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那些爱情by展旧书
展旧书  发于:2025年1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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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三人既已议定,在邓绮的催促下,小半个时辰后便动了身。
不多时,一辆青帷穹顶的双辕马车驶出了京都平城门,轮声轧轧。辕后牵缰执鞭的御者娴熟谙练,一路行来皆是平缓稳若,丁点儿不碍着车中几位小主人沿途赏景。
车厢中,香莆叶织成的莞席上,三个少年男女相傍而坐。梓木髹漆的厢壁南北两侧都开了两尺见方的窗牖,卷起素青色的绢帷,外面的景致便映入眼帘……
“阿姊,你快瞧,前面就是藉田了!”离车牖最近的邓绮,忽然雀跃地扬了声,带着婴儿肥的腴白小手指向窗外一处。仿佛献宝似的提醒极少出门的姊姊道。
邓绥自然知道藉田便在洛阳城外东郊。但因为长到十一岁也极少出城,且从未有过像这般缓车徐行的时候,所以这是头一回看到。
她顺着妹妹的目光看了过去-树以青松的大道右侧,一望无垠的数百亩平畴,现下时值九月初。所以田中粟谷已然收获,大麦刚刚落种,尚未出苗。所以眼前只是是一片平整的褐色田地,看不出什么稀奇。
◎作者有话要说:
【秦汉风俗小卡片】
「藉田」天子、诸侯征用民力耕种的田。每逢春耕前,天子、诸侯躬耕藉田,以示重视农桑。

第83章 汉和帝与邓绥(二)
“唉……可惜不是正月祭春的时候,否则,说不定有幸能见一见当今圣上呢。”九岁的女童看着那一片藉田,片时会,忽然有些遗憾似的悻悻说道。
“祭春当日,整个东郊都会清道,怎会让你有机会来藉田这边?”邓骘听了只觉得好笑,温和地出声打断了妹妹不着边际的念头。
“唔,也是呢。”邓绮有些失望地微撅了嘴道,但只一瞬,便又重新提起了精神,小脸儿转向兄长道——“听说当今圣上年纪才和阿姊差不多,阿兄可曾见过?”
“今上涎于建初四年,而今才满十二,算起来较阿绥只年长了一岁。”邓骘耐心地应着妹妹的话,神色始终温和,一张英挺的面容里透出几分无奈的宠溺来——“不过,你家阿兄尚未出仕,哪儿来得的机会得睹天颜?”
“这样啊……那,那也总该听阿父提过一些的罢?”邓绮凝了一双晶亮明圆的大眼睛看着兄长,仿佛有些不死心地问道。
他们的父亲邓训官居护羌校尉,掌西羌事务,秩比二千石,在朱紫云集的洛阳城也算得上高官。所以,入宫觐见的机会也是不少的,只是父亲一惯性子端严,邓绮断没有这个胆子同他说这些个不着边际的话。
“阿父倒是同我说过些朝堂政务。但圣上年幼,尚未能亲政,所以政事皆是皇太后一手总揆。因此,阿父也是极少有机会面圣的。”邓骘听罢,仍是十分耐心地温声解释道。
“这样啊……”邓绮有些不甘心地扁了扁嘴,显出十二分的失望来。
“阿绮都想知道些甚么?”这时,反倒是一旁的邓绥清声开了口,神色随意地柔声问道。
“唔,样貌如何,性情怎样,平日喜好些甚么呀?”九岁的女童闻言,十分不着调地开了口,如同这天底下任何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对禁宫之中那位年纪尚稚,却尊崇无俦的少年天子满心好奇。
邓骘闻言,眉峰略略一皱……私议天子,可是犯讳。
