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应该不会遇到危险吧?若遇到困难一定要和家里说,你要记得,无论将来你去哪,顾府都是你的家。”
楚怀玉淡笑着应声,心里却阵阵发凉。
为什么,为什么总要提醒他只配做家人?
明明不讨厌他,为何不肯给半点机会?
“你别光顾着看呐,来,你也玩。”
楚怀玉低头看着被婉姝塞到手里的小呲花,不由想起前几日秦淮对自己说的话。
“女子都是感性的,你对她好她便喜欢你,但若要她爱上你,就不能守太多规矩,有意无意的身体接触,浓烈炙热的目光撩拨,这些才能引起女人心动,所谓烈女怕缠郎,正是这个道理。”
楚怀玉微微偏头,见婉姝正攥着顾源的手甩呲花。
他又不是稚童,如何让婉姝主动碰他?
楚怀玉收回目光,盯着手里的呲花若有所思。
难道要把呲花杵脸上?还是烧到衣袍?
下一刻,冰凉的手背忽然被温暖包裹,手臂被外力带动着摇动几下。
“别傻站着呀,要这样甩起来才好玩。”
婉姝酒意上头,热心地手把手教怀玉玩了几下,很快又跑去与顾源一起蹦跳着甩呲花,一派天真地咯咯直乐。
灯火通明,烟花乍亮,却不及她眼含星辰,明艳动人。可那双眼里并无他。
动心的,只有他楚怀玉一人。
婉姝,你究竟要我如何?
在爆竹声中迎来新的一年,光是拜年活动便持续了半个月。
婉姝除去几场必要的拜访,主要活动还是与孟瑶几个小姐妹一起玩。
怀玉初三便走了,留下一块中规中矩的玉佩做年礼,婉姝也送了他一把竹报平安的折扇。
在他走后,婉姝看了年前那封信,只是寻常问候,以及问她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见他没写什么惹人误会的话,婉姝松了口气,想到官场忙碌,他应当无暇想些有的没的,亦或在清河县遇到真命天女,心里更是松快许多。
于是婉姝度度过了又一个十分快乐的春节。
直到正月二十,顾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冀州都御史夫人,张岿的母亲冯氏。
“一直听妙玲说顾姑娘娇俏灵动,今日一见果然讨喜,虽说咱们两家从前少有来往,但妙玲嫁到了张家,她与婉姝情同姐妹,将来子孙必然亲近。”
“顾太太放心,我可不是来打秋风的,我呀,是有一桩极好的婚事要与你说道,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就是三朝元老赵仁的嫡孙,相貌堂堂,德才兼备,听说顾姑娘与赵公子早有来往,可不就是天注定的缘分……”
客观来讲,顾家对上赵家的确是高攀,可做媒婆提亲,谁不是光拣好听的说,冯氏却只提赵家好,不说两家配,还暗示婉姝与赵珅不清不楚。
这哪里是提亲,分明是结怨。
楚氏当场便冷了脸,丝毫没给冯氏留颜面。
“都说一家女百家问,可女儿生得好了,难免会被一些臭虫盯上,张太太先别急,我可没说赵家。”
“赵老的装阔人生我自小就听,佩服的紧,赵公子与怀玉交好,我也见过,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儿郎,只可惜我就生了婉姝一个女儿,定不会叫她嫁出冀州去。”
“不瞒你说,前阵子静侯夫人替王家来说亲,我倒是满意的,就是不知两个年轻人是否合眼缘,正打算寻个时机让两人见一面呢。”
“听说贵府与王家多有来往,若有机会,还请张太太牵线搭桥呢。”
当年张悦然的事闹得很大,楚氏不可能不知道,如今刻意提起,便是戳冯氏心窝子。
冯氏脸色铁青地走了。
婉姝虽觉解气,却不赞同母亲的做法。
“悦然姐姐已经不在了,母亲何必提她。”
楚氏看似柔弱,实则并不好惹,但像方才那般下人脸子,平生也没做过几次,此事是有内情。
“我也是有女儿的人,如何忍心揭人丧女之痛,可你见她眼里有悲怆吗?”
婉姝愣了愣,没明白母亲的意思。
楚氏轻叹,知道女儿大了,有些事既然提到便该让她知道真相。
“你应当知道彦青父亲王川只是白衣出身,与望月城王氏并非一族,只是同娶一家女罢了,当年王张两家结亲也是因为张家有求于王氏,攀不上王氏才选彦青。”
“可冯氏一直看不上彦青的出身,当年张姑娘出事,便是因冯氏想要攀附权贵要女儿退婚去给人做继室,张姑娘赌气离家,去找彦青的路上遭了难。”
“婉姝,就冲赵家选的这位媒人,娘也绝对不会同意这桩婚事,你当真喜欢赵家那位公子?”
