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让她回校给学弟学妹们演讲,葛思宁望着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睛,一时无言。
她对高考最清晰的记忆居然是,最后一场考试的铃声?响起后,教学楼随即爆发出来的轰鸣声?。
那是同窗们的怒吼。
无论结果如何,他们起码有过宣战的勇气,并且踏踏实实地打完了这场仗。
剩下的,就交给命运吧。
从考场出来,已?经有动作快的同学开始往楼下撒书?。
学校难得放纵这种毫无纪律性的行为,任由白纸漫天飞舞。
那天的盛况葛思宁众生难忘,在闷热又黏腻的夏天,她看到了学生时代最后一场“雪”,而雪的源头,是所有少?年少?女?的青春。他们以时间作笔,写下的一行行字都变成了脚下的路,和离开时的颂歌。
偶有老师捡到一张,怒问xxx是哪个班的,要扣文明分?。
等该同学真的去领罚,老师又说,要做坏事,至少?要记得把名字抹掉吧。
高考结束了,曾经讨厌的科目离自己远去,不喜欢的同学看起来也没那么不顺眼了,曾经因恨铁不成钢而显得严厉的老师都变得慈眉善目。
一个阶段的结束,真的会有很?明显的征兆。
葛思宁是在那个暑假才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大人。
她在徐静的怂恿下和她一起染了头发,而且还是特别明显的树莓红。原以为爸妈多少?会念叨两句,结果王远意?只是愣了愣,很?快接受了。葛天舒还说,这样看你这个蘑菇头顺眼多了。
离开学校,葛思宁重获了留长发的自由,还有除此之外的很?多自由。
或许是她营养太好了,六月下旬,她的头发就已?经能绑了。
期间她跟徐静还有徐之舟去了斐济,美其名曰毕业旅行。其实这本来是徐之舟的计划,他高一看过《楚门的世界》后就决定毕业后一定要来一趟斐济,葛思宁和徐静纯粹是想?蹭他旅游攻略。但是即便初心不一,三人也玩得很?开心。
徐静每去到一个地方就要录视频发给在国内打工的陈安远。
葛思宁问:“这样会不会刺激到他的自尊心?”
徐静想?了想?,对她说:“思宁,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是有时候没有恶意?反而是最大的恶意?。我这样说你能懂吗?我不是想?指责你什么……”
葛思宁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懂了。”
徐静朝她歉意?一笑。
斐济离澳大利亚很?近,徐之舟的父母让他顺路去拜访一下他家的亲戚。
这个行程葛思宁和徐静没有参与,他们在机场告别。
徐之舟问她:“你真的要上c大吗?”
葛思宁犹豫了,含糊道:“等分?数下来再说吧。”
徐之舟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上c大,也不知道她犹豫的原因,他只是告诉葛思宁:“我的第一志愿是京大。”
葛思宁不明所以,点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徐静问她,如果她想?去澳大利亚呆几?天的话,她没有异议。
“我们和徐之舟分?开飞,我陪你去……”
葛思宁却说:“不用了。”
机场的舷窗是葛思宁最讨厌的地方。
她在这里?送别了太多的人,而这些人大多都没有回来。
回到国内,葛思宁推开家门,家里?空荡荡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葛朝越了,也很?久没再得到过他的音讯。
高考完的那天,葛思宁重新拿到手机,看到了许多条高考祝福。连江译白都给她发了,葛朝越却没有。
那几?天她做梦总是梦到哥哥,梦到他和各种动物?在一起,像魔法动物?学家纽特一样神奇。
不同的是,葛朝越是凡人。
在得知他受伤以后,父母带着葛思宁飞了过去。
简陋的病房里?,葛朝越的同事很?热情地招待他们,葛朝越本人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到妹妹,还坏坏地挑了下眉,调侃道:“葛思宁,别流你那两滴猫尿。晦气。我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王远意?真想?把他打一顿,但是碍于?外人的面,不好动手。
他让葛思宁待在病房里?陪哥哥,他和葛天舒到外面去和医生还有相关负责人了解情况。
隔壁病床还躺了个人,是葛朝越的工友,很?阳光帅气的一个小伙子?,就是有点黑。
他没开口之前,葛思宁以为对方是非洲来的。
葛朝越说她没礼貌,骂完又一脸骄傲地跟对方介绍:“这是我妹。是不是很?俊?”