“先皇龙章凤姿天下皆闻,皇太后当年尚中闺中时,便是洛阳城极负盛名的玉姝。据此来看,圣上想必也是仪容出众。”邓绥听了妹妹连珠炮一般五花八门的问题,却只是淡淡笑了笑,而后眸光平静地条分缕析道。
一旁的邓骘见状,心下默默叹了一声,却也并不十分意外-他从来就晓得,阿绥她……其实从来都不像旁人以为的那般循规蹈矩呵。
而那厢,邓绥继续平静地淡笑着回应妹妹的好奇:“性情的话……家中收着的那一封官秩阿父为护羌校尉的御诏,乃是今上亲笔。我曾细细观摩过,笔致端秀和润,运墨凝劲有力,勾画藏锋。常言道字如其人,以此窥之,今上的性子,大抵是表面端重冷淡,内里暗敛锋芒。”
暗敛锋芒?邓骘听得微微一诧。朝野内外无人不知,当今这位少年天子,自幼病弱,从十岁登基起,便是皇太后辅政,连早朝都未上过几回……
“至于喜好,“那厢,邓绥略略顿了顿,仿佛思量了一瞬——“圣上五岁启蒙,七岁开笔,好学勤恪,太傅们多有赞誉。所以于经史诸子之类应当造诣不俗……此外,便不晓得了。”
“阿姊好生厉害!”邓绮微微张着嘴,瞪大了一双晶亮明圆的眸子。仿佛有些不可思议似的看着这个一向太过沉静内敛,甚至有些刻板无趣的姊姊,简直像头一回认识她似的——原来,阿姊竟也会像她一样,私底下留心这些大人们纷纷缄口的事情呢,而且知道得这般多!
邓骘早已没有了出言相阻的心思,却是默然下来,微微垂了眼睑……阿绥所说的这些关于当今天子的事情,他以往也都从父亲那里听过的,甚至只会更详尽,但却从未认真思量过——原来,悉心缕析之下,是能推测出这许多事情的。
洞察时事,谋划运筹……这此,他从来就不擅长的。
“对了,阿兄那篇《虞书》可习得通熟了?”见兄长神色默然,垂眸不语,邓绥不由带了些关切开口,状似随意地问道,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堪堪回过神来,邓骘轻声一叹,道:“还是上回那几个症结,怎么也读不懂。”少年神色有些黯然,三日后先生便要考校功课,阿父一向极关心他的学业,若知道了此事,定会失望的罢。
见状,少女默然一瞬后,神态随意地淡笑着开了口:“若还是那几处,阿绥这几日闲来几事,翻了几本古籍,凑巧倒是解了出来。”
“原本是打算悉数写下来,如今只差一处了……待归家后应当就好了。阿兄届时便来取去罢。”她开口道,语声清宜入耳——“若仍有不解之处,我们兄妹一处探讨,应该也多有益处的。”
原来,妹妹这几日在室中看书的时候格外多些,竟是为了替他解围……邓骘心下一阵震动,有些羞愧,但更多的却是温暖。
“啊,阿姊你、你这几日闷在屋中看书,原来是在为阿兄做功课呀。”听到这儿,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那一大片藉田的邓绮不由得回过了头来,想到方才自己捉弄阿姊那一幕,霎时间有些愧疚地垂了眼睑,小声歉然道——“阿绮当真是不晓事,现下在这儿给阿姊赔不是了。”
“真真稀奇,我家阿绮什么时候竟也这般乖觉了?”少女似水明眸间带出一丝淡淡笑意,难得地出语戏谑道。
“哼!阿姊你可莫得意,”女童闻言,刹时间已微微嘟嘴,竖了一双秀气眉峦,仍是稚嫩的面庞上,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再过半月,阿母归省可就要回来了,看你怎么过关?”
——她家这个天资颖悟的阿姊,百家经典,诗赋文章都是极厉害的,常得阿父褒赞……可,这有什么用?
针黹烹饪才是女儿家的正经事,偏偏阿姊她于这些似乎没什么天份。以往因为年纪小,也只是给阿母数落一通罢了。可如今十一岁,已是论婚的年纪了,不通女红……这样的女郎,往后可怎么嫁得出去?