第45章 期许 “赵公子请自重,您不要名声我家……
楚氏在女儿面前向来是温温柔柔的, 今日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犀利的一面。
婉姝并非愚钝之人,见母亲神色郑重,认真思索了一番才回答:
“女儿喜欢赵公子风趣随和, 与他相处轻松愉快,好似认识许久的朋友。”
婉姝从不吝于在母亲面前表达真实想法, 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见母亲越发严肃,倏地抿唇一笑, 轻轻贴到母亲怀里, 接着道出后话。
“不过女儿也知婚姻乃两姓结合,往重了说是关乎两族未来的大事, 若母亲不同意,便是再好的男子,女儿也不会上心。”
楚氏闻言面色一松, 宠溺地轻搂婉姝, 柔声教导。
“你能这样想母亲很欣慰, 男欢女爱总有怠时,女子又生来势弱, 娘家再好也终归是你自己过日子, 赵家关系复杂,赵珅未来的妻子必得步步小心, 殚精竭虑,我们姝儿聪慧通透,定然也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婉姝听得认真, 认同点头,“母亲还是为我寻个家世简单的夫家吧。”
楚氏笑了笑,“家世简单固然会少些麻烦和应酬, 同样也会缺少助力和底气,你父兄还未没出息到为了省力而让你下嫁,门当户对才是首选。”
婉姝皱了皱鼻子,“我就在母亲看中的人里面选,总不会错的。”
楚氏抬手点了下婉姝额头,无奈嗔道:“嫁人的是你,此时懒散图省心,将来后悔可莫要怪娘。”
“不会不会,过不好大不了和离嘛,凭父兄的本事,加上女儿的容貌,不愁再嫁的,如何也赖不到娘身上。”婉姝轻松道。
“……”
楚氏没理会女儿的胡言乱语,无语片刻后话锋一转,“方才与张太太说王家有意提亲,并非胡诌,年前便想与你提起此事,见你兴致不高才没说,其实娘最早看中的便是彦青。”
“不要。”婉姝毫不犹豫拒绝,“我看见王大人就犯怵,知晓他是让白哥哥后心里更是不得劲儿。”
楚氏不赞同道:“彦青在审刑院任职,看着不好相处也是职务使然,你既知他过去如何,更该清楚他是外冷内热,绝非凶悍之人。”
婉姝知道一时改变不了母亲的想法,也不好接连反驳,便抱着母亲的腰撒娇道:“娘不是对齐家二郎也很满意么,咱们说好了先见人家,总不能同踏两条船吧?”
齐家二郎是年前提到的冀军中将之子。
“不许胡说。”楚氏见女儿不愿意,只好作罢,“齐家前两日便来了帖子,每年花朝节属咱们信都最热闹,届时齐家三姑娘来游玩,你与齐家二郎见上一面。”
说到花朝节,婉姝想起去年自己还说要带怀玉再去观花神游街呢。
不过怀玉新官上任定然忙碌,应该想不起来这事儿吧?
二月初六,东风日暖,风婕郡主出嫁了。
声势浩大,十里红妆。
一众未婚姑娘目送风婕郡主出门,眼中皆有羡慕。
“虽说整个信都少有能与长信侯府媲比的,可若婚期太近,总会心里有落差吧?”有姑娘摇头轻叹。
“孟家二姑娘婚期就在下月初,孟家可是大族,更别说嫁的还是泸州谢氏,定然也差不了。”
有人艳羡附和,也有人酸言酸语。
“只是旁支罢了,能有大多排场。”
对于姑娘们的议论,婉姝并不知情,因为她被小春引到花园小亭见陈妙玲。
“婉姝,我对不住你。”
陈妙玲一见到婉姝便拉住她的手道歉,若非顾忌场合,她怕是会哭出来。
“我不知王家向你提亲了,否则定会劝阻婆母登门,便不会发生不愉快了。”
婉姝打量陈妙玲神色,见她似乎不知真相,解释道:“那日确实闹得有些难看,不过并非因为王家,而是张太太本就不希望我家与赵家结亲。”
陈妙玲不解,“这是何意?”