葛思宁听?他操着一口本地方言,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私底下问葛朝越:“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受了工伤也不能回来吗?”
哥哥意?外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回去?”
“我在这待得好得很?。”
“你骗人……你在这里?连洗澡都要排队。”
“所以你和爸妈早点回去。”
“葛朝越!”
葛朝越挖挖耳朵,受不了她。
他问:“我让你给我带的东西呢?”
葛思宁赌气说:“忘了。”
“啧。我就盼着你来呢。”
“你现在刚开完刀,不能抽烟。”
“抽烟又不是喝酒,不影响。”
“总之我不给你。”
“葛思宁!”
他吼完,就瞥到在门口站了不知道多久的母亲。
兄妹两瞬间噤声?。
葛天舒抬抬下巴:“思宁,你出去,我有话跟你哥说。”
葛思宁贴着病房外面冰冷的墙壁,静静地听?敞开的门里?传来的争执。
她闭上眼,手指却一下又一下地扣着墙缝。
走的时候葛思宁还是心软了,往他枕头下面塞了两包软中华。
登机前,她接到葛朝越的电话。
“小丫头,跑得还挺快。忘记问你了,高考考得怎么样?暑假过得开心吗?我给你的钱花完没有?”
葛思宁回答:“还没出成绩,不知道。过得一般开心。花完了,你再给我一万,我要买电脑。”
“……”
葛朝越真是被?她气笑了,“一般开心是什么意?思?还有,你干什么花那么多钱?你当我是印钞机啊?”
“那两包软中华一共一百一,微信转我。”
“……”
葛朝越挂了电话,给她转了一百一。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葛思宁知道,他这是真没钱了。以前问他要一百都是给两百的。
她不懂葛朝越如今过得如此拮据,为什么还戒不掉烟,于?是打字问:“抽烟有那么爽吗?”
葛朝越回复:“你试试。”
“我打死?你。”
“……”
六月底,高考成绩和分?数线都出来了。
葛思宁在光荣榜上面待了三年,这次是彻底下不来了。
徐静说她简直是暴发型选手,平时那么猛也就算了,关键时刻居然也百发百中。
她考得比徐之舟都高。
后来去徐之舟家做客,还被?他父母询问学习方法。
葛思宁哪敢班门弄斧,还好有徐静在旁边打岔,把话题引到填报志愿上。
王远意?和葛天舒都快把参考书?翻烂了,一副势必要给葛思宁翻出一个光明的前程的样子?。
前程本人却一点也不上心,隔三差五跑出去玩。
陈安远在一家咖啡店打工,徐静经常去那里?背单词。
葛思宁不想?在家呆了,就会去店里?找她。
她问徐静怎么考完了还背单词,徐静说:“我怕我上了大学就玩嗨了,到时候没空备战四级,所以未雨绸缪。”
葛思宁觉得有道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跟她一起背。
在咖啡店待了一个下午,陈安远下班了。
葛思宁看着他和人换班,换下工作服离开,全程没过来。
可他送餐的时候就知道她和徐静在店里?了。
她托着下巴,问,“你们吵架了?”