第84章 汉和帝与邓绥(三)
“哼!阿姊你可莫得意,”女童闻言,刹时间已微微嘟嘴,竖了一双秀气眉峦,仍是稚嫩的面庞上,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再过半月,阿母归省可就要回来了,看你怎么过关?”
——她家这个天资颖悟的阿姊,百家经典,诗赋文章都是极厉害的,常得阿父褒赞……可,这有什么用?
针黹烹饪才是女儿家的正经事,偏偏阿姊她于这些似乎没什么天份。以往因为年纪小,也只是给阿母数落一通罢了。可如今十一岁,已是论婚的年纪了,不通女红……这样的女郎,往后可怎么嫁得出去?
闻言,邓绥一向平静从容的神色间也终于现出几许无奈来,她微微叹了声气,而后垂了睫。
一旁的邓骘,听了这话,也不由替妹妹担心了起来-阿母她一向严厉,对阿绥更是操心得很。
有些莫名地,车中静了好一会儿,只闻木轮碾过道路的轧轧声响。
“阿父以往便说过,只叹阿绥非是儿郎。”半晌默然后,少年微微叹了口气,而后仿佛喟息似的轻声开口道。
“乱说!”邓绮闻言,立时不乐意了,飞快地脆声反驳道——“阿姊这等倾世姿容,若做了男子多可惜!”
“要我说,阿父那是贪心不足,有了这般品貌无双,天资颖悟的女儿,还要可惜她不是男孩儿!”
其实,恐怕也有他这个长子不够颖悟睿智,频频令父亲失望的缘故……邓骘不由垂目,心下默默道。
他身为嫡长子,自幼便由父亲带在身边悉心教养,诱掖督导。但十余年下来,却仍是才具平平。不只父亲,诸位长辈恐怕也早已失望了罢?
而后,原来闹热的车厢中便有了片时的静默。直到邓绮努力地玩笑逗趣之后,才终于重新活泛了起来。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到了洛水之滨。才不过辰时,两岸已是鲜衣接踵,彩帷连天的繁丽景象。但即便车马不息,冠盖相属,邓家这一辆青帷髹漆的双辕车驻了步后,仍是引了周遭不少人注目过来。
而后,便见御者谙练地在江畔乔松树下系了马,而后车前置好了踏石,车中最先出来的是一个十三四岁光景的少年,他下了车后,细心地伸臂去扶车中的妹妹。
先是跳脱的邓绮灵活地下了车,最末邓绮方才敛着衣裾,姿态娴雅却从容地扶着兄长手臂,踩着踏石落了地。
——好一个清姿玉色的女郎!
那一袭雪青曲裾的少女,眉目间虽仍带了几分稚气,但姿容委实太过惊艳,以至于片时间便引了周遭许多人注目。
虽碍于邓氏高门,未有谁人胆敢放肆上前,但却着实惹了许多人指点议论……原来邓校尉家还藏着这般姿容无双的玉姝。
一向从容的邓绥,此时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也有些微的不适。她自小不大参与宴饮游赏之类的闹热。除了性子沉静,不喜喧嚣,便是为了避开那些目光与指点议论。
幼时还好,只是被长辈带在身边时,会有许多相熟的长辈争相来摸头,夸赞说好精致的女娃娃。待年纪大了几岁,情形便麻烦得多了。因着这个缘故,近二三年间,她连家门都是极少出的。
十一岁的邓绥,并不觉得容貌有什么值得夸耀——美丑妍媸,乃是天生而定,既非自己的意愿,又非已身努力所得,又凭甚么以此傲人?
况且,时至今日,这副样貌给她带来的尴尬实在不少。
立在她身边的邓绮看着自家阿姊一露面便惊艳众人,心底里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片时后,她目光终于回落到阿姊身上时,却见姊姊神色虽是一惯的从容平静,但却下意识地微微抿紧了唇角……
女童心下方才那些骄傲喜悦之类的情绪,瞬时散了个七七八八……阿姊她一向都不喜欢凑这样的热闹,今日被自己硬拉了来,逢着眼前这般情形,其实心底里应当是有些局促的罢。
想到这儿,她心底里生出许多愧意,思忖了片时后,目光不由落向了洛水之上那一叶叶浮泛四漂的木兰小舟,而后便牵了阿姊的手,仰着一张稚嫩脸儿笑着着兄长道:“阿兄,今日风静波平,不若我们兄妹也去河上泛舟罢?”