婉姝将当日张太太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陈妙玲。
陈妙玲满眼不可置信,天底下谈婚论嫁哪有媒人从中作梗的,那不是找恨么。
可婉姝的表情不似说谎,而且那日婆母回家后确实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又很快恢复得意,着实诡异。
一头是手帕交,一头是刻薄婆母,陈妙玲心底里还是更相信婉姝,但她是张家媳,就算与张岿心有嫌隙,终归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陈妙玲不能挑剔婆母,说张家不好,又不想与婉姝疏远,只好将错揽在自己身上,求婉姝不要记恨。
婉姝看着陈妙玲眼底的憔悴,觉得她与婚前大不一样了,想来是那张太太刻薄,既心疼又无奈。
“又不是你的错,我怎会怪你呢,玲姐姐放心,只要我们姐妹心里惦记着对方,无论张家如何,我们永远都是好姐妹。”
陈妙玲闻言心中更是惭愧,只觉无颜面对婉姝。
小春十分有眼力地提醒该入席了。
陈妙玲已经嫁作人妇,一言一行都需稳妥谨慎,自然不能像从前一样与小姐妹腻在一起。
婉姝看出陈妙玲窘迫,便未说与她同去,二人就此道别。
婉姝站在亭中,沉默地望着陈妙玲离去,耳边传来春燕不满的声音。
“这都是小姐第二次因张府受气了,张夫人连内情都查不清,就知道哭求原谅,这是看准了您顾念旧情,说到底还是向着张家的。”
“别胡说。”婉姝不赞同地看向春燕,“玲姐姐嫁进张府自然要为夫家着想,她也是被婆母蒙蔽了,想来在张家过的并不太好,哪里又能怪她?”
春燕撇撇嘴,“是啊,嫁了人便不同从前了,小姐也要长点心眼,莫像以前一样掏心掏肺,不然让人以为咱们好欺负呢。”
婉姝被春燕阴阳怪气的样子逗笑,“好我知道啦,外头爆竹声停了,马上开席,我们也快去吧。”
春燕闻言收起情绪,主仆二人出了亭子,没走几步又被另外一个熟人拦住。
春燕看到对方,顿时犹如护崽的母鸡站在婉姝面前,怒瞪着对方。
婉姝面露无奈,浅浅福了福身,礼貌打招呼,“赵公子。”
赵珅在距离春燕五步远处停下,一脸急切地解释,“婉姝对不起,我没想到张太太会从中作梗,我家绝对没有看不起顾家。”
赵珅原本是想寻机会问婉姝为何拒婚,无意间听到婉姝与陈妙玲的对话,才知自己被张家摆了一道,既愤怒又忐忑,还有一丝窃喜。
并非婉姝对婚事不满,而是发生了误会。
“我家人得知我有心仪的女子都很高兴,祖母天天催着母亲早些定下,母亲定是一时情急,又得知张夫人是你手帕交,才轻信了张家。”
春燕本就不喜欢赵珅,如今更是讨厌,闻言冷笑一声。
婉姝轻扯了下春燕衣裳,从她身后走出来,坦然面对赵珅。
“那日之事我相信并非赵家有意,定不会记恨。”
赵珅闻言一喜,上前一步道:“你真不怪我?你放心,此事我定会给顾府一个交代。”
婉姝浅笑道:“赵公子言重了,婚姻之事本就讲究你情我愿,无需谁与谁交代,赵公子值得更好的女子,不必在婉姝身上浪费时间。”
婉姝此言可以说是明确拒绝。
赵珅面色一僵,慌张地又上前两步,“婉姝你听我……”
春燕立马上前挡住,愤然开口打断赵珅,“赵公子请自重,您不要名声我家小姐还要呢。”
附近无人,若叫人瞧见两人在这交谈定会传出闲话。
赵珅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停住脚,眼睛盯着婉姝,认真保证道:“我一定会让张家给你道歉。”
婉姝微微蹙眉,撇清关系道:“我不想与张家再生事端,至于张府所为是因赵家还是我家,自有长辈去解决,希望赵公子不要打着为婉姝的由头做事,这样对你我两家都不好。”
婉姝并不会因张太太出言不逊而迁怒赵珅,但她与赵珅是不可能的了,索性早些说清楚。
“赵公子风度翩翩,将来定能觅得佳人,婉姝视公子为友,待你成婚之事,婉姝定会去讨杯喜酒喝……不过今日是风婕郡主的喜日,恕婉姝失陪。”
赵珅望着婉姝的背影,眼中划过痛苦与不甘,唯独没有放弃之意。