徐静哼哼两声?,“算是吧。未来规划不同,可能要分?手。”
葛思宁惊悚地直起腰,“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徐静面无表情地写单词:“我乱说的。”
“……”
习惯了她嘴里?没个正形,这会儿葛思宁真不好判断真假。
但她也不好意?思问。
就像徐静从来不会问她跟江译白的事情一样,葛思宁也恪守着友谊里?的距离感。
徐静的第一志愿还是c大,分?数正好。
而陈安远想?考南方的学校,徐静一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不仅是生气陈安远和自己不是一条心,还生气他自认为伟大的牺牲精神。
眼看截止日期快到了,徐静给江译白打了通电话,说明情况。
那边沉吟了一阵,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葛思宁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发了条朋友圈,然后收获了有史?以来最多点赞和最多评论的一条动态。
刚发出去的二十四小时,她几?乎是每隔半小时就刷新一次,期盼着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复。
可惜一直没有。
徐静他们班搞了个谢师宴,徐静让葛思宁跟着一起来,并说:“其实很?多班都搞了,但是你们班……情况特殊。我们班的人都很?好说话的,思宁你就来呗!就当是体验了。”
葛思宁知道他们班主任开明,班集体的感情一直很?好。
她心里?有向往,所以答应了。
徐静安排她坐自己旁边,她去敬酒的时候,葛思宁和隔着一个空位的陈安远相望无言,双方尴尬地低下头玩手机。
葛思宁还在刷新那条动态,但是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了。
陈安远咳了一声?,告诉她:“他现在不怎么用微信了……朋友圈看得更少?。”
葛思宁像被?戳中心事,立马熄了屏,欲盖弥彰地端起面前的雪碧,抿了几?口。
毕业生六月份就开始放假,放到七月下旬的时候,葛思宁受不了了。实在太无聊了。
再加上天气热,她在家呆得闷,便开始去游泳馆打卡。
葛思宁记得徐静之前说过想?学,便在q.q上问她有没有空。
徐静来了几?次,学倒是学会了,但她本来就不怎么运动,一周来两三次已?经是极限了,像葛思宁这种每天游个两千米都不带喘气的程度,她做不到。
好友临阵脱逃也不影响葛思宁风雨无阻。
考完虽然没什么压力了,但葛思宁还是经常感觉自己身体里?有股散不开的郁气,不宣泄出去就不舒服。
妈妈说她这不叫郁气,叫使不完的牛劲。
气得葛思宁饭都少?吃了一两,半个月下来,整个人瘦得不行。
但是这回王远意?不心疼她了,反而有点担心她的肌肉太壮实,以后不好穿裙子?。
对此葛思宁的回复是:“不穿就不穿。”
她断舍离了很?多衣服,拿着葛天舒给的高考奖金在商场里?大杀四方,大有彻底改头换面的意?思。
现在走在路上,葛思宁甚至会被?大学生要微信。
但她总是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自己还在念初中,用的是小天才电话手表。
忽略对方见鬼一样的表情,葛思宁昂首挺胸地走掉。
夏季多骤雨,有时候葛思宁要出门,王远意?本想?提醒她带伞,可是还没张嘴,就已?经看到女?儿顺手捎上了。
他的话咽回去,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
葛思宁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雨水正沿着建筑物?的边缘淅淅沥沥地淌下。
她戴上mp3,听?着歌撑着伞走在回家的路上。
雨雾朦胧,她一个人漫步在湿透的街道,想?起很?久以前,自己被?淋成落汤鸡的经历。
她越过一个又一个水潭,拦下一颗又一颗雨滴。
过关斩将,不畏艰险。
她想?,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她挺不过去的呢?
八月上,京都恍若蒸笼。
葛思宁背着运动包出门,王远意?也不问她去哪里?,只说今天有客人,让她早点回来。
“谁啊?胡梦吗?”
“不是。”
“哦,那好吧。”
她也不好奇,甚至还想?找个借口偷偷溜掉。
葛思宁换完泳衣,靠在储物?柜边问徐静晚上有没有空,有空的话一起吃饭。
那边没回复,葛思宁想?,如果徐静没空,她就谎称和别的朋友出去。总之不回去应付客人。
打定主意?后她下水了,在泳道里?畅游,身姿纤细轻盈,姿势优美,惹得周边的初学者纷纷注目。还有小孩子?给她起了个外号叫“美人鱼”。
葛思宁听?得想?笑,但是一笑就要呛水。
她忍了好久,游得比平时急切,差点抽筋。