邓骘自然明白幼妹的意思,于利落地点了头,水岸边便有许多小舟出赁。不一会儿,他们兄妹便也泛了叶木兰舟在水上,邓骘撑桨十分有章法,行水轻而稳,是以坐在舟上十分安心。
泛舟水上,总算是避开了许多目光,邓绥心下不觉轻快了许多,也终于有心思来欣赏这洛水之滨的季秋景致。
时值暮商,水岸的山峦已不复春秋绿郁,漫山的树叶褪变作了红褐、深赭、浅金诸色,斑驳参差,绚烂得仿佛重彩晕染的画卷。而自山麓延伸向水岸的数里平畴间,则是大片大片如茵的野花野草,生得十二分菁茂,其间最为惹眼的要数野菊,金黄、淡紫、雪白三色一簇簇生在茵草间,遍野盛绽,烂漫不可方物……
那一片绵延数里的花丛间,有许多韶龄的女郎或垂髫稚儿牵衣连袂,嬉戏笑闹着采菊摘花,许多都簪花发间,远远望去,也能觉出那一派鲜活明媚。令人心绪不由得瞬时间朗然了起来。
近处的江舟上,浮弋着一只只木兰舟,舟上多是十来岁的少年少女,鲜服丽饰,不少便临水立在舟对,薰风拂衣,翩然若举……
邓绮坐在舟尾,索性褪了绢袜,一双藕白的小脚丫探进水里,晃晃荡荡地踩水玩耍,飞溅起大片晶莹剔透的水花,溅湿了裙裾也毫不介意,直是不亦乐乎……邓骘在一旁看着,只得细心地交待幼妹莫玩水太久,当心着凉。
不知江上何处,有人意兴大发,取了竹箫,临水趁兴奏起一曲《溱洧》来,未久便有人弹起琵琶来相和,丝竹入耳,悦心怡情……
邓绥赏着乐音,渐渐入了了神,不觉也随着曲调曼声轻吟起了这一道《溱洧》——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过了许久,邓绮才玩闹得累了,提议歇息。兄妹三人任小舟任水飘着,取了自家带的米饵来分食-这是邓绮的手艺,小丫头虽嬉颜笑闹模样,但自幼烹饪之类的正经事儿从来没落下。虽不及十岁,但却已有了他们阿母七八分手艺,烹出的饮食从来都是精致可口的。
“阿绮这般好庖艺,日后嫁人,定是夫家交口称誉的。”尝着甜淡适宜的可口饵糕,邓骘不由赞道。
“那自然!”女童毫不谦虚地回道,连洛水里的游鱼儿都听得出邓绮的得意——“我虽不及阿姊的美貌,但妇工这般好,说不定比阿姊更容易嫁出去呢!”