这一切都是误会,只要让顾家看到赵家的诚意,定有转圜余地。
转眼就到花朝节,婉姝早将赵珅抛之脑后,按照约定与齐家兄妹碰面。
齐家二郎是个英武的男子,明明才二十岁,却有着不输于王彦青的沉稳威严,第一眼看着有些凶。
交谈之后婉姝才发现对方性子明朗随和,像是邻家哥哥。
齐家三姑娘亦是活泼善谈,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也不惹人烦,反倒让人觉得率真可爱。
齐朗,齐欢,人如其名。
只一顿饭时间,两个女孩子便消除了陌生的拘谨,谈笑间似相交多年的好友。
而齐朗在一旁默默守候,时而发表几句见解,既让人觉得可靠,又不会没有存在感。
婉姝原本随意相看的心态不知不觉便发生了改变。
婉姝如同万千少女一样,也曾经幻想过未来夫君该是何貌,她希望对方文武双全,心胸宽广,成熟稳重而不沉闷,两人彼此忠诚,互相尊重,既能坐下商讨人生大事,又能像朋友般谈天说地,一起玩乐。
在齐欢因无法挤到游神娘娘跟前求得赐福而伤心失落时,齐朗含笑说道:
“神佛面前众生平等,我相信花神娘娘会尽力守护每一名女子,如果你觉得自己因此得到的祝福比旁人少了,那便对自己更好一些,也算将福气补回来,哥哥再出钱给你们补一些,如何?”
齐欢立马欢呼雀跃起来,拉着婉姝四处瞧买。
婉姝忽然觉得,齐朗好像符合自己的期许。
灯火通明,人群涌动。
婉姝时不时看向齐朗,言笑晏晏。
无人注意到,有一个头戴福娃面具的削瘦身影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直到月上梢头,双方意犹未尽地道别。
婉姝转身登上马车时仍是一脸笑意,不经意间一抬眸,却看到隐藏在灯影下的熟悉身影。
楚怀玉从暗影中走出来,对婉姝扯出一抹极为浅淡的笑。
“婉姝表姐,好巧,我租的马车不见了,可以捎我一程吗?”
婉姝保持着一只脚踩马凳的动作,笑容僵住,直觉怀玉神色有些不对。
奈何春寒料峭,怀玉只着一层单薄长衫立于寒风中,卑微可怜地向她求助,她还是没忍心拒绝。
夜凉如水, 马蹄哒哒,衬得车厢内越发安静。
婉姝只在刚启程时礼节性地关心了怀玉几句,得知他因公事回来, 晚上住在城内客栈,明日一早就走, 便没再多言,以疲累为由靠着厢壁假寐。
怀里抱着暖手炉,身上裹紧毯子, 让婉姝深感安心, 也少了不自在。
不知不觉地,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还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梦中,她以旁观者的角度观看了一名女子短暂的一生,这名女子她见过, 正是张岿妾室柳姨娘。
一开始柳姨娘十一二岁的模样, 因家族落罪而被送入教坊司, 度过了一段极为艰难的岁月,待她长大一些被人救了出去。
她以为自己终于脱离苦海, 不想却是进入另一个魔窟, 十数名年纪相仿的小女孩被带到不知名的庄子,由着一群神态癫狂的公子哥肆意凌辱。
柳姨娘比其她人幸运些, 糟蹋她的少年清醒后悔恨不已,第二日便将她带离魔窟,为她置办了院子, 说会对她负责。
少年时常会来小院看她,她发现少年青涩,本想引诱, 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暗中打探出少年是三朝元老的嫡孙赵珅,以为自己可以凭借孩子改命时,小院里突然闯进来几个婆子,不由分说灌了她一碗药,然后发卖了她。
柳姨娘满身狼狈地被人牙子带出了那座城,经过几次转卖后,意外重逢了曾经的邻家哥哥张岿,被他接入张府。
梦境到这戛然而止,画面陡然一转,婉姝又看到了齐朗。
庄严肃重的书房里,齐朗身着一袭红裙女装,桃腮粉面,正翘着兰花指对镜自怜……
马车晃晃悠悠,缠香缭绕。
楚怀玉唇瓣离开婉姝耳畔,直起身子,视线却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偏执的眼神逐渐变得脆弱。
他想求婉姝看看自己,不要再对其他男人笑。