好不容易碰到终点,她猛地从水里?冒头,抹了把脸,甩掉多余的水珠,摘下泳镜。
泳池边站了个人。
见她抵达,那人弯腰,半跪了下来。
他一手撑在地面,一手搭在膝盖上。
五指自然垂落,骨节分?明,指骨修长。
葛思宁近视,但是这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她心头一跳。
悸动比她的理?智更快回笼,她仰头看去,朦胧的视线因熟悉而清晰。
这张脸她真是化成灰都认得。
他的声?音也是。
“思宁。”
嘈杂的游泳馆里?不断有水花溅起的扑通声?在耳边回荡,阳光穿透半透明的顶棚射入,落在他们中间。
如此炫目的夏天。
葛思宁却只听?得到他的呼唤,只感受得到他的注视。
“好久不见。”
-----------------------
作者有话说:葛思宁(黑化版)上线
女?更衣室里不?少目光投过来,她朝路人们歉意地笑笑。
葛思宁深深地吸口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手舞足蹈的心情。
她背好包走出?去,没两步又折回门前的镜子边, 把自己仔细打量了?一遍, 确认每一根头发丝都很妥帖以后, 才往外走。
江译白站在游泳馆的入口等她。
傍晚了?,带小孩来游泳的家长很多,葛思宁远远看见?他和一个小孩打招呼,没聊两句就上手揉了?揉人家的脑袋。可等走近了?听到他们的对话才发现,他们根本不?认识。
“……”
葛思宁从未质疑过江译白的社交能力, 但是没想过他竟然男女?老少通杀。
和眼睛亮亮的小朋友挥手说再见?, 江译白偏头, 瞥见?不?知?道在他后面站了?多久的葛思宁。
他很自然地朝她伸出?了?手。
葛思宁心跳漏了?一拍,双手很明显地往后一缩。
江译白脸上流露出?愕然, 指了?指她手上的包。
“我来拿吧。”
葛思宁这才反应过来他不?是要和自己牵手。
“不?用?。”
拒绝他的同时, 心里也泛起一阵羞恼。
是啊, 葛思宁绝望地想, 窗户纸都捅破了?,哪里还?有余地呢。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游泳馆。
夕阳西下,葛思宁垂眸就能看见?跟在自己身后的那道影子。
她停下来了?,那道影子也跟着停下来。
葛思宁刚想说话, 就被向前一步和自己并肩的江译白打断,“思宁,这边。”
他很快擦肩而?过,走在了?自己前面。
葛思宁一愣,傻傻地跟了?上去。
江译白的车停在路边, 他摁下钥匙解锁,拉开驾驶座的门时,抬头看了?下站在台阶上的葛思宁。
他朝她招招手,葛思宁回复徐静:算了?,下次吧,我突然有事了?。
然后往下跳了?一节阶梯。
“你就是今晚要来我家的客人?”
“嗯。”
“你怎么?知?道我在游泳馆?”
“我已经去过你家了?。”
葛思宁疑惑尽消,本来还?有一句“你为什么?来接我”想问,却卡在喉咙里问不?出?口。
她利落地坐进副驾驶,扣上安全带。
从游泳馆到家不?过两公里。
但因为是通勤高峰期,所以有点塞车。
期间葛思宁一直靠着车窗看风景。
她能感?受到江译白时不?时投过来的视线,分别落在她后脑勺、头发、耳垂和锁骨上。
她不?想回头,也不?想和他说话。
但却开始担心,自己这个发色都掉得差不?多了?,会不?会很丑?
早知?道那天徐静找她去补色,她就去了?!
葛思宁悔恨无?极,整个人往旁边缩,恨不?得把自己叠起来,收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
江译白一直没主动开口,看到她的小动作后,很贴心地说:“冷吗?我把空调调高一点。”
葛思宁想说不?是,但是又觉得自己开口就输了?,只好任由他调高温度,还?伸手过来把出?风口往上拨。
到了?家,葛思宁径直下了?车,也不?说谢谢,推开门就往里走。
江译白跟在后面,替她把门关上。
王远意出?来迎,一口一个辛苦小江了?。
葛天舒也下班了?,正坐在沙发上,边等饭吃边回邮件。看到葛思宁经过,她轻轻拍了?下葛思宁的腰,让她赶快上去换身衣服下来。
江译白紧随其?后,葛天舒一看见?他便扬起热情的笑容,招呼他过来坐。
父母左右夹击,他们没了?独处的空间,就更没机会对话了?。
这样也好,葛思宁听见?自己心里松了?口气。
但同时,也叹了?口气。
她关上房门,放下包换衣服。
打开衣柜,挑了?半天,拿出?一件豹纹小吊带。
楼下,葛天舒在和江译白聊天。
她算是比较八卦的家长,对江译白这种能力出?众的上进青年更是好奇,毫不?见?外地问了?江译白很多近况。
两个人一来一回的问答模式被王远意听见?,直呼:“译白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别跟应聘似的问东问西了?。”
葛天舒撇嘴,“我关心一下他怎么?了??小江你别听你王叔叔说,你再跟我讲讲,你这半年在悉尼怎么?样,升职加薪了?吗?你在那边是公司给你租房子还?是给房补?”