“好,那便祈愿我家阿绮早日寻个如意郎君嫁出去了。”邓绥倒是毫不介怀,看着幼妹淡和地轻笑道。
待终于泛毕了舟,日已偏西,三兄妹不敢再耽搁,开始登高。
北邙山下有曲折蜿蜒的青石阶一直通向山巅,道上人流如织,闹热非常,莫论黄发垂髫,腰间皆配着茱萸囊,山道上一路都散着淡淡的茱萸香。
他们兄妹毕竟是精力健旺的少年人。即便极少登山的邓绥,一路走下来也并不觉得多辛苦。
山顶处是一片小小的平畴,修了间歇山顶的青瓦翘角小亭,周遭生着几株高大的乔松,笔直地孤峙着,倒是颇有些意趣。
邓绮取了早先备好的彩缕出来,递予了兄长和姊姊,自己也开始选取合适的树木。
重九之节滥觞于周代,但到了本朝才渐成风俗,相传,当年高祖皇帝刘邦与戚夫人就曾于重九之日,在长安宫百子池畔,弈棋,饮菊花酒,取丝缕就北斗星求寿。
而今已逾三百余年,重九之节渐渐便定名作了「茱萸节」,而每逢此日,登高赏菊,系丝缕以求寿的风俗在民间早已成为定例。
邓骘兄妹三人便是在山巅处各寻了松树,将那丝缕系在了正北北斗星的方向,为家人祈求久寿。
十一岁的稚气少女踮起足尖,小心翼翼地将手中那缕青色缯丝系在了松枝间,绕过三匝后,绾了个简单结实的结,这才松了开来。
而后立在苍松之下,看着天际才隐隐现出的北斗星的方向,静静阖了眸子,虔诚地默默祈语……
这一天,他们兄妹几人险险赶在城门落钥前进了城,归家时已是暮色渐侵。永和里中灯火次第,邓府的家丞见几位小主人按时回来,默默抹了抹额汗,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晚间,虽是镇日玩闹,困顿得很,邓绥仍是提笔,续着今日清晨的那一处,将整卷内容写毕,遣人予兄长送了过去。
而后,她拾掇好笔墨后回了寝居,洗漱罢,便欲睡下……一天下来,着实是困得很了。此时,却听得一阵敲门声有些突兀地响起。

“阿姊,是我!”不待她问询,门外的小丫头已脆声自报了身份。
原本就想着这种时候来敲门也只有阿绮了。所以邓绥倒并不意外,只是侍女已被屏退。于是她只得披了件绵厚的外袍,上前去开门。
“你这丫头,这么晚了不睡?”见幼妹抱着只漆木奁立在门口,邓绥的目光瞬时了然,语声温和里带了几分无奈:“这回又是得了什么宝贝?”
——看样子,这丫头定又是得了什么稀罕物什,拿来她这儿献宝了。
“这回的物什啊,阿姊你瞧了肯定喜欢。”邓绮却是一双眸子晶亮,漾开明媚的笑意。仿佛对这么晚来打搅阿姊没有半分愧疚。
“快进来说话罢,已是季秋了,夜里凉。”邓绥见她身上单薄的襦裙,及时温和地将幼妹让进了室中,自已则轻步走向了床榻侧那柿蒂纹的朱漆小几,替她倒了一盏热酢浆。
“阿姊不必麻烦了,”女童见状却是轻快地出了声——“阿绮不一会就走的。”
她将怀中的那只蔓草纹的朱漆木奁放在了案上,一双晶亮眸子带笑看着自家姊姊,期待里透着几分孩子气的得意:“阿姊且打开瞧瞧罢。”
见她这副神情,邓绥心底里倒当真生出几分好奇来,她抬手启开了四角嵌玉的奁盖,而后讶异地发现其中是满满一匣的各色绣绢——锁绣、辫子股绣、直针平绣、十字绣……
粗粗看去,实在不是多精湛的手艺,甚至有些针角颇为粗糙,似是初学女红的稚女练手的模样,而其中绣工顶好的也不及阿绮的七八分功力。
“这是?”邓绥细看之后有些不解,微微凝目向妹妹。
小丫头看着阿姊难得的疑惑模样,不由心情大好,稚嫩小脸上带了些嬉笑,仰头问道:“待半月后阿母归了家,考校女红,阿姊打算如何应对?”
闻言,邓绥片时间便明白了过来——阿绮,这是想帮她捉刀作弊!
她目光复又仔细落向了这些绣品,细看之下,想必是有意绣作这般拙劣且良莠不齐的模样,好做戏做得像些。
“阿姊以往对针黹之类根本一窍不通,平步起高楼自然不可信。所以这些绣品便是不同手艺的皆备了一些,好说成是起初粗糙,后头手艺一点点精进起来的……应当哄得过阿母了。”
“要说,为了绣这些东西,我可是每日都晚睡了半个时辰呢……要学新手故意走错针,可真真难为死人!”小丫头半真半假地娇声抱怨,眸子里的笑意明亮得晃了人眼——“今早,若非我说愿意在这事上出力,阿兄他一早又怎么会带了阿绮去打搅阿姊?”