他真的快疯了。
楚怀玉低头盯着躺在自己腿上酣睡的婉姝,忍不住抬手去碰她脸颊,轻触的瞬间又猛然缩回。
蜷缩的手指悬在半空停顿片刻,又慢慢舒展开,他目光深了深,指尖缓缓靠近婉姝的唇。
触碰的瞬间,就像是戒瘾多年之人意外误食了恶果,楚怀玉整个人都兴奋地颤了一下,不由想起去年生辰那夜偷亲婉姝脸颊的画面。
楚怀玉双唇微启,忽地脑中闪过一道白光,等他恢复意识,发现自己正贴在婉姝的唇上。
心中陡然一慌,楚怀玉吓得呼吸都重了些,唇瓣发麻,好似失去了知觉,却没舍得离开。
如深渊的黑眸似乎陷入了迷茫,他眼睛有些发直,许久才觉得灵魂归位,也清晰地感受到了唇上的柔软。
直到嘴角被婉姝灼热的呼吸烫的有些发痒,楚怀玉僵硬的身子才动了一动。
紧贴的双唇慢慢分开,他再也受不住,迅速将婉姝放回原来的位置,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婉姝的衣服,像是调皮的小孩儿惹了祸事,以为将一切恢复原样后不被发现,就能掩盖他的罪行。
楚怀玉紧贴着厢壁喘息,过了好一阵才镇定下来,估摸着还有一炷香时间便到信都城门,他深呼吸一次,从衣襟内取出一个白色小瓶,拿掉瓶塞在婉姝和春燕鼻下晃了晃。
“恩。”
婉姝嘤咛着动了动身子,眼看就要醒来。
楚怀玉不自觉绷紧了身子,心跳如擂鼓。
靠在一起的婉姝和春燕前后醒来,茫然地对视了一眼,正要说话时,意外横生。
伴随着车厢下面传来嘎巴一声脆响,马车突然剧烈抖动起来。
春燕惊呼一声,下意识以保护之姿抱住婉姝。
楚怀玉也第一时间倾身过去,手掌护着婉姝头部避免她撞到车厢。
婉姝回过神时,额头正抵在怀玉胸膛,随着一股缠香钻入鼻中,她好似听到了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怦怦,怦怦。
马车很快停下,车夫老陈焦急的声音传来。
“小姐,表少爷,你们没事吧?”
婉姝猛地推开怀玉,有些不确定那心跳声来自于谁。
楚怀玉毫无防备地跌坐回去,后脊磕到厢壁上发出一道闷响,听着就疼,他却哼都没哼一声。
婉姝脑子很乱,甚至不敢去看怀玉,慌张地偏头看向厢门。
“陈伯,发生何事了?”
春燕已然十分清醒,迅速扫了一眼楚怀玉,然后起身打开厢门探头查看情况。
老陈提着灯笼下车,半蹲在车轮旁看了一会儿,很快回道:“辐条断了两根,没法走了,好在车上有备条,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更换。”
老陈有些纳闷,离开顾府前和到达庙会后他都有仔细检查,这一路也很平坦,好好的辐条怎么就断了呢?
昏暗的光线中,老陈一时看不清辐条断裂情况,正想要凑近看看。
楚怀玉从车上下来,说要帮忙。
老陈正愁缺人手,立刻抬起身子,笑眯眯地拱手答谢。
老陈去取备用辐条时,一辆略显奢华的马车从对面疾驰过来。
楚怀玉眯了眯眼,认出那车夫是秦淮的贴身侍卫杨跃,不禁心中一沉,直觉这次相遇并非巧合。
杨跃显然也认出了他,马车行过去一段距离后紧急减速,很快折返回来。
“楚公子。”
杨跃打开厢门后退到一边,恭敬地朝楚怀玉拱了拱手。
秦淮从车厢中走出来,笑看一眼杨跃,“往后该叫楚大人了。”
“楚大人。”杨跃当即改口重唤。
秦淮走下马凳,目光看向老陈手里的辐条,关心道:“辐条坏了吗,换这东西要把车厢抬起来吧,可需要搭把手?”
老陈一脸期待地看向楚怀玉。
表少爷瘦弱,自己又是把老骨头,真的很需要人帮忙。
楚怀玉却没顺了他的意,略显冷淡地拒绝道:“多谢秦公子好意,我们不缺人手,便不耽误你赶路了。”
秦淮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春燕,笑意加深,并没有坚持帮忙,只在离开前提醒了一句。
“城里好像出事了,城门提前关闭,不知何时才开,不少人都准备回百花镇过夜,楚大人若想住好一点的客栈,要快些赶路才是。”
刚说完话,前方便又有两辆马车疾驰而来。
秦淮离开后,春燕哀怨一声,“怎么会这样?”