江译白对待长辈一向有耐心,面对葛天舒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他一一作答。
但说着说着,余光就瞄到从楼上下来的葛思宁。
江译白的声音停顿了一秒。
葛天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骂了?句“要死”。
“有那么热吗?葛思宁?”
葛思宁上面穿了件贴身的豹纹吊带,下半身套一条剪裁精致的运动短裤,修长的四肢和紧实的小腹全露了?出?来。
她像一阵风一样刮到冰箱前,拿出?一听可乐打开往嘴里灌,并顺势在饭厅坐下了?。
“有啊。空调又吹不到这里。”
葛思宁单手托着下巴,双腿交叠,吊儿郎当地挂在椅子上。
葛天舒没眼看,拍拍江译白的肩膀:“行?我们不?理她。你继续说你的。我听说现在澳洲的引进人才待遇还?算不?错,你有没有考虑过,过两年……”
江译白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接上葛天舒的话题。
葛思宁翘着二郎腿,一口一口地抿着可乐。
碳酸饮料在舌面淌过,无?数气泡滚过她的神经。
冰冷的液体?滑进喉咙里,却带起身体?一阵难言的热。
她表面上在玩手机,实则竖着耳朵在偷听他们说话。
可惜饭厅和客厅有一定距离,能得到的信息寥寥。
王远意端上最后一道菜,看到葛思宁的着装,也是皱眉。
他哎呀一声,还?没来得及说教就被葛思宁打断:“我平时在家不?也是这么?穿吗?”
“这哪能一样?今天不?是译白哥哥也在吗……”
葛思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就察觉到葛天舒和江译白缓步走来的动作。
她估摸着音量和距离,回答王远意:“你也会说是哥哥了?。自己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葛天舒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葛思宁旁边的位置,对江译白说:“坐。”
江译白走过去,拉开椅子之前,瞥了?葛思宁一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可惜葛思宁垂着头不?看他。
葛天舒心如明镜似的,挥挥手让他直接坐下来就是了?。
她小声跟江译白说:“她啊,练出?马甲线了?,到处炫耀呢。跟暴.露.狂似的。”
葛思宁一下子破防:“妈!”
葛天舒佯装收敛,“不?说了?不?说了?。”
可闭嘴没几秒,她又点评:“你这个吊带还?不?够露,改天我给你买件鱼骨的。”
王远意听得耳朵痛,“行?了?。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葛天舒一听就知?道他不?乐意了?。
她故意问江译白:“国?外的女?孩子都这样穿吧?是不?是很多都穿得比葛思宁还?露.骨?”
葛思宁清楚地看见?江译白拿筷子的手一顿,紧接着他的目光先是落到了?自己身上,过了?两秒才挪开,去和葛天舒对视。
她被他视线滑过的肩头好像蓦地发烫起来。
“其?实还?好。悉尼的紫外线比较强烈,夏天确实随处可见?一些穿吊带的女?性,但大部分人也会考虑防晒问题。”
“哦……”
葛思宁味如嚼蜡地吃着饭,听他说着他在国?外的生活。
趁着他发言应付父母的空隙,葛思宁的目光终于放肆起来。
她用?余光偷偷打量他的侧脸。
一别半年,他看起来沉稳了?很多。
精良的衬衫和有一定档次的腕表,这些物质上的东西纷纷隐去他的学生气。原本饱满的五官也褪去稚嫩,皮肤随着时间流逝紧紧地贴上骨头,显得整张脸更立体?,也更有威严。
澳洲的阳光似乎偏爱他,将他的肤色晒得均匀又健康,介于白皙和蜜色之间,达到一种合适的平衡。
葛思宁从鬓角看到领口,又从手臂看到手指,勃发虬结的青筋和修剪干净的指甲,都很熟悉,可又透着一股陌生。
她长大的同时,江译白也在成长。
她仍会为他每一部分而?心动。
可她好像怎么?追,都追不?上他了?。
就在这时,葛天舒放下筷子,双眼放光地问:“对了?,之前都没机会问你。”
“小江,你有女?朋友吗?”