邓绥看着这满满一奁手艺各不相同的绣品,心下一脉暖意油然而生……阿绮她一向最是贪玩不过的,要她日日多做半个时辰女红,不知有多煎熬。
想必是上回阿母在内室训责于她时,这个小丫头是听到了罢?
看着眼前明媚活泼,晶亮着一双眸子等着表扬的妹妹,邓绥心下一片暖意。但略略了片时,她垂眸思量后,却是将那只漆木奁又阖上了,而后温声对幼妹道:“这些物什,我大约用不上。”
“你且带回去罢。”
“阿姊?!”邓绮万分讶异地看着姊姊,下意识地扬了声,简直有几分不可置信——离阿母归家只有半月了,阿姊难道当真准备被狠训一通?
“阿姊,你莫是担心阿绮会借机讨人情?”女童脑瓜儿转得生快,一下子便飘过了十万八千里外,而后不打自招道——“原本、原本是……是有打算的。”
“阿绮其实,是想这个同阿姊换上回阿父从西羌带回的那匹白叠布,可……若阿姊舍不得,也就算了呀!”
小丫头急急解释道,惟恐长姊会错了意。
——上回阿父自西羌归来时,带给她和阿姊各一匹白叠布,自己的那匹已经裁了秋日的复襦衣,轻软暖和,她喜欢极了。所以,还想再裁一条白叠的下裙来配它。只是,若阿姊舍不得,她断不会强讨的呀。
见眼前幼妹神色窘迫,急得粉嫩小脸上都沁出额汗来。邓绥不由失笑,忍俊不禁道:“你莫想偏了,我不收这木奁不是因为其他缘故。”
“只是,自己不想哄骗阿母罢了。”
“而况,阿母考校了一回,总会有第二回 ,难道回回都这么哄过去?”她目光温和地看着幼妹,神情是如旧的从容带笑。
“可、可是……阿母生起气来那般厉害!”邓绮闻言,一张小脸儿上神色愈焦急了起来。他们的母亲阴氏出身京都望族,自小便精心教养。待字闺中时,妇工在整个洛阳城的公卿人家里都是出名的,是以在这一点上对女儿便尤其严苛……偏阿姊一向对这些不上心。
“既做错了事,我认罚便是了。”邓绥抬手轻轻揉了揉妹妹的头发,语声放柔了许多——“明明年纪小了两岁,却总替我操心……不知道的,还以为阿绮才是姊姊呢?”
邓绮听了这话,心底里暗暗叹了一声……自家阿姊,从来都是十分要强的性子呢。所以不屑于这些小伎俩。
“说起来,倒是当真有一事要阿绮出力了?”她看着妹妹,柔和的眸光里透着温暖笑意——“自明日起,阿绮便趁着空闲,教我织绣如何?”
“啊?”邓绮倒是万分意外,怔怔看着阿姊回不过神来——现在从头学起,半月时间也难有所成啊。
阿姊她……并非为了应付阿母的考校,是当真打算潜心课习女红了。
“怎么,难不成阿绮嫌阿姊手拙,不乐意这么个笨徒弟么?”邓绥见她这一副愣模样,开口轻笑道。
“不是!”邓绮急急否认,语声清脆而斩截。
娘略略舒了舒气息,扬眉看着阿姊,又恢复了一惯的明媚神色,眸子里带了几分得意玩笑道:“既然阿姊非要从我这儿习女红,那阿绮就勉为其难收了罢。不过,若是太拙了,训起来我可不客气哦!”
