怀玉的喜欢是亲情还是旁的,他与旁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婉姝不想与怀玉疏远,这段时间一直便待他如同从前,便是希望将来哪一日她嫁了人,两人还是亲如一家的好姐弟。
此刻收到怀玉这么用心的礼物,她虽仍有不自在,但心里是高兴的。
“你还懂做工字样呀,想来也是才高八斗,想我平日待你也不薄吧,怎么不见你也给我做一个?”
“小姐,您就别打趣奴婢了,奴婢便是再笨,学不会表少爷的手艺,但看了几年也认得了。”
婉姝回想过去,自从怀玉入府,确实每年过节都送自己礼物,每年中秋的灯笼也都与之前不一样。
今年怎么一下子寄来这么多呢?
婉姝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大表哥的儿子楚谦谦害羞地靠过来,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婉姝,小脸红红,声音软糯。
“表姑,这些灯笼真好看,别人送你的吗?”
“是呀,我弟弟送我的,喜欢吗?我送你一个。”
“表舅送表姑的,谦谦喜欢也不能要的。”
婉姝被谦谦一句表舅逗乐了,笑道:“没关系的,你小表舅人可好了,知道你喜欢一定高兴送你,呐,我最喜欢这只锦鲤,你可以挑一个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