饭桌上有那么?一秒陷入沉寂。
葛思宁紧紧地捏着勺柄。
坐她对面的王远意见?她一直一言不?发,抬手夹了?个鸡翅过来。
葛思宁举起碗去接,机械性地说句“谢谢爸爸”。
她满脸郁色,看上去还?在怄气。
或许爸妈都以为,她的沉默和不?悦都是因为还?没原谅江译白吧。
殊不?知?,哥哥和妹妹的把戏,她早就玩够了?。
葛思宁咬了?一口鸡翅就放下来,用?饭把它埋了?起来。
埋整齐的时候,她听见?江译白说。
“还?没有。”他语气淡然,带点自嘲之意,“太?忙了?。”
葛天舒惋惜地说,“那现在开始考虑,也不?迟啊。你身边的同事,以前的同学,就没有你喜欢的?”
江译白腼腆地笑笑,回避了?这个问题。
葛思宁坐在旁边,用?餐具把碗里的饭菜搅来搅去,却是一口都吃不?下了?。
吃完晚饭,江译白又坐了?一会儿。
他前两天就回国?了?,今天是特地来拜访葛家。
葛天舒让他多待一会儿,并吩咐葛思宁去洗水果?。
葛思宁不?情不?愿地去了?,但她显然没那么?好使唤,直接搬了?个西瓜过来。
这样就不?用?洗了?。
她抱着瓜走过来的时候,原本坐着的江译白站了?起来,意图搭把手。
葛天舒说,“没事,吃这么?多饭,这点力气她还?是有的。”
葛思宁也避开了?江译白的帮助,抱着瓜走到茶几的另一边,举刀准备切。
江译白又说:“我来吧。”
葛天舒连忙制止:“哪里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没事。”
王远意的茶沏好了?,挥挥手,让他两都别动,他来。
葛天舒感?慨:“葛朝越和葛思宁还?小的时候,我就经常让他们帮忙干家务。他们要么?是分工合作,要么?是你做一次我做一次。现在哥哥不?在家,妹妹就辛苦点。”
王远意乐呵呵地“抱怨”:“说得好听,还?不?都是我来做?”
葛思宁小声嘀咕:“我想做,您也不?让我做啊……”
“得了?吧,到时候切到手怎么?办?”
“我小心一点就是了?。”
父女?俩拌起嘴来,葛天舒看着这一幕,突然念叨了?一句:“要是葛朝越不?逞能,没跑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就好了?。”
这是敏感?话题,大家听了?都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接。
江译白率先打圆场:“我这次回来估计会待到月底,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叔叔阿姨尽管联系我。”
“阿越走的时候叮嘱过我,让我多替他回家看看。其?实他心里也挺放不?下你们的。”
葛天舒讪笑,“得了?吧,你说他放不?下葛思宁我信了?。别的就算了?。”
“阿姨您别这么?说。”江译白致力于帮兄弟正名,“他……”
可葛天舒摆摆手,意思是她心里有数。
江译白如此殷勤,她也不?叫孩子难堪,主动道:“你要真有这个心,就替葛朝越多带带他妹妹。葛思宁最近在家都快无?聊死了?。”
江译白忙道:“那是自然,我一直把思宁当自己妹妹看待的。”
此话一出?,江译白自己愣了?下。
他望向葛思宁。
葛思宁飞速低下了?头。
她把用?来装果?肉的盘子哐的一声放下,径直上楼了?。
王远意问:“思宁?你不?吃西瓜了??”
葛天舒无?语摇头,“女?孩子的心思你别猜,一时一个样。”
江译白看着葛思宁的背影,喉结滚了?滚。
他临走前来敲门,葛思宁没开。
他便说西瓜放门口了?,让她开门的时候注意,别弄倒盘子。
葛思宁听见?他下楼的声音,确认他走了?以后才探出?头来。
她站在门缝里,垂眸看着那盘浸在冰块里,新鲜红润的西瓜,却没有一点想品尝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