“好。”邓绥轻轻地笑应道。
“还有,”少女微微顿了顿,神色里带着些温和的亲昵,看着妹妹道——“阿父带回的那匹白叠布,我原本是打算下月初七,送予你作生辰礼的。既然阿绮这般心急,便明日来取罢。”
“阿姊……”闻言,邓绮诧异地微微张着嘴,瞪大了一双晶亮明圆的眸子。而后,片时间便又羞又愧,不由低低垂头,微微涨红了脸……
(邓绥)六岁能史书,十二通《诗》、《论语》。诸兄每读经传,辄下意难问。志在典籍,不问居家之事。母常非之,曰:“汝不习女工以供衣服,乃更务学,宁当举博士邪?”后重违母言,昼修妇业,暮诵经典,家人号曰「诸生」。《后汉书·皇后纪》
永元三年,永和里,邓府。
清宜旷静的书房,张施了梅染色的细缣承尘,南北二壁皆绘了先贤遗像,东边贴壁置着一架薄绢绘墨的单扇竹木屏风,屏风前置着张黑漆朱绘的鹤纹书案。
向暮时分,淡薄的夕晖自西边的锁纹格窗透了进来,明柔的浅绯色昀光晕染在室中相对而坐的一双父女身上,一派温宜和暖。
“为父听闻,阿绥近一年来女红颇有长进?”跽坐在案后苇席上的长者约是五旬年纪,一袭茶青色直裾深衣,玉簪束发,样貌儒正端肃。此际,他正语声温和带笑向长女道。
邓绥便跽坐在父亲对面,闻言抬眸,淡笑着答:“阿绥年纪渐长,总不能一直令长辈操心。”
“你一向便是最孝谨不过的孩子,”邓训神色间带了几分宽慰的笑意,既而更兼嘉赞道——“更难得的是既潜心课习妇业,于诗书翰墨也未落下分毫,委实不易。”
女儿白日习女红,夜里阅经史之事,的确令他心下惊异了许久……这般的刻苦,其实,也才不过十二岁的孩子呢。
——有这般出息的女儿,乃是家门之幸。
“阿绥心下喜欢,并不觉辛苦。”少女语声柔和却清晰,看着父亲,眸子流出几分真切的笑意来。
“其实,平日里于学业上也不必太过苛求。似绥这般年纪,其实应该多出门走走,看看这京都景象,俚俗世情,于日后也颇有益处。”邓训温声对女儿道,蔼然亲和。
这个长女,就是太过懂事老成了,让他欣慰之余,却又有些心疼。京中与她同龄的女儿家,有几个似她这般?
“阿绥明白。”少女知晓父亲的心意,遂温静地应声道。
“对了,阿绥可知近日洛阳城有何大事?”顿了少时后,邓训转了话头问。
“司徒袁劭公与校尉郭举于今日朝会上,当廷起了争议,袁公已届七旬,年老体衰,似乎因气怒攻心,晕厥了过去。”邓绥只略略思忖了片刻,而后神色从容地应声道。
“你镇日里足不出户,京中的事情知道得却不少?”邓训似是有些意外,听罢不由笑道。
“府中仆婢时有议论,留心些便不难晓得了。”邓绥温声应道。
“那,阿绥以为……眼下时局如何?”邓训微肃了面色,神情郑重了些。
“窦氏一门,飞扬跋扈已有十余年之久,自先帝晏驾后,便愈发猖獗起来。”说着,她心底里暗自叹了声气-当今圣上践祚时年只十岁,尚是黄口稚龄,皇太后握了社稷权柄,只手遮天,窦氏一门自然有了肆无忌惮的本钱。
◎作者有话要说:
【秦汉风俗小卡片】
「白叠布」即棉布,当时出自西域,产量很少,是非常贵重的布料。

“府中仆婢时有议论,留心些便不难晓得了。”邓绥温声应道。
“那,阿绥以为……眼下时局如何?”邓训微肃了面色,神情郑重了些。
“窦氏一门,飞扬跋扈已有十余年之久,自先帝晏驾后,便愈发猖獗起来。”说着,她心底里暗自叹了声气-当今圣上践祚时年只十岁,尚是黄口稚龄,皇太后握了社稷权柄,只手遮天,窦氏一门自然有了肆无忌惮的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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