回百花镇最快也要半个时辰,换辐条还需要时间,等赶过去怕是要半夜了吧,可如果去城门外等着,还有可能要等一宿,怎么选都折磨人。
婉姝也听到了秦淮的话,此时从车上下来,问老陈换辐条需要多久。
老陈挠了挠脑袋,有些为难地看了眼楚怀玉。
“若是人手足够,把车厢抬起来,一炷香时间便能换好。”否则就要费老鼻子劲儿了。
婉姝没问怀玉为何拒绝秦淮帮忙,扭头看向空荡荡的前路,想说拦下一辆马车求助。
楚怀玉忽然动身走进道旁的树林,不久扛回来几根手腕粗的树干,迅速搭建了一个支撑架放在车厢下面顶住,然后看向老陈。
“开始吧。”
老陈恍然大悟,尴尬地敲了下自己脑袋,“看我这笨脑子,净想着求别人帮忙,还是表少爷聪明,晓得就地取材,这样也不用欠人家人情了。”
婉姝也跟着心里一窘,让老陈赶紧修车。
在楚怀玉的辅助下,老陈手脚麻利地在一炷香时间内换好辐条,他没注意到换下来的断辐条被楚怀玉收走,恭声询问婉姝。
“是回百花镇,还是去城门外等着?”
婉姝见怀玉和春燕也看着自己,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百花镇住一晚。
半个时辰后,几人赶到百花镇后很快从路人口中得知,莫说条件上等的,便是最脏乱差的客栈都没空房了,连附近百姓家也多有人借宿。
满大街都是为住宿发愁的游客。
就在婉姝不知所措时,杨跃再次出现。
“我家公子担心几位赶不及,特意在满山红多定了几间房,并让小人在此等候,几位若不嫌弃,便随小人走吧。”
楚怀玉目光一冷,“我们已经找到住处,就不劳秦公子费心了。”
婉姝感受到怀玉对秦淮的排斥,微微蹙眉,在杨跃离开后问怀玉,“你和秦公子有过节?”
楚怀玉沉默了一下,认真道:“没有,只是看他不顺眼。”
“……”
婉姝第一次发现怀玉也有幼稚的一面,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那我们今晚住哪?”
“我有一个朋友在这有宅子,可以去借宿一晚。”
婉姝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为了面子逞强。
“行,我们过去吧。”
婉姝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不想再思考任何事,只想早点休息。
杨跃躲在暗中看着楚怀玉等人进入宅子后,方回满山红客栈向主子汇报情况。
秦淮一手托着下巴盘坐在榻上,面无表情地听完,眼底渐渐涌上躁郁。
“我都冒着惹秦啸澜生气的风险帮他除掉赵珅这个首要情敌了,他竟然还如此防备我,真是不知好歹,难怪秦眉会一直惦记着他。”
杨跃低着头没有接话。
一阵沉默后,秦淮又带着笑意开口。
“既然他不领情,那我也没必要再针对赵珅了,听说赵珅最近在想办法对付张家,不如我们添一把火,说不定他能带来意外之喜。”
“算了,还是先去查查那宅子吧,楚怀玉骗得了小姑娘可骗不了我,什么朋友的宅子,他那种人才不会随便交朋友。”
“见过血的狼啊,不管蛰伏多久也不可能变成听话的狗,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看他亮出獠牙呢。”
“你说我去勾搭婉姝怎么样?不成功便成仁。”
“算了,要是一不小心被他弄死了可就没得玩了,难得他有个软肋,指不定哪天得手了就会被他丢掉,不值得。”
秦淮絮絮叨叨说了半晌,直到困意上来,打了个哈欠躺进被子,闭上眼又说了一会儿,又打了几个哈欠才安静下来。
待秦淮睡沉后,杨跃才有所动作,将屋内快要燃尽的蜡烛换了新烛,而后悄悄退出门外。
婉姝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只觉身上疲惫一扫而空,精神焕发。
她注意到枕边散发着药香的香囊,在春燕为她梳头时问了一句。
“香囊是你从家里带来的吗, 以前好像见过?”
春燕将一根樱花镶珠银钗插入婉姝发间,神采飞扬道:“是昨晚表少爷给的, 说有安神去乏之效,之前小姐用过几次,都是表少爷送的。”
这次她还沾光得了一个呢, 早上起来是从未有过的清爽放松。
婉姝第一次听说这事, 不由怔了怔。
再看外面天色,轻声问道:“怀玉